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看来妖君是一点儿也没有在这人面前隐瞒自己的本性,刚才他都忘记了,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坦然说出来。

  鹿邀看他表情奇怪,疑惑道,“怎么了?”。

  卓然看他一眼,轻咳一声,“没事,只是觉得他与你关系当真是好”,他微微一顿,补充道,“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啊,”,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他告诉我的,在一起时间久了,我看出来的”。

  卓然瞳孔微缩,“在一起?时间久?”,他眉峰挑起,看了鹿邀一会儿,轻声道,“看来他是经常到你这里来了?”。

  “不是”,鹿邀笑笑,“他就住在这里”。

  “……”,卓然自诩经历过许多大事,现在想来,竟然觉得没有哪一件是与他此刻听到的事情相比拟的,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张了张嘴,问道,“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他住在这里?”。

  他来时已经将这里打听的清楚,知道这个村子是个偏僻的地方,人口不多,至于这小院儿,他在进来时看了几眼,也是个简简单单的农家小院,甚至要比他一路走过来看到过的其他人家的要古旧许多,却烛殷那般挑剔的人竟然会住在这里,倒真是一件奇事了。

  鹿邀看他脸上的吃惊神色,也并不奇怪,微微弯了眼睛,“听着是有点不可思议,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吧?”。

  光是听这句话,便能知道这二人关系当真是好,卓然在心底暗叹一句,觉得却烛殷在自己心底当是要改观了,不过他此行来不是为了探听这些……他抿抿唇,笑道,“既然他人不在,我也不便多待,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鹿邀摇摇头,“说来惭愧,我昨晚身体不适,刚刚才起来,一起来就没有看见他”,他看一眼卓然,犹疑几秒,道,“往常他晚上就会回来,你要给他的东西十分重要吗?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代为转交”。

  卓然汗然,心道这东西当然不重要,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东西,他瞥一眼鹿邀的认真神色,笑了笑,起了身,“不必了,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找他,这东西…不太方便代为转交”。

  听他这么说,鹿邀也不好再说帮忙的事情,跟着起身,忙道,“要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

  卓然摆摆手,走到门边,“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今日忙,抽了空才来”,他出了门,笑望着鹿邀,微微颔首,“晚些时候再来拜访,多谢招待”。

  鹿邀点点头,看他转身离开,站在门口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说起来却烛殷似乎昨夜就离开了,这几日他似乎频频出门,看来是有很忙的事情。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屋。

  彼时妖界,结界终于被打开,却烛殷脸色微变,略有些苍白,他回首看了眼身后,轻声唤道,“走吧”。

  栾青喘着气,收了骨鞭,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许多兽类尸体,稳了呼吸,低声应了句,随后便跟了上去。。

  妖界内安静地很,远处山峦青青,光线比外头要黯淡许多。

  却烛殷自从开了那结界后,眉头便一直皱着,进来后脸色就愈发不好,他没在这里多停留,径直飞身朝着妖宫而去,栾青紧随其后,抬脚跟上。

  两人到了妖宫后殿,转过一道长长檐廊,恰好与一人猛然相撞,栾青霎时脸色一变,抽出骨鞭,冷冷喊道,“何人!”。

  同他们相撞的人轻盈一跃,绕开骨鞭,立稳了身形,才低声道,“是我!”。

  随着话音刚落,他脸上易容陡然消去,那张脸,赫然是红鸦。

  栾青眉头皱起,“你怎么在这儿?”。

  红鸦刚才似乎是很紧张,这时候才松开一口气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撩开耳边因为奔忙乱下来的长发,“自然是有事做才会在这里”,他说的振振有词,可看向栾青身后的却烛殷时脸上却闪过心虚之色,不一会儿便绕开栾青,在却烛殷身前单膝跪地,“属下误了时机,请君上责罚”。

  “你也知道误了时机!”,栾青一脸怒色,转过身来怒目而视,“你可知道刚才我同君上在外头遇上了多少……”。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却烛殷抬手打断栾青的话,面目沉静,看不出有生气的神色,“能绊住你的脚,一定不是小事吧”。

  红鸦点点头,他低着头,将方才所听地都告诉了却烛殷。

  “封妖塔?”,却烛殷眉头微皱,九阴要这东西目的大概只有一个。

  “九阴这厮竟然如此阴毒!”,栾青在一旁愤愤道,“不但引得妖兽发狂,竟还想用封妖塔来对付君上”。

  却烛殷垂眸沉吟,半晌,道,“红鸦,你带着部下出结界,小心一些”,他侧转头,看着栾青道,“你随我一起,去一趟沉水殿”。

  沉水殿在很久之前只是一处森林的地下宫,鲜少有人踏入。

  栾青还记得上次他与君上来时,沉水殿地下被九阴引出的那些鬼影,至今想起,犹觉得后背发凉,他以往并未对九阴这人过多了解,未曾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阴冷的性子,甚至连那种脏东西都能造出来为他所用。

  沉水殿内常有水声,声声沉沉,点点坠入殿内一汪深泉,因而名沉水殿。

  却烛殷脚步放地极轻,与栾青二人来了侧门,还没进去,便能感觉到阴冷的湿气刺骨而如,也难怪九阴选了这里来召出那些鬼东西。

  “君上”,栾青压低了声音,“九阴或许就在里面”。

  他不解为何君上要带着他再来沉水殿,眼下什么都还没准备好,若是贸然进入,说不定会像上次一样被九阴打个措手不及。

  却烛殷没应声,望着侧边的矮小石门,半晌,才轻声道,“他不在这里”。

  栾青表情微变,“君上,你怎么知道?”。

  “这里没有他的气息”,却烛殷淡道,刚才红鸦所听到的是九阴与清瑶在偏殿时的谈话,想必此刻九阴并未回来。

  他需要搞清楚这殿内的阵法到底有无破解之法,不然届时就算他万事俱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抬手一挥,石门便倏然而来,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栾青即刻走于他前,抽出骨鞭来,警惕着周围状况。

  殿内果然空无一人,沉沉水声殿内回响,却烛殷走到地上奇怪符文的边缘,低头望着几秒,按住栾青的肩膀,“在外面等着”。

  栾青眉头皱起,担忧道,“可是君上……”,话音未落,却烛殷已经飞身而入,到了中央石台之处,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持着骨鞭站在最外沿,时刻观察着状况。

  这石台上有红色圈状纹路,每一层内都刻有暗红的符文,模糊古旧,辨不清内容,却烛殷望着它一会儿,突然伸手,手指落凹陷下来的圈纹上,轻轻抚摸,那红纹似有所感似的,在他触碰上的一瞬间,忽地慢慢漂浮起来,在半空中绕成红色线,缠上却烛殷的指尖,倏地缩紧,痛感一瞬传来,被缠住的手指缓缓渗出血来,血渗出的一瞬,便被手上的‘红线’贪婪的吸收干净。

  却烛殷看着手上的血液被吸收干净,目光沉沉,抬手划过去,手指上缠着的线就倏地断了,重新变回了无声无息的纹路,石台上的暗红符文颜色却比原来更暗、更沉。

  原来如此。

  九阴是以血来养这些东西的。

  他收回手,食指上赫然是好几道红痕,纠缠在一起,像红色的小蛇。

  栾青在远处看的心惊,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却烛殷手上刚才缠上了什么红色东西,现在那线断了,他一边忧心那东西是何物,一边注意着身后动静。

  手上红痕纵使是用了妖力也很难即刻消去,却烛殷微皱了下眉,手掌朝下正对石台上的符文,略一施力,石块儿碎裂声响骤然而起,移开手后,却不见石台有任何破裂的迹象,其上的符文也安然如初。

  他最后看了一眼,没再石台前多待,转身离开。

  栾青见他过来了,忙迎上去,担心道,“君上,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却烛殷摇摇头,盯着地上的符文多看了几眼,便转身道,“快些走吧”。

  这就走了?栾青讶异道,“那这些符文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却烛殷自顾自走向二人来时走的侧门,在门边时脚步一顿,“没有”。

  “看来九阴还是有些本事的”,栾青神色严肃,刚要抬脚跟上去,却突然脚步一顿,瞳孔微缩,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有脚步声!”。

  却烛殷嗯了一声,从侧门匆匆而出,栾青忙跟上去,两人一出去就瞧见一道白色身影自前头绕过,看那背影,就是九阴了。

  见九阴并未注意到这边动静,栾青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发现”。

  却烛殷看着九阴方才走过的地方,半晌,才道,“走吧”。

  二人出来时,红鸦早已在外面等候,他坐在一块儿巨石上,百无聊赖地用手中的剑拨弄地上躺着的妖兽身体,见到他们出来,从巨石上跳下来迎过去。

  “君上,我已经把部下们全都召集遣往别处”,红鸦收了手中的剑,低声道,“听从调遣”。

  “嗯”,却烛殷脸色不佳,“叫他们藏好了”。

  “君上,你的手当真没事?”,从里面出来,刚才紧绷的心弦才稍松了些,他还记着方才那些红线样的东西,虽说并不知晓到底是何物,可光是远远看着,便觉得那是个十足危险的东西。

  “手?”,红鸦脸色一怔,眨眨眼,目光垂落,找寻却烛殷垂在身侧的手,“君上的手怎么了?”。

  栾青看他一眼,“方才我与君上去了沉水殿,九阴不知道在里面养了什么东西”,他眉头一皱,“后来我们还险些与他碰上”。

  却烛殷抬手,宽袖随着动作往后抖落,露出一截有力的胳膊,修长的手指上红痕显显,没有半分要消解的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拇指在上头拈了拈,淡淡道,“他早发现我们了”。

  “什么”,栾青神色一变,“可是当时他分明是并未看见我们”。

  “他有更长远的计划,就算看见,也会装作没看见”,却烛殷重新收了手,看一眼狼藉的地面,轻轻抬眼,“回去吧,栾青,带我去找你找到的那个人”。

  栾青尚还震惊着,闻言忙道了声‘是’,抬脚跟上去,红鸦见状也随后跟上。

  “等等”,走出去还没有十步,却烛殷突然停下脚来,扫了一眼脚边的妖兽,“带一只回去”。

  “……”,栾青眼睛募地瞪大了,刚欲张口说些什么,就被红鸦按住肩膀,红鸦笑眯眯地朝他竖起手指,在唇中比了个‘嘘’的动作,“别问,带回去就是了”。

  上次见到的那人是在一个临近水岸的小城,栾青将他安置在一处郊外的房屋内,备好充足的食物,且在外头设了结界。

  二人到时,正是午后,阳光微漾,被关着的那人,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着眼晒太阳。

  栾青见他如此享受的模样,眉头一皱,嘟哝道,“那日我走时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他走时这人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这才不过数日,看起来就大变了个样子。

  “他看着倒不像是个疯的”,却烛殷笑着说了一句,抬脚跨入小院儿,径直走到那人跟前,

  栾青在后头嘟哝,“谁说不是”,也跟着一起走过去了。

  那人在藤椅上躺的舒服,冷不丁被人挡住了日光,眉头皱起来,很快就睁开眼,目光先是在却烛殷身上扫过一眼,随后便往后落在栾青身上,定格几秒,猛地瞪大,一个猛子从藤椅上跳下来,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却烛殷看着那人缩成一团的样子,挑了挑眉,“把他抓过来”。

  “是”,栾青过去拎着后脖子把人带过来,丢在地上,眉头紧皱着,“君上,我现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装傻”。

  却烛殷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他半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对着那张脸仔细端详,从眉骨到干裂的唇,最后视线停留在他侧脸一道结了痂的疤痕上,看了几秒,才啪的松开手,他朝栾青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栾青一手抓着这人的衣领,见状只能半蹲着身体前倾,低声道,“君上是有什么发现吗?”。

  “你觉得他长得像谁?”,却烛殷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来,说完抬头盯着栾青看。

  “……”,栾青盯着这人的脸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属下眼拙”。

  却烛殷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了身,挽起袖子,转身四下里看了看,瞧见院子里流着水的小竹管,脚步一转,走过去把手放在水里头浸了浸,而后甩甩手,重又走过来,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栾青,“上次你写的,念给他听”。

  栾青一怔,松开手里人的衣领,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看了几眼这人,才开口念起来。

  他每念一句,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脸色就变一分,等到他念完停止,这人眉宇间的疯色便掩都掩不住,他紧紧抱着脑袋,看起来痛苦万分。

  却烛殷眉峰一挑,道,“接着念”。

  栾青看他一眼,才对着手上的纸接着念,语调稍慢了些,一字一句,没念一句,就往地上瘫坐的人脸上看一眼。

  眼见着那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皱起眉,循着他跟着词句变脸的规律,将有些句子重念了一遍,果然见那人身体猛地一缩,脸色愈发苍白。

  却烛殷在一边静静看着,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腰间小荷包的短绳,圆鼓鼓的荷包被撩地起来下去,像个小球儿。

  这是首若是单听很普通的词,第一次入眼只会觉得这是爱侣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罢了,可问题就在于,这词中有两个字。

  ‘清瑶’。

  “箫声迟,长梦无别时,今日见清瑶”。

  这二字放在往常绝对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这一切太过巧合,为何偏偏是在栾青去找线索的时候出现这个人,又为何这词中还偏偏会出现了这两个字。

  等到栾青将手里的词读了一遍又一遍,而半跪在地的男子也崩溃似的躺倒在地,疯子一般打起滚来,双数紧紧抱着脑袋,嘴里喃喃道,“错了,知语,我错了,知语”。

  却烛殷眉头一皱,忙起了身,蹲下来,将男子的衣领一把揪起来,单手一挥,男子本就不甚清明的眼神便变得愈发迷乱,仿佛陷入幻境一般,脸上痛苦之色渐渐隐去,逐渐有了笑颜,他稍稍松开手,沉声道,“告诉我,知语是谁?”。

  男子低着头玩弄着手指,眼中一片混乱,呆呆地笑了许久,才痴呆地抬起头看着他,嘿嘿一笑,“知语就是知语啊”,他双手不停地搅弄在一起,痉挛似的交缠、分开,最终又泄气似的垂落下去,目光也随之落在地上。

  “就是林知语啊,林家的、大、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