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紫雾弥漫>第四十七章 密室的小夜灯

  延陵奕来过三次蜜语的企业大厦。

  可每一次来,他的目的都不同,心境也不一样。

  第一次,他是为了来找在自家企业实习中的薛寒;第二次,他是怒气冲冲地来质问薛寒的父母和兄弟;而这一次,他复杂极了。

  一改平时的花枝招展,延陵奕板着脸坐在颇为气派沙发上,狭长的凤眼微眯,凝视着薛彬的后背,恨不得用目光给他瞪出个洞来。

  难得在办公室里穿得齐整的薛彬仿佛不知道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个人似的,径自在展示柜中摸摸这个敲敲那个。

  他的办公室太大了,以至于专门留了一面墙给各类奖项奖杯也还是像个被敲掉所有墙的三室两厅,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地方真的不会塌吗?

  “薛彬。”延陵奕坐不住了,终于是压着嗓子出了声。

  可不知薛彬是故意的,还是他们离得太远真的没听见,依旧只留给延陵奕一个后脑勺。

  “嘿我这暴脾气……”延陵奕龇牙咧嘴地喃喃自语道,可眼梢一瞟墙角的几个黑衣保镖,他只得按下火气,豁出去似地朗声道:“薛总!”

  闻声,薛彬终于是缓缓转过身来,向旁边一摊手,一块干净的软布被放进了他掌心。

  他低着头,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着指尖,低沉道:“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

  延陵奕咬了咬牙,阴阳怪气道:“这话从薛总嘴里说出来可真不是个滋味啊?我记得,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人被你们直接打包丢出了国,所有联系全给切断了。你现在又告诉我说不在你这儿?”

  “信不信由你。”薛彬最近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的痕迹都浅了些。他稍稍勾起一边唇角,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冷嘲热讽道:“而且,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不是你那位潜逃的表叔吗?”

  想起云野和吴清清,延陵奕神情错杂地沉默了。

  对于他来说,薛寒是一种相对特殊的存在,云野则是和他有着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虽然平时他和云野会对着干,插科打诨,觉得这小子占了个辈分就牛逼哄哄的。可撇去了这层称呼,云野也是他的家人和挚友。

  在最终真相摆在他面前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云野和吴清清杀了人。两人之间谁策划,谁动手,他一概不去思考。

  没人能轻易接受每天游走于你生命中的某个人摇身一变成了遭千夫指的嫌疑人。

  如果可以,他由衷地希望真相可以来得再慢一点。

  可薛寒……

  延陵奕垂着头,十指交握——薛寒最后的一通短信送走了云野和吴清清,也让薛寒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清楚,薛寒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认为云野和吴清清不能继续待在国内,才出此下策。

  至于为什么不能,延陵奕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得给自己摆了一道拦路障,挂上了此处禁行的牌子。

  思绪至此,延陵奕抬起头来,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捋了捋自己的额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留下一个一时回弹不了的窝坑,不咸不淡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据说这少爷的手机让他自个儿砸了,我联系不到他说得过去。可连警察也挖不出来他,呵,这就耐人寻味了点儿。”

  薛彬慢慢将手插回裤兜里,吊儿郎当地越过走到身前的延陵奕,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撑着头问道:“所以呢?”

  延陵奕眸光流转,视线划向薛彬身后的墙壁,又移回他身上。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信誓旦旦道:“你见过你哥了,薛总。”

  “没人告诉过你吧?你喜欢模仿薛寒这件事。”

  眼见薛彬周身一顿,延陵奕笑得越发灿烂了,他继续道:“可模仿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得经过细致的观察不是吗?上次有幸见到薛总你的时候,还是个脊椎骨梆硬的人呢,怎么今天就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片刻,薛彬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他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精彩。”

  他歪了歪头,邪邪一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延陵奕也回之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隐隐带着咬牙切齿道:“知道他在你这儿,我就‘放心’了。”

  “薛总事务繁忙,不用送了,我这就走了。”

  直到办公室厚重的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薛彬才收敛回了面上的表情,桌上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笔筒被他抬手拧了一下,发出齿轮的喀嚓声。

  身后的墙面缓缓上抬,然后拦腰截断了栩栩如生的壁画,向两侧平移开来。

  露出了内里的一片乾坤。

  密室里骤然闯进刺眼的光芒,只听见里面有人不耐地“啧”了一声,半眯着眼走了出来。

  正是延陵奕苦苦寻找的薛寒。

  密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光线的强烈差异让薛寒不禁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颇为自然道:“中午吃什么?”

  薛彬黝黑的瞳仁牢牢锁在他身上,像一个守财奴死死守着传世的宝藏,哑着嗓子反问道:“哥想吃什么?”

  “爆炒猪肝,蔓越莓汁。”薛寒眯着眼晃晃悠悠来到沙发前,一侧身扑倒在上面还不忘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盖住了延陵奕留下的痕迹,闭目养神起来。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透着一丝憔悴。

  “昨天吃的也是爆炒猪肝。”

  “补血。”薛寒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想起什么似地加道:“哦对了,让厨子手别抖,少放点盐。”

  薛彬若有似无地一勾唇,冲立在墙角的人递了个视线,那人便一弯腰,快步出了办公室。

  “延陵奕来了。”

  “嗯,听到了。”

  “那个叫陆为的刑警也来了。”

  “……”

  薛寒懒懒掀起眼帘,斜睨了薛彬一眼,没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来干嘛了?”薛彬阴恻恻地笑了。

  半晌,薛寒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将宽松的毛衣袖子干脆利落地卷了起来,露出筋骨修长的手臂来。

  ——小臂上面有几圈显眼异常的绷带交错着,有一段隐隐渗出了血色来。而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两道已经结了痂的划口,伤口不算深但也不浅,显然是有几天愈合时间了。

  他看了看自己‘打满补丁’的手臂,又幽幽瞥了薛彬一眼,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要玩吗?来啊,我陪你。”

  薛彬眼中是骤然聚集起的兴奋与疯狂,他一把扯开了自己黑绸衬衫的袖口,粗鲁地将袖管撕扯而上,露出了与薛寒绷带和伤疤几乎完全一致的小臂。

  他从桌上拿起一片不起眼的小刀片,急不可耐似地快步走到薛寒身前单膝半跪,猛地朝自己手臂上一块完好的皮肤上一划而下——

  殷红的血液争相涌出,薛彬面上却显露出一丝茫然和疑惑,然后仰着头将沾着血的刀片递给了面前的薛寒。

  薛寒一声不响地接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照着相同的位置划了下去。

  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在薛彬狂热与希冀的目光中,又百无聊赖道:“嗯,这次像被电鳗抽了一下一样,有点刺。”

  那语气说得好像他真被电鳗抽过似的。

  薛彬一挑眉:“没了?”

  “啊。”薛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幽幽道:“每天一刀,我哪来那么多形容词,你当你哥是小百科?”

  说完,他雾哑的眸中自嘲一划而过,低声道:“可惜,今天多了一刀,这下又得搜刮鄙人的脑细胞了。”

  你要怎么补偿呢,陆警官。

  薛彬眼中的疯狂随着薛寒扯过一卷绷带三下五除二地缠上伤口后如退潮般渐渐散去了,恢复了那副阴沉的神情。

  ——这是两人之间的交易。

  协助嫌疑人出逃的薛寒需要一个藏身之地,天生患有无痛症的薛彬需要对痛感的描述。

  即使薛寒嫌弃至极地皱着眉头,认为这是个极其脑残的交易,但兄弟俩还是一拍即合。

  毕竟这是一把最安全的‘伞’。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条款’,至于还有些什么无法言明的,只有薛寒薛彬二人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

  “他来过一两次。”薛彬缓缓给自己也缠上绷带,眉间的‘川’字痕迹渐显,尤其是在看到薛寒状似无意划过来的视线时,那纹路蔓延得更深了些。

  薛彬手腕一扬,那卷绷带被重重砸在了玻璃橱窗上,顿时一阵劈里啪啦的碎裂声。

  脆弱的玻璃碎了一地,几个人赶忙上前来闷声收拾起来。

  薛寒眸光动了动,对于自己弟弟时不时的狠厉和疯癫习以为常,这几天内他破坏的东西就不少。

  粗重的喘息声自薛彬口中传出,是他在不断深呼吸。

  他随意地将自己的衬衫袖子拽了下来,泛着血丝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薛寒,缓缓道:“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

  站了一个多小时?

  薛寒一垂眸,若有所思的偏过头去,露出了棱角渐渐分明的下颌线和若有似无上扬的唇缝来。他身上的少年气在不知不觉中被缓缓抹去了,属于他独特气质的俊美和慵懒终于得以占得主权,仿佛一只蜷在暖炉旁浅眠的猫恍然睁开了凛冽的异色眸。

  “你对这个刑警很感兴趣?”薛彬慢慢抿平了嘴角,又缓缓地扯起,带着令人心生寒意的笑意道:“正巧,我也有很感兴趣的事情。”

  说着,薛彬从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足有鸡蛋大小的绸质小袋,“啪”地一声丢在地板上。

  没收紧的袋口瞬间散开来。

  钻戒,耳钉,项链……

  各类镶钻的首饰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眼尖的人会发现,本该作为证物收在警局的已经死去的齐嫣然的钻戒,和她被判了刑的丈夫徐鹏飞的戒指,也混在其中。

  薛寒兴致盎然地“嘿~”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他弯着优美的眉眼,颇为无赖地一摊手:“既然被你找到了,那我就不多客气了,正巧也问问看我感兴趣的事情。”

  他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眸间暗潮涌动,宛如将将打磨过的剑锋,直直望着薛彬。

  “徐鹏飞,这人是从蜜语辞职出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