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杜康传奇(上)>第19章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杜少康抬头看了下夜色,月光明媚,正是和周公详谈的大好时光,这个时辰登门访友是多麽的不合时宜。银色的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衬成一块出尘脱俗的玉雕。杜少康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抬眼看了看沈府的大门,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被沈家不多话的二儿子沈家宁领进门后,就被晾在了一个偏厅里,连口茶都没给上。没人管没人理,杜少康就这样干坐着,足足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沈道远才拨冗前来。

  在座位上做好,沈道远才让下人奉上茶,睨了杜少康一眼,问道:“夜深人静,先生不在家里睡觉却说有重要的事情找老夫,不知是何事?”

  杜少康笑了笑刚想答话,忽然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双绿色的眼睛,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窗外滑了进来,轻盈的落在了屋里。它头上有角,身形似豹,爪牙锋利,身后还拖着五条强健有力的尾巴。

  杜少康不禁惊讶,这怪物虽然庞大,但体态轻盈,脚下无声。能瞒着沈府满院子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的闯入内院,可见并非凡物。杜少康又仔细打量了下它,发现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居然变成了暗黄色。

  这怪物无视屋里的两个大活人,径自跳到了沈道远旁边的榻上小憩,仿佛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沈道远似乎也没有料到它会突然进来,愣了一下,小心的给它顺毛,并谨慎的看了杜少康一眼。

  短暂的惊讶过后,杜少康笑了笑,道:“枉我在翠屏镇住了那么久,竟不知道镇里有如此神兽。”

  “噢,先生认识它?”沈道远道。

  “认识到不敢说,不过在书中读到过,《山海经》有云:‘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看着沈道远一脸不耐的样子,杜少康便解释了一下:“章莪山,山上没有花草树木,到处是瑶、碧一类的美玉。山里常常出现十分怪异的物象。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赤豹,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发出的声音如同敲击石头的响声,名称是狰。”

  杜少康看着榻上的怪物,婉婉道:“我看此物长相,倒是和那传说中的狰很像,就是不知这翠屏山是不是传说中的章莪山,有满山遍野的美玉了。”

  沈道远轻笑了一下:“先生果然博学多才!”说完,他低头看了看休憩的怪物,道:“‘椒图’向来神秘,只要它不愿意,就不会出现在人前。它虽然栖身在翠屏山之中,但真正见到它的人屈指可数。今夜它既然愿意在先生面前出现,也是缘分,看来先生不是凡人!”

  “椒图?”杜少康笑道:“‘椒图’是传说中龙的第五子,人们通常将它用在门环上,用来保佑家宅平安。狰与椒图是两种不同的神兽,为何要张冠李戴呢!”说完,杜少康又低头审视了一下休憩的“椒图”。

  仿佛觉得他审视的目光很轻慢,沈道远皱了皱眉,不悦的道:“老夫读书不多,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听说过。狰也好,椒图也罢,先族长给它起名‘椒图’,奉它为这里的守护神,那它就是‘椒图’。”

  沈道远目光里仿佛闪着火焰,坚定地看着杜少康,仿佛自己族长的话就是圣旨,不容辩驳。

  杜少康收回了目光,也没有继续争辩:“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倒是晚辈过于执着了。上古神兽本都凶猛,沈族长口中的那位族长既然能让椒图成为翠屏镇的守护神,想必不是凡人。”说完,杜少康抬眼意味不明的看着沈道远。

  沈道远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喝了口茶道:“想必先生今夜前来,当不是为了跟老夫讨论古代的传说吧!”

  杜少康也没有跟他卖关子,缓缓道:“晚辈来,自然是为了族长囚禁的那三个人。”

  沈道远淡淡的道:“老夫这里又不是官府,怎么会随便囚禁人。”

  见他不承认,杜少康也没介意:“天云山庄在江湖上颇有势力,实力不容小觑,沈族长又何自找麻烦!”

  见他开口为温如玉说话,沈道远眸光暗了暗,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杜少康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袖口,继续道:“沈族长应该没有找到漫天花药吧。”

  沈道远眼中杀机一闪,沉声道:“温家那小子说在翠屏镇有线人,老夫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有此事了。只是不知先生何时成了天云山庄的内线?你今日前来,又有什么目的?大家不妨敞开了明说!”

  沈道远看着杜少康惨白的脸色,心里暗自估量:此人藏的那么深,心机城府,实在不容小觑!眼下漫天花药下落不明,若在他手里,还真不好办!转念一想,既然杜少康没有急着把漫天花药放上天给天云山庄报信,就说明有别的目的。

  杜少康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今夜沈府这么热闹,怎么不见家安?”

  沈道远没想到杜少康会提起沈家安,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家安恐怕要到天亮才会醒了,你不用指望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杜少康似乎松了口气,过了一会才缓缓的道:“晚辈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帮您,帮助翠屏镇!”

  沈道远冷哼了一声:“是吗?不知先生要怎样帮?”

  杜少康看着沈道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给他们想要的,然后把他们放了。”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沈道远大笑起来:“先生真以为老夫会照做吗?”

  “这也是镇国将军的意思。”杜少康沉声道。

  听了这话,沈道远一愣,随后大怒,他把手里的杯子摔的粉粹,嘶哑的声音对着杜少康吼道:“不要耍你装神弄鬼的那一套,那点小把戏不过骗骗普通人而已,可从来骗不了老夫!”他表情凶狠,仿佛要把杜少康撕烂。

  杜少康没有被他的情绪惊扰,淡淡的道:“家安曾经跟晚辈说过,以后想要做官造福百姓,但是您一直不同意。”

  沈道远依然怒气未消,恨恨的道:“皇帝卑鄙无耻、忘恩负义,这样的朝廷,这种官,不做也罢。”

  “现在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何来卑鄙无耻、忘恩负义这一说?”杜少康抬眼看了看沈道远,只见他脸色铁青,闭口不答,只能暗暗叹气:“况且人死灯灭,族长何必还要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呢?”

  沈道远动了动嘴,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理会他的质问,杜少康接着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晚辈只看眼前的东西。‘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这是镇国将军凌绝顶最爱的一句诗吧。”

  杜少康说到这里,沈道远已经一脸阴霾,手里暗暗握紧别在身上的佩剑:“你不是天云山庄的人,你是狗皇帝派来的!”

  还是没有理会他,杜少康继续道:“家安曾经告诉我,翠屏镇原来叫桃花镇,但镇里没有桃花,却从外地移植来了很多菊花,不难联想到嗜菊如命却又崇尚世外桃源的陶渊明,我虽不是爱菊之人,但却能理会其中的含义。”

  杜少康看了看沈道远:“据我所知,沈族长只是认识些字,但从来不喜欢读书人,一心想让家安弃文从武,想必族长定不是那爱菊的风雅之人,但却有如此风雅之举,估计也是借菊来怀念故人吧。世人皆爱牡丹,爱菊之人甚少,镇国将军爱菊这件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晚辈还是有耳闻的。”

  震惊过后,沈道远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他静静的盯着杜少康:“先生果真不是普通人,看来我翠屏镇的秘密,你已经摸的一清二楚。”

  杜少康笑了笑:“是族长对故人的执念太过明显,镇国将军威名远扬,只要稍微对他有些了解,都不难发现这一点。只不过此地太过生僻,很少有人过往,才侥幸瞒了那么多年而已。”

  “老夫执念虽然深,但那么多年过去了,记得的人还有多少呢?”沈道远感慨道:“能通过这点蛛丝马迹发现这么多,没几个人能做到。”沈道远说完盯着杜少康,道:“当年先生来时,老夫也曾经派人打听过你的底细,但却什么都没有查到。一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大本事把自己的过去抹杀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我本有心除了你,但看你悉心照顾董氏无微不至,念你有些孝心,一时心软……没想到,当初一时妇人之仁,反倒引狼入室铸成大错……连董氏那种可怜人都能利用,甘心蛰伏那么多年,狗皇帝倒是培养了个好细作?”

  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杜少康淡淡的道:“晚辈并不是皇帝的人,也不是天云山庄的人。晚辈只是不忍心见沈族长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将整个翠屏镇陷于大祸之中。家安是个好孩子,不应有此劫难!”

  提到沈家安,沈道远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伏在身旁小憩的椒图,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喃喃的道:“我七岁父母双亡,到处流浪,是将军收留了我。五十多年前我们刚来到这里时,也是这样的月色。初次遇到椒图时,它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俾睨天下,视我们这些凡人如草芥蝼蚁,但却对将军异常温驯。将军死后,椒图也不知所踪,畜生尚且如此恋主,何况我们这些受过将军恩惠的人呢!”

  说完,他回头看着杜少康:“将军是我们永远追随的人!当年我们答应他,不会为他报仇,但玄天剑是将军唯一留下的东西,老夫绝对不能容忍他落到朝廷手里任由狗皇帝作践。当年我们没有能力保住将军的命,现在就算拼死也要守住他的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能为将军而死,是整个翠屏镇的宿命。先生既不是朝廷的人,还是赶快离开翠屏镇吧,免得受牵连。”

  “你错了。”杜少康厉声打断沈道远的话,站起身来指着休憩的椒图道:“椒图寓意忠于职守,能保家宅平安。你以为,将军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个名字?将军给它起名‘椒图’就是想它看好翠屏镇的门户,保镇民平安。将军以‘桃园’给镇命名,视‘椒图’为守护兽,就是想守住翠屏镇这片净土,让他的部下在这里平平安安的生活。翠屏镇,才是他留给你们唯一的东西。当初,他不让你们为他报仇,就是希望你们远离世俗纷争,他既然不愿意你们为他的姓命冒险,怎么可能希望你们为了一把剑丧生。人的命难道还抵不过一把剑吗?你身为翠屏镇族长,要守护的,是翠屏镇桃源般的生活,是翠屏镇百姓的姓命!如果因为你的执念毁了将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毁了他心目中的桃花源,你又有什么面目去九泉下见将军。”

  仿佛被他的话语震慑到,沈道远愣愣的看着杜少康,张口结舌,发不出一丝声音。

  椒图被刚才的话语吵醒,睁开眼睛看了看对视的两人,缓缓地爬下榻,温驯的走到沈道远身边,亲昵的蹭了一下他的手背。

  沈道远低头抚摸着椒图的头,陷入了恍惚之中。

  看着眼前的景象,杜少康轻声道:“沈族长说,自将军死后,椒图就消失了,那它现在为什么回来,难道不是冥冥之中将军给您的提示吗?提醒你守护住翠屏镇。翠屏镇可是将军的寄托和希望,将军心目中的桃源在这里得到重现,只要这里还在,将军的灵魂就有归宿。沈族长,你忍心让将军死不瞑目吗?”

  沈道远身躯一颤,不稳的扶住窗台,他看着桌子上的烛光,久久的沉默,火光在他脸上打下了浓重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沈道远终于叹了口气,他看着一直站着面前的杜少康,缓声道:“老夫会放了温如玉他们,也会把玄天剑交给定国侯府。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剩下的……”沈道远的话淹没在浓浓的哀叹之中。

  杜少康看着眼前历经沧桑的老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岁月没有磨走他的忠诚,但短短的几刻钟就抽走了他所有的神气。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族长,他的信仰、他的坚持、他的顾虑,杜少康都懂。

  杜少康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翠屏镇的安宁值得继续保持下去,这是将军的心愿,椒图不是已经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