“爽了吗？满意了吗？”
CNG基地一楼, 周舟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坐姿端庄，乍一看像高中上课时游荡在各个班级窗口上暗中观察的年级主任，以一种非常让人想往他脸上刷拖鞋的语气问：“装完这个惊天的逼满足你的炫耀心理了吗？”
战队经理难得端出这么足的架势, 按理说对面要真是个高中生, 应该已经吓得稍息立正站军姿了。
但悲剧正在于此。
祝岚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 一点不像是害怕被请家长的高中生，反而像是过来听下级员工做汇报的高层老板, 刷着手机头也不抬：“爽了。”
周舟想一头撞死。
距离那场把电竞圈整个炸翻了的投票活动已经过去了八天。CNG电子竞技俱乐部重新开张, 战队成员在老家过完年，纷纷又坐上了回程的机票，天南海北地赶赴回了洋城。
周舟咬牙切齿, 在自己词库里搜索还有什么词能用来骂人，突然手机震了几下。
三秒钟之后——
“第一百六十八通了。”周舟说。
祝岚：“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通来找我探听内幕消息的信息，”周舟拿着手机，微笑, “前天那个越野战队的思密达朋友还不顾语言障碍的阻挠，给我发了一篇小论文，通篇还他妈是韩文的。”
“嗯，说什么了。”祝岚姿态放松。
“......你不应该先问我怎么看懂的么？”周舟义愤填膺, 要把那篇小论文拿给祝岚看，想了想内容，还是又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屁股底下，“算了，我他妈最后用谷歌翻译看的, 辣眼睛......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通篇讴歌了自己的男神，也就是你——和他新任偶像, 也就是纪行——的感天动地光明正大的爱情！并表示自己会向你们学习！”
祝岚先是点点头：“挺有眼光。”
然后划了两秒手机之后又突然——“你刚说......他新任偶像是谁？纪行？”
“纪行啊。”周舟肯定自己没看错。
祝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周舟看他那表情就不对劲，如临大敌地挺直了脊背，呈现出某种出于本能的防御姿态：“你干嘛？又想到什么了？杀人灭口是要坐牢的我跟你说！”
“......中二漫画看多了你。”祝岚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看祝岚的确没打算杀人灭口，周舟又悻悻地抱着靠枕躺了回去：“我就是觉得你俩带坏小朋友，那个思密达小孩年纪挺小的，也就二十来岁，你说来一趟中国吧，回去之后要向你一样变得满嘴跑火车外加装逼成习惯......那不是毁了咱们中国FL的形象么。”
“首先，”祝岚终于放下了手机，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能凭一己之力带坏中国FL的形象，这种想法很膨胀，我建议你不要有，其次......”
祝岚挑了一下眉：“年纪小怎么了？纪行也才十九岁，二十岁生日还没满，你看他被我带坏了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诚不我欺。
从刚进队那个高冷杀神变到现在反套路小能手，要说没耳濡目染点什么，鬼都不信。
周舟抱着抱枕，很想把它砸到祝岚脸上去：“......你是真对自己没点逼数啊。”
“不过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过了一会儿，周舟正经问，“你就算谦虚到不想代表中国FL，但你不会对自己的影响力也一无所知吧？你知道那个投票之后整个圈子被炸成什么样子么？”
两万票。
整整两万票。
原本僵持不下的投票被祝岚一锤定音，别说Side1了，就连整个天平都被祝岚那两万票彻底砸扁了。
祝岚顶着自己＠Ephemeral的账号，嚣张地挂在投票贴的最顶上，论坛本来就不常用的投票功能被祝岚那一口气砸下去的票数搞得彻底瘫痪，彻底断绝了任何人继续下注的可能。
“虽然说这对你来讲算不上什么大钱，但是，”周舟问，“你有考虑过什么后果吗？公关部那群人加班加点地忙了这么久先不说，你自己怎么想的，你到底想清楚没有？”
现在已经立春了，窗外阳光正好，洋城的树是常绿树，冬天也不掉叶，在立春之后愈发显得青翠欲滴。
祝岚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道：“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你和纪行，你们......”
“我早八百年就想清楚了，”祝岚勾起唇，“我记得我早跟你说过，我对他这样，不是图他什么，我愿意。当初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显摆我对自己男朋友有多好，他不在乎这个，我也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他谈个恋爱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出去一起逛个超市都得思前想后、想着会不会被人拍了传上网，”祝岚说着，话音一转，“你知道我问他要不要公开的时候，他回答我什么吗？”
周舟愣愣问：“什么。”
“他跟我说，说他不怕，”回想起纪行说话时的神态，祝岚语气都不由得轻了几分，“......我放他走过一回，不会再放他走第二回 ，不管别人觉得我疯了也好傻了也罢，只要我能给他的，我都掏给他——安全感也包括在内。”
周舟张大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祝岚一直就是个有主意的，他最初进入这个行业也不过十七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远比现在还要张扬锐利得多。
五年时光过去，当初的怪物新人早已立在巅峰睥睨众生，那点年少轻狂也被岁月打磨得光滑、藏得越来越深，周舟却觉得此时此刻又见到了他昔日的影子——不是赛场上横扫一切的Ephemeral，而是私下里为了保护什么而存在的、活生生的祝岚。
可能是周舟沉默的时间太长，基地一楼无人说话，氛围一下子变得很正经。
祝岚轻轻转了一下手臂上的护腕，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你这什么表情？这么好的机会，能昭告天下把纪行从此捆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咱基地这么大，就没有一个人能从我这个老狗逼的角度来考虑考虑么......”
周舟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但心里那点顾虑还是需要时间来消除，讷讷地说：“可外面舆论闹得实在......”
“我是一名电竞选手，不是娱乐圈里名不见经传的偶像爱豆，靠着贩卖单身人设、载着别人的梦想过活，”祝岚从沙发上起身，打断了战队经理继续叨逼叨，“如果有人喜欢我，我非常感谢，但除了多拿几个比赛奖杯作为回馈，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他们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没打算再和周舟辩论，手朝后挥了挥，干净利落地上了楼。
周舟坐在沙发上，还维持着那个卷着抱枕的姿势。
他一边思考着话中的哲理性，一边张着嘴看祝岚一层层爬楼梯，直到人影快消失了才突然反应过来，把抱枕一丢冲着楼上仰头怒吼——
“艹你大爷的！你他妈刚才是在忽悠我吧！把我忽悠晕了好趁机往纪行房间里跑？啊？！！你他娘的给我回来！！！”
***
纪行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他在洋城本地过的年，行程不赶，今天早上才提着行李坐着祝岚的车慢悠悠回的基地。
基地里阿姨时不时地过来打扫，两个礼拜过去，房间里也干干净净的。
纪行把大衣和裤子分门别类地挂好，按照颜色深浅排列，全都整理好之后，看着衣柜里令人舒心的陈列，轻快地拍了拍手。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套衣服了。
纪行又蹲回去，把压在行李箱最下面的两件衣服拿出来。
一套是那件印着卡通人物的家居服，一件是从祝岚衣柜里带回来的运动裤。纪行盘腿坐在了地板上，有点头痛地看着衣柜。
他没有强迫症，但是会习惯性地把东西收拾得很整齐，那条运动裤还好，可那件幼稚的家居服显然与衣柜里的风格完全不搭界。
放在哪里好呢......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放了，干脆天天穿着。”
身后突然出声，纪行吓了一跳，正要回头，脑袋又被轻轻按住了。
熟悉的上衣随着弯腰的动作出现在余光里，纪行头发被揉了揉，听见头顶上祝岚说：“不喜欢么？这件睡衣？”
纪行随着话音，戳了戳上面的海绵宝宝：“没有不喜欢......”
“那怎么不穿？”祝岚含笑，问，“我能先坐下来么？”
纪行连忙把床上的东西捡了下来：“你......”话没说完，祝岚已经盘腿跟他一样地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距离一下子拉近，空间骤然逼仄起来，纪行扭了扭腰，轻轻往后蹭了蹭。
“买来就见你穿过一回，还是因为那天下雨自己的衣服湿了，”祝岚记性很好，“这也能算‘没有不喜欢’？”
纪行抿嘴。
“要不我再给你买两件？”
听祝岚这么说，纪行赶忙道：“不用，够了！不用再买了。”
投票已经够花钱了。
“那你下次穿上？”祝岚捏了捏他白皙的后脖颈，以退为进，“嗯？”
纪行怕祝岚再乱花冤枉钱，与和自己风格完全不同的海绵宝宝对视了一会儿，只好点头。
祝岚接着问：“什么时候？太久了我可没耐心。”
纪行：“......”
“要不就今晚吧，”祝岚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头笑着看他，“今晚穿给我看？”
纪行继续点头。
点到一半：“......”
——今晚、穿给、他看？？？
纪行一双眼睛猛然抬起，慌乱中差点咬到自己舌尖。
祝岚已经颤着肩膀笑了起来。
纪行感觉他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缓缓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语重心长：“纪神啊，周舟都说你被我带坏了，怎么还是这么纯情好骗？”
纪行说不出话。
他又不好拿出对别人那副冷淡样子对着祝岚，只好站起身，把手里两件衣服挂回衣柜里，避开了视线接触：“周经理刚刚还跟你说什么了？”
两人刚一回基地，周舟就把祝岚叫走了，想也知道两人会聊什么。这次的动静太大，还是因为自己，纪行实在不想让祝岚因为自己挨骂。
“也没什么，”祝岚一双长腿在地板上无处摆放，干脆往后仰了仰，把腿全伸直了，“就说了一些舆论啊、别的战队打探消息啊之类的。”
“不过他说的有一句话，我觉得还是十分需要引起重视的。”祝岚补充。
都能让祝岚觉得重视的，应该是很大的事吧？
纪行转回身，有点着急：“是什么？”
祝岚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道：“周舟说，你是越野战队那个思密达的新任偶像。”
？
？？？
纪行表情一空。
“这个问题很值得重视啊，”祝岚强调，“电竞圈这么多人，纪神长得又好看、技术又强，这么招人喜欢，的确是让我觉得很有危机感。”
纪行：“......”
下次这人胡说八道的时候，能先在自己脑门上打个“胡说八道”的预告么？
纪行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觉得房间里空气有点窒息。
他想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正常人呼吸的新鲜空气，刚一抬腿，就被祝岚一把拽了下去。
床沿到衣柜的距离本来就窄，祝岚又长手长脚，一个人把过道占全了，纪行这样冷不丁的被一把拽下去，刚好不偏不倚跌在他腿上。
纪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往起爬，可两人姿势实在微妙。他这么一动，在祝岚身上磨蹭来磨蹭去的动作反而显得欲拒还迎。
祝岚被蹭得有点受不了，干脆直接把乱动的人扣住了，锢在自己怀里：“跑什么？现在队长跟你讲话，你都直接转头就跑了？惯的你。”
......说的好像你讲的是什么正经话似的。
纪行心里骂人。
“你这样我很伤心啊，”祝岚继续说，“要知道我们这种单身久了的大龄男青年心理都是很脆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要是没点安全感很容易崩溃的。”
纪行：“......”
对面那个心理素质比谁都强大的戏精一边说着“崩溃”，一边还在继续控诉：“这样的心情你这种年轻貌美的小孩体会不到，我都已经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你了，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啊？你渣男！”
纪行：“......”
“万一你哪一天碰上一个更帅的，技术更好的，”祝岚孜孜不倦，“虽然我觉得并不存在这种人，但一想到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就心肌梗塞，”说着说着还摁住了自己心脏，“啊我心绞痛......”
实在越演越偏。
纪行彻底受不了了，觉得自己不给点回应这个人怕是能演到明天早上。
他想了想，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成熟稳重的回答，打断了对面的表演：“那要我再给你写一份保证书吗？”
祝岚：“嗯？”
“我再给你写份保证书，”纪行说着，在祝岚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明明是成熟稳重的回答，自己却先红了脸，“就写我哪里都不去，全世界......我就喜欢你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纪行：我真的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