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蜘蛛>第4章 GAVIN(战鹰)

艾德里安感觉他的耳朵里充满了意义不明的嗡嗡声响,类似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音波混乱般的魔咒,他不堪其扰地辗转了半天,终于决定向它强大的力量投降。他刚刚撑开酸涩的眼皮,虹膜立刻被一张放大到极限的脸完全占据。

“……杰森!你趴在我身上干吗?!”

杰森朝他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我想证明一件事——你的闹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是因为它离你的耳朵太远了。”

“我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那见鬼的玩意儿!”

艾德里安怒气冲冲地说,“我讨厌任何会打断我睡眠的东西!现在,让那个看不见的闹钟,包括你这张蠢脸,统统给我滚出去!”

杰森做出个极其委屈的表情:“亲爱的,你的起床气越来越严重了……”

“那是因为还没到我起床的时间!该死的,我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好啦好啦,你只要睡三、四个小时就能保持一整天的神采熠熠了,拿破仑陛下。我知道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赖床时光,但是看在我好不容易才休假的份上,你就少当一天昼伏夜出的蝙蝠吧,Okay?”

艾德里安朝他翻了个白眼,扯过被角转身继续睡。

“艾德,今天天气很好……”

“艾德,有一家大型综合娱乐城刚开业……”

“艾德,满街都是身材火暴的辣妹……”

杰森无奈地叹口气,决定使出杀手锏。

他用两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贴着他耳朵,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无限深情地说:“亲爱的,你睡眼朦胧的样子性感到让我无法自持,我想吻着你那柔软的嘴唇直到冰川融化彗星撞地球……”

艾德里安彻底惊醒了,条件反射地朝身上的黏附物一脚踹了过去。

杰森从床上摔下来,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见鬼!你干吗那么用力?我都嵌进地板里去了!”他愤愤不平地指责。

“难道因为你用媚眼贿赂房东给房租打了八折,我就得忍受你的性骚扰?想都别想!”

艾德里安使劲地扯开睡衣扣子,想象扯的是杰森的厚脸皮,“看来要是不满足你的心血来潮,你准会像金鱼粪便一样紧紧黏着我——说吧,你打算把我今天的时间浪费在什么上?”

杰森迅速把自己从地板里撬出来,又爬回床边,“哦,这我还没考虑清楚,总觉得有一堆乐子在朝我使劲扭着屁股,我得想想先找哪一个……”

“你想去红灯区的话,别指望我会奉陪。”艾德里安往腿上套着一条深蓝色的苹果牌休闲长裤。全身镜投影出他线条流畅的上身,稍稍有点瘦削,但是肌肉非常匀称结实,给人一种协调感与拉伸力十足的感觉。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泛着年轻而有活力的光泽,毫无长期不见天日的室内工作者的那种孱弱和苍白。

杰森一边乐滋滋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他无比推崇罗丹的名言,所以从不浪费眼睛的搜索功能),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道:“哦当然,那可真是太堕落了,只有圣洁的教堂才适合我们正直诚实的韦切斯特先生——要不我们就去教堂?”

“得了吧,要是放任你去教堂勾引圣职者,上帝准会再发一场大洪水。”

“别把我说的那么不堪,我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向主忏悔。”

“忏悔你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恋爱史?‘Father,我犯了淫乱罪……’再配上你刚才性骚扰时的那种变态腔调——上帝啊,你想让神父在忏悔室里自慰吗?”

“艾德里安!我得提醒你,就算你再怎么用恶毒的语言攻击我,也不会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不,好处是可以让你打消某些愚蠢的念头,尤其是你想拉我作陪的时候。”艾德里安在衬衫外面套上一件浅蓝条纹的针织上衣,戴好眼镜,“好了,你又浪费了我不少时间,现在给你一分钟,说出个我能接受的地点,不然就saygoodbye!”

杰森夸张地摊手,“一分钟?天哪,你不知道被逼着做选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至少给我十分钟吧?”

艾德里安看了看手表:“你还有三十秒,tick-tock。”

“告死天使酒吧?那里新来的驻唱歌手是个美人……金神大赌场体育馆?今天有棒球赛的赌局……”眼看艾德里安马上要摆出时间到的手势,杰森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尖端电子科技产品展——可乐娜公园纽约科学馆?”

“成交。”

面对无可挽回的败局,杰森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好吧伙计们,童子军夏令营活动开始了!”

结果在吃午餐的时候,杰森把积攒了整半天的怨气都发泄在刀叉之下,他一个人吃了近两个人的分量,因为艾德里安答应为他买单,为了堵上他唠叨个不停的嘴。

他们现在正坐在皇后区可乐娜公园草原湖餐厅的露天餐吧里,排成圆弧状的餐桌外面是一圈田园风情的木制栏杆,把脚下澄碧无波的湖水阻隔在令人四肢发软的午后阳光下。由于已经过了正常的午餐时间,餐吧里没几个客人。杰森吃得差不多了,悠闲地环视四周的风景,一个坐在离他们不远的角落里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像一块有棱有角的黑色金属。他穿着军用款式的短靴和弹性很好的深色牛仔裤,把腿部充满力度与优美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的背心外面罩着一件有点磨损的皮夹克,鼻梁上架着形状刚硬的墨镜。他身材高大,皮肤是很深的古铜色,黑色头发削得似乎有些太短了,却显出一种异常精悍的感觉,不太看得出真实年龄的脸部肌肉紧绷着,像永不松弛的时间之弦。

一个有型的酷哥,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杰森在心里评价道,他肯定很受那种年轻活泼、或是热情洋溢的女人的欢迎。不过让他感到好奇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对待食物的态度——他像三天没吃饭似的迅速吞咽着它们,却毫无半点愉快或满足的样子,好像吃掉它们仅仅因为这是维持身体正常运作的必需品、一项单调麻烦却不得不经常进行的任务,普通人对于食欲得到满足和味蕾受到刺激的快感对他来说就如同隔着无法导电的绝缘体一样。

杰森饶有兴趣地看他,直到艾德里安把叉子敲在他面前空荡荡的餐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杰森,你不能看到谁长得不错就露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好歹得讲点社会公德。”艾德里安严肃地对他说。

“欲求不满?”杰森压低了嗓音叫起来,“你说得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是有点好奇而已——那种东西只要是正常人都有,除了你以外。”

艾德里安朝他嘁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杰森正准备起身,忽然小声问:“那是什么?”他指了指远处一幢高楼大厦的顶端,那里闪耀着一点尖锐而刺目的光芒,像阳光下一小块钻石的折射,“玻璃的反光?可那是天台……”

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骤然掀翻了白色桌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蹿出了座位,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只在视网膜中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与此同时,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射在竖起来的桌面上,并且毫无阻滞地穿过了它,在地板砖面留下清晰的弹孔和一声闷响。

周围有人惊叫起来。那个男人早已蹿出三米之外,黑豹似的矫健身躯在一排排桌椅间掠过,眨眼间冲出餐吧,消失在钢化玻璃门外。

“嘿——他还没付帐呢!”老板忽然拍着收银台大叫起来。

杰森瞠目结舌地望着艾德里安,后者脸上的惊讶之色也不逊于他,“刚才那是什么?像是演电影一样……天哪!一场活生生的谋杀——那点亮光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

“看来确是如此,你的好奇心无意中救了猎物一命。”艾德里安有点紧张地拽起他的胳膊,“在杀手先生的迁怒从一千米外降临到你的脑袋之前,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杰森对他的提议举双手表示赞同。他们赶快付钱出了餐厅,朝公园门口附近的泊车位走去。

杰森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艾德里安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正要钻进去。一阵混乱的枪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嘈杂声中有一颗子弹甚至击中了车门内侧,在绒布上留下了一个冒着青烟的黝黑窟窿。

艾德里安本能地一愣,又一颗流弹在打开的车门上留下印记,它跟原先的那个巧妙地对称着,像骷髅脸上深深的眼窝,一对充满火药味的邪恶眼神。

“艾德!快上车——”杰森紧张地大叫。

一个身影飙风一样卷到他们身边,从车门打开的缝隙里挤进去,“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开车!”坚硬的东西顶在了杰森的腰间。他不用低头去看也能感受到那东西冰冷的金属外壳和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是一把枪!

“我朋友还在外面,”杰森用请求的口吻说,“至少——”

“开车!现在!”持枪的男人厉喝,那种杀气腾腾与极度不耐烦的口气让杰森觉得腰间的子弹将在下一秒之前出膛。抱歉了艾德,就算你上来也不比外面安全多少,他一咬牙,猛踩下油门,黑色欧宝发出一声轰鸣冲出了白线。

“后面有三辆车追着,你得甩掉他们。”男人说,枪口威胁式地顶了他一下。

杰森用余光扫过他带着墨镜的侧脸——它呈现出一种花岗岩般全无商量余地的冷硬轮廓,暗暗叹了口气,“没问题,我保证能把本届F1冠军甩得看不见影儿,只要你的枪口离我远点,我的腰都要被戳出洞来了。好歹我也算救过你一命的人,在草原湖餐厅,记得吗?”

“……是你。”男人仔细看了看他,口气略微缓和,他把枪口从他身上挪开一点,分出点精神观察后视镜里的情况。

后面的车子正紧追不舍,子弹打在车身上的声响在狭小的车厢内造成了令人耳鸣的回音,后窗玻璃被击碎了,雨花般的玻璃碎片纷纷扬扬地洒在他们背上。杰森一边换档加速一边叫:“上帝保佑可别打到轮胎!”

身旁的男人在左轮手枪里装满子弹,冷静地说:“他们打不到。”然后他从座椅背后探出半边脑袋和胳膊,稳稳地瞄准,开枪。杰森从后视镜看到子弹穿过空荡荡的后窗,从紧咬在后的那辆福特林肯的挡风玻璃穿透进去,在司机额头的正中开了个血洞,精确得像拍电影一样。

“10环!”

杰森咧开嘴笑起来。惊慌的神情不知何时已从他脸上消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游走遍全身。是的,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浑身的血液在燃烧、细胞在嘶鸣,狂风暴雨席卷了一切的感觉!他那双通透如阳光穿过绿叶似的眼睛猝然发亮,仿佛里面透明却炙热的火焰被彻底点燃,散发出一种如此耀眼夺目、又如此怵然惊心的美丽。

“《生死时速》开始了!先生们,请系好安全带!”他用宣布晚会开始的激昂语调喊道,方向盘猛打,斜冲上了立交桥。他从各式各样的车辆边上急速掠过,肆无忌惮地在车道中逆行穿梭,好几次与迎面而来的车辆以毫厘之差擦肩而过,不管身后愤怒地鸣着喇叭的汽车们如何撞成一团。狂风从破了的车窗呼啸而入,他灿烂的金发像一面彰显自由的旗帜在空中飘扬,似乎要挣脱身体而飞翔。

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切换的瞬间,黑色欧宝像狂奔的公牛直冲过去,尾随在后的一辆银灰色别克以几秒之差避之不及,狠狠撞上了一辆大型加长货车的车厢,发出爆炸般的巨响。

“最后一辆。”身旁男人的语气里带了点赞赏之意,“往北走,从87号高速公路上90号,我们得离开纽约市区。”

“你说‘我们’!”杰森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个词!我叫杰森·斯潘瑟,你呢?”

男人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加文·兰迪斯。”

“好吧加文,告诉我,他们干吗要杀你?”杰森开车飙驰在宽阔的州际公路上,殷勤地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把车开到尤蒂卡,我们就各走各的。”身旁的男人冷冰冰地说,手指在枪管上轻轻摩挲。

“嘿,别这么冷淡伙计,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十几个打手外加一个狙击手恨不得把你射成蜂窝。”杰森偏着头看他,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你看上去像个危险份子。你干了什么好事,贩毒?倒卖军火?黑吃黑?还是上了帮派老大的女人?”

保险拉开的一声轻响!比起太阳穴上顶着的枪口,杰森觉得准星后面那双满溢着杀戮与血腥气息的漆黑眼睛更具有让人不寒而栗的震慑力。

“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不在乎多犯一项杀人罪把你的尸体从这里推下去。”

“——好吧好吧,收起你的宝贝。我知道你有驾照,而我也不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充当你的司机。”杰森挫败地叹着气,“现在我遇到的麻烦比你大得多,艾德要是知道他的爱车被我弄成了可以直接进报废场的模样,非杀了我不可!他的怒火可比一把柯尔特冲锋枪恐怖多了!听着,我已经够倒霉的啦,要是再把这条小命赔进去,上帝都会看不过眼的!”

加文面无表情地看他,墨镜完美地掩盖了眼神的细微变化。对方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他会乖乖闭嘴,跟其他人一样——他们在他的枪口下几乎无法发出抽噎与哀号之外的任何声音,但是眼前这家伙却尤自喋喋不休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只有疯子和白痴才感觉不到死亡的威胁,但他看上去不像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的目光明亮而兴致盎然,偶尔也闪过惊惧之色,却总是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像是一台拒绝倾斜的天平,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杰森知道是艾德里安打来的。他刚动了动手指,旁边的男人寒声命令:“不准接!”

“遵命长官。”杰森怏怏地把手放回方向盘,“在我们各走各路之前,我保证不向移动通讯公司贡献一分钱。”

顶着脑袋的枪口终于收了回去,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小声嘀咕:“上帝啊,可别再来了,我还不想提早进入更年期……”

车内忽然陷入了沉默,只有呼啸的风声从他们耳边卷过,吞没了发动机的轻响。紧绷生冷的气氛让杰森不满地皱了皱眉,他伸手拧开收音机,一首抒情摇滚老歌悠扬地飘出,他跟着轻轻哼起来:“SaidIlovedyoubutIlied.'CausethisismorethanloveIfeelinside……”他唱歌时嗓音略显低沉沙哑,却又带着种干净柔软的味道,嘴角挂着细小的微笑。身旁的男人没有出声阻止,许久之后,他挺直的背一点点放松,慢慢向后靠去。

景物飞掠的车窗外,暮色已悄然降临在公路以及两边辽阔荒凉的原野上。

杰森看着油量表上那根已近红色临界点的指针,无奈地说:“它随时可能歇菜,我早上忘记加油了……嘿酷哥,别这么瞪我,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忘带手机或是钥匙之类的时候?呃,我能不能呼唤超人把这个一吨重的铁疙瘩连同里面的乘客一同空运到尤蒂卡去?”他认真地询问旁边的男人,然后得到了一句满含怒火的回答。

“再往前三、四英里有个加油站,你必须得撑到那儿!”

“我尽量,但它的胃口一向比政府从伊拉克撤兵的时间更难以预测,我可不能保证。”

“你最好能,如果你不想下去推车的话。”加文硬邦邦地说。

杰森扶着额头抱怨道:“对我仁慈点儿吧,长官!”

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加文对他做了个停车的手势,从脚边拎上来一个小型黑色皮箱——那是他冲上车时手里提着的,杰森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它。当然,当你被一把枪顶着的时候,根本不会有心思再去注意其他什么东西。加文从里面摸出一架夜视望远镜,摘掉墨镜打开车门走出去,几秒钟后又动作迅捷地钻回车里,甩上车门。

“马上关掉车灯,从右边的岔道口下去,我们不能再走高速,他们沿着公路追过来了!该死的,还有一架阿古斯特直升机,外挂两个机枪短舱和火箭发射器。”

“火箭发射器!”杰森绝望地叫起来,“他们这是要玩‘打坦克’吗?”他毫不迟疑地按他的吩咐熄灭车灯拐下了高速公路,朝着晦暗的茫茫原野行驶,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它跑不了多远了,顶多三英里,或许还不到,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我们避免成为烧焦的肉酱?”

加文从膝上的箱子里掏出了一堆各种形状的金属零件,极其娴熟地组装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实在不行就弃车,徒步穿越前面的树林——直升机对密林一筹莫展,然后绕过莫霍克河往南,路程不算太远。”

杰森看着那些零件转眼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把威力强大的机枪,忽然有种远古螈类瞬间进化成巨鳄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么出租车服务是不是可以到此结束了?呃,我知道接下来的旅途对你来说可能不太愉快,追着你的子弹多到可以把你整个儿埋起来,但是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对丛林大战铁血战士之类的剧情半点儿也没有亲身体验的兴趣……啊对了,万一公路上拦不到顺风车,我可不想花上几天时间走回去——或许你能支援我一点儿路费?”

加文手指握紧枪把,脑海里被迫跳出了曾经的某个场景——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夜晚,他藏身在庭院的灌木丛中,盯着二楼房间中被层层守卫保护着的目标,他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个一击必杀的机会,当然结局非常完美。唯一不完美的就是过程,灌木丛里那些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嗡嗡声,变形走调的咒语似的充斥着耳鼓的嗡嗡声,令人烦躁到恨不得暴跳起来的嗡嗡声……它们就像钝刀一下一下磨锉着他的神经线,那种感觉就跟现在一模一样!他实在受够了这个神经大条外加喋喋不休的家伙,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含有激怒人的潜质。就算是偶然,当时拖他下水也绝对是个令人懊恼的错误!现在该到修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在他把他的情绪破坏得更彻底之前。

他准备在下一秒把枪口对准那头略长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金发,扣下扳机。他甚至连台词都准备好了:“没问题,我这就免费送你‘回去’,相信你的旅途一定会比我愉快。”

车轮猛然间剧烈地颠簸震动,两个人在坐垫上狠狠弹跳了几下,还没稳住身体,挡风玻璃外一面灰褐色的墙壁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野,紧接着是一片碎屑横飞的混乱和轰响——车子撞进了小路边一间废弃仓库,在它即将穿透另一边墙壁飞出去之前,刹车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把车身险险地钉在了地面!

杰森看着扭曲变形、直冒白烟的车头,叹了口气:“先生们,终点站到了,请下车。”

从车上爬下来后,杰森觉得他的两腿还有些发软。加文看着他狼狈的样子,T恤开了口子,头发粘着木屑,几道血痕混着灰尘毫不留情地划在脸上。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依然帅气得惊人,野性张扬的气息中隐隐透出一丝孩子气的令人怜惜的委屈,使他此时充满了一种矛盾而又和谐的美。他看他抖抖头发,摸了摸脸颊然后倒抽口冷气,做出一个夸张的疼痛表情,眼睛里却流露出轻盈明快的亮光。那样的亮光本该在更适合的条件下出现,比如说午后落地窗前慵懒地喝着香醇咖啡的时候、暖和的春日在草坪上一家人野餐的时候,或者是向音乐喷泉边等待的恋人飞奔去的时候……但它却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脸上,火焰般温暖地燃烧着,如此协调和理所当然。加文心里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破土探出了芽尖——他还不想让他死。是的,他想让那种眼神一直留在他脸上,即使这与他毫不相关,而且他也不会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但是他就是想那样。

“你现在可以走了。”加文把手指从米尼米M249的扳机上挪开,说道,“一段不坏的兜风时间,多谢你的合作。”

杰森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呢,万一我被他们抓了,你觉得我会为保守你的行踪而宁死不屈吗?”

“你的价值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他们能从纽约市区追到这里,靠的并不是你的——”加文突然消了声。杰森看到他漆黑的眼睛像闪过一道电光的深渊,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更加幽暗而危险的东西——比如说一只凶猛嗜血的野兽——正在蠢蠢欲动!然而那道光瞬间就消失了,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涧底寒潭一样的温度和颜色。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浸透着冰冷的怒意:“低级的把戏!他也只会做这种小手脚,就像他从来只敢在别人背后放冷枪。”

他弯腰把枪放在地上,开始快速脱去身上的衣服。

杰森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把自己脱到一丝不挂,这可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他心想。他的身材好极了,仿佛由无形的力量与精悍具现化而凝结成的每一段肌肉线条分毫不差,展现出一种纯粹男性的强韧与野性的优雅,胸膛和腰腹的形状完美到令他嫉妒。他的眼睛紧粘着那人在身上各处摸索的手指,觉得口干舌燥,喉咙一阵阵发紧。

加文停下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看样子是在后面……过来帮个忙,杰森。”他转过身背对他,接着说:“帮我找出藏在身体里的GPS追踪器,可能只有指甲盖大小,埋在真皮层下面,特别是肌肉比较柔软的地方……喂,你有没有在听?”

杰森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把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他的背上,那里的触感结实而有弹性,那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感觉,就好像手指被它柔韧的引力吸附住了似的。随着手指的不断移动,杰森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尽力控制着全身逐渐泛起的燥热感,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这可真要命,他从未感觉欲望如此难以控制过,但是眼前的男人让他有一股热切的渴望,他渴望进一步触碰他,亲吻他的肌肤,把他粗暴地压在身下,一边听着他迷失在欲望中的破碎呻吟,一边狠狠把他操到人事不醒——光用想的就能让他感到无比兴奋。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就像他所遇到的那些男人一样,与生俱来的侵略性决定了男人血液中流淌着暴力因子,不像男女之间的温柔缠绵,支配了那码子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原始欲望,一种角力般相互压制、争斗然后征服的快感。这没什么,只是天性,不可抗拒也没必要抗拒,他对自己说。

杰森的手指沿着光滑而微微突起的脊椎滑下去,落到他结实紧翘的臀部,感觉指尖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对方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命令它们放松下来。他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杰森有点窃喜,或许我可以更进一步。他的手抚过优美的臀线从他两腿之间试探性地伸进去,指尖触摸到了温热诱人的沟壑……

加文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它折断。他转过脸,眼睛里燃烧着尖锐的怒火:“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杰森忍着痛,声音有些沙哑:“别那么紧张,放松点……你敢肯定它绝对不会被藏在那里?”

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垂下眼睑。杰森迷恋地追随着他因为恼怒和不适而雪亮如刃的目光,它们在半空中划过悍然的弧线,最后落在脚边的黑色金属上——那把无论形状还是个头都威慑力十足的米尼米机枪,森冷幽深的枪口,以及填充在内的5.56cm枪弹……他陡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倒贯上来,背上泛出了一大片寒栗!他承认很想要他,但这可不是建立在以生命为代价的基础上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撞坏了,那家伙是个危险角色,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铁与血的黑暗气息,可以轻易把任何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噢,我真是疯了才会打他的主意!

杰森在他的理智获得压倒性胜利后立刻缩回了手,他轻按了下对方后颈发际的某处地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应该是在这里。”

加文弯腰从衣服里抽出一把TOPS黑鹰,把银灰色的刀柄递到杰森手里:“把它挖出来,动作要快,时间不多了。”

杰森接过刀柄捏了捏,长长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乌黑锋利的刀刃垂直地切开后颈的皮肤,鲜血顿时从开启自由的缝隙中涌出,沿着背部的凹陷处流下来。加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甚至连肌肉的轻颤都没有,倒是杰森手里的刀尖在微微颤动。他小心翼翼地挖着那个仿佛已经和肌肉层长成一体的小芯片,怀疑被植入者的痛觉神经末梢是不是跟味蕾一样出了问题。

“……好了,”杰森捏着沾血的GPS追踪器放到加文手里,“伤口怎么办,要包扎吗?”

“不用管它。”加文冷眼看着指间的小东西,似乎要直接捏碎它,但下一秒钟他只是弹了弹手指,把它抛到满是尘土的地面,然后开始一件件穿衣服。

杰森忽然叫起来:“——听!”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如天际滚雷般急卷而来,螺旋桨掀起的迅猛气流从墙壁的破洞灌进来,整个仓库的四壁和屋顶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怕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四分五裂被卷上半空。

一架被漆成深蓝色的阿古斯特A109KM直升机停留在空中,机舱左右外挂架上的机枪和火箭发射器像沉睡的魔物静静蛰伏着,随时等待被唤醒。驾驶舱内的一人用指头叩了叩显示屏,卫星地图上有一个明显的红点:“笼子里的公鸡。”旁边的同伴比了个五指弹开的手势:“满天鸡毛,呼——”

驾驶员咧嘴笑起来,瞄准不远处那座废弃仓库,拇指压下发射按钮。喷吐火舌的70cm口径Hydra-70火箭弹击中了目标,爆炸的烈焰瞬间蒸腾起来,怒吼着宣泄无与伦比的力量,死亡之花的盛开是竟一种惊天动地的绚烂。

杰森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烧焦的木头、碎裂的铁皮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流星雨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他满心痛惜地摸着新添的伤口,很想抱怨几句,但是看了看半趴在他身上的那个男人,又把涌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因为替他遮挡了大部分的爆炸残片,他身上的伤痕是他的好几倍。

他们现在在一口干枯的井里,离仓库距离不到两百米。说是井,其实只是个半成品,它才挖了十多英尺深就被遗弃了,井底积满黝黑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加文在爆炸的前一刻把他丢下去,自己也抓着机枪和黑色皮箱跳下来。

“那群白痴会相信已经干掉你了吗?”杰森低声问。

“除非他们找到了尸体。”加文回答,“这里还是危险地带,只要火势转小,他们就会过来查探,所以得在那之前离开。”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

加文有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杰森轻笑一声,顺手勾住他的肩膀:“老兄,我现在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要我孤身走出二十米范围之外,身体立刻会被穿出许多个形状专业的洞——我的预感一向很灵验,所以,这已经不止是你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问题。”

加文皱起眉想了想,问道:“你会用枪吗?”

“没有绿卡能阻止非法移民吗?同样的,没有持枪证也不能阻止使用枪支。”杰森得意地撇撇嘴,“手枪应该没问题,大家伙没试过。”

加文从腰间拔出一把左轮(杰森认出来就是在车上顶着他脑袋的那一把),它造型古典,有着胡桃木手柄和深蓝色中泛着淡紫的烤蓝枪身,线条漂亮得令人窒息,加长的枪管配上大口径子弹使它威力倍增。

“柯尔特‘巨蟒’,9cm口径,弹槽一次可装6发,片状准星适合快速瞄准。射击时平衡性良好,后坐力不算太大,弹着点也好,我想你应该能用。”

“这就是‘巨蟒’?天哪,‘以精度和威力著称的左轮手枪之王’——军事杂志上都这么说!”杰森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枪身,“他可真是个美人儿!可惜容弹量少了点,我以为现在都流行用大容量半自动手枪了。”

“我不喜欢跟潮流。”

加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的一个同伴,那家伙非常喜欢‘巨蟒’,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杰森很意外自己在那双漆黑冷酷的眼底居然看到了某种温柔的眼神,“他曾经对我说:‘世界上这么多枪,只有一款是真正适合你的,就像真爱只有一个。一旦找到了,你就会尽力守护他,这可能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比如自由、尊严、生命什么的,但那时你已经顾不上那些了。’然后他就开始望着远方发呆,活像个傻瓜。”

“可是你喜欢他。”杰森笑起来,“这可真感人,我想他爱的人一定幸福得要命。然后呢?”

加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死了。”他冷冷地说,低头打开箱子,取出一把10cm口径的史密斯-韦森1076式手枪别在腰后,接着把箱子里所有的弹匣和弹链都装备在身上。

杰森收敛了笑容,低声说:“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们’?你们是职业杀手吗?”

“……不,我们是‘捕猎者’。”

箱子基本上已经空了。加文拿起躺在箱底的一把TOPS追踪者和一把巴克650夜鹰——前者像个带锯齿的小斧头,而后者的形状流畅得几乎可以无视空气阻力而当作大号飞镖来使用——把刀鞘固定在腰间和腋下。他拎着机枪站起身,用锋利的刀刃在井壁上挖出攀爬点,混凝土和砖石在他的刀下简直就是柔软的果冻。“注意避开火光,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树林。只要一把他们甩掉,我们就分道扬镳。”

杰森发誓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是夜风吹过枝叶的哗然,也不是草丛树冠里小动物的窸窸窣窣,它像一股悄然的阴风拂过后颈,瞬间有种后背被冰箭洞穿似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禁打了寒战。或许只是一些神经过敏的幻听,是我太紧张了,他这样安慰自己,放松点亲爱的,你前面还有个尚格云顿呢。他紧走两步,几乎把自己贴在动作明星的背上。

加文突然关掉了微型手电筒,转身捂住他的嘴,右手揽紧他的腰身,一把将他拖到大树后面。

杰森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串密集的枪声扫射过来,喷吐火舌的机枪子弹把他们藏身之处的树干打得千疮百孔。直径不到半米的树干作为两个人的遮蔽物未免有些吃力,加文只好把那个还处于魂不守舍状态中的家伙按在自己胸前,冷静地等待这一轮火力过去。

杰森的脸被迫埋在他的颈窝里,空气中的火药气息、伤口的血腥味混合着健康成熟的男人体味充斥了他鼻腔,他深吸了口气,发觉它们就像最有效的镇静剂舒缓了他的神经。而当那层平静的糖衣消融之后,一种急切的兴奋感从他心底涌出,迅速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泛起激动的涟漪。

加文感觉到怀中身躯的轻颤,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没事,放松点。”

金发男人抬起头看着他,嘴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眼里闪着光。“不,这很刺激。”他轻声说。

趁着火力间歇的短暂时间,加文从树后闪身而出,端着米尼米M249机枪一阵猛烈扫射。枪管上安装了光学夜视瞄准镜,他迅速判断出对方的大概人数与位置,一下就干掉了两个来不及回到遮蔽物后的家伙。又一连串子弹向他飞来,他矫捷地翻身躲进另一棵树后,子弹擦过脚后跟在地面上激起点点泥土和腐叶。

旁边打得热火朝天,可我一点都插不进手,杰森有点无聊地想。那个男人看上去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他的身手出色得令人咋舌,简直就像枪战电影中设计好了的动作,毫无疏漏,完美无缺。他所谓的“捕猎者”会不会是军方的某个特种部队?类似三角洲和海豹什么的,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说不定是个对外严密保密的特别行动组?

杰森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枪声已经停止了。

加文捡起手电筒过去检查尸体,“一共七个,装备精良,大概是从仓库一路追踪过来的——他为了要干掉我还真下了点本钱,连防卫队都出动了。”他的语气中带点嘲讽的味道。

“他是谁?”杰森忍不住问。

加文静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我老板。”

杰森带着“果然是那档子事”的得意之色凑过来,“他那个漂亮又风骚的老婆不幸看中了你?”

“他没有老婆,他是个同性恋者。”

杰森用惋惜心痛的眼神看他:“他对你出手了?”

“不,他一般不对部下出手。他是个多疑又懦弱的暴君,从不跟他认为有危险性的男人上床,除非先把他们折磨到奄奄一息,那之后没有人能活着从他床上下来。也许他认为对方是他的部下的话,这种一次性使用有点浪费。”

杰森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总结道:“烂人一个。你没必要为这种人工作,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正确?”加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没有做到在任何情况下绝对服从老板的命令,这是身为‘捕猎者’的耻辱……不,比那更糟糕,是毁灭的前兆。”他沉重地吐出口气,“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杰森确实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看得出他厌恶他的老板,却又认为服从他的命令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选择了离开,可又为此自我否定。他实在弄不懂这个人的思维方式,或许这跟他的身份有关?那个“捕猎者”究竟是什么?

加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矮树丛后面,用脚踢翻最后一具尸体。

“有个活口。”他挑剔地皱了皱眉,像是对自己的工作成果表示不满,然后把枪口对准伤者的心脏。

“别、别杀我……”那人惊惶地哀求,他看上去伤得不轻,但还没到致命的地步,“我只是奉命行事,我跟你没有仇怨……别杀我,求你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在看到对方毫无怜悯的冰冷目光之后,恐惧和绝望在他脸上投下混乱破碎的阴影,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莉莎还等着我回去为她过生日,我答应过她了……还有我们快要出世的孩子!上帝啊,我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不!我不能死,她会心碎的,我得活下去……”他年轻秀气的五官绝望地扭曲了,痛苦地啜泣起来,“我想活下去……”

“喂,加文……”杰森挠了挠头发,像是在为下一句话选择措辞。他很不喜欢现在的场面,一种粘稠到窒息的情绪压榨着四周的空间,满溢出悲伤和哀怜的汁液,让他觉得沉没于水底似的呼吸不顺。“他不是非死不可,对吧?你看,之前杀人只是为了自卫,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威胁性了,我们没必要杀他……我是说,我们没有权利杀死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

一串枪声打断了杰森的话语!急促的响声在幽静的树林中层层回荡,像某种凶恶野兽狰狞咆哮的回音。

杰森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一头浅色柔和的头发,笑起来可能挺帅气的脸,他有一个深爱他的妻子,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他还这么年轻,几秒种前还在为延续自己的生命和不愿放弃的未来而苦苦哀求,转眼间胸口就开了好几个洞,恐惧与绝望永远凝固在他脸上——只不过几颗无机质的子弹,就把这一切全部抹杀了!

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鼻音,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见鬼!你杀了他!你干吗要杀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激动地叫喊,“他说他想活下来,你没听到吗?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在他为了活下来而苦苦哀求的时候?”他冲上前揪起了加文的衣领,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人命在你眼中是什么?是他妈的可以随意取乐和毁掉的玩具吗?!”

加文被他爆发出的力量扯得前后摇晃,他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看着那张怒火燃烧的脸,瞳孔像午夜的沙漠一样漆黑和荒芜,仿佛那里面沙砾重重,却又一无所有。眼前的人极度愤怒的目光炙烈地灼伤了他,他下意识地用手指遮住了眼睑。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偏过头,低声说,“我忘了……他不是猎物。”

“你他妈的说什么?猎物?什么意思?”杰森盯着他的眼睛问。

“猎物就是……猎物。一只野兔、麋鹿,或者大一点,豹子或老虎之类。”加文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声音像发自一台机械式运转的精密仪器,平静无波,“它们都会呼吸、发声,有热度,会动,其中一部分具有危险的攻击力,应付时要小心。观察、分析它们,直到捕猎的命令下达,然后——杀掉它们。”

“见你妈的鬼!他不是野兔也不是豹子,他是个人!你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脑袋有毛病,你分不清人和动物吗?!”

加文怔了一下,眼里终于流转出一丝波动——杰森捕捉到了它,并怀疑那也是悲伤眼神的一种——他低低地说:“你说的对,很久以前我就分不清人和动物,直到现在,我还经常会混淆……我和许多同伴一起受训,在那里,我们学会写的第一句话是‘服从即生命’,从我能拿得动一把枪的时候开始,枪口所指的方向就是猎物——有些是动物,有些是人,还有一些甚至是同伴,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就分不清他们了……”他举着枪,命令在耳旁回响如末世审判的钟声:“杀了它……”无数个“它”在脑海中轰鸣,于是他开枪,看见溅出的鲜血那毫无差别的红,对面的人倒在血泊中,朝夕相处而无比熟悉的面孔逐渐在他视网膜中摇晃、模糊,最终沉入一片黑暗。他困惑地看着那个生命迹象消失的肉块,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答案,“那是猎物。”他对自己轻声说,然后走出房间。

杰森睁大了眼,喃喃道:“那是个他妈的什么鬼地方……”

“那里是……兽营。”黑发男人的眼神投向一个不存在的焦点,静静散发出金属般僵硬而无生命的气息,仿佛意识的残片还留在另一个空间。

杰森慢慢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这可真糟糕,他心想,对面那个男人的灵魂里某些重要的成分被强制性地拿走了。他本来可以选择对此无知无觉,继续理所当然地杀人,不会有任何罪恶感,但不幸的是他感觉到了它的残缺,并且下意识地想要找回和填补,可他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只能在矛盾的悬崖边痛苦徘徊……总之,这家伙是个大麻烦,我最好结束这段可怜的单恋跟他说再见,说不定他会同意来个告别吻,虽然我更希望能说服他让彼此留下一个美好回忆……

杰森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丢过很多东西。多数都是我很喜欢的,像变形金刚模型啊、遥控飞碟啊什么的,可我总是玩一阵子之后就把它们弄没了,我老妈管这叫三分钟热度。当我想起它们又回过头去找时,已经找不到了。看来你也丢了东西,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它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不管丢了多少次,”他伸出手掌按在对面男人的心口,“还会从这儿再长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所以,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离开那里了,不是吗?”他看着他,然后微笑。

加文愣住了。被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内心忽然感到一种刺痛,仿佛身体内部那些许多年前就已经冻僵冻硬、坚冰一样的东西,从中心的某一点开始向外扩散出裂痕。他几乎能听见它们绽裂时的轻响,像刀刃划过金属般尖锐,带着麻木过后逐渐解冻的疼痛。

身体的各个感官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似的慢慢复苏。他开始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心脏搏动的声音,分辨出另一个人表情、眼神与嘴角轻微弧度中的含义以及它们所表达的内心感情,感觉隔着布料延伸过来的另一副身体的温度融入自己的皮肤,他甚至尝到了舌头上的苦涩味道,伤口处传来触动神经的疼痛……

这是件糟糕透顶的事。在兽营的时候,教官们管这叫“病毒感染导致系统瘫痪”,然后他们会把出现这种情况的家伙进行“回炉处理”,一部分人能恢复原状而保留下来,而更多的则是进一步恶化,于是他们被很干脆地销毁掉,因为他们已经“彻底腐烂”。加文还记得他们被销毁前的眼神,当时他只能看见那些虹膜的颜色和瞳孔放大的样子,但现在他可以读出里面迸发出的激烈情绪,愤怒、憎恨、恐惧、痛苦,以及某种永不放弃的挣扎与渴望……他感到心脏一阵绞紧的抽搐,他努力压抑下这种疼痛,不断地告诉自己:你已经离开那里了,不要再去回想……你要割断它对你的影响,你已经离开那里了!

当碎裂的感觉蔓延到手指的时候,他几乎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他忽然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人,仿佛对方的身体能容纳那些坚冰的齑粉,并且用燃烧的火焰熔化它们。他相信只要抱紧他,那些东西最终会化做温暖的液体回流到他的身体中。怀中的温度带着令人无措与不安的陌生,但是……这感觉真好,他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喂,你知道自己在干吗……”杰森忽然干巴巴地叫起来,他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张,“我说你最好别这么做,我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你又害我开始后悔了……(他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一向立场不坚定。”他的手环过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微型手电筒掉落到地面,暗淡的光线跳跃闪动了几下,终于力气不济地熄灭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轮廓融化在一片黑暗的树林中。

当杰森把手伸进对方的夹克底下,沿着背部结实迷人的肌肉线条一路摸上去时,感觉自己激动得要飘起来了。我现在终于理解神父为什么要每天向上帝祈祷了,因为他老人家从不肯给他们这种待遇,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杰森……”对方的嗓音低低地擦过来。

“嗯?”

“手电筒没电了。”

“有些事情在黑暗中做另有一番情调不是吗,视觉被剥夺的补偿,是其他感觉会变得更加敏锐……”

“我不否认你的观点,但是,”对方停顿了一下,“黑暗中我们没法走出丛林。本来可以利用夜视望远镜的最近调焦距离,可它刚才被打坏了,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到天亮。我建议到树上去,以免被夜行性野兽偷袭,子弹所剩不多,我不想浪费。”

他的话严重破坏了金发男人高涨的情绪,他怨恨地嘀咕:“插块牌子写上‘请毋打扰’怎么样,美国野兽应该要认识英文。”

“我想没人给它们上过文化课……好了杰森,你要在我身上挂到什么时候?”男人的语调沉了下来:“后退两步,然后把你的手指从我裤子里弄出去。我不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杰森郁闷地把手缩回来,“不,我是双性恋。”

“哦,那可真不错,其他人顶多只能跟这世界上一半的人口谈情说爱,而你可以跟全部。”对方不为所动地说,“但是很抱歉,恐怕我不能接受,我没有那方面的倾向。”

得了吧,跟我上过床的男人有一半之前都这么说!杰森不以为然地撇嘴,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把这个危险的男人弄上床。

加文看他移开脚步,垂着头站在那里,心想自己是不是说得过分了点。想到对方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不安。可惜他的眼睛没有透视功能,不然准会看见对面那个金灿灿的脑袋里正在上映一部hardcore级色情片,画面角落还有圈起来的NC-17字样。

他按了下手表的夜光灯,离天亮大约还有三个小时。

上午九点钟左右,他们终于走出了树林,莫霍克河正在前方不远处泛着粼粼波光。

加文把一路上披荆斩棘的追踪者刀插回腰间,走下河岸。

他在清凉的河水里洗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时,杰森正朝河里欢快游动的鱼群垂涎欲滴:“天哪,我记得上次吃饭是在一年前……你说这些性感的小鳟鱼们会不会介意成为我的早餐,亲爱的?”

最后那个词让捕猎者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哑然望着金发男人,后者正用一副无辜和期待的表情看他,眼神闪闪发亮。

他无奈地抽出那把巴克夜鹰,往溪流里一甩,然后淌几步过去,拔起来递给他,细长锋利的刀刃上扎着一尾拼命扭动的鳟鱼,“如果你不介意生吃的话,我想它们也不会介意。”

杰森捏住它噼啪甩动的尾巴,“谢了,但我讨厌日本料理。我们干吗不生个火把它弄熟?”

“这可不是野外烧烤时间,杰森,直升机随时会追上来,我得尽快赶到尤蒂卡。

“那里有你的援军?”

“不,我在那儿的仓库里有一批存货,足够把那混蛋的老窝掀个底朝天。我决定了,让我的老板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好主意,看来你很快就可以自由了,之后有什么打算?”杰森笑眯眯地凑近他。

加文摇了摇头,“没想过。”

“我有个好提议,或许你会感兴趣?”杰森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开车去旅行。沿着90号公路,穿越瀑布、森林、农田、沙漠,一路享受着啤酒、乡村音乐和搭顺风车的阳光女孩儿……一直一直开下去,横穿整个美国直到西雅图,停在威基基海滩摇曳的椰子树下,然后换上冲浪板——你觉得这么样?”

加文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听上去不错。”

“那么,介意副驾驶座上多个人吗?我们可以轮流开……我是说,一个人旅行未免太无聊,也许你愿意与我同行,以朋友的身份?”杰森把那个口是心非的词说得亲切自然,毫不心虚。

“朋友?”加文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像是在分析它的结构和成分。对面男人正向他投来热切而明亮的目光,他终于微一点头,“我想我不介意。”

杰森兴奋地扑到他身上,“嘿伙计,你是个好人!这真是太棒了……知道吗,就像我最喜欢的作家书里说的:‘这世界真他妈的是个好地方’!”他忽然指着远处河岸叫起来:“看!一栋湖岸木屋,窗户开着,有人在那儿渡假——Bingo!幸运女神果然和我一样讨厌生鱼片,我猜她肯定也喜欢橙色。”

“不,是蓝色。”加文眯着眼望向那座漂亮的湖边小屋,屋后隐隐露出一截珠光蓝的流线型车厢。

杰森怀疑他的手指就要在木板上敲出个窟窿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金发女郎出现在门口。她身材高挑,蓝绿色的眼睛很迷人,可惜僵硬的表情和阴郁倦怠的目光让她的美貌大打折扣。她用不太礼貌的语气问:“什么事,啄木鸟先生?”

杰森愣住了。毫无疑问他从没遭受过这方面的打击。他从没被任何一个年轻(以及不那么年轻)的女人摆过这种脸色——她们总是管他叫“蜂蜜”,然后粘上了似的拔都拔不掉——爱利卡除外,她根本就不算女人,她是个吸血鬼、兼职巫婆,他恨恨地想。

好吧,凡事总有第一次,哪怕是万人迷也会碰到那个“第一万零一”。杰森这样安慰自己,朝她绽开了个带点讨好味道的微笑,开始愁闷地讲述他和朋友的车子是如何违反动力学原理发生了车祸的。

“……嗯,您看,发生了这种倒霉事儿,我们为了让那辆可怜的越野车不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地翻在沟里而忙活了大半夜,把自己弄得像泥水工。这地方太偏僻了,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小时,能遇到您真是太幸运了——”

金发女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不耐烦地说:“好吧,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哦,这么说有点失礼,你们大概想听这样的——”她故意捏细声调:“先生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杰森的笑容越发灿烂:“女士,您可真是个热心人!是的,我们现在又饿又累,需要一点儿食物和热饮。”还有你院子里那辆拉风到毙的奥迪R8跑车。

金发女郎斜睨了他们一眼,转身让开门,“进来吧,随便找张椅子坐,我去厨房里看看。”

女主人离开了客厅,杰森把自己舒服地瘫在靠背椅上,向加文发着牢骚:“你有没有看见刚才她看我的眼神?”

“那又怎样,你是布拉德·皮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看我们的样子,就好像我们本该背上插着刀叉乖乖地趴在银餐盘里等着被人吃进肚子,而不是像这样满地撒欢地跑到她家里来要这要那!天,我猜我八成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否则她干吗要拿那种苦大仇深的眼神看我?”杰森一脸委屈地抱怨道。

加文的眉心微微抽动,眼里掠过一道精光。杰森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他马上就想起来了,那是在他发现身上被藏了GPS追踪器的时候,电光划过的深渊中那只猛兽……它的震撼力太强了,以至于在他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黑发男人绷紧的身躯猛然从椅子上跃起来,右手上出现了一把手枪,他拉住杰森的手腕:“立刻离开!”

杰森被他拖得一个踉跄。他的手搭上门把的时候,身后传来毫不含糊的喀哒一声。

枪身保险拉开的声音。

只有一声,但加文条件反射似的听出,那是两把内格夫突击型轻机枪,枪口正对着他们的后背,枪管里M193式5.56cm枪弹正蓄势待发。他甚至可以猜到身后端着枪的两人是谁——他没见过还有哪两个人,能像他们这样让手中的武器心意相通。

他迅速做出了判断:他不认为自己能在后背对着那两个家伙枪口的情况下从这扇门逃出生天,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全世界最大的变数。

“丢掉枪,举起双手,放在门上。”一个女中音说道,声线不算太动听,但词尾带着某种微妙的颤音,让人想起正在融化的香滑巧克力。

加文慢慢丢了枪,把手举高。杰森看着他没有丝毫线条变化的侧脸,决定照着做。虽然他的室友向来批评他太过我行我素、任意妄为,但一到生死关头,他总能通晓审时度势的重要性。

那个声音继续命令道:“你,金发小子,去把他身上的武器全部卸下来,包括你自己的,放在墙角——记住,一把小刀都不许漏掉!”

杰森被逼无奈地充当了缴械者,很快墙角的地板上就多了一堆小型武器:手枪、备用弹匣、匕首枪,以及战术军刀、微型手雷、强光弹等等。他的新朋友简直就是个便携式军火库,要不是之前把机枪和弹链藏在那辆奥迪跑车的底盘下,仓储量还得大大增加。

“现在慢慢转过身。”

对面站着的,是身穿迷彩服、手持武器的一男一女,相似的五官与发色昭示着血缘的羁绊。下命令的年轻女人身材娇小,有着一头棕褐微卷的柔软长发,皮肤是很漂亮的深色,丰满的双唇向外翘起,看上去非常诱人,像精致版的劳拉。

她冷酷地盯着加文,清秀的脸部线条糅合着一种黑暗的天真和残忍的妩媚——你很难想象这样截然不同的气质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浑然天成。她翘起饱满的唇线,用那带着特殊颤音的、黑巧克力似的嗓音说道:“K-1427,严重违令及叛主罪,押送回兽营接受相应处罚。”

“标准的官方说辞。教官的原话传达到了,接下来是个人的——”她露出个嘲讽的微笑,“嘿伙计,恭喜你被退货了!我们会把你带回去,希望你还有回炉处理的机会。不过照我估计你连审查关都过不了,你这回可捅了个大篓子。”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梅克斯。”加文冷冷地说。

“那可由不得你,加文,你个人的意愿什么也不是。”梅克斯说,“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更别指望逃脱,否则我们宁可把你变成一具尸体后再带回去——你应该很清楚规定。”

她身旁的男人走过来,用一副特殊的金属手铐把他的胳膊固定在背后,并套上带链的脚镣。加文没有挣扎,因为他看见梅克斯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只要稍有反抗举动,她就会开枪。

他转头看着杰森,像是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好了,我们该动身了。”梅克斯愉快地说。眼下的情形很合她的心意,她并不希望在这里开枪干掉他,虽然等待他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至少不用她亲自动手。

她漫不经心地把枪口对准杰森的脑袋——后者并没有被绑起来,大概对他们来说根本没这个必要——她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点儿可惜,又把枪口挪到了胸口,“跟世界吻别吧,帅哥。”

房间的另一头忽然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可没同意这么轻易地让他跟你们回去,我和他之间的帐还没算呢,捕猎者们。”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门后走出,嘴里叼着雪茄,灰蓝色的眼睛像暴风雨前的大海,黑暗危险的情绪正在阴沉的海面下翻腾,身后跟着三个保镖模样的大汉。

“看看你们销售的产品,真是出色!我只不过派他去问候我的老对手一家,他居然把他的小崽子放跑了,还为此干掉了我二十多个手下!”男人折断了雪茄,在脚底碾个粉碎,“我花大价钱跟你们做生意,看中的是‘捕猎者’完美的声誉,很可惜你们显然不那么重视它。”

“真是非常抱歉,帕克曼先生,兽营会对此负责,并尽量赔偿您的一切损失。您可以免费再挑选一个满意的,具体事宜请和卡瑟长官谈。”梅克斯简洁而不失礼地回答。

帕克曼接过手下递上的新雪茄吸了一口,冷哼道:“赔偿?你们准备怎么赔偿我遭受的精神损失?”他慢慢走近被铐住手脚的男人,“我真是难过,加文,想不到你竟然会背叛我。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甚至比喜欢伯洛还多一些——我养了它整整六年,而你才跟了我六个月!我这么重视你,你却——”他深吸口气,沉痛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片暗淡的灰蓝已经完全被残暴和森冷的阴影覆盖,“你伤害了我,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从嘴边取下雪茄,把它火星燃烧的一头重重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手铐脚镣发出了一串轻响,加文的身躯像绷紧的弓弦骤然拉直,他紧咬住疼痛感,一声不吭。

“好样儿的,你知道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你是条硬汉。”帕克曼满意地微笑,“就像电影里演的什么,‘硬汉柔情’?所以你对巴特利特家九岁的小鬼下不了手?噢,杀手身上不泯灭的人性光辉,多么感人!可你并没有那么伟大不是么,你以为我查不出那个小鬼的真实身份?巴特利特的老婆,以前是他的保镖兼情妇,我见过她,一只漂亮又凶悍的野猫,听说是十年前从兽营买来的,你的老同学?你们是不是在下课时的洗手间里干出了附赠品?”他咯咯地笑起来:“告诉我,在你儿子面前杀死他老妈的感觉如何?”

杰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一直对他老板追杀他的原因有些好奇,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幕。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有儿子了!他沮丧地想,露出一副梦想破灭的神情。

“跟杀任何人没什么两样,老板。”

帕克曼脸上的笑容像开关被关掉一样消失了。对面那双漆黑如午夜沙漠的眼睛里毫无他想看到的激动和痛苦之类的情绪,甚至连一丝属于人类的波动都没有。它们带着冷酷的血腥气息,仿佛一只凶兽的猩红双眼正透过中间的瞳孔向外张望,随时准备掠夺走任何一个它所看见的活物的生命。

他被它们盯着,感觉心脏结成硬块不受控制地猛烈撞击着胸腔,血液输出的阀门被强行关闭,四肢一阵彻骨的寒冷!

那是比死神更加无机质的、杀人机器的眼睛!

帕克曼不觉后退了一步。随即挫败的怒火狂卷而来,烧遍了他的全身。他居然被他——一个花钱买到的商品,一台人工制造出的机器——以这种全然不屑一顾的方式蔑视和羞辱了!而他竟在那一瞬间生出了远远逃避开的恐惧,因为那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恐怖力量几乎将他整个吞没!这个认识让他被狂暴到无法遏止的愤怒驱赶得全身发抖!

他想殴打他、强暴他、践踏他!用所能想到的最极端最残酷的手段羞辱他!把他的身体和思想肢解到支离破碎,捣烂后在脚下狠狠踩成一片泥土和污秽,让他知道他们之间谁才是主宰者!

这强烈的渴望烧得他浑身发疼,他疼得大笑起来!

“售后服务小姐,”他喘着气对梅克斯说,“回去告诉告诉你们长官,我要撤消退货。”

梅克斯皱了皱眉,“可他已经腐坏了,按规定必须带回兽营销毁,教官们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不受控制的捕猎者在外游荡。您的要求让我们很为难,帕克曼先生。”

“不就是销毁么,告诉卡瑟,我很乐意代劳!”帕克曼怒气冲天地说,他现在对任何打断他释放体内烈焰的人和事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成为我下一个购买的商品?虽然我对女人不感性趣,但我有成百上千个手下可以好好招待你,让你爽到浑身插满阴茎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你想要那个,嗯?”

杰森感觉站在梅克斯身后的男人身躯一下轻颤。他离他很近,而且角度刚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刹那间棕褐色刘海遮掩下的眼神骤然失控,像程序错乱的电脑屏幕,跳动着眩目的亮光和无数不明含义的线条波动。然后他看见梅克斯低垂着的左手不经意地轻柔触碰他,直到那狂乱的光芒重新沉入寂静。他又恢复了目光停滞的沉默模样,仿佛生活在另一个空间,对身边所有感官刺激漠不关心,除了手里的枪和身边的这个女人。杰森猜他精神状态方面大概有点异常,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自闭症儿童。我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他看着这两个捕猎者私下里不为人知的肢体交流,心想。

梅克斯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被侮辱的怒色,她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道:“您当然可以取消退货,帕克曼先生。他现在还是您的私有财产,您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或是毁掉他。但我接到的命令是要带他回去,哪怕是尸体。”

“很好,那你们现在为什么还不滚出去?等他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我会叫人通知你进来打包的!”

梅克斯静默了一下。她不太想把加文留在这里,但她知道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和权利。他是他老板的所有物——我们都是老板的所有物,如果他们花钱把我们买回去。我们是捕猎者,精心训练过的工具,听从命令而行事。“服从即生命”,控制一切的声音在她的大脑中回荡,每一根神经上都镌刻着它的标记。

她示意身后的男人跟上,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好了,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帕克曼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手下过来钳制住加文的身体,显然即使他已经手脚被缚,他仍旧不太放心,他见识过这个昔日爱将的能耐。他朝他冷笑,眼神中满溢出恶毒的兴奋,“我知道事情得一步一步来,但有时我会很心急,特别是面对渴望已久的东西的时候”,他搓了搓掌心,手指激动地轻颤,“我们该从哪里开始,亲爱的加文?”

Gofuck

yourself,你这人型垃圾!别用那么恶心的腔调叫他“亲爱的”,那是我专属的!杰森一边在心里愤恨地诅咒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脚一点点往墙角移。那里是一堆被卸下来的武器,那把“巨蟒”左轮手枪就放在最边上。

现在帕克曼的注意力全在加文身上,他想他或许能够成功地拿到枪,先挟持罪魁祸首控制住局面。

可惜金发男人忘了一件事——他从来就不是被焦点忽视的所在。

当他离希望只有两三米时,帕克曼身后的那个手下冲过来叫道:“嘿,你想干吗?”他用迅猛的动作擒住了他的胳膊,准备把它们以一种破坏身体构造的方式扭到背后,这样如果他不想肩关节脱臼的话就不能用力挣扎。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的反抗能力,那个男人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精致无害,他豁出去的样子简直就像匹野性难驯的烈马。

他在胳膊被擒时顺势转身,一脚狠狠踹在袭击者的胫骨上,后者几乎听见一声骨裂的脆响,紧接着小腹上又挨了一记重拳。在他眼前发黑的瞬间,杰森的右手已经触摸到了枪把。

男人爆出一声咒骂,扑过去朝他的脊椎一个肘击,随即手掌外侧劈在他的右边肋下,力道再大一点儿的话恐怕对方的肝脏就要毁了。他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论身手杰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因为轻敌让对方占了先机,不过现在他可不会再存什么不忍下重手的怜惜之心了。

杰森被他一个重摔掼在地板上,听见关节嘎拉作响像是发出罢工抗议,全身疼得要散架了,坚硬的金属物硌得他伤口传来撕裂的剧痛。对方揪住头发把他整个扯起来,气喘吁吁地用绳子绑在靠背椅上,看上去也累得不轻。

帕克曼毫无预兆地一拳挥在加文脸上,后者被他打得偏过脸去,吐出一口血沫。他暴怒地吼道:“你他妈的在看哪里?!我在跟你说话,你得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难道我没教过你吗,你这头牲畜?眼睛只能看我的下巴之下,眼神不许直视、不许闪避、不许左右游移!”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伴随着他的咆哮降临在加文身上,鲜血飞溅。他像对待一个沙包似的殴打他,把满心怒火发泄在无法反抗的身躯上,却又更加恼怒于沙包顽固的沉默。“你以为你是什么?美国公民?别做梦了!我在兽营挑中你时就跟在笼子里挑一条狗没什么两样!你就是那种东西,没有人权、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一切该属于人类的东西,连性命也不是你的!你被我像工具一样随时使用、像鹰犬一样任意呼喝,而你居然敢背叛我!知道对咬了主人脚趾的劣狗该怎么处置吗?把它们剥皮剔骨剁成块,成为晚餐的肉汤端上桌面——

你也尝过那味道不是吗?现在轮到你了!”

他粗重地吐了几口气,竭尽全力的殴打使疲倦很快侵蚀了四肢,但对方那浑身浴血的凄惨模样和依旧冷硬漆黑的眼睛——它们在血色中黑得简直有些妖艳了,泛着寒焰似的微光——又令一股炽热亢奋的性欲从他的小腹卷起,占据了怒火宣泄出的一部分空间。这两种火焰难分彼此地胶合在一起,让他感觉胯下膨胀如烧热的铁棒,他饥渴地想用他的“武器”凌虐与践踏这个傲慢的男人,他想看看这副身体插着他的阳具而扭动成痛苦姿态的时候,他还能不能用这种眼神看他!

帕克曼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喉音,听上去像淫亵的冷笑,又像难耐的呻吟,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把他的衣服脱了!”他对钳制着他的两个手下喝道。

命令被迅速和彻底地执行,帕克曼着迷地端详着眼前伤痕累累的身躯,它残破却坚韧地挺立着,骄傲得有如高加索的囚徒,让他越发想把它像个布偶似的扯个七零八落。

他的手用力抚摸着被惩罚的神明身上的伤痕,想到接下来的血腥与欲望的盛宴,鼻息无法抑制地激动颤抖。他凑近他的脸,近得可以看见对方虹膜上自己的影象,希望从中找到隐藏的惊怒和恐惧,可他又一次失望了。他相信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这种粉碎自尊的羞辱,可这个男人他妈的依旧是一副又臭又硬面无表情、并打算保持这种状态直到地老天荒的样子,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乱!

他恼怒地把手伸到他腿间用力一捏,听到对方从齿缝中挤出的抽气声。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你得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加文。以前是像条狗一样替我卖命,而现在我要你张开腿让我干,你就得主动把屁股翘起来,知道吗?如果你能从另一个方面满足我,或许我会考虑从兽营再把你弄回来,你就可以不用被处死。”

帕克曼说着,手指在他暖和的股间肆意搅动。他轻易地找到了那个让他兴奋勃起的小穴,粗暴地把手指捅进去。

加文忽然开口了——这是他被暴烈殴打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冷漠地说:“你这是想和一条狗兽交吗,老板?”

帕克曼的手指僵硬在他体内。

被绑在椅子上的金发男人尖锐地笑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先是一两声努力抑制的喉音,然后是无法掩饰的放声大笑。“哦哦加文,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杰作!”

他笑得前仰后合,带动椅腿刮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你的老板也是!当然我指的是从完全不同的两个方面看。我原本还有点儿担心你呢,现在反倒担心起他了……”他抬起头,冰绿的眼睛嘲谑地盯着施暴者,一本正经地问:“难道您就不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干他会阳痿吗,帕克曼先生?”

一个体形硕大的酒瓶飞了过来,杰森头一偏,玻璃炸裂的声响镝割着空气,震得他耳鼓刺痛。红酒淋了他满头满脸,他看着被激怒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试图再抓住手边的什么东西砸过来,不由讪笑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流到唇边的醇香液体:“……八二年的拉菲特红酒,一瓶要一千多美元呢,有钱人就是暴殄天物。”

帕克曼气得发抖的身体忽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嘴角扭曲成微笑的形状——虽然那笑容邪恶得让人想起地狱。他收回手,后退两步倚靠在桌角,姿势居然还相当优雅,像是发现了什么让他更加兴奋和性致盎然的东西,声音轻柔得令人发颤:“你这是在故意激怒我,美人儿。哦,不妨让我猜测一下你那漂亮脑袋里的想法……你想引起我的注意,当然我不会自做多情地以为你渴望被我干,那么你的目的是……你不想看到我干他?”他朝遍体鳞伤的捕猎者扬了扬下巴,“我可爱的小猎犬,看来你一边逃亡,一边还有闲情逸致跟别的男人调情,这也是兽营教给你的?”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情人?当然你肯定不会老实告诉我,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有趣的小游戏……是的,非常有趣,电影里管那叫什么?对,‘人性测验’。你想不想测一测自己的分数?”

他看见想要打击的男人那双冷漠的黑眼睛里终于浮出类似愤怒的神色,一股久违的愉悦感充斥了全身,像氢气似的几乎要让他飘起来了——不,这还远远不够,我还想看到他更多、更深刻的眼神!我要他带着愤怒的憎恨的痛苦的屈辱的表情,用最卑微的姿势求我干他!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他差点忍不住射出来,在心里挫败地咒骂了一声。

“你这个贱货,盖利!你的眼睛快把他的裤裆给烧穿了!”他转向把杰森绑在椅子上的那个手下,迁怒地骂道,“你现在可以如愿以偿地干他了,别对我说你还需要前戏时间!”

“至于你,在卷子上填好名字,加文,然后认真看考题。你可以随时叫停,不过那时你就得像奴隶一样爬过来,好好服侍我的家伙……”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加文,指尖轻划过胯下鼓胀的欲望,“他,或是你,一切都看你的选择,希望别让我等太久。对了,那时我会记得把你的下颚卸下来。”他耸耸肩,“你知道的,你是个危险品。”

对面男人眼中明显的情绪波动让他越发兴奋了,但他得忍一下,因为有更美味的大餐在后面等着呢。帕克曼期待地舔了舔嘴唇。

盖利迫不及待地扯着杰森牛仔裤上的纽扣,激动得两眼发光。他甚至连对方的衣服都没耐心脱掉,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打从杰森一进这房间,他的目光就像粘在了他身上似的一动都动不了。他迷恋至极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说话时的小动作,笑起来时嘴角飞扬的弧度,他那俊美到令人叹息的脸,散发着诱惑气息的修长四肢……还有那头凌乱而性感的金发!他简直就是造物主给人类最奢侈的艺术品!当然,他从来就不懂得鉴赏什么艺术品,但他打小就喜欢把它们从博物馆里搬回家,因此被警方通缉和逃亡的次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后来他非常沮丧难过地发现,那些雕像再怎么漂亮,也不会变成活物,他需要的是有体温有生命,可以让他被激起的欲望得到宣泄的活生生的人。所以他开始对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少男少女出手——他精挑细选过的,漂亮得都跟油画似的,他绑架他们,用最温柔快乐的语气赞美他们,然后和他们性交。但他们总是不停地尖叫、哭泣、咒骂甚至挣扎搏斗,这跟艺术品们优雅宁静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符合!他失望地发现自己被骗了!被这些看似漂亮实际上只是披着漂亮表皮的吵闹没气质的赝品给骗了!他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伤心,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于是他不得不亲自动手,把他们恢复成原本安祥的模样,那才是最适合这些美丽生物的样子……可是警方又开始通缉他了,这回的罪名是连环绑架奸杀,他无奈地重新踏上了逃亡之路,直到他遇见了帕克曼。后者其实算不上是个多么宽厚的老板,但他势力很大,足够庇护他,不被司法机构扔到灰扑扑毫无美感的监狱去,也不会坐电椅,所以他一直跟着帕克曼。现在,他终于发现这实在是个非常非常明智的选择,不然他怎么能像这样把这个完美的艺术品般的男人压在身下?

他忍不住亲了亲杰森的嘴唇,温柔地说:“你漂亮极了,宝贝儿。刚才对你有点粗暴,但是没办法,是你太激动了……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尖叫吵闹的,对吧?”他用和语气截然相反的动作撕扯着对方的牛仔裤,把它们褪到膝盖上,伸手握住他的分身套弄起来。

帕克曼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呻吟。他看着对面那双被愤怒和杀气逐渐点燃起来的漆黑眼睛,看着那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击垮的男人慢慢攥紧的拳头,和他身体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感觉自己的快感与对方的心理防线被同一副景象猛烈地冲刷。他不禁用手揉搓着胯下,试图缓解那焦灼的疼痛,等待那道防线崩溃、快感如潮水般席卷一切的瞬间——他越来越肯定,那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看清了吗,加文?你情人脸上淫荡的表情……”他火上浇油地说,“噢,他的腰扭得可真要命,你享受过这种服务吗?你肯定享受过,你们在树林里待了一整晚呢。你们是不是像电影上演的那样,在子弹横飞的生死关头山盟海誓了?可惜事实证明他的屁股来者不拒,你马上就会看到他那里热情地吸着阴茎不放、像妓女一样在男人身体下浪叫的样子……”

“帕克曼!”对面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瞳孔仿佛浓缩了宇宙中最锋利的杀气,那只凶暴嗜血的野兽正疯狂地撕咬着理智的最后桎梏,即将破牢而出!他一字一字,清晰地宣布:“你会死得非、常痛苦!”

仿佛一道冰冷的利刃划过他的身体,皮肉整个剖开,血液喷出,内脏与骨骼暴露体外般恐怖空荡而又释放一切的感觉击中了帕克曼,他全身剧震了一下,低头看见手上满是白浊粘稠的精液。一惊之后的懊恼和怒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扯过餐巾擦拭手上的液体,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该让我现在射出来,加文!你让我很生气,为此你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巴德!”他狂怒地叫道,“去帮帮盖利那个白痴!他连捅个洞都磨磨蹭蹭的!叫他给你腾出个位置来!”

被点到名的男人颇感兴趣地淫笑着,松开加文的胳膊,向他正在享受中的同伴走去。

盖利正试图把捆绑杰森的绳子弄松,因为他被绑在椅子上的姿势让他很难抬高并分开他的双腿——他曾试过用蛮力,但身下的美人儿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

“这样手腕很疼,好像被扯断了一样,你能不能把绳子松开点儿?至少别让我做到一半疼得昏过去。”他这样柔软地哀求道,声音让盖利没法硬下心肠拒绝。他喜欢他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样子,就像刚才那样,他没有挣扎,甚至身体诚实地对快感起了反应,他不希望他在做的时候昏过去。实际上,他并不像警方说的那么喜欢奸尸。

他解开杰森的一只手腕,使他不被绳子扯得那么辛苦,然后拉开他的双腿环在自己腰身上。他急切地摸着那紧窒的后穴,粗鲁地挤进两根手指扩张了一下,接着一手抓住他的腰,一手扶着粗长的阳具对准穴口用力顶入,血沿着连结的地方流淌下来。被温热内壁紧紧挤压和吸附的瞬间,无与伦比的快感浪潮淹没了他,他猛烈摇晃身体,随心所欲地抽插着,发出无意识而满足的呻吟,这无疑是他做得最爽的一次!对方那么漂亮,那么顺从,是个最完美的艺术品……

他听到耳边轻问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盖利·加西亚……需要手机号码吗?”他昏沉沉地笑起来,快感直冲头顶让他无法深入思考。

“不,”那声音轻柔地说,“我只想去教堂忏悔的时候,可以请神父顺带替你祷告一下。”

盖利愕然停止了晃动,因为腹部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把一根冰凌吞进肚子的那种寒冷彻骨。他低头,看见银灰色的刀柄突兀地插在他的腹部,握着刀柄的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非常眼熟。乌黑的刀锋被拔出的瞬间,具有强大突破力的几何形刃尖带出喷涌的鲜血,溅得身上一片猩红。姗姗来迟的剧烈疼痛终于撕裂了他的神经,他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那些被他绑架的少男少女,他们的叫声也是这么尖锐刺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这可……真吵……”他喃喃地说,向前倾倒在持刀者身上。

凶手在他耳边低语:“那个世界如果也有这种事发生,记得不要把你的对手摔在武器堆旁。”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同伴突然爆发出的尖叫声让走近他的巴德吓了一跳。“这混蛋,才插了几下就叫成这样!真有这么爽吗?”他嗤笑着说。

然后他看见了倒伏僵硬的后背下面,鲜血如同拧开了水龙头倾泻而下,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板。

“盖利!”他惊恐地叫起来。

仿佛是一个行动的信号,加文骤然动了起来。你无法想象一个捕猎者从岩石般静止到猎豹般跃起身子之间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即使他混身是伤。

他用肩膀狠撞向右后方的钳制者,把他撞得站立不稳摔到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力道牢牢锁住了他的咽喉。加文双腿交叉,脚镣间的那段铁链像一条坚硬的蟒蛇紧勒住他,不留一点呼吸的空间。在他两眼发黑、胸口剧痛的时候,一股重力狠狠击在头骨上——加文往他脑侧踢了一脚,他听见非常清脆的喀嚓一声,同时意识到这是颈椎折断和生命离去的最后声响。

巴德掏枪的刹那间杰森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索,他从椅子上翻滚出去,子弹击中椅背的响声在他耳中轰鸣。

一声枪响从湖岸木屋那边远远传来,梅克斯抬起脸看了看,又低头继续编她的花环。

她正坐在林子边的小山坡上,一边让柔软的藤条在指间笨拙地绕来绕去,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机枪被放在脚边的草丛里,看起来它的主人这会儿并没有要拿起它的意思。

她终于把那个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东西弄得顺眼了一些,放在头上试了试,发现它比她的脑袋整整大了一圈,几乎要滑落到脖子上去了,只好再次扯下来,挫败地叹了口气。

“本,”她转过头对身边的男人说,“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提醒帕克曼先生,即使给一个捕猎者上了手铐和脚镣,他也同样有致人死地的危险?”

本拾起那个散掉的藤圈,摸了一下上面细小的花瓣,然后递还给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梅克斯撇了撇嘴角:“我也这么想。”

“可是,”她又叹了口气,“结局是不会有实质性改变的,他最终还是得死。”她纤细的指尖抚摸着藤枝,无意识地把上面柔弱的小黄花一朵一朵地揪下来,破碎的花瓣落了满地。“你还记得裴越吗,本?”

本点了点头。

“他跟他很像,从很久以前开始,现在则是越来越像了……他们踏上了同一条路,并且会走向同一个出口,对吗?”

本迟疑了一下,再次点头。

“所以,你不能走上这条路,”梅克斯朝他温柔地微笑,“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我不想这样,你知道的。”

本垂下了眼睑,似乎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这太不公平了,他应该给我穿好裤子的时间。杰森抱怨着,紧张地躲过又一颗子弹,它极具特技效果地擦着他的背部飞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趁着刚才从椅子上翻滚出去的机会抓住了那把“巨蟒”,所以这会儿还能躲在餐桌后面举枪还击。但对方手持的是施泰尔战术冲锋手枪,不算备用弹匣的话最多有30发子弹,而他只有6发。典型的贫富两极分化,他不满地嘀咕。

加文在房间另一头找了张沙发当遮蔽物,正想方设法打开手铐,但锁孔是特制的,用别针根本捅不开。他把手铐伸出沙发扶手,冲着拿枪的金发男人喊道:“杰森,打断它!”

他的临时战友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枪手!你的手腕会废掉的!”

“你不会打偏的。”加文沉声说。

杰森犹豫了一下,然后发现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巴德朝沙发一通狂射,几乎把它打成一个巨大的蜂窝奶酪。他深吸了口气,瞄准手铐间那根银色的铁链——它现在看上去显得更细更短了,嘴里喃喃道:“上帝保佑!成功了我给您老人家当修女……”

子弹射出,杰森屏息凝视,四周像是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枪声被他的神经摒弃在耳鼓之外,直到他看见金属上迸起的一团火星,加文的手腕恢复了自由,而且毫发无伤。

杰森松了口气,这一刻他简直想像神甫那样对上帝唱赞美诗,但他一句歌词也记不起来。“哦,我忘了,修女们不欢迎男性同伴。好在主一向很仁慈,他会原谅我的口误的。”他很有诚意地说。

一颗子弹掠过头顶,他闻到发丝上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我居然在生死关头走神,杰森自责到,举枪朝对方射击。扣下扳机后,他听到击锤扣击针尾的空响。

见鬼!没子弹了!

一瞬间杰森的脑中蹦出了“主降罪于他”、“上帝的惩罚”一类的字眼。

对方在黑洞洞的枪口后露出嘲弄的笑。他全身僵硬,看见死神的黑袍不怀好意地从他脸上拂过,镰刀携着阴冷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宣告生命终结的枪声响起,杰森怔怔地站着,拿不准该用手去捂心口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还没有接收到疼痛感,难道是子弹打中了大脑,把神经中枢破坏了?他混乱地思考着……等一下!他还能思考!他还活着!

他高兴地跳起来,跨过巴德像被推倒的树桩一样栽下去的身体,朝那颗救命子弹的来源处飞奔过去。

“死里逃生!亲爱的,我从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死神!他是个帅哥!”他抱着加文热烈地赞叹道,那副激动的神情让人不禁怀疑其中兴奋的成分远远大过于惊骇。

黑发男人赤裸的身体产生了瞬间的紧绷,显然他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人身接触。而后他放松下来,慢慢抱住了对方,把脸埋进沾着血污的金发里深深呼吸着。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温暖明媚的光线洒向这一片狼籍与血腥的战场,仿佛生与死的边界水乳交融般诡异而又理所当然。两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拥抱在一起,脚边是躺在血泊中逐渐冰冷的尸体。

“对不起,杰森……对不起……”加文不停地低声道歉,他的脸还埋在杰森的颈侧,声音听上去很吃力。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自责,真的。”杰森轻拍他的背,宽宏大量地说,“虽然我痛恨那种事情——我是说被强迫,但它对我的伤害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还不至于因为肠道的几下活塞式运动就精神崩溃,那也未免太蠢了。”

加文猛地把他的肩膀推开,眼神中含着怒意。虽然对方的精神状态让他松了口气,但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这让他有种想把枪口顶在什么上猛扣扳机的冲动。

“好啦,别一脸想杀人的表情,那混蛋已经挂了。虽然我不介意你往他的尸体上再补几枪,但是说实话伙计,那样做有点儿傻。”他环顾四周,忽然问道,“你的前老板呢?”

“我杀威尔森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客厅,从后门溜走了吧。”加文弄断了脚镣,穿上衣服,把地板上的武器装备回身上。他的嘴唇像刀刃一样紧抿着,脸色冷峻,散发出血腥肃杀的气息。

杰森不屑地撇嘴,恨然道:“他倒是很识时务,知道留下来的后果是下体被我塞进一匣子弹!”

“他跑不掉的,而且他决不会甘心就此罢手,我猜他是去联系梅克斯和本了。”

“那两个捕猎者?”杰森瞪着对方脸上冷静过头的神情,“你居然还一副悠悠哉哉的样子!二对一!而且你还受了不轻的伤!难道你想和他们硬杠上吗?”

加文偏过脸看他,眼里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我要杀了他。”他的语气冷漠而决绝。

然后他走出客厅。杰森叹了口气,跟上去。

厨房被四溅的暗红血迹弄得一塌糊涂。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一起,其中一具正是那个给他们开门的女主人,另一具是个中年男人。很显然他们抓住了她的丈夫或是情人,逼她把我们骗进来,所以她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伤痛与恨意,杰森蹲下身,伸手掩上那双已经冰冷浑浊、但仍不肯瞑目的蓝绿色眼睛,轻声说:“安息吧。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那时人人平等。”

他站起来,有点懊恼地说:“我从没认真听过神父的祷告,不然还能多说几句。”

“你已经客串得很好了。”加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梅克斯感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它,看看来电显示,“售后服务电话,看来我们的客户先生有麻烦了。”

她拎着机枪跃起来,身姿如猫科动物般敏捷而优雅,纤细的身躯中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强大爆发力。很多男人刚见面时爱管她叫性感小猫,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应该用孟加拉虎来形容才恰当,不过那时已经没有改口的机会了。

“走吧,本,最后的捕猎开始了。”

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时,帕克曼满腔怒火地想把手机摔个粉碎,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刚开了几步远的车子被河岸边的利石扎破了轮胎。或许它原本就有裂痕,谁知道呢,反正运气今天不站在他这一边。

他带来的三个手下全变成了尸体——虽然后两个他还没有亲眼看到,但枪声响起后他就猜到结局了。他刚刚把加文带回来的时候,曾经用一打的人手测试过他,那些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人专家。他吩咐他们要留他新买的小猎犬一条命,不料结果让他大跌眼镜,加文用一把9发子弹的“沙漠之鹰”把他们全干掉了,另外3个没享受到先进武器的待遇,他们被刀刃抹了脖子。

直到现在,帕克曼还记得(并且认为会永远记得)那一幕,黑发的男人从殷红怵目的血泊中站起身,缓缓地用手掌抹去漆黑刀刃上的湿意——仿佛那上面的不是人血而是水迹,一双冰冷到无机质的夜色眼瞳直视着他:“任务完成。”

那一刻,仿佛有无数细小电流从脚底流窜到全身,心脏轻微而高频率地抽搐着,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惊讶、恐惧、兴奋、激动……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但又像是全部的混合。他用居高临下的赞赏眼神看他,带着掌控者的威严,命令他单膝跪下并满意地看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心底却忽然生出了一丝莫明的恐慌和不满足。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的这个新手下很强、而且百分百服从命令,为什么他还会有这种仿佛身体某处总是填不满般的空虚感?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考验他,测试他的忠诚和顺从,而结果从没让他失望过。但那种感觉变得越发强烈了!他甚至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于是他命令他不许直视自己。当他看到那双令人心怵的黑眼睛消失在低垂的眼睑和细密的睫毛之下,看到他随时随刻待命的身影在他面前敬服的姿势,短暂的愉悦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失落。他明明是统治者,却始终感觉无法征服他!这个男人太过强悍,在这强悍基础之上的服从越彻底,就越让他感到心慌不安。

即使如此,他走到哪儿总带着加文,他的做事风格很对他的胃口,他欣赏他,甚至在某种范围之内喜爱他。直到发生了巴特利特家的那码子事。说实话帕克曼对那次任务的失败很有些吃惊,因为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但这还不足以对他的爱将判死刑,顶多狠狠训斥一顿再加点惩罚。如果对方向他乞求宽恕的话,他也不是非要取那个小鬼的性命不可,反正又不是巴特利特的种。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加文居然背叛了他!他没有回来汇报任务结果——他选择了离开!如同他以前接受命令时那样冷漠而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他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暴怒地把整个房间砸了个稀巴烂!

那时候他气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担忧和恐惧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他所有的心情全部转化成极致的愤怒!那些怒火强烈到不用背叛者的鲜血来浇灌就无法熄灭的地步!他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个念头——或许那是早就藏在他心底的:要征服这个男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肉体和灵魂上,彻彻底底地摧毁他!当他终于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在一片废墟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帕克曼迅速按下了接听键。片刻之后,他阴沉的脸色泛出了晴意,“干得不错,照计划带过来。不过时间得缩短,半小时之内……哦不,我希望你取消‘不能’或是‘办不到’这些字眼,如果你不想变成尸体被拿去喂狗的话!”他啪的一下合上手机盖,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从怀中掏出手枪,朝大路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一颗子弹从后侧方飞来,击在他脚边的砾石上,砰的溅起一团火花。

他下意识地翻滚开来,朝枪声响起的方向连开数枪——那里是一丛茂密的灌木,顿时被打得枝折叶飞,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响动。

四周重新陷入寂静,仿佛刚才的枪声只是他的幻觉。

但帕克曼知道那不是。他感到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正粘稠而沉重地压制着整个空间,冰冷强硬到令人窒息,这是他常年在风口浪尖上打滚的经历累积而成的、对危险气息异常敏锐的嗅觉。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黑暗的某处盯着他,充满了野兽般凶暴噬血的敌意——他看不见它,但全身的毛孔都感觉到了它,那是捕猎者的眼睛!

而被捕杀的对象,正是自己!

霎时间帕克曼背上泛起了一片寒栗,冷汗湿透了里面的衬衫。

他知道刚才的那一枪是故意打偏的,目的是为了提醒他“某个人”的存在。但是下一枪会射向哪里,胳膊、腿、肩膀、胸腹,还是脑袋,只有凶手和上帝才知道。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神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紧紧握住枪把,食指在扳机上无意识地摩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极力试图平复胸口异常急促的起伏和心理的高度紧张。

然后他慢慢垂下枪口。他知道面对一个玩枪的专家,这东西根本发挥不出任何威慑力,现在能挽救他性命的不是填充着火药的金属,而是心理上的武器,他还留有杀手锏,一把绝对可以压制他的利器。

“出来吧我的小猎犬,别躲躲藏藏,虽然那一向是你拿手的。”帕克曼说,“你想玩狙击手那一套吗,哦,那可太便宜我了,一颗子弹不会让我‘死得非常痛苦’的。”他的声量并不大,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听见。

果然,身后传来了石子摩擦的轻微声响。帕克曼缓缓转过身,看见对面阴森的枪口和捕猎者那比枪口更加黑暗的眼神。

“没错,你无权死得那么轻松。”他冷冷地说,“至少得先尝尝被你折磨而死的人的感受,一个就够了。”

帕克曼微笑起来:“我猜那感觉一定坏透了,所以他们才会发出痛苦绝望的叫喊和呻吟,用垂死时怨恨恶毒的眼神诅咒我被拖到地狱的最下层去。其实那样也不错,我会在那里和你再次见面的,那是件令人期待的事,不是吗加文?”

“是的,我们都会到那里去。”对面的男人用一种冷硬却虚无的声音说,“不过你得先走。”

“好吧,”他的前老板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有个陪葬品,至少能在孤单的旅程中跟我做个伴——加文,你的儿子很漂亮,真的,五官像他妈妈,但是发色和眼睛像你。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在想,这小家伙长大了,一定会有不少女孩子追他,但前提是他得非常幸运地活到可以勃起的时候。”

对面的身影几乎在眨眼间消失了,只在视线中掠过一道灰黑色的轨迹。两秒钟后捕猎者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喉咙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扼住,喉管和颈椎被挤压的声响从内部传递到他的耳鼓,听上去有种诡异的失真,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伴随着头部充血的灼热让他的双眼有些模糊。我从没这么近地看到过他的脸,帕克曼艰难地想——这个动作耗费掉了肺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氧气,他得竭尽全力地不让脑细胞停工——那双充满了愤怒与憎恨的眼睛可真诱人,让人想把它们挖下来好好珍藏……

就在意识飘远的最后一刻,脖子上的禁锢猛然松开。气管像充满弹性的橡皮绳迫不及待地恢复了原状,帕克曼弯下腰,几乎要把肺掏出来似的剧烈咳嗽,喉咙里像装了台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别妄想动他一个指头!”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打电话叫人把他带到这儿来!我要见到毫发无伤的他,然后你他妈的就可以带着那颗塞满阴茎和肛门的脑袋滚回去,继续过你那被金钱、权势和鲜血浸泡到腐烂的恶心日子!”

“你是说用我的命换那个小鬼的命吗?”帕克曼发出了混着咳嗽的怪异笑声,“噢,你可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好男人,即使情人被我的手下按在椅子上狠操了一番,也照样能向你的仇敌伸出友爱之手,梵蒂冈应该给你颁奖,阿门。”

加文爆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怒骂,拳头像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他的腹部。肠子像被搅拌机疯狂地切割成碎末,纯粹为了让人痛不欲生而存在的神经反应咬噬着他的大脑,帕克曼蜷起身子干呕着,怀疑痉挛的身体从中间被对方打穿了无数个洞。

“够了,加文……虽然这混蛋真的很欠揍,但是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杰森用尽全力拖住发飙的加文,后者力气大得几乎把他甩出去——他长久积累的怒气仿佛火山,在此刻摧毁一切似的喷发出来。“他死了当然大快人心,可你儿子怎么办?他还在他手里,等待他的可能是这人渣早已安排好的残酷复仇!”

加文用手握住那只拳头,仿佛它会忍不住脱离控制再朝那个该下地狱的男人砸去,他极力地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很快理智像暴风雨平息后的天空现出原来的颜色,坚冰般的冷静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他拎起帕克曼不时抽搐一下的瘫软身体,“马上打电话,这是你保命的最后机会!”

帕克曼像肺叶破掉了一样剧烈地喘着气,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啊……这交易听上去……真不错……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从没相信过……任何人……”

“我觉得作为一个性虐待狂和暴力爱好者,他的脑筋还满清楚的。”一个女中音懒洋洋地飘过来,词尾带着巧克力融化般的柔滑颤音,像个英文还说得不太好的小女孩儿——它的主人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魅力,但就是这种天真无辜的诱惑让无数男人听了心痒难耐。“他当然不能相信你,你看上去就像杀他十遍也不解恨。最重要的是,捕猎者的训练课程中可没有一诺千金这一项,我记得教科书上写的是‘不择手段’,不是吗,加文?”

“而且不择手段的对象也包括成为猎物的同伴。”加文面无表情地说,手指扣在机枪扳机上。

梅克斯低低地笑起来,宛如大提琴弦上梦呓的咏叹调。她正站在河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柔软的棕褐色长发被风轻轻撩起,身边是她的连体婴兄弟。“你看,这世界多么糟糕、却又多么有趣呀!大家既是捕猎者,又是猎物,等待我们的是被设定好的结局和不确定性的过程——你不觉得这非常有趣吗,像天地间笼罩万物的一张大网、怎么也绕不出去的一座迷宫。”

“所以,别再做困兽之斗了加文,”她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深棕色的眼里却透出一丝忧郁的恳切,“这样至少你能活着回到兽营。”

“然后像块废铁一样被销毁掉吗?不,梅克斯,就算我的生命是种不该继续存在的东西,我也希望能自己选择结束的方式。”

“嘿——伙计们,我能发表一下意见吗?”杰森把手举得老高,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满足一下演说的欲望,并在没得到任何回应前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虽然我对所谓‘捕猎者’和你们呆的叫兽营的地方不怎么了解,但我不认为你们是什么转基因战士或机器人之类的,你们跟其他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受到的基础教育太糟糕了而已……你们干吗不离开那所恶心变态的学校让它倒闭掉呢?这世上除了杀人以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吃饭看电影逛街买衣服,或者你可以去旅游、谈恋爱,跟男孩女孩们喝酒跳舞,找几个哥们联机打游戏,你可以花天酒地也可以四处流浪,选择扮演个牧师或是流氓……总之这个世界的乐子多着呢,干吗非要把自己塞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小盒子里然后啪的一声把希望锁在最底层呢——”他发出了长长的吸气声,刚才一段话他几乎没换过气,憋得有点头晕。

梅克斯用一种惨不忍睹的神情看着他,仿佛那是个构造乱七八糟的不明生物体,“加文,你遇到了个天真的笨蛋,或是罗嗦的神经病。”她悻悻地总结道,“不管是那一种,都让人有种一枪让他脑袋开花的冲动。”

加文不想承认曾经跟她有过同感。

“那不叫罗嗦,叫口才!”疑似病患不满地抗议。

“你没必要在意这个,”加文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梅克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干吗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身上?我们的目标是你,亲爱的(被她轻视的人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捕猎者之间的较量可以开始了吗——事先声明,我和本会一起行动,你知道的,我们始终如一,不会为你破例。”

加文一点头:“同样作为K型的,这很公平。不过得先给我处理一些事情的时间。”

“你还是那么自信得令人讨厌,”女杀手说,“不过,我们也不赶这一点儿时间。”她在岩石上坐下来,晃动着小腿,悠闲得像正打算观赏一部全息电影。

加文回过头看他的前老板,他看上去状态好一些了,至少可以用极度愤恨的目光严厉指控售后服务小姐的玩忽职守。

加文从肋旁抽出那把巴克650夜鹰,把锋利到令人腿软的漆黑刀刃压在他的脖颈,血丝立刻像细小的红蛇从皮肤下钻出来,爬在刀锋上。“电话,帕克曼!否则你将亲眼看着自己的各个部分一样一样地离开你的身体直到最后咽气为止,我得提醒你,这之间的过程会相当漫长。”

帕克曼沉默着,直到刀刃沿着胸口往下移动到下身,他的旧部下似乎打算先从他最厌恶的部分开始。他终于忍不住惊恐地叫起来:“好吧好吧,你赢了!我这就打那个该死的电话!”

加文从他怀中摸出手机,刀刃威胁式地往下一按:“别跟你的老二过不去。”

帕克曼向后瑟缩了一下身子,按下手机的快捷键,“莫尔,你到哪儿了?……很好,你保住了你的薪水和身体,沿着河边小路往南,看见一栋木屋了吗?”他停顿了一下,眼睛低垂地盯着两腿间灰白的砾石,它们仿佛是某种尸骸的骨质碎片,在阳光下依旧泛着邪恶而疯狂的血光——这也许是他眼球的毛细血管因为刚才的殴打而破裂了的缘故,他现在无论看什么,都蒙着一层凄厉的猩红色,让他感觉整个世界就像充满了鲜血与白骨般邪恶和疯狂。

“很好,停下车,然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用飞快而又清晰的语速命令:“杀了那个小鬼!”

一声沉闷而悚然惊心的枪响!

加文无法置信地望着那辆已经进入视野范围内的汽车——它的挡风玻璃像猛然泼上了暗红的颜料而被染得面目全非!

空气凝固的瞬间,帕克曼拾起被揍时掉在脚边的手枪,朝加文扣下扳机——他相信这将是他有史以来开枪速度最快的一次,但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响起。

他愕然发现“拾起枪”的指挥只从他的大脑传递到手臂,动作的后半截毫无预兆地消失在骨头和肌肉暴露的断面,神经断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给大脑汇报了虚假的反射结果——他的手腕被整齐地削断了,脱离身体的残肢还紧握着枪把,食指像一条粘满鲜血的虫子在扳机上无力地蠕动着……那一瞬间他没觉得疼,只有一种想把内脏都倾倒出来的强烈呕吐感!

但他连呕吐都办不到了,冰冷锋利的触感从脖子上的皮肤开始朝身体内部步步推进,缓慢而又残忍地,切开皮肉、割裂气管和食道、插入颈椎间的缝隙……然后又到了皮肉,他双眼圆睁看着上方,发不出一丝声响,血红色的天空在他的瞳孔中摇摇欲坠,接着它无法承受压力破裂成无数碎片下雪似的落下来,在他脚边瞬间融化成腥红的液体。他被无边血海覆没,逐渐下沉,周围一片漆黑,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惶然绝望地寻找……我在找什么?他对自己说,我只是想要一点光,黑暗中的光……哦,这想法可真够蠢的,像个憧憬救赎的白痴……

加文松开手,任由残破浴血的尸体倒在地上,洁白的沙砾迅速被染成一片赤红。

他持枪朝汽车走去,脚步急切而滞缓,背影写满冻结成冰的僵硬。车门打开了,一个人影低头从里面钻出来。

“——别开枪!”杰森突然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喊。那喊声中满满的惊恐与痛苦硬生生地把捕猎者的手指从扳机上扯了回来!

“艾德里安!”他大叫着飞奔过去,狠狠扑在走下车的男人身上。

“天哪,这是什么状况!帕克曼下令他的手下开枪,然后满车玻璃都是血,那个孩子的血,加文都快疯了……”艾德里安愣愣地看着那个抱着他语无伦次的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却令人无比安心和怀念,“你怎么会从这辆该死的车上下来?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哦见鬼,谁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德里安把他推开一点上下打量,紧张地叫起来:“你受伤了?天哪你浑身是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别那么紧张艾德,只是几道皮肉伤,衣服上的血大部分都不是我的。”杰森不得不先安抚试图把他塞进车里去的室友,弄得手忙脚乱,“哦别,别掏枪!就算他真是对我不利的劫持者,你掏炸弹也没用……还有你加文,别把枪口对着我们,小心走火!”

场面看上去很有些针锋相对却又摸不着头脑的混乱。

被折腾得快脱轴的车门内忽然滑出了一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虽然分辨不出面貌,身形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个未成年人。“噢!”杰森惊叫着把身上的倒霉鬼推开,他又沾了满身的血,也许还有脑浆和眼球什么的,“这个恐怖片主角又是谁?”

“是个绑架儿童的匪徒。”艾德里安说,用脚把那具尸体踢开点,“我开车从他旁边过去时,看见后座上绑着个昏迷的孩子,他正对着手机叫‘这该死的小鬼溜得像兔子一样快,不过我还是抓到他了’,然后他发现我在看他,他妈的就掏出一把手枪朝我射击!”他忿忿不平地说,“现在的坏蛋都怎么了?办事时开着车窗摆出一副任人参观的样子还要怪别人不买门票?”

杰森笑起来,他大概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怜的人,他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朝州运动会射击比赛的冠军选手开枪。”

“我射中了他的胳膊,逼他把车停下来。我的轮胎被打破了,只好用他的车,把他绑在副驾驶座上。没开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我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让他接电话,谁知道他突然拼命挣扎起来,”艾德里安耸耸肩,遗憾地说:“我的枪走火了,他的脑袋就这么开了花。”

“那个孩子呢?”加文打断他的话问道。

艾德里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还未消褪的敌意,“在后座。睡得很沉,大概药效还没退。”他稍微拉开后厢的车门,一个十岁左右的黑发孩子正仰躺在坐垫上,纤细的身躯安静地舒展着,胸膛在平稳的呼吸中轻微起伏。

加文上前几步,他的表情有点怔忡,紧接着用一只手掌捂住了脸,“上帝啊……”他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调叹息道。

杰森微笑地看着那个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男人,显然他这时不宜受到外界打扰。他转向艾德里安:“你开车来,是来救我的?亲爱的,这太让我感动了,你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呢……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手机。我打你的手机没人接,不过上帝保佑你一直都带着它。你知道FBI有一套非常好用的手机信号追踪系统,哪怕处于关机状态,只要电池不卸下来照样能追踪到由卫星定位的目标经纬度,而他们的防入侵程序却相对地停滞在三年前的水平——他们以为那是银行的保险箱子,加上越多的密码锁安全系数就越高吗。”黑客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哦艾德,为了我你竟然跟政府特工杠上,我感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金发男人在胸前双掌合握,一副虔诚信徒的样子讨好地说道:“你这么爱我,肯定会原谅我把你的黑色瓢虫弄没了的这点小事吧!”

“你说‘弄没了’是什么意思!”被谄媚的对象又惊又怒地叫起来,“你把我的黑珍珠怎么样了?!”

“亲爱的,别这么激动,这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说,你的宝贝欧宝死得很光荣——它是被一颗火箭弹击中的……”杰森努力地说服对方别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

“什么?火箭弹?!”后者绝望地喊道,“你他妈的开着她去打伊拉克战争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你这个混蛋!我刚给她重新改装的汽缸和涡轮引擎,她是个内外兼修的美人儿,跑得比赛车还快!”

“但是快不过直升机,亲爱的,理智点,你不能因为一辆车子就把你的室友掐死,这太不人道了……”

“皆大欢喜,不是吗。”梅克斯不知什么时候从岩石上跳下,轻柔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利器划破了空间,带来一股瞬间冷却的气压,“虽然我们并不想当破坏happy

end的终极boss,但温馨插曲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少儿不宜的镜头。加文,可不可以麻烦那两位帅哥把你的小朋友带走?或许这样你能更心无旁骛地应对我们的任务。”

加文缓缓转身面对她,静默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说:“杰森,可以暂时把培林拜托给你吗?”

“不行!”杰森一口回绝,“你自己的包袱自己背,我才不给小鬼当保姆!”

捕猎者的背影僵了一下,他终于转过头来,“抱歉杰森,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把他交给你了。把他带走,永远别对他提起今天发生的事,以及我这个人。”

“我都说了我拒绝!”对方怒气冲冲地叫起来,“别指望我会替你养儿子,我又不是他老妈!你要是担心他,现在就带他走,不要他妈的一副交代遗言的口气!”

加文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杰森猛地别过脸去,感觉那目光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见鬼!什么会是这样?简直像部为了赚人眼泪而肆意篡改结局的白烂煽情剧!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让所有的悲剧导演都下地狱去吧,他们全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蛋!

艾德里安抬起手放在他肩膀上,“理智点,杰森,有些事我们不该插手,也无能为力。按他说的去做,我们带着那孩子离开这里,然后——”

别在后腰上的手枪被骤然拔出的感觉让他的话像踩了急刹车一样停在半空中,一声保险拉开的脆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他迅速转头,看见刚才还在昏睡中的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车门,正拿着他的手枪指着加文,俊秀的小脸上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亮得惊人,愤怒与仇恨的火苗在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眼神中激烈燃烧着,指尖紧紧扣在勉强够到的扳机上。

“你……就是你,我记得你的脸……”那孩子颤动着嘴唇说,眼里浮出了激动与委屈的水光,“你杀了我妈妈!”他用稚气却尖锐的童音大叫起来,“——你是杀人凶手!”

仿佛一支直接刺进胸口的利箭,杰森睁大了眼睛,看见那个强悍的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摇摇欲坠。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却让他感觉一种隐晦而复杂的情绪正在那冷静的表象下潜流暗涌。

“你说对了,我就是杀你母亲的凶手,你想报仇吗?”捕猎者看着枪口对准他的孩子,平静地说。

杰森的心头一阵刺痛。该死的,他干吗要这样做!这对那孩子和他自己而言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难道他不知道吗?!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话,他倒宁愿他身上被唤醒的罪恶感重新枯萎,再一次被埋葬到黑暗的深渊里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种事发生,他对自己说,哪怕背叛加文的意愿,哪怕不被他原谅,他还是要这么做!

杰森向前一步,拔出腰后那把巨蟒指着那双早熟的眼睛,冷冷地说:“放下枪,小鬼!你还没到玩那玩意儿的时候!”

“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该怎么用!”培林尖叫道,“我会开枪!”

“好极了先生,那你就开枪吧!”杰森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不过别忘了,从你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起,杀人凶手这个词也同样适合用在你头上!哈,我想你老妈教你用枪的时候,肯定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儿子成为杀人犯的思想准备……哦,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瞒着父母偷偷学的?你杀过人吗?看过鲜血从身体里喷出的样子、听过中枪后人们的惨叫吗?小伙子,这只是个开始,只要杀了一个,就会杀第二个、第三个,你忍不住想杀人的欲望,很快鲜血和尸体就会堆满你的脚边,你没地方可站,只能踏着更多的尸体往上爬……告诉你,那比磕药还过瘾,怎么样,有兴趣试试吗?”他朝他露出一个满是血腥味的笑容,眼神冷酷得叫人心里发寒。

“闭嘴吧,杰森。”捕猎者说。

“现在能让我闭嘴的办法只有一个。”杰森头也不回地答道,继续盯着那个孩子。

培林握枪的手颤抖起来,未知的惶恐忽然从心底弥漫而出,逐渐渗透进他那被仇恨覆盖的双眼,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纷乱。“我不在乎!”他的语气更像是在说服和命令自己,“反正我已经失去所有了,我的家、爸爸、妈妈……我不在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杀人犯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我不能看着杀死全家人的凶手站在面前什么都不做!”他凶狠地瞪着杰森,眼神里激烈和绝望的火焰像是要把那小小的身躯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把他逼得差不多了,杰森想,只要在临界点上再施加一点压力,事态就会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人天生就带有矛盾性,总是会在潜意识中反对自己的决定和做法,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他利落地逼近几步,枪口顶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你要是能做到早就开枪了,根本不会拖到现在,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还没到玩这东西的时候!我不会对任何一个拿着枪的家伙手软,数到三我就扣下扳机--”他的声音忽然放得很柔和,朝孩子伸出左手,“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培林,把枪放在我手上,等你想清楚、并且有能力承担后果的时候再拿起它……来,把枪给我,亲爱的,我不想让你脑袋开花。”

培林慌乱而茫然地看着他,心里乱糟糟地拥挤着无数念头。眼前的男人枪口稳稳地顶着他的脑袋,没有丝毫犹豫和颤抖,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者的手……我还不够格,他对自己说,我还不够格……

“一、二。”低沉坚定的数数声响在他耳边,在“三”字出口之前,他慢慢地松开手指,把枪放在男人手上。

成功了,杰森在心底松了一大口气,左手抓紧缴获的手枪。就在他精神松懈下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做了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猝然夺下了杰森右手上的那把巨蟒,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想像是出自一个孩子之手!同时侧身避开挡在面前的男人,朝加文连开了三枪!

转轮连续旋动的空响敲击着杰森的耳鼓,枪声并没有响起,因为早在跟帕克曼手下的枪战中子弹就已经用完了。那是一把空枪,杰森心里有数,但眼下发生的情况依旧让人无法容忍!

“你开枪了!”杰森愤怒地叫道,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培林!他远远超过了同龄人的心计和冷酷、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与复仇心让他脚底发冷,尽管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朝他开枪!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喊叫的尾音断裂在一声枪响下!在扣动了三次扳机之后,第四发本不该存在于转轮之中的子弹射出了枪管!杰森整个人都僵硬了,见鬼,那颗子弹究竟是从什么鬼地方跑出来的?!

很久以后,当杰森回忆起那副画面时,总觉得那颗子弹加文本来是可以躲过的。当然,理智上他知道,除了超人没人的速度能快过一颗飞出的子弹--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想。或许是因为那时候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迎接早以预约好的事情那样,从容淡定的表情。

他甚至没有去捂中弹的地方,只是拢了拢外套,把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掩饰在深色的衣服下。

枪把上传来的后坐力让培林后退了几步,手枪掉在了砾石地上。“你胡说什么?你说他……”他看见杰森脸上的神情,它在告诉他那并不是一句吓唬人的谎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求证似的盯着加文,翕动嘴唇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有妈妈,她临死前说的那句‘孩子就拜托你了’……那都是真的吗?!”

“不,”加文冷漠地回答,他的声音甚至听不出大量失血的虚弱,“我不是你父亲。你父亲早就死了。”

然后他转身,不看任何人一眼,朝木屋的方向慢慢走去。

梅克斯在他经过身边时似乎想说什么,本抓住了她的手,朝她轻轻摇头。她抿了抿丰满翘起的嘴唇,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培林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九岁孩子该有的表情,惊愕、恐慌,与手足无措的脆弱。他两腿发软地跪坐在地上,喃喃道:“妈妈……”

杰森突然拔腿朝木屋奔去,院子里那辆奥迪R8跑车的发动机在轻微地轰鸣。他在它开动前的最后一刻拉开车门,“嘿亲爱的,你漏了个乘客!”

加文停下动作,转头看他:“杰森……”

后者气势汹汹地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捂紧你的肚子挪到边上去,半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到医院,在那之前不许睡着!”

“我们不去医院。”黑发的男人说,血从他的腹部喷泉一样涌出,吸饱了液体的长裤把它们引向一尘不染的车厢地板。他梦呓一般轻声说道:“我们开车去旅行……

沿着90号公路,穿越瀑布、森林、农田、沙漠,一路享受着啤酒、乡村音乐和搭顺风车的阳光女孩儿,一直一直开下去……不,不是我们,是我。”他的黑眼睛注视着杰森,一种温柔而无奈的微光在那里面闪动,“对不起杰森,副驾驶座不能留给你,我要食言了。”

金发男人发出一串不知是咒骂还是呜咽的喉音。

“你知道吗杰森,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啰嗦,虽然我们才认识一天一夜,但我总觉得把一辈子该听的话都听完了。”加文吃力地吐了口气,“现在我终于知道,有许多话想说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想我至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培林不是我的儿子。”

“什么?”杰森吃惊地问。他并不惊讶于真相,他是不是他儿子根本就无所谓,他只是不明白,如果不是他儿子,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把那个小鬼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是……

“他的父亲是谁?”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一个同伴吗。”

“……那个喜欢‘巨蟒’的家伙?”

“是的,他叫裴越。他为了想要守护的人干掉了他老板,并且是唯一一个逃脱了兽营追捕的捕猎者,教官们派出去销毁他的杀手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他们全都死得莫名其妙。我以为他可以按他想的那样生活下去,我曾经这么深信过,可是最后,他还是死了。”加文从口袋中摸出个粘血的东西,看上去像块圆形的玉片,放在他手上,“但他留下了一个孩子--安珀给我看这个时,我就知道那是他的孩子。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那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使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没关系吗,混蛋……”杰森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了,最后只剩下含混颤抖的鼻音,他急促地呼吸着,抓着车门的手指痉挛似的抽搐。对方的手伸过来覆上他的手背,紧紧握了一下,带着血液粘稠的热度,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微笑--那个男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微笑--他微笑着对他说:“原本以为没关系的,可现在我开始后悔了……你说的对杰森,这世界真他妈的是个好地方,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

他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接着用力把他推开,关上车门。

在车尾扬起的烟尘中,杰森握着手中的玉片紧闭双眼,深深低下了头。

远远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梅克斯叹了口气,对本说:“回去吧,任务没法完成了,我们得狠狠挨顿罚。”她拎起机枪的背带--那东西与她柔软的长发和纤细的身躯非常不协调地晃荡着,轻巧地从砾石堆上走过。

路过艾德里安时她迷人地笑了一下,“帅哥,你今天很幸运,我的暴力厌恶症很少发作--确切地说,今天是第一次。要知道,女孩子的第一次是很宝贵的,不论是哪个方面,所以你要好好珍惜。”然后她飘然走了过去。

坐在沙砾上的孩子忽然叫住了她:“你去哪里?”

“哪里?”梅克斯回过头看他,好像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当然是兽营,安珀的儿子。”

“我听过那个地方,在一次妈妈生病时的呓语中。”孩子冷静地说,“她也曾经去过那里吗?”

“是的小可爱,”梅克斯笑起来,“她跟我一样,也在那里待过很长的时间--只不过她是B型的,她很适合做那个。对了,还有你父亲,我想应该是他,他也在那里待过。”

“那么,我也要去那里。”

“哦,这可不是件小事,不像选择是吃巧克力曲奇还是蓝梅馅饼之类……你想清楚了么,小家伙?”

“是的。”培林看着她,眼里闪着锋利而决然的亮光。

他天生该是做捕猎者的,梅克斯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而且会比他的父母更加出色。她翘起唇微笑,“本,我们要有新同伴了。”

艾德里安走过去时看见杰森正低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孩子刚跟那两个穿迷彩服的家伙走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留他。他是他儿子,但他对他开枪……我看到你拿枪顶着他时在背后打的手势,你说那是把空枪,可是……我不知道,这也许只是个意外,至少不是你的错……我们回家吧,杰森。”

然后他感觉一滴液体落在他的手臂上,很快被布料吸收了,洇出一团小小的水迹。“你哭了?”他不可置信地说,他从来没见过他流泪。

杰森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疲倦虚弱的微笑,他的脸上很干净--除了一些干涸的血迹,“没有,只是快下雨了而已,变天了。”

艾德里安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挂起淡薄的微笑,“是啊,要下雨了,我们走吧。”

他们回到车里,大雨真的从阴霾密布的天空倾倒下来了。艾德里安开车驶上公路,杰森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内的空气像外面的雷雨气压一样抑郁与沉闷。

片刻之后,艾德里安感觉到了手臂上承受的重量。他转头一看,杰森的身体倾斜过来,疲惫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眉头愁郁不安地拧在一起,眼皮下面泛着淡青的阴影。

“看来我应该先送你去医院……”他任由他这样靠着,低头吻吻沾着血污的金发,“睡吧杰森,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