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上,一身绯色衣裳的人走的飞快,眉头紧锁,脸色焦急,直抵天门,正是卓然神君。

  天门外的守卫见他急匆匆,担忧道,“神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卓然没有多言,指示掏出仙牌给他们看了一眼,进门时叮嘱道,“这几日一定要多加警惕”。

  “是!”。

  灵华殿内,气氛沉凝。

  卓然也顾不得礼节,径直推门而入,一进门便高声道,“陛下,大事不好!”。

  天帝稳坐于其上,闻言长眉微皱,开口时音量并不大,声音却落于大殿每个角落,“卓然,慢慢说”。

  卓然微微稳了稳气息,才道,“上界派出的天兵,全都被妖界出兵……剿灭”。

  此言一出,满堂人声大噪,天帝表情肃穆,一出声,众人便都静下来,不再多言,只静静听他说,“妖界?”,语气稍稍一顿,他道,“此事该去问妖君”。

  虽然天帝语气沉稳,似乎并无波动,卓然却骤然冷汗连连,低眉颔首,“听闻妖界早前闹了内乱,此刻妖君并不在妖界”。

  “闹了内乱?”,一个武神听闻此言,喜道,“那不如我们趁着此时将妖界一举歼灭!”。

  虽说千百年来,妖界和上界经过无数征战,到了如今称得上是和平相处,但是双方积怨已久,对对方也都含着不满,因而这话一处,他身后便有许多声音附和。

  卓然朝着那神官看一眼,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见天帝抬手制止,他只好闭了嘴,身后的一众声音也渐渐止息。

  直到大殿内全部安静下来,他才再次开口,“派一万天兵,去妖界”,天帝目光下移,“卓然,你去找一趟妖君”。

  卓然一怔,随即颔首,“是”。

  栾青从妖界出来后,便在栖梧山等着,他坐在一棵高大树木后头,等却烛殷来与他汇合。

  夏日燥热渐渐散去,栖梧山要比人间四季变化地更加明显,冷起来也更厉害些,白日里倒是感受地不甚清晰,到了晚上就能感受的清楚秋季寒凉。

  冷月寥落地挂在天际,栾青抬头看了一眼,再度低头之际便听得身后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忙起了身,转身时果然瞧见却烛殷站在他身后。

  冷冷月光下落,将却烛殷面容照的极其冷峻,那冷然的神色,同月色一般寒凉,栾青同他对上视线时一顿,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君上,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却烛殷轻飘飘瞥来一眼,随即又移了开,却是没回答他的问题,问他,“红鸦呢?”。

  栾青心头一跳,忙道,“尚在妖界内,正在与部下汇合”。

  却烛殷点了头,鼻尖微动,下一秒眉头便皱起来,“血腥味”,他朝四下里看了几眼,声音沉沉,“你一直在这里候着?”。

  栾青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心中疑惑,“自君上派我来以后,属下一直在这处,未曾发现有何异样”,怎么会有血腥味儿?

  “不对”,却烛殷两道眉紧紧皱起来,显得他眉目凌厉,“这里死过人”,他话头一顿,稍一迟疑,很快便道,“这气味又不像人”。

  这里的血腥味已经很淡,若是不仔细,并不能察觉到,看起来是被人处理过的,可血腥气被掩盖了,气息还在,光是凭这一点气味,他便能猜出这血的主人是来自上界的人。

  常言妖身上的气味明显,可其实不然,无论是凡人,还是上界的神仙,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息,稍加仔细地观察,并不难辨别。

  这里天兵的气味很重,看样子死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既然天兵来了这里,说明天帝是信了他的话,派人来搜查,甚至还猜测清瑶就在妖界,只是就算是天兵与魔兵相遇上,也断不会就这么起冲突,更别说山上全是天兵的血腥气,妖的气味倒是不甚明显,说明是压倒性的杀戮。

  却烛殷眉头微皱,心下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他收回视线,看一眼栾青道,“红鸦何时能准备好?”。

  九阴如果是开始剿杀天兵,那便是铁了心要和上界对着干,倒是一定会引着整个妖界与上界硬拼硬,虽说他也对上界并无什么好感,可到底是两界人安居乐业更为重要,若是一着不慎,两界再像千百年前那样打起来,不争不休,这战争定是要持续许久,对谁都不利。

  栾青听他这话,便明白自家君上是要即刻行进计划了,君上从来是深思熟虑后才下棋,今日却甚至着急,他眉头微皱,先回答道,“不出意外,约莫半个时辰便会出来”,语气稍停,他犹豫几秒,接着道,“君上,这血气可是有何古怪?”。

  若是普通血气,君上一定不会如此在意,以他的修为是闻不出来,只能张口去问。

  “半个时辰”,却烛殷轻声重复一句,抬头看他一眼,“这血气是天兵的”,他转身踱着步子没入刚才栾青所在的阴影处,等到栾青走入,才接着道,“九阴派人杀了上界的人”。

  栾青瞳孔猛缩,“这血是上界人道?!”,他忍不住咬牙低骂了一句,“九阴这个混账!”。

  听他骂了一句,却烛殷倒是笑了,他微眯着眼看一眼栾青,问他,“之前倒是没有听你骂过他”。

  栾青一顿,耳根子一红,低声喃喃,“那只是君上没有听到”。在君上面前自然是不能胡乱骂人。

  却烛殷轻笑一声,这之后便不再作声。

  栾青看一眼他冷冽的侧脸,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想问的还有很多,有关于天兵为何会来这里,九阴为何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但眼下却烛殷似乎并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打算,他便静静闭了嘴。

  君上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理由,无需过问。

  夜里沉寂,栖梧山内有夜间为不眠的妖兽,嚎叫声穿透山林,声声入耳。

  半个时辰过去,红鸦还未出来。

  却烛殷望着安静的结界口,突然出声问道,“你和红鸦怎么说的?”。

  “属下把君上安排的话原话告知”,栾青心里也很是着急,之前红鸦和他说的很好,半个时辰后一定会带着部下出来,可眼下这都过了半个时辰,这人却一直不见踪影……

  虽说红鸦平日看着吊儿郎当,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人其实很靠谱,说半个时辰,那就一定不会晚,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遭野兽嘶吼的声音愈发大了,甚至能听见重重的足音。

  却烛殷微微皱起眉,语气冷冷,“他一定没按我说的来”。

  栾青也察觉到这周围的响动不太对劲,闻言,急道,“红鸦他知道轻重!”。

  “我知道”,却烛殷望着远处深密的林,秋色尚未染上绿叶,栖梧山上又灵气充足,树便长得更好,叶子浓绿的如墨一般,在夜里看时,远处一大片,都像是黑色。

  红鸦是知道轻重,他最是机警,可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慧,有时才会跌入陷阱,却烛殷眉心隆起,心中猜测红鸦许是发现了什么,想去探听消息,这才耽误了时间。

  山中的灵兽妖兽虽然多体型巨大者,但大多脾性温和,有的甚至胆小怕人,因为平日里这些兽类是断不会轻易出来的,鸣声也大多被密密的山林给掩,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各样鸣叫简直聚在一处似的,叫人分不清是从四面八方何处传来。

  这些兽类虽然平常和善,可一旦发了狂,便难以控制抵挡,即便是天兵也……

  却烛殷神色一变,栾青也同时在他耳边喊道,“君上,那些天兵或许不是被魔兵杀死的!”。

  是了,之前妖界未乱的时候,却烛殷哪怕心中对自己训练出的魔兵满意,可也从未自大到让他们与天兵面对面,一旦碰上,绝不会有一方能轻易就大败另一方,除非是提前有所准备,或是有利器相助。

  依照九阴的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损失这么多的魔兵与天兵对抗,而若是将这些妖兽引出,便便利许多。

  兽类的吼声愈发高涨,四周林木、草叶沙沙作响,听起来,似乎那些妖兽正在往这里赶来。

  却烛殷神色一变,突然道,“不等了,我们直接进去!”。

  栾青闻言忙点头,冲向结界处,却烛殷紧随其后,两人刚到了结界处,妖兽的吼声便愈发大,栾青往后一看,远处山林悚悚而动,叶子随着动静四处散落,赫然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其中而出!

  “看着背后”,却烛殷沉声叮嘱,随即伸手去打开结界,手还未碰到,结界忽地发出强烈光芒,往后骤然一缩,随即以极快地速度反弹回来,带起的气流震荡,他一时未来得及躲开,竟是被生生给弹开了。

  栾青险些被弹走,及时抽出骨鞭来绕住一棵巨树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一稳住便忙抬头去找却烛殷的影子,见他安然落地,才松了空气。

  却烛殷眉头紧皱,看着那结界沉默不语,半晌,才沉声道,“红鸦怕是出不来了”。

  栾青脸色一变,“那君上的部下该如何?若是被困在里面,只有我们单枪匹马,就算是有君上在,也未必……”。

  “他加固了结界”,却烛殷喃喃道,恍若自言自语地打断栾青的话,刚才这一下并未伤到他,只是这结界的却是奇特,虽然没有攻击性,可防御性极强,到了这种地步,便也成了攻击的利器。

  身后的声音愈发嘈杂,却烛殷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冷声道,“我们先走”,话音稍顿,他看一眼栾青,道,“你之前抓到的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栾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却烛殷身后钻出一头巨大的猛兽,张牙舞爪朝着却烛殷扑过来,他急忙抽出骨鞭,用了全身力气,狠狠朝那猛兽击打而去,骨鞭上细小的黑刺猛然扎进那头兽的眼睛,猛兽惨叫一声,狂乱地朝后倒去,巨爪落地,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大声响。

  却烛殷闪身移开,看着地上暴怒不已的猛兽,神色冷冷,从栾青手里接过骨鞭,一鞭下去,鲜血迸射,地上的猛兽呜咽几声,便没了声响,他轻皱了下眉,骨鞭在半空中晃了晃,血点尽数抖落之后,才归还给栾青。

  栾青收回骨鞭,看着地上静默无声的兽,皱起眉,“君上,这些妖兽往日并不如此”。

  却烛殷拍拍手,低头在自己腰间逡巡一圈,目光落在那与他衣裳颜色相似的精巧荷包上,才眉目松缓下来些,看一眼散落在地的血,转过身,“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抬头望着不远处隐隐发光的结界,轻声道,“这结界不得不打开”。

  栾青随着他视线看过去,想到刚才碰到结界时的景象,犹豫片刻,出声道,“可是君上,这结界该如何打开?”。

  九阴最是阴险,既然已经改了结界,就说明已经知道他们会通过结界往来的事,再设置时便不会轻易叫他们破开。

  却烛殷看了那结界几眼,半晌,道,“九阴还从没比得过本座的时候”,说完,便朝着那结界径直而去。

  栾青看着他的背影怔愣几秒,随即眼中露出光亮,抬脚跟上去。

  另一边,鹿邀再次醒来时,外头微微透出点光亮来,他睁开眼,透过木窗,刚好瞧见外头蒙蒙亮的天色,眼睛尚未习惯光亮,他抬手挡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

  这时候敲门,实在是有点早,鹿邀从床上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肩下床,穿戴好衣物才出了门。

  一开门,便对上一张陌生的俊脸,他一怔,看着对面着一袭深蓝广袖华服的男子道,“公子,你找谁?”。

  公子?卓然一怔,桃花眼微睁大了些,上下打量他几眼,最后对上他那双溢着疑惑的眼,温声道,“我来找一个……嗯”,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两道挺秀的眉微皱了一下,才接着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却烛殷的人”。

  鹿邀看着他眨了眨眼,来找小黑的,他看看卓然周身的气度,有点惊讶。

  卓然见他不答,便伸手比划几下,将手比过他肩头一小截,“约莫这般高,生的好看,啊”,他想起来一个关键词,笑着补充道,“琥珀色的眼睛”。

  “……我知道”,鹿邀刚才就迟疑了几秒,没想到对方以为他是不知道这个人,开口叫停他,一直叫人家站在门口不是个事儿,他侧身让卡前路,“公子进来说吧”。

  卓然已经寻了一夜,最后才寻到这个地方,他虽说与却烛殷不熟,可对于对方不喜凡人的传闻也是略有耳闻,因为虽说最后线索断在这里,他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这个清秀的小郎君还当真知道却烛殷这一号人。

  而且就他听到名字时的态度来看,或许不仅是知道,还认识,再大胆些,说不准是二人很熟。

  卓然跟着鹿邀进了门,被对方安置着坐下来,看着这人忙前忙后泡了热茶还端了点心出来,一时有些吃惊,他看着桌上精巧的点心和盈盈冒着热气的茶杯,忙道了声谢。

  鹿邀笑了笑,“这是待客之道”,他看了卓然一眼,问道,“公子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卓然被他一口一个公子叫的不好意思,摆手先把这称呼给婉拒了,“你不必如此叫我,我也不是什么公子,至于找他确实是好事”。

  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在鹿邀脸上,“看来你同他是很熟识?”。

  鹿邀‘嗯’了一声,“很熟,你若是有事找我说就好”。

  听他这么说,卓然神色一变,讶异道,“很熟?”。

  鹿邀见他如此吃惊,好奇道,“这很奇怪吗?”。

  卓然抿抿唇,看他一眼,眉峰轻轻一挑,随即笑道,“倒也不是很奇怪……唔”,他脸上笑意愈深,“你或许不知道,我与他认识的时候,那人还十分讨厌凡人,没想到经久不见,竟然也换了性子”。

  “原来如此”,鹿邀点点头,心道这人讨厌凡人当真不只是嘴上说说,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事,思及此,他不禁笑了笑,“现在好像还是很讨厌”。

  卓然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愣神,忽而笑道,“看来是只喜欢你一个?”。

  却烛殷此人可是妖界之主,光是名声就能吓倒一片人,旁人若是见过他,口中吐出这个名字时,绝非眼前让这样笑着的表情,估计大多都是惊惧。

  “…也不是”,鹿邀被这句话给噎住,耳尖一红,他看一眼卓然,不好意思地笑笑,举杯喝了一口水。

  卓然自然觑见了泛红的耳尖,反应过来时唇角已经轻轻勾起,笑道,“小郎君贵姓?”。

  “姓鹿”,鹿邀抬头看他,笑了笑,“单字一个邀”。

  恰卓然点点头,低声念到,“鹿邀,好名字”,再一抬头,瞧见鹿邀清澈的眼望着他,神色很是认真,“你呢?”。

  “啊,我嘛”,卓然看着他那双眼,有些犹豫。

  他也来过人间,当然每每大多是来办事,每次来都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实名姓,可这次他有些犹豫了。

  鹿邀见他没有回答,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歉意道,“若是不好说,不用告诉我的”。

  卓然看他有点慌乱的模样,方才还盘桓在心间的犹豫消散而去,他轻松一笑,,道“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你叫我卓然就好”。

  “卓然…”,鹿邀轻声念了句,仰头笑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

  还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赞他的名字,骤然直面这样真诚的夸赞,卓然甚至有些反应过来。

  鹿邀没注意他的表情,两人互通了名姓,他还是关心卓然来找却烛殷是有何事要说,“卓然,你还没有说,来找他做什么呢?”。

  卓然这才乍然回神,歉意地看他一眼,“瞧我,险些给忘了”,他心里感叹一句,也难怪却烛殷那么讨厌凡人却独独与他相熟。

  沉吟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与他借了一物,约好今日相还”。

  他还不知道鹿邀是否知晓却烛殷的身份,将来意层层叠叠地裹起来才说出来。

  “借了东西?”,鹿邀有点吃惊,一时对卓然更加好奇,“看来你与他关系很好了!”。

  卓然一愣,看着他道,“何出此言?”,不过是借个东西而已,就是普通认识的人也是可以借的,怎么就定义关系好?

  这边他正想着,鹿邀下一秒就笑着解了他的惑,“他不是会大方到给人借东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