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远好不容易找到周韬的时候,几乎是直冲进他那间豪华气派的总裁办公室的。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小吴居然也在那里。从小吴面无人色的样子不难看出,周韬显然已知道了很多事情,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象往常一样淡淡地示意萧远坐下,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涟渏。

  萧远却远没有他那么深沉老练,一见到周韬那张若无其事的淡定面孔,他反而有些茫然无措,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妈妈呢?”

  周韬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挥手示意小吴出去,又端起茶杯不急不忙地喝了两口,才放下杯子,道:“你以为呢?”

  听到这句云淡风轻的反问,萧远的身子微微一震,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你急匆匆地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周韬向后一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色微微一寒,“不是早说过让你放心吗?你这样,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承诺?”

  萧远一愣,呆呆地抬头看着周韬:“我妈妈她……她到底……”

  “她能怎么样?医院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所以把她转到权威的专科医院去做手术。移植手术一个月前就做完了,医生说还算成功,就是有点儿排异反应,所以还在密切观察治疗……你还想知道什么?”

  “原来是这样……”萧远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全身发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短短的瞬间里经历了如此的大惊大喜、大起大落,萧远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放下心头大石之余,一时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要是早知道了,你还有心思练琴参赛?还不整天守在医院里?”周韬唇角微扬,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表情,对萧远安抚般地笑了笑,“现在你可以放心了?那就先回家去吧,小吴会陪你的。你那班飞机已经起飞,我叫人订了下一班的飞机票。你这几天也该累坏了,好好休息一天吧,是后天早上的飞机,时间宽裕得很。”

  ……

  萧远却没出声,也没有动,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用力咬了咬嘴唇,有些困难地问道:“周哥,你一直在……用我帮你运毒品?”

  “嗯,是,那又怎么?你害怕了?”周韬连眉毛都不抬一下,若无其事地随口回答,语气平常得就象在谈论外面的天气,“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没把握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这条路看起来很冒险,其实安全得很,都这么久了,不是从没人怀疑过你?”

  面对着周韬的泰然承认,萧远反而怔住了,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变得很难说出口,全部又咽回了肚子里。欠了周韬那么多人情,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拒绝周韬的要求,甚至进而与之决裂,但是他心里也清醒地知道,如果这次自己听从了周韬的安排,那就是真的从此踏上了不归路,再也别想抽身出来了。

  沉默良久,萧远还是开了口,声音很轻,态度却是少有的坚决:“对不起,周哥,我不想做这种事。”

  “是吗?不想做?”周韬扬了扬眉,淡淡地抬头看向萧远,“不想做这个,你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萧远,我对你一向不错吧?这两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让你也为我做一点事,很过分吗?”

  面对周韬一连串的质问,萧远微微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更加轻微:“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可是……可是我不能……求求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钱都还给你的。”

  “全都还给我?”周韬微微一笑,“萧远,知道这两年你花了我多少钱吗?给你赎身的钱不算,光只是你妈妈的病,就花了将近六十万。你怎么还?又出去卖?可是就算你身价再高,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还清的吧?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好,以后就不用治疗了?除了贩毒,还有什么能让你在养活妈妈和自己之外,还能还得上这笔债?”

  “……我宁可去卖,也不会选择去贩毒。”萧远低着头犹豫了很久,突然抬起头,清清楚楚地回答,“出卖自己的身体,总胜过出卖自己的灵魂。周哥,我永远感激你帮我做的那些事,也一定会还清欠你的钱,可是,我不想,也不会为你去犯罪。”

  “不会为我去犯罪?”周韬悠悠地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远,目光中带着胸有成竹的从容与笃定,“那么,你肯为谁去犯罪呢?你妈妈?”

  萧远身子一震,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妈妈的病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换肾,可能最多再活一年。可是你知道她的肾是怎么来的吗?”周韬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淡然开口,态度十分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冰冷而残酷,“等遗体捐献,三五年都未必能等到合适的肾源,所以我是从境外购买的活体器官。买卖及走私人体器官算不算犯罪呢?如果你那么想保持清白,我不勉强你,明天就可以让他们把那只肾脏摘下来。”

  周韬的话还没有说完,萧远的脸上已经惨白得再无半分血色。

  毫无疑问,这番话成了对萧远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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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萧远的声音一直很轻,很平静,象往常一样的柔和悦耳,然而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却带上了一丝隐约的黯淡,渐渐微弱,渐渐低沉。我也心随之沉了下去。萧远就是这样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吧,在无数的不得已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终于再也无法摆脱这个黑色的梦魇,最后只能绝望地放弃。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去为周韬运毒的?”我勉强地笑了笑,努力压下心里的恐惧,想好好安慰一下萧远,可是等到话说出口,才发现是那么的笨拙与生硬。“别害怕,你这种情况属于胁迫犯罪,依法可以减轻或免予处罚,应该不会很严重的。”

  “是吗?胁迫……”萧远也轻轻地笑了笑,笑容里却仿佛带着一丝嘲弄,淡若云烟,隐约难辨。“就算是胁迫,可也一样是犯罪,对吧?所以我才会来自首,也准备好了承担应有的刑事责任。天已经亮了,方永,你该带我回分局了。”

  我怔怔地抬头,才发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走,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却依然没有放晴,昏黄灰暗的云层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看不到一丝阳光的影子。

  是该到上班的时间了,可是我却不想回去,一点儿也不想。分局那座熟悉而亲切的灰色小楼好象突然变成了一个令人生畏的巨大黑洞,让人只想远远逃开,逃得越远越好,否则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萧远被黑洞吞噬。

  尽管我知道那个黑洞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它叫做法律。

  可萧远,他其实是无辜的。

  对于这一点,我在心里确信无疑,然而我却更加清楚,法律未必会承认他的无辜,因为没有证据,或者应该这样说,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萧远现在并不清白,他做MB的那段历史,他与周韬的亲密关系,他接受的周韬给他的大笔金钱,以及那只走私得来的肾脏……没有一样能证明萧远的涉毒是出于被迫,甚至曾经毫不知情,而只会让法官认为,他是被周韬收买的。

  而二百公斤在毒品案中又是何等巨大的一个数量--即便只有二百克,也已经够判死刑了。

  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远去死!

  一阵风吹来,湿透的衣服紧裹在身上,彻骨的冷。脑袋里却象有火在烧,烧得人昏昏沉沉,烦躁而迷乱,几乎没办法清醒地思索,只剩下本能在拚命地挣扎。一个声音如轰然雷鸣般不断在耳边提醒着我:你是个警察!你是个警察!而另一个声音却不时如游丝般透过那阵阵巨响直入心底,细微却清晰地对我说:他不是坏人,不该受到那样的惩罚。

  我的大脑被炸得四分五裂。

  “……方永?”

  我放开不知不觉中紧紧抱着脑袋的手,抬头看向萧远,他正静静凝视着我,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亮得异乎寻常,那双深黑如夜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朵奇异的火花在闪动跳跃。

  “……你走吧。”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哑声说,“别再提什么自首的话。就当你昨天晚上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没听到。以后别再来警局了,求求你,想办法忘了那些事,行吗?”

  又一阵风吹过,卷落了树叶上残存的雨滴,密密地落在身上和地上,带来又一波冷冽的寒意。萧远轻轻颤抖了一下,脸色在一瞬间闪过一抹异样的惨白,突然垂下头,避开了我恳求的目光。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声音低哑地说了声:“……好。”

  等他再抬起头时我才发现,他眼中那两朵小小的火花,不知何时已悄悄熄灭了。

  回到分局的时候,我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以至于所有人都‘哗’的一声,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我。就连一向最讲究纪律的秦队也破天荒地没有批评我的迟到,反而关心地连声追问我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回去休息一天。见我闷着头一声不响也没生气,只是嘱咐我换身干衣服再干活,免得被湿衣服捂出病来。

  我换衣服的时候朱建军悄悄跟着也进了屋,挤眉弄眼地拍着我肩膀嘿嘿贼笑:“怎么了老兄?跟女朋友闹翻了吧?至于弄得这么狼狈吗?嗐,要真舍不得就赶快把人家哄回来呗!要不要哥哥教你几招哄女朋友的独门密笈,保证万试万灵,不灵包换……”

  我这会儿可没心情理他,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没理会朱建军在走廊里的哀哀惨叫,我狠狠地拍上门,颓然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了还没来得及换上的干衣服里。朱建军的玩笑就像是一根细小的刺,不经意却无情地扎在我的心里,尖锐的痛。如果我和萧远真的象小朱说的那样,只是一时闹翻了,那该有多好啊!我一定低声下气地哄他回来。不,我根本就不会跟萧远闹翻,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愿意让着他,决不会让萧远生气伤心。可是现在……

  现在我跟萧远又算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听萧远讲述过去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利爪在任意地撕扯揉搓,时而撕碎时而攥紧,疼痛得几至无法呼吸。

  我只知道我想保护萧远,让他再也不会受别人的威胁和欺辱,不用再违心地留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重新回到阳光下面。

  我只知道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萧远能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能够平安能够幸福。

  可是临走前萧远却对我说:“别再找我,也别再来管我的事。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与绝决。

  那一刻的萧远,幽黑的眼睛寂如死水,苍白的脸容却宛若冰山,带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苍凉而骄傲。

  竟没给我机会再多说一句话。

  鼻端传来淡淡的清香,洁净而清爽,是衣服上带着的阳光的味道,很像是我所熟悉并习惯了的,萧远的味道。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却混上了泪水的咸腥与苦涩。

  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过了很久我才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就悄悄放到了我的桌上。是苏倩,小姑娘一脸的同情和安慰,冲我温柔地笑了笑,又悄悄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我感激地对她也笑了笑,一转头,朱建军正贼头贼脑地冲着我眨眼偷笑,瞄瞄我又瞄瞄苏倩,在桌子底下竖起姆指对我挑了一下。

  八婆!我寒着脸瞪了他一眼,大概脸色实在是难看,这个连队长都敢捉弄的家伙居然没再敢继续跟我开玩笑,缩缩脑袋不出声了。

  我转回脸,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胃里暖烘烘的,一股热流迅速从胸腹之间流向全身,驱走了大部分寒意。然而握着滚烫的杯子,我却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远。

  萧远的心很细,也非常知道体贴人,上海的冬天潮湿而多雨,我在外面跑来跑去地调查取证出现场,雨小的时候总懒得打伞,经常淋得湿乎乎的到他家吃饭。在我的印象里,自从第一次被淋感冒以后,红糖姜汤就成了萧远家的常备饮品,每次下雨天到他家,萧远都会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笑吟吟地盯着我喝光。开始时我也曾不好意思地让萧远别再为我麻烦了,可萧远却说他自己胃寒又怕冷,所以经常需要喝姜糖水暖胃,并不是专门为我做的。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却一直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的姜汤都是滚热的。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是被细细的铁丝用力抽紧,丝丝缕缕地痛。

  现在萧远又在哪里呢?淋了一夜雨,我都觉得混身又湿又冷的十分难受,萧远的体质远不如我,他又怎么能受得住?我真蠢,昨晚上脑袋里乱成一团,竟然什么都没顾上,都没让萧远找个暖和地方换身干衣服!

  手里的杯子顿时沉重起来,嘴里的糖水也变了味道,只觉得越来越苦涩。

  正在坐立不安,秦队突然推门进来,以一贯简捷利落的风格布置任务:“刚接到举报,田林东路的一家酒吧涉嫌有人聚众吸毒,二组三组跟我去一趟。”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停了一下,“小方你就别去了,跟苏倩一起留守吧。”

  “不用!”我刷地站起身,抓起帽子就往外走,“我没事,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秦队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到底还是让我跟着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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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举报人提供的信息及时准确,这次的行动相当成功,一共抓获了七名瘾君子。当场缴获了十几克冰毒,从颜色和颗粒上看,与上两次查获的冰毒几乎一模一样。时隔这么久,不可能那批冰毒直到现在还没有卖完,除非是数量特别巨大。但是依照毒品贩子的一般习惯,很少有一次贩运巨量毒品的,因为风险太大,太不安全,资金周转的速度也不够快。

  照这样看来,那个我们对之还一无所知的贩毒团伙,显然已顺利进入了本市的毒品市场。

  我们对毒贩吴江的监控并不顺利--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已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决定暂时避避风头,这些天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常活动。这使得我们想从他身上引出上层供货商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正因为如此,这次抓到的几个瘾君子就显得格外珍贵,成了我们挖出毒品来源的重要突破口。

  可是一轮讯问下来,那几个人的口径竟出奇的一致,就像是被老师教过一样,异口同声都说是在街边买的,时间地点以及对方的体貌特征一概都说记不清了,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模样,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让人恨不得狠狠揍他们一顿。

  问了半天,一无所获,倒是秦队在酒吧老板嘴里挖出了点东西。这么多人在酒吧里吸毒,老板很难说毫不知情,他也知道组织吸毒的罪名非同小可,在秦队晓以利害步步紧逼的讯问下,为了洗脱自己,他不得不交代了这几个人活动的时间和规律,更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给那几个人供货的毒贩叫小五,住的离这里应该不远。他有一次曾无意中听到一个人打电话向小五要货,让他送到酒吧来,却被小五拒绝了,改约在外面。结果那人出去没二十分钟就回来了,显然交易的地方很近。

  这条线索果然重要。我们立刻到电信公司调出了这几个人手机的通讯记录,放在一起一比对,发现有一个手机号码他们几个人都拨打过,而且频率不算低,平均几天就有一次,最近的一次是今天早上。

  这一下,不光我们几个年轻人喜形于色,就连秦队脸上的笑容都掩不住了。

  很快就查明了机主的资料。机主名叫丁建武,三十四岁,未婚,没有正式工作,在田林新村开了一家小杂货店,平时就住在店里。据反映小店的生意平常,可是他花钱却大手大脚,很可能还有其它隐蔽的收入。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看来要找的目标就是他了。

  吸取了上次吴江的教训,这一次我们没有惊动丁建武,而是决定对他进行严密的监控,希望能从他身上挖出上面那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