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城主,却似乎是格外的稳得住。眼看着三月之期即将结束, 我总算是有点沉不住气了。我同颜阙道:“虽然我也知道, 这时候,就要看谁熬得过谁。但万一,……你知道的, 若是城主真的无所谓鲛珠, 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可我们,总是没有时间,再等一个一千年了。”

  “这有什么?”

  颜阙倒是看得很开。他“咔咔”剥了两个荔枝, 悠然道:“大不了就是偷么。”

  “只要胆子大, 榆阳都能偷到心脏。难不成,你还不相信我?”

  我:“……”

  我诚实的摇了摇头,怎么看怎么觉得颜阙不靠谱。

  颜阙说:“唉。你好歹变通一下么。说是偷, 也没说是我亲自去偷。这个世界上,愿意去干这种蠢事的人, 还是有很多的。到时候, 他们如果得手了, 咱们再抢走, 那不就好了?”

  我:“……”

  我也懒得问,颜阙所说的“干这种蠢事”的人是谁,我只是比较关心:“如果他们也没成功呢?”

  颜阙:“……”

  颜阙淡定的擦擦手。说:“啊。那可就太对不起我对他们的信任了。”

  虽然嘴上这样子讲, 但实际上,终于还是城主本人, 在最后几天顶不住了。

  他叫老白把我和颜阙带去石宫, 颜阙拦住我, 说:“我一个人, 就足够了。”

  老白见状,连忙道:“上仙您可以安心。既然主人是请,那便是断断不会失了礼仪的。”

  我却是和颜阙道:“这琼州海市,哪里不是他的地盘?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分开来安心。”

  颜阙:“……”

  颜阙说我道:“你倒是会找借口。”

  我笑着答应:“自然。有理有据,如何?”

  颜阙:“不如何。”

  ——虽然不如何,但是显然很有用。

  …………

  洛迦城主沉迷于弹箜篌,我和颜阙也不好催他。于是,他在演奏,我们便静静的聆听。

  一曲终了,洛迦问颜阙道:“上仙以为如何呢?”

  颜阙很官方的道:“甚好。”

  洛迦:“仅此而已?”

  颜阙淡淡道:“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却不是城主大人的知音。再好的曲子,听在在下的耳中,也不过只有‘好’与‘不好’而已。”

  洛迦闻言,点了点头,说:“这倒也在理。”

  他问:“若只说‘好’与‘不好’,那上仙以为,比之长亭如何?”

  颜阙道:“惭愧。陛下已经年不奏箜篌,晚辈唯一一次有幸听闻,还是在琼州鬼雾围城之时。只是,那时陛下以乐退敌,演的乃是杀伐之音。情况紧急,实在无法以‘好’或‘不好’作评。”

  “哦?”

  城主缓缓道:“经年不奏箜篌么?若我记性还好,当年,他最爱的,便是箜篌。”

  颜阙不动声色的道:“人,都是会变的。”

  城主低声笑了声。他说:“还望上仙,能请天帝陛下,亲自前来见我。”

  颜阙不由轻叹一声,问道:“前辈又何必强人所难?”

  城主道:“你让他来,我与他只需见一面,所有你们想救的人,想要的东西,我全部可以奉上。否则么,保证你们平安齐整的离开,便已是本座,仁至义尽了。”

  “若上仙不信……”

  城主自袖中,拔出了一柄短刃,唰的一下,便割断了自己的一缕长发。他道:“我并无为难他的意图,只需一面而已。他带着这缕头发前来,琼州海市的任何规则,都将于他无效。”

  “七千年都过去了……”

  城主微微笑一笑,说道:“他如今已是九天之主,难不成,还怕我这个苟活于海底的囚徒么?”

  颜阙并未伸手接过城主的头发,只是道:“这世上,见与不见,原不与‘怕’字相干。”

  城主点点头,说:“这倒也成。只是,若我的消息不错,他近些年来,似乎是对你们的那位小上仙,格外的上心?”

  颜阙:“……”

  颜阙冷冷道:“你想要做什么。”

  城主:“也不想要做什么。上仙只当本座是无聊,既然自己离不得这座监牢,那么总该叫这城中之人,能够多活动活动,免得再过些年岁,你们陛下,他已然完全的将我忘记了。”

  颜阙霍然立起:“无耻之徒!”

  城主:“是又如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何况城主既不要命,也不要脸。

  被逼无奈,带着那缕头发,离开琼州海市的时候,颜阙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沉重的低气压。

  即使是如今的琼州城里,早已空无一人,成了一座死城,但长亭,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他依旧还是在那原本的客栈之中,孤身一人,住的十分安逸。

  我与颜阙,同他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他听罢,注视着城主的那截断发,忽而叹息了一声,说道:“若他如此说,那么便就再见一面,又有何妨呢。”

  “岁月何其不饶人。”

  长亭道:“他说的对。如今一晃眼,七千年都过去了。当年的事情,也的确是时候,该彻底的画上一个句点了。”

  我们几人离开客栈,准备重回琼州海市时,我忽然后知后觉的问道:“小风呢?”

  长亭不无调侃的笑了一笑,问我:“怎么,你想他了?”

  我:“……”

  我赶紧摇头,说:“我想他干什么!”

  长亭:“两个半斤八两的傻子,比比谁更蠢之类的?”

  我:“……”

  我很肯定:“他蠢。”

  长亭:“……”

  长亭低头,“噗嗤”笑出了声。

  颜阙感慨的看了我一眼,不忍心的提醒我:“两个半斤八两的,傻子。”

  我:“……”

  行叭。我就根本不该应天帝的那句话。

  一旦我答应了,那么不管怎么样,我不都成了个傻子了?

  既然提到了小风,那么便也免不了提到之前洛迦的威胁。长亭听完,却只是淡淡笑一笑,说:“他不过是说来哄哄你们罢了,你们竟然还真信他。”

  “七千年都过去了。我若真全然把他忘了个干净,他现在再动手,未免也有些迟了。若我还记得他,那他针对小风,又有什么意趣?饶是疯子不能以常理来论断,但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何至于跟小风一个孩子过不去?”

  我道:“你家孩子到处嚷嚷着说喜欢你,人家城主,在海底里都晓得了。棒打出头鸟,不针对他,针对谁去?”

  “是吗?”

  长亭听得叹笑了一声,他道:“那也轮不着小风。这个世上,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他若真要杀,只怕还得按着辈分岁数来排。一圈儿杀完了,最后才能挨得到小风。”

  我:“……”

  我诚心诚意的对着天帝一抱拳,说:“失敬,失敬。”

  于是长亭又道:“不过,那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情。如今上了岁数,却是有些见不得打打杀杀了。”

  我:“……”

  话倒是一句在理的话,只不知为何,这话从天帝的嘴里说出来,总叫人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

  长亭自从接过了城主的那缕头发,便不再避讳什么了,直接光明正大的系一条冰蚕丝绦,坠在腰上。这样的搭配,瞧起来虽然隐隐有些不伦不类,但他手中白玉骨扇一展,再配上一双好似秋水的桃花眼,如此风流俊俏的青年公子,再随身携一缕青丝,这便是恰恰好了,——只是有一些招摇。

  城主也是这样想的。他看着长亭苦笑道:“我将我的头发给你,你又何苦如此招摇过市?”

  长亭淡淡一笑,说道:“既给我了,便是我的。我要如何招摇,又与你何干?”

  城主:“是。不与我相干。怕只怕你转头一离了这琼州海市,立刻就要将它烧了。”

  长亭颔首,说:“原来,你也还不算糊涂。”

  城主:“……”

  城主低低叹了一口气,说:“坐吧。远道而来,莫要再站着了。”

  长亭依言捡了一张位置坐下。他问城主道:“七千年都不见了,如今却又一定要见我,说吧,有什么事?”

  城主:“原也无事。不过是想见你,又怕见你。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见一面的好。”

  长亭:“……”

  长亭“呵呵”冷笑一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这般‘作死’的原因?”

  城主点头。他道:“榆阳满心欲望,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令他顺风顺水。他觊觎我体内血脉之力,意图取而代之,我可以帮他。”

  “如此囚徒一般的活着,本也没什么意思。长亭,我就快要死啦。多谢你成全,愿意来见我最后一面。”

  长亭冷冷的盯着城主,城主此刻,却又是个像模像样的真瞎子了。长亭道:“真心话?”

  城主:“这有什么好作假?”

  长亭嗤笑道:“若你所说都是真,那你可真是一个麻烦人。——你卑鄙,挑中的继承人,更是又脏又臭。旁的事情我不管,只别给我的天界惹麻烦。”

  城主笑了,说:“啊。这我可管不了。人一闭眼,哪里还论风浪滔天呢?除非,长亭哥哥,你不希望我死。”

  长亭:“我管你去死。”

  城主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吧。不过,既然你还希望我活着,那我就试试努力的活下去,只是你不想记得我,我却是忘不了你。长亭,我实在亏欠你良多。当年你头也不回的就走,我知你尚且未必能够放下,却是半点也不敢开口再留你。如今你回来了,心中早已无意,我分明取回了鲛珠,可对着你,又是连睁眼也不敢。只怕睁开眼睛看一眼,就要舍不得再放你离开了。”

  长亭:“……”

  颜阙:“……”

  我:“……”

  我只觉胃里翻腾不已,就连牙齿,也软倒了一大片。

  这样的台词,也为难城主说出来,我光是听着,都已经觉得鸡皮疙瘩满身了。

  长亭作为当事人,脸色都瞬间变得不好看了。他冷声道:“说人话!”

  城主似乎是有些苦恼。他道:“说。我却是不知应该如何说。具体说来,应是我早些年前,得了一件神器。至于具体,……若你信得过我,可随我至神庙之下一观。”

  长亭微微皱眉,问道:“与我有关?”

  城主道:“若与你无关,我寻你为何?”

  长亭点点头,说道:“说的也是。那便去吧。”

  我:?

  我愣住了,看着天帝道:“你还真跟他去啊!”

  长亭淡定道:“九天九域本座都去得,这座神庙,又有什么去不得?而今七千年后故地重游,倒也是很有一番感慨。”

  颜阙拦住我,对长亭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长亭点头,说:“好。”

  城主对颜阙道:“凡我应允了你们的,便不会反悔。待得琼州海市关闭之时,魂石与魂蜡,你们可以一并带走。”

  颜阙淡淡道:“多谢。”

  我心中,多少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开口,但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对城主道:“他并不仅仅只是魂蜡。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白烛。”

  城主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他同长亭道:“你们的这个小朋友,还真是很多情啊……”

  长亭很淡定。他看着我,说:“这位前辈夸你呢。小明,快,赶紧谢谢他。”

  我:“……”

  我默默地看了颜阙一眼。

  颜阙似笑非笑,我无法,只好不情不愿的同城主说了一句:“多谢前辈。”

  待得两人离开,我问颜阙:“他们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颜阙道:“鲛人都是无情的生物。装的再完美,也终究是无情之物。”

  我纳闷了,说:“所以,他是真的在夸我?”

  颜阙点头笑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