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跟着城主进入神庙, 一去就是数日。且不说神庙外有结界,就算是能够突破结界, 进到神庙内部, 据老白描述,这其中,也有数不胜数的机关, 真正是叫人无处可防。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颜阙也不禁有些焦虑起来。

  “时间就快要到了。”

  颜阙计算着时日,尽可能保持平静的道:“最迟,今夜子时之前, 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我忧心的说:“那你哥可怎么办呀?”

  颜阙:“他有城主的信物, 琼州海市的规则,对他无效。他可以回来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可一旦那个城主, 他又反悔了呢?”

  就像是当初海岛陷落,城池被结界笼罩, 洛迦不肯放人, 长亭不是也只能被他关了好几年吗?

  颜阙道:“当年的情况有些复杂。帝君并不能轻动, 素华仙尊取走海之心后, 便立即进行了殒道封印,这封印也是耗时长久,他自己都半点脱不得身, 纵使想要顾及长亭,也是有心无力。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琼州海市虽然不受六界规则管束, 但权衡利弊, 他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竟敢劫持天帝?”

  “你与白公子,带着那群废物们先行离开吧。”

  颜阙回过头,望向了紧闭的神庙大门。他说:“我等到子时再走。”

  我点头,说:“好。那就等到子时。——老白,劳烦你去客栈,照看照看那群拖油瓶了!”

  老白:“……”

  颜阙:“……”

  颜阙转头训我道:“这时候逞什么能?还说别人是拖油瓶,我看最重的那个油瓶,就是你!”

  我点头承认道:“对。我就是啊!我这辈子都拖着你,你赶也赶不走。所以,别白费劲了,阿缺。”

  颜阙被我气到了:“你——”

  “颜阙上仙……”

  老白尴尬却很合事宜的开口。他轻声飞快道:“时间紧迫,那在下就,先行带人撤离了?”

  颜阙:“……”

  我赶紧冲着老白使眼色,说:“那是当然,时间不等人,老白你加油!”

  老白:“……”

  老白默默道:“好。你们放心。”

  老白大抵是跟在老头子身边久了,察言观色是一绝,对于自己什么时候该撤退,什么时候该消失,分外有数。——此刻便是如此。

  老白飞快遁走,一是为了帮我,二来,……他大约是想着,人前教子,背后训妻(?)。如此情境之下,他总是不好再继续杵在这里,让我太丢人的。

  但实际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既然撵不走,颜阙总训我,也没太大的意义。

  所以,还不如心平气和的坐下来等呢。

  我百无聊赖的扔鹅卵石玩儿,一边丢,一边问颜阙说:“你说他们两个,到底是进去聊得什么?这都几天了,还不出来。”

  颜阙:“不知道。但他们早晚会出来。到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我撇撇嘴,说:“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颜阙叹道:“那不然呢?”

  我:“……说的也对。”

  琼州海市之中,常年不见阳光。故而,时间的流逝,只能够通过各人自身所带的计时器,或是海市结界天幕之上的星辰升落做出判断。我眼看着天幕上的星星,一点一点的变得明亮,忍不住问颜阙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颜阙:“已近亥时三刻了。”

  “啊!”我道:“亥时三刻,那不是意味着……”

  颜阙微微默然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再等一等。”

  “——不必等了。”

  一道隐含疲惫的声音,顺着夜风而来。神庙的白石门缓缓地开启,长亭一步一步,迟缓的从中走出,他的步伐,并不见多么的摇晃紊乱,但却就是好像整个人都随时摇摇欲坠一般。我与颜阙飞快的上前扶住他,颜阙握住长亭的手腕,担忧的问道:“你的气息为何如此紊乱?”

  “很明显吗?”

  长亭勉强微笑了一下,他说:“无事。大抵是因为心绪不佳所致。”

  颜阙:“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长亭道:“这几日,让我须得,好好地为将来,打算一二。”

  我回过头,城主此刻,正负着手,悠悠的缓步自神庙中走出,相比于长亭的疲惫与慌乱,他显然要闲庭信步的多。

  我第一次试图使用心生发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城主于识海之中听闻,脚步忽然一滞。

  倏忽之间,我与他,已然尽皆身处于识海空间之内。

  确切地说,这一片,应该是我的识海。

  ——还没怎么构筑稳当,此时瞧起来,颇有些寒酸,但好歹能将洛迦这样的一个高手拉来,即使只有片刻,我也已经非常成功了。

  “长亭是我的妻子。”洛迦摊开手,微笑道:“虽然在你们看来,我显然不值得信任,但我的确不会害他。”

  “相反。我比谁,都更加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洛迦低低的叹息道:“我都还没有死,他怎么可以走在我的前面。”

  我警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迦:“字面意思。——当个囚徒虽然可悲,但这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你方唱罢我登场,尽是看不完的戏。本座,还有的活呢。”

  我:“……”

  我汗颜了,说道:“所以,兜兜转转,你根本就是利用榆阳,跟天帝演苦情戏呢!”

  洛迦淡然道:“可以这么说吧。但我筹谋布置如此之久,说到底,终归也全然不过是为了长亭好罢了。”

  我:?

  我说:“是吗?如果这样是为了他好,那你的思维,还真是叫人不敢苟同。”

  洛迦:“我何须你来赞同?你又知道一些什么!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这一生,本便是帝运相系,来去皆孤独,偏偏又生多情之相……你当我是要害他么?他的命数便是留不住,缠得越紧,越是害命。你们的那位小上仙啊,伤人诛心,实在是很有一手。”

  城主的话说完,我自己的意识,便被他轰出了我自己的识海,我脑中一阵剧痛,好似有一把钢刀在绞,疼得我险些当场喊出声来。颜阙察觉到我突然的气息不稳,赶忙问我怎么了。我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头看向立在了神庙前的城主,却见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先前蒙眼用的黑布,此刻早已经除去,露出来一双琥珀色的眼,分明应是千般温柔的瞳色,可按在了他的眼睛里,便只余下了透骨的冰冷与凉薄。

  ***

  最后一块魂石到手,且这块魂石身处琼州海市,此前并未为魔族得手,故而也不曾被魔族安置阵眼,遭受到污染。它仍旧还是洁净的,通俗点讲,就是到手就能用。

  天帝自从从琼州海市出来,就整个人都有点颓。

  他和颜阙说:“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颜阙:“……嗯。”

  天帝道:“慈母多败儿。”

  颜阙:“……”

  天帝颓道:“小风好好地一个孩子,都被我给惯坏了。……从一开始,就不应如此的。他现在,被我惯得太任性了,想什么就是什么。幸而你之前,及时将他打晕送了出来。”

  颜阙:“……所以?”

  天帝说:“我当时,因为怕他醒过来,又要和我闹腾,所以暂且将他先送回了凝碧仙山。现在想一想,实在是很该如此。”

  “我们是如何长大的,他自然也应该如何,难不成,他一个男孩子,还比谁娇贵不成?在天界惯的他,愈加随心所欲,不成体统。既如此,还是叫他留在凝碧仙山的好。清清神思,洗洗脑子。——等到什么时候,他将那三塔七阵,修罗场域,全部都闯过了,再回来吧。”

  颜阙:“……?!”

  颜阙被天帝这番话,说得都有些发懵。他提醒天帝道:“凝碧仙山上的三塔七阵,可是父神借神器所设的试炼场,至于修罗场域,更是上古大洪荒时期,最凶最煞的古战场……长亭,莫说是你我,便是帝君与仙尊,轻易也不敢在里面久留。小风还只是一个孩子,你若说要他将这些全部闯过,还不如说让他一辈子都呆在凝碧仙山上,别出来了来得直截了当。再者说,若他当真能将这些,全部闯过……那么小风他,还会是我们现在所认识的小风吗?”

  “修罗场域之中的凶煞之气,何其损人心性……”

  天帝:“……”

  天帝大抵是想一想,自己也觉得心疼了。他低叹了一声,说道:“这世上的修行保养之道,最是讲一个趋利避害,及时止损。——也是我之前昏了头,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竟然还跟着小风一起瞎胡闹呢……我对他,原也没什么要求。不过是你我年少时,不曾得到的东西,我想要给他。却不曾想,……罢了,不去提他了。”

  “他在哪里都好,只不能再继续跟着我。同理,他喜欢谁都可以,偏偏那个人,不可以是我。”

  颜阙何其聪明,长亭短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颜阙问长亭道:“你都知道了什么?——在那座神庙里面。”

  长亭不言,颜阙只是看着他,却是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算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颜阙轻轻地拥抱了长亭一下,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长亭此时,却又开口了。

  他低着头,竟然隐含哽咽道:“我是一个,天生什么都留不住的人……”

  “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会害死他的……”

  “我会害死他的。”

  ……

  所有尚未发生的事情,皆是天机。无人能够泄露天机,长亭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颜阙关紧了他的房门,似是在一人喃喃低语:“这样,也好。”

  “他的心里全都是小风。若早知无果,及时止损,总比来日,真的酿成了悲剧,要来的好。”

  我担忧的看了颜阙一眼,说:“你确定吗?”

  “是。及时止损,趋利避害,是很重要的。但是,阿缺,你要知道,这全都只是长亭的想法而已。”

  我问颜阙:“他有考虑过小风吗?或者说,以小风的年龄和性格,他去跟他说什么,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诸如此类的话,你觉得,小风会听吗?”

  颜阙:“……”

  我:“父神当年,也口口声声说为了青冥好,然后他就把青冥关在了青霄秘境,你看结果怎么样呢?现在长亭也觉得,他是为了小风好,可是他这样把小风关在凝碧仙山,真的会好吗?”

  搞不好小风一个人扭曲发育着,就直接加载完成一个黑化大礼包了!

  颜阙:“……”

  颜阙抬手,捂住我的嘴,痛苦面容道:“好了。别说了。他们的事情,我不想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

  我:“……”

  我握住颜阙的手,说:“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颜阙:“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我总不能,当着长亭的面这么说啊!”

  本来长亭就已经够扎心的了,要是颜阙再那么耿直,只怕长亭当场要被他扎个对穿。

  ……想想也是很不容易。

  …………

  以前我看话本子,见上面说什么,“情深缘浅”,“尚未开始,便已结束”,只觉得不可思议,——既然都没有开始过,那又何来的结束呢?直到如今,天帝自己生动的给我上了一课,看着他这样子精神恍惚,我只觉得,我每天也非常的痛苦难熬,那种感觉,就好似天上的雨接连不停地下,数日都不能见阳光,直落得人浑身都不自在。

  我和颜阙说:“以前倒是看不出,他对小风竟然这样用心。”

  颜阙道:“兴许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如今准备要彻彻底底齐根斩断了,挖出来才知道,原来那根,已经悄无声息的在心里长了那么深。”

  我和颜阙,肯定是帮不了长亭什么的,只能默默观察,希望他能早一点恢复正常,却是不料,长亭刚有一点精神好转的样子,他要挖出来的那个根,就又开开心心的出现了。

  我&颜阙:“……”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根同学是和素华仙尊一起来的。他见我和颜阙在客栈楼下喝茶,便忍不住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长亭呢?他在房间里吗?他怎么不出来?我去看看他!”

  我:“……”

  我默默看向颜阙,可颜阙还来不及开口,小风就已经飞快的冲上了楼。

  颜阙:“……”

  素华仙尊察觉到我和颜阙皆是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禁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我和颜阙又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素华仙尊:?

  颜阙上前,拉着素华仙尊走开几步,大致的解释了两句,然后,他们便又开始了识海交流。

  识海相交转瞬即逝,待得两人恢复了正常,素华仙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复杂了起来。

  他说:“小风留在凝碧仙山,自然是不妨事。只是此事,还需长亭,亲自来和我说才行。现在么……”

  素华仙尊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一人一边,他拉住我和颜阙的手,果断的说:“我们先逃走吧。”

  我:?!

  颜阙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尚且还来不及说话,便觉眼前一黑,旋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再次清醒时,已然是躺在了一处昏暗的断崖之下了。

  颜阙扶着我坐起来,和我解释说:“方才,仙尊直接进行了空间跳转。你是第一次直接空间转移,会有所不适,也是正常的。”

  我勉力一点头,却不料,才一变换体位,立时便是一阵恶心,我偏过头去,竟然当场便吐了出来。

  夜岚在不远处和素华仙尊说话。他道:“你们这也来的忒快了些?我周遭稳固空间的护卫阵法,都还没有摆好呢!……对了,一个两个,怎么只有小颜他们?长亭和另外一个小崽子呢?”

  素华仙尊原本还好,此时一听帝君问起,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瞪了面前人一眼,说道:“你还说呢。都怪你!小风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你平日里都教他一些什么!好好地孩子,都被你给教坏了!”

  夜岚:“……?”

  这可真是锅从天上来。

  历史书中铁血手腕的黎元帝君此时无比的委屈。他说:“这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一年到头能见那小兔崽子几面?怎么就我把他教坏了?我教他什么了!”

  一番话说话,帝君仍旧很不服气,于是,他便又加上了一句:“小孩子,最是会有样学样。大人们怎么带,他自然也就怎么学。我寻思着,他长这么大,而今五百多岁,怕是足有四百九十九年,都和长亭形影不离。要说谁把小孩子带昏了,……阿瑾啊,这话,你得去问长亭啊!”

  素华仙尊:“……”

  素华仙尊曾经觉得,自己早已经无喜也无悲,心中所想,唯有完成父神遗命,守护此方位面。直到,他遇见了夜岚……这个混账。

  从此,无喜无悲,全都成了过去式。

  每天都在生气,那才是现在进行时。

  “是,你。”

  素华仙尊又开始了艰难的张口发声。他很确定的对夜岚说:“是,是你。你,你,你带,带坏了,……小风。”

  “你,你你……你流,流氓!”

  夜岚:“……”

  夜岚点点头,很认真的承认道:“是。我流氓。”

  “流氓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个老流氓带出了个小流氓。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阿瑾,你就是太爱操心。实际上,何至于此呢?”

  说罢,又添一句:“流氓有什么不好?你看,你不就过得很开心?”

  素华仙尊:“……”

  素华仙尊咬牙道:“我,我,我……”

  夜岚靠近些去听:“?”

  素华仙尊:“我,我呸!”

  夜岚:!

  被呸了一声的帝座眼神欢喜,几乎发亮,欢天喜地的就跑开了,仍旧到四周各处去翻翻捡捡,继续布置他先前尚未布置妥当的阵法。

  我看着这一幕,看得我恍恍惚惚。

  我虚弱的用魂契暗自传声问颜阙:“帝君他……果真是不同凡响。”

  颜阙:“……嗯。”

  颜阙和我解释道:“素华仙尊情绪不显,能够让他如此这般的,也唯有帝座了。”

  我说:“这可不就得这样么。仙尊已是个不言不语的人,倘若结的道侣,还是个不言不语的人,那他们每天相对无言,这日子可该怎么过下去呢?”

  颜阙:“……”

  颜阙看着我叹气,说道:“你就少想一些有的没的吧。快些闭目调息,才是正理。——空间跳跃有所不适,虽然是正常的,但你一会儿要进入的,那可是殒道。殒道比起空间跳跃,反应只会更加剧烈。你如今便已如此,那等一会儿到了那边,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事到临头,关心则乱。颜阙此刻,竟是比我还要焦虑。

  我握住颜阙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对他说:“别害怕。”

  “不怕的。阿缺。”我抱住颜阙,轻声说:“你就当,就当是,我终于,还是要长大了。”

  颜阙摇了摇头说:“我不要。我愿意保护你一辈子的。真的。”

  “……嗯。”

  我与颜阙额头相抵,低低的说:“吾亦如是。”

  “所以,好好地睡一觉吧。……阿缺。”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即将大结局进行时了???

  啊啊啊啊啊终于还是到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