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秦队的指示布完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林海平和黄欢留下值夜班,我和朱建军先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去接替他们。

  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今天又跑了一整天,忙的时候还不觉什么,这会儿精神一放松,才觉得混身的关节都隐隐酸痛,脑袋更是昏沉沉的有些发木,连晚饭都没胃口吃,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马上倒头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场。

  迷迷糊糊地走了好一段路,直到被身边公交汽车的报站声惊醒,我才猛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经背离了回宿舍的路,转向了萧远家的方向。

  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后我忍不住苦笑,也忍不住问自己,难道以前的习惯真的就这么根深蒂固?还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萧远那儿当成了家,当成了疲惫时可以休息、烦恼时获得宁静、痛苦时寻求安慰的避难所?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仿佛已疯了,尽管知道不应该,可两脚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向前走,离萧远的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了楼下,习惯性地抬头一看,那扇熟悉的窗子依然紧紧地关着,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就像是一个冰冷的黑洞。

  我并不意外。萧远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自从那次在俱乐部里的意外相遇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我曾经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抱着希望而来,想发现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变化,比如换下的衣服,动过的拖鞋,铺过的床单,洗过的碗筷,好让我知道萧远曾回来过。

  可房间却一直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唯一的变化是,屋里的灰尘越积越厚,渐渐给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壳子,包括我当时的心境。

  在楼下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最后我还是上了楼,尽管知道萧远不在。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是一种本能,让我觉得只有在这间屋子里,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闻着萧远留下的淡淡青苹果香,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与宁静。

  因为对房间里的情形太熟悉,也因为心情纷乱不堪,进屋后我并没有马上开灯。静静的黑暗中,一股隐约的潮湿霉味混合着淡淡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无情地提醒我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人既然已经离开了,还想在这里找寻过去的温馨,只能是徒劳无功的空想。

  真的只能是空想了吗?我忍不住退了一步,怔怔地靠在大门上,有些无力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丝模糊的声响,声音很轻也很微弱,但是在安静的深夜里,仍然清楚地传到我耳中,令我精神一凛,本能地挺身站得笔直。

  房间里有人!

  会是谁呢?一边小心地接近传出声音的卧室,我一边忍不住猜测。小偷?还是周韬的手下?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不管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间空房子里停留这么久?我在楼下站了半天,可没见到什么人进去过。

  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口,正在犹豫是不是马上一脚踹开,门里又传出一点声响,这一次距离比较近,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微弱呻吟。

  我心头一震,立刻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门,‘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

  果然,房间里的人是萧远。他头向着窗子,无力地蜷缩在床脚边,像是已经昏迷了,被骤然亮起的灯光一照,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一套,看上去仍然湿湿的,身下有一片深色的印痕,是干了的水渍。

  看到眼前的情形我有几秒钟的短暂呆怔,接着便马上冲了过去,把萧远小心地抱在了怀里。

  接触到萧远的身体我才发现他在发烧,单薄的身体摸上去滚烫而潮湿,好象还在微微地颤抖,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原本是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微蹙着眉,嘴唇却紧紧地抿着,因为失水而有些干裂。

  “萧远,萧远!”我担心地摇了他两下,试图让他恢复清醒,“你没事吧?”

  也许是我被我摇得有些难受,萧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勉强地睁了一下眼,目光却显得散乱而茫然,仿佛并没有认出我是谁,紧接着又闭上了。

  看样子萧远病得不轻,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萧远,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抱着萧远站起身,转头就往门口冲,一边自说自话地不知在安慰萧远还是自己。“没事的,不要紧,只要打一针就会好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远听了我的话,身子竟激灵颤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拚命挣扎,一边喃喃地道:“别……不要……求你……不要……”

  起初我只当萧远是烧得有点儿胡涂了,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仍然抱着他往门口走,可萧远却表现得十分不安,近乎神经质般在我怀里不住地辗转挣扎,嘴里也一直在不停地哀求,直到我把他放回到床上,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没办法,只好放弃去医院的念头。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估计也没处去找大夫,我想了想,只好给李波打了个电话。

  一听到我提出的要求,李波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有没有搞错?小方你没烧昏头吧?让我到你朋友家看病?我是法医!”

  “是是是,我知道,可是你那么神通广大,这点儿病哪能难得住你啊。”我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连声陪笑,只差没打躬作揖了,“你上法医研究生之前不是也干过两年临床?我这朋友又不是大病,你肯定能手到病除。求你了,我朋友坚决不肯去医院,可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一个是跟医字还沾点儿边的。拜托拜托,今天就帮我一个忙,明天请你吃大闸蟹。”

  “真服了你了。”李波哼了一声,总算没有再拒绝,简单地问了几句萧远的情况,‘啪’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打车!求你!”我赶在他收线前又抢着叮嘱了一句,“保证给你报销车马费。”

  二十分钟后李波终于赶到了,习惯性地穿著白大褂,手里提着只医药箱,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看上去跟平时出现场没什么分别,只有开口时才带着被我吵醒的火气,语气有些凶巴巴的:“病人呢?”

  “在这儿。”认识那么久,我早就习惯了李波的臭脾气,也不敢再跟他多说废话,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床边,“一直高烧,现在还没醒呢。”

  李波‘嗯’了一声,俯下身开始给萧远检查。我在一边坐立不安地等着,隔两分钟就问上一句“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紧?”,烦得李波给了我好几个白眼,最后干脆把我赶到墙角去罚站。

  凶管凶,李波的检查还是很认真的,量了体温和血压,又数脉搏听心跳,接着又前前后后地检查肺部和气管。听完了,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又撸起萧远的袖子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臂,最后居然还翻开眼皮看了两眼。

  “怎么了?他的病不要紧吧?”看着李波的一系列动作,我忍不住心惊胆战地问。

  “没什么。”李波面无表情地收起听筒,以一贯冷静简捷的口吻回答,“肺部和气管都没有炎症,也没有其它急性症状,可能是受凉引起的感冒发烧,因高烧导致脱水虚脱,到医院输两天液就没事了。”

  “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我苦着脸说,“不输液的话要不要紧?”

  “不肯去医院?”李波迅速地扫了一眼我和萧远,目光仿佛若有所思,“不输液也行。打几针,好好吃药,坚持给他物理降温,多喂他喝点温开水,只要体温别升得太高就没什么大事。今天晚上注意观察他的情况,有异常马上通知我,明天早上我再来看看。”

  “好。”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打什么针啊?今天晚上打还是明天?”

  “明天吧。”李波合上医药箱,“如果没什么变化的话,就等我明天看过了再说。”

  说着起身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又转过头,带些研判意味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上的萧远,问:“他是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最好的朋友。”

  李波也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嘱咐道:“他现在的身体很弱,擦身一定要用温水,体温降不下来再用冰袋和酒精。注意观察他的体温和脉搏,有什么情况都记录下来,我明天要看。”

  送走李波,我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一点,立刻按照他的交代用温水给萧远擦身。萧远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可在我替他脱衣服时又开始抗拒,在我不停的柔声安抚下,才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仿佛认出了我是谁,接着就没再继续挣扎,安静而顺从地任由我摆布。

  我的动作很轻,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了,就好象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易碎的水晶工艺品。比起一个月以前,萧远又瘦了很多,线条虽然依旧柔和,却增添了几分削薄的味道,骨骼的轮廓在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不给人刚劲的感觉,只觉得脆弱。

  这还是第一次,萧远令我有这样的感觉。

  一直以来,我所认识的萧远都是成熟而稳重的,就象一个温和而忍让的邻家大哥,充满包容又带点喜爱地关心着我,照顾我一塌糊涂的个人生活,欣赏我的积极与乐观,容忍我的鲁莽与冲动,让我在安心舒适之余,不知不觉地对他产生了隐隐的依赖。

  萧远只是柔和,并不柔弱,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表现得成熟、理智、自控,生活得从容淡泊却不失优雅,把自己的一切安排得很好,甚至连带地也照顾着我,象今天这样脆弱而失控的样子,我还从来没见到过。

  面对着这样的萧远,我有点轻微的手足无措,却又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大脑里一闪而过,就被我马上抛在脑后,开始专注于照顾萧远。

  温水擦浴的效果差强人意。擦完以后,体温确实降了一点,但是很快又升了上去。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为萧远擦身,定时喂他喝温开水,最后没办法,只好做了个简易冰袋,放在萧远的额头上。

  萧远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因为烧得难受,他一直在床上不停地辗转,眉头痛苦地深深锁起,呼吸轻浅而急促,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出,只是在难受劲儿上来的时候,会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因为用力,手指近乎痉挛地颤抖,连指甲都泛起一层苍白,仿佛都要把床单撕烂了。我一手扶着冰袋,另一只手忍不住就去握住萧远,也许是感受到了我手上的力量和温度,慢慢地,萧远放开了攥着的床单,与我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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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萧远的烧退了。看着他呼吸平稳地沉沉入睡,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困得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地趴在床头进入了梦乡。

  好象刚刚才合上眼,又被一阵敲门声猛然惊醒,我只好揉着酸涩的眼睛哈欠连天地去开门。是李波。这次他带来了注射器和退烧药,可是给萧远做完检查,又仔细问过昨晚的情况后,却原封不动地收了回去。

  “看起来用不着打针了,他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我先去上班,你今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上班?”我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八点了!我得马上去接班,黄欢他们正等着我呢!”

  “有任务?”李波皱了皱眉,“什么任务?能请假吗?”

  “是监控一个毒贩子。”我有点犹豫,“队里人手紧,规定又必需两人一组,要是我请假,秦队就只能出动内勤了。”

  “是吗?”李波看一眼床上沉睡着的萧远,微带踌躇地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今天可能会需要人照顾,最好有个人守在旁边。如果你请不了假,那就找别人帮忙吧。”

  找别人?我头痛地想,能找谁呢?萧远没什么亲戚朋友,认识他这么久,我几乎从来没见他和谁来往过。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是同事,如果把他们找来帮忙,萧远的身份这么尴尬,我还真有点不敢。既怕他们知道萧远的秘密,又担心万一萧远误会,还要以为我昨天用空话稳住他,转头就把他给卖了。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向秦队请假。好在有昨天的情形打底,秦队虽然有点为难,可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还直嘱咐我好好注意身体,倒让我心里抱歉了好久。

  放下电话,我转身就去了附近的菜场。昨晚我看过萧远家的厨房,里面几乎是空空如也,除了一捆干了的青菜和半袋大米,什么吃的都没有。可萧远这一病就没好好吃过东西,又高烧这么长时间,总得补充点营养吧?虽然我一进厨房就晕头转向,这回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回到萧远家,手忙脚乱地忙了半天,才刚刚把一锅白粥煮上,萧远就醒了。听到声音我连忙冲进卧室,萧远好象才睁开眼,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茫然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方永?”

  看着萧远脸上的神情,我的眼睛突然一热,要紧紧咬住牙关才能把眼泪硬憋回去。

  “……是我。”尽管努力压抑了半天,我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哽咽。

  听到我的回答,萧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幽黑的眼中神情变幻,最初闪过一丝喜悦,接着又浮起一层浅浅的不安,最后却渐渐转为隐约的疏离与抗拒。

  “你怎么会在这里?”只不过一转眼功夫,他已经换上一副淡漠的表情,就连语气中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我……你……你病了,所以……我……”我被萧远的变化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所以然,最后只好红着脸摊了摊手,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

  但萧远却好象完全听懂了我辞不达意的笨拙解释,清澈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一个转儿,眼中闪过一抹我熟悉的温暖之色,紧接着却闭上了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仿佛在心里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挣扎,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方永,谢谢你。可是你以后别再来了。”萧远静静地望着我,语气柔和却十分坚决,“你是警察,我是罪犯,就算你手下留情不肯抓我,可咱们也不大可能再做朋友了。再象以前那样密切来往,对你对我都不大方便。”

  我‘啊’了一声,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棍,脑子里有一瞬间是全然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气来,一点一滴地慢慢想明白了萧远话里的意思。尽管知道了萧远的过去,知道他身处的那个圈子与法律和道德是全然对立的,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却从没把萧远当成坏人,更加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身为一个警察,应该与他断绝来往,划清界限。从小到大,我受的教育都告诉我说要立场坚定,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句听起来响亮而空洞的口号,真正要做到竟然是这么的不容易。

  “萧远。”我突然抓住他的手,急促而又热切地问,“你就不能离开周韬吗?能不能向警方检举他,提供他犯罪的线索和证据,帮我们把他绳之以法?这样也算是立功……”

  我猛地停顿了一下,把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但这样显然没什么用,萧远了然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妈妈不是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吗?为什么你还要受他控制?”

  萧远不说话,任由我苦苦地再三追问,只是沉默地苦笑着,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臂,目光如浮云般缥缈游移,只是不肯看向我。

  “你……唉!”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又气又急,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你走吧,也别再来了。”萧远仍然是那一句话,“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

  “好!我走!”萧远的话多多少少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有点气恼地冲口而出,可是一看到萧远憔悴的容色,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改口说,“……等你病好了我就走。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人照顾怎么行?”

  “不用了。”萧远的脸色微微一白,看也不看我地坚持道,“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别人照顾。”

  “可是你总得吃点东西吧?要不你先吃点东西,等你吃完了我再走。我给你煮了一锅……啊!”

  一股焦糊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正式宣告了我初次下厨的失败。我手忙脚乱地冲回厨房关上煤气打开锅盖,又不小心被锅盖烫了手,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锅盖也脱手掉到了地上,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等我从一团混乱中回过神,才发现那锅粥早就已经烧干了,灶台上满是溢出来的米汤,锅里面只剩下小半锅米,也分不清是粥还是米饭,粘粘糊糊的烂成一团。

  唉,真笨!我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望着那一锅烂粥,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心里面满满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与难受。我一向是个乐观自信的人,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做好,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去做一个好警察,一个好人。可是现在,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很没用,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做不成,对所有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想帮助自己所爱的人,想让他摆脱罪恶的控制与阴影,可是我既不能为他洗脱罪名,也无法帮他摆脱周韬的控制,想要努力,却不知道劲该往哪处使。而我所要帮助的人,却清清楚楚地对我说,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用我管。

  这让我更觉得不是滋味。

  眼睁睁看着萧远的痛苦和无助,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可就连好好照顾他,给他做点可口的饭菜,我都笨手笨脚地做不好,简直是……

  正对着灶台自怨自责,萧远突然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方永。”

  我一惊抬头,才发现萧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正靠在门上看着我,目光暖暖的十分柔和,“我饿了,粥熟了吗?如果熟了就帮我盛一碗。”

  “啊?哦……好象熟了,可是……”我尴尬地看看锅里那团烂糊糊的东西,“好象被我烧糊了,也有点烂。”

  “没关系,烧得焦一点味道反而更香呢。”萧远侧头笑了一笑,脸上微微露出回忆的神情,“我小的时候淘气得很,放着好好的白米饭不爱吃,倒偏偏爱吃焦了的锅巴,觉得又香又脆,比什么东西都好吃。因为嫌妈妈烧的饭锅巴少,就经常偷偷把炉子的火弄大一点点,结果有一次失了手,把半锅饭都给烧焦了。妈妈气得差点打我,可到底还是下不去手,反而把我搂在怀里愣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花好大的功夫把米饭分开,上面没焦的给爸爸,中间的烘一烘做成锅巴给我,最下面的自己泡点水吃掉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在妈妈烧饭时捣过鬼,可每次烧出来的锅巴却比以前多了好多,有那么厚厚的一大张……”

  萧远伸出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眼中是轻淡而柔软的笑意,让我看得有一点出神。

  “真的啊?那……那我就给你盛点尝尝?可是我烧出来的这锅东西,跟你妈妈做的锅巴可没法比,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你先回床上去,高烧最消耗人的体力,你昨晚刚刚烧了一夜,下地走动不觉得累吗?”我忐忑不安地盛了一碗粥,连忙扶着萧远回到卧室,还想让他躺下,萧远摇了摇头,倚着床头坐了下来。

  “怎么样?苦不苦?”我看着萧远尝了一口,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不苦,挺香的,好象真有点小时候的味道呢。要不要你也盛一碗尝尝?”

  “不用,你吃吧。”仔细看看萧远的表情,好象确实没有难以下咽的样子,我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又跑到厨房盛了一碟刚买的雪菜毛豆,剥了一只咸鸭蛋。

  “还有小菜?你想的可真周到,我这两天烧得嘴里发苦,正想吃点清爽的咸菜呢。”萧远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一边慢慢地吃着粥,一边与我信口闲谈,笑容温暖,目光柔和,声音也是一如往日般温和平静,依稀恍忽中,仿佛又回到了半年以前,那一段宁静而快乐的幸福时光。

  我不敢多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会打破这难得的温馨气氛,可又舍不得不说话,怕萧远得不到响应会沉默下来。在患得患失的苦恼间,却又觉到一丝丝甜意,只盼着萧远吃得慢些,再慢些,让这一刻永远都不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