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榆阳总是莫名不死心。我问颜阙道:“他的身世, 真的没有什么反转吗?比如也是某个大佬遗留下来的血脉之类的?”

  颜阙:“……”

  颜阙摇摇头,吐槽我说:“你话本子看得太多了。”

  我:“……”

  “榆阳和你说他身世的那段留影, 我后来也看过。”颜阙说:“虽然与天星塔调查出来的情况对比, 并非全部属实,但是大差不差。阿瑶的确是他的妹妹。榆阳年幼时的境遇,也的确非常的糟糕。”

  “只不过, 他的母亲, 并非是从小出生在琼州海市。她原是一个孤女,是在年幼之时,被卖去琼州海市的。”

  颜阙说:“当年鲛人族还兴盛时, 会前往陆地游走的, 并不止洛迦的母亲一人。相反,男性鲛人到近海城市游猎的非常多。也不知道他们这个种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家拼了命的想要生, 千百年也未必生的出一个,与别的种族, 倒是怀孕的概率很高。”

  鲛人族消失了那么多年, 纵使是寿命长, 但他们当年留在岸上的血脉, 经过了那么几千年,也已然交融了数代。只是不晓得是否是鲛人的基因真的很强大的缘故,一直到榆阳的母亲, 身上也仍旧还保留着一些鲛人的特征。

  比如,超凡的美貌, 异于常人的瞳色, 颈后有些许鳞片, 以及, 绝不能够在海水中久留,否则,双腿便会控制不住的发生异变,化作鱼尾。

  这一些特征,几乎全部都是显性特征,榆阳的母亲会因此被发现身份的秘密,而后被辗转卖到琼州海市,并不算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就像是榆阳所说的那样,从那之后,他的母亲,就成为了她那些“主人”们手中的玩物。

  那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女子。

  早年是被灌避子汤,后来又被强迫生产,本来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好了,怀孕时还得不到喘息,以至于频繁滑胎,她先是生下了榆阳,而后又怀上了阿瑶,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找到了一个机会,准备乘着琼州海市开启,带着孩子偷偷逃走。

  这一次计划,她其实是成功了的。

  但她来到琼州海市的时候,年龄还太小,什么也不知道,之后又一直被人关起来玩弄,暗无天日的,字都不认识几个,如何晓得,其实她和她的孩子,都是琼州海市的所有物,她根本就逃不脱。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失败的逃离,让城主注意到了她。

  琼州海市存在了那么多年,如此天真想着直接逃跑的人,榆阳的母亲是第一个。

  好巧不巧,她的身上,竟然也有鲛人的血脉。

  诚然洛迦在年轻的时候,的确口口声声的说,鲛人都是该死的畜生。但现在多年过去,他自己年纪也大了,世事见得也多了,虽然本性仍旧挺疯,但是见了榆阳的母亲这么惨,身边护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就心软了一瞬。

  不仅没有惩罚不说,还让他们母子,住进了石宫之中。

  城主有时,也会去探望他们。

  只不过,与其说是探望榆阳母子,还不如说,他只是好奇,怀孕生孩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谓的心生怜惜,本质上,怜惜的并不是榆阳母子,而是他自己,还有他那个一生下来,就已经死去了的孩子。

  榆阳的母亲本来就身体虚耗太过,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拼了半条命下去,这回再生一次,彻底撒手人寰。城主难得有人情味的,没有继续让她的魂魄停留在琼州海市,成为养料,而是放她去轮回转世了。

  母亲去世之后,榆阳并没有离开石宫,他留在了城主的身边,成为了城主的近侍。

  榆阳其人,要讨巧卖乖起来,实在是一绝。他虽然那时年纪并不大,但办事情却已经很周到妥帖,使唤起来特别的顺手。再加上榆阳年纪小,灵力又不是很强,还有个妹妹要照顾,所以,城主也不怎么提防他。毕竟,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多疑,谨小慎微,也很少会对一只蚂蚁抱有警惕。

  作为近侍,城主有一些事情,榆阳能够知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城主本身,也知道榆阳知道,只不过,他并不在意。

  知道就知道。知道了又如何?

  城主是无所谓,榆阳却是非常的接受不了,原来城主本身,竟然也是个鲛人?!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作为城主,可以高高在上,而他和母亲妹妹,却活得就像个牲畜?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人要扭曲起来,也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我道:“由此可见,从小缺爱,长大变态,绝不是一句空话。”

  颜阙:“就是一句空话。”

  “变态的人未必从小缺爱,从小缺爱的人也未必变态。你觉得,你从小到大,得到了很多的爱吗?”

  我在颜阙颊侧轻轻地哈一口气,反问他:“若如此说,阿缺,你可要小心了。——你瞧,我像个变态吗?”

  颜阙捏住了我的鼻子,淡定道:“我变态。”

  我:“……”

  要不是我的鼻子被颜阙捏住了,我这就要笑出声来了。

  我拉开颜阙的手,握住,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改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低头伸出舌尖来舔了舔。

  颜阙:“……”

  颜阙说我:“你别闹。”

  我一本正经:“我没闹啊!”

  颜阙缩回手,熟练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他说:“现在这一会儿,真的别闹,等事情结束了,怎样都随你。”

  我闻言,立时精神一震,——这却就像是白捡的便宜。只是面上,终归还要装出一副萎靡相来。我巴巴的看着颜阙,问他:“真的吗?”

  颜阙顺口便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

  我默不作声,只是两只眼睛哀怨的盯着颜阙看。

  颜阙:“……”

  颜阙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不硬气了。他于是轻咳一声,补充道:“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你?”

  我道:“到眼下,确是尚不曾有。不过,你在我这儿信誉不高,我对你也没什么别的指望。眼下这一点儿,能继续保持住,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颜阙:“……”

  颜阙撇撇嘴,说:“嘁。无聊。滚开点。”

  我很耿直的说:“这怎么可能?”

  除非是个铁憨憨,要不然,哪有人真会在媳妇儿说滚开的时候滚开啊?

  这不是相当于找抽么!

  我伸出手臂,想要把颜阙拉过来抱,颜阙半推半就的,看起来矜持,实际上也没真用过力松过手。我搂住他的腰身,嬉皮笑脸的道:“小美人,给哥哥亲一口?”

  颜阙松松的勾住我的脖子,轻笑道:“那哥哥可要小心些了。往往长得漂亮的花,暗中都□□带刺。你这样出来闹人,也不怕家里夫人管教?”

  我顺着他道:“怕。怎么不怕?怕的要死。只是谁叫我夫人最是嘴硬心软呢?我倒要看看,撬开了他的嘴,里边到底能有多软?”

  “哦?”颜阙好似不信,他故作惊讶的道:“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吗?”

  我俯首咬上了他的唇,轻声道:“我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世上还有人,能比你更清楚么?夫人……”

  ……

  从各种方面来看,我家夫人,平日里,那是比谁都硬气的。

  只是偏偏不能沾我,沾一沾,全身上下,便无一处不软了。

  适当的胡闹有益于身心健康。

  虽然,这只是我以为而已。

  要知道,颜阙前不久,才刚刚说过,现在不宜胡闹。

  不过,既然他现在,人都躺在我的身边,那就说明,他肯定是打脸了。

  人的身体,在多数时候,都要比嘴巴和脑子诚实的多。

  我承认,在太久没有过于亲密的行为时,贸然亲人,的确是容易把人亲出火来,这是我的错。

  但从身体更深的地方,那样难以言说的渴望,的的确确是属于颜阙的没有错。

  怎么说呢?

  我知道他会忍不住,他也知道自己肯定忍不住。

  但阿缺还是选择放任了我。

  真是可爱。

  ……

  大白天的正事讲到了一半,忽然两个人就滚上床颠鸾倒凤了。再一觉睡醒,天都黑了。我把被子蒙过脸,忽然觉得,颜阙之前说什么“此时不宜胡闹”,倒的确是说得非常的有道理。

  色字头上一把刀。误事。误事啊!

  出门一趟,如今重又回来了的颜阙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低头瞥我一眼,说:“知道误事,就赶紧的起来!”

  我很乖巧的坐起身飞快穿齐整衣服,但却还是忍不住纳闷的问道:“你又出去?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呀?你都不累的吗?”

  颜阙:“……”

  颜阙没好气的横我一眼,问:“我会那么累,都是因为谁?”

  我很自然的接口道:“因为我。”

  颜阙:“……”

  颜阙点点头,说:“嗯。你知道就好。”

  话题重回正轨。

  凭良心说,其实城主对榆阳并不算很差。

  毕竟,他跟榆阳无冤无仇的,榆阳办事又利索,他便是吃饱了撑的想磋磨人,那也轮不到榆阳的头上。

  榆阳对于城主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个使得顺手的小厮。虽然顺手,但作用不大,也无甚稀奇。对于城主当初给了母亲和自己一条生路这件事,榆阳原本也是心存感激的,只是架不住人心不足。

  一旦心中生起了愤懑不平,那么从此往后,便是瞧什么,都有千般万般的瞧不惯了。

  榆阳是很有一点看不惯在身上的。

  我感慨道:“这可不就是应了那句话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颜阙叹着气看我一眼。

  我清一清嗓子,又改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

  洛迦当年,为了野心,舍弃颇多。最后,他的确是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以及海岛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除此之外,他却失去了其他所有的一切,甚至就连自由,也一并抛弃了。他只可以永久的停留在琼州海市之中,与一群牛鬼蛇神的亡命之徒作伴。如此这般七千多年,纵是洛迦一开始还有什么想不穿,如今七千多年过去,他再有什么想不穿,时间也逼着他想穿了。

  权柄力量不过是画地为牢。世事空洞,如梦一场。倘若他当初不去追求那些虚无的东西,而今便应当是另外的一番光景。

  时间过去,人,可以变得愈加老谋深算,也可以在老谋深算的同时,变得再无所求。

  洛迦看不见自己生命的尽头,却又能够看见自己生命的尽头。

  死亡距离他如此遥远,可是每天日复一日,他的生存和死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七千余年的沧海桑田,最终还是磨平了他所有的野心。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和欲望。

  一个洛迦被磨得无欲无求了,自然还会有千万个榆阳顶上。

  榆阳作为一个一度很被城主信任的手下,如果真的有心想要找到点什么,机会还是很多的。

  而榆阳也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现了城主换血的秘籍手札。

  我轻轻一拍手,说:“等一等。阿缺,有个点对不上啊!”

  颜阙:“说来听听。”

  我道:“琼州海市,一千年一开,是也不是?”

  颜阙点头:“这是自然。”

  我说:“那就奇了怪了。榆阳的母亲,在琼州海市开启时,带着他逃跑,没有成功,后来他母亲生下了阿瑶后亡故,榆阳跟在了城主的身边。如果他再一次要离开,至少也要有一千年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青霄学宫,是有年龄限制的,而天界记录榆阳的年龄,也不过只有一千多岁。那么问题来了,榆阳那不翼而飞的一千年岁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颜阙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发现了不对劲,那我自然是要提醒你一下的。你看,那洛迦的实际年龄,算来也不过只比长亭小了百余岁。可你再看他们两个相识的时候,长亭又以为他几岁呢?”

  我:“啊这,这装嫩的法子……过分了。”

  颜阙却有些无所谓的道:“人家族中自有这样的秘术,你跟着羡慕个什么劲儿?说起来,这样的秘术最初,似乎只是鲛人族用来保持自身青春美貌的。——年龄是不会变的,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但倘若那个人的寿命是一万年,他已经活了五千岁,再让自己回到一千岁的模样,旁人纵使发现不了,但他本身,却也只剩下五千年了。所以,没什么好羡慕的。”

  我不赞同道:“阿缺,你也别看得那么穿嘛!容颜永驻,返老还童。还是有很多人羡慕的!”

  颜阙微微偏首,悠然道:“不羡慕。我就是可以容颜永驻。”

  我:“……”

  鉴定完毕。凡尔赛超标了。

  榆阳偷偷地学了换血提纯的方法,然后又趁着下一次琼州海市开启。带着妹妹逃离。这的确说得通,只是……,我问:“那那个城主的心脏,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般人正常情况下,应该都做不出来把自己心脏切一半的事情吧?”

  不过,也未可知。毕竟说实话,那个城主做的事情,也算不得很正常。

  颜阙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说:“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

  “化蛇虽为凶兽,但在上古之时,鲛人族驯养化蛇,以作为他们征战时的坐骑与战车。……不过,那都是在鲛人王时代了。”

  “后来,鲛人王陨落,鲛人族就不再大规模的驯养化蛇了。当然,这也不仅仅是他们不想,主要还是多数化蛇都被驱逐入了殒道,还留在此界的并不算多,鲛人族本身,也同样不可与当年鲛人王还在的时候相提并论。所以两厢下来,鲛人族便不再像从前一样驯养化蛇了。”

  “只是,”颜阙告诉我,“如果一个种族,曾经长期被驯化,那么它们的潜意识里,就仍然还会残留那样的痕迹。”

  “虽然未必与从前一样的听话,但是对于一些气息,威压,或者是信物,它们依然会保持敏感。”

  我:?

  我说:“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天夜里,你们所遭遇的化蛇,很有可能,是受了鲛人气息的影响?”

  颜阙:“八/九不离十。但城主肯定是离不开琼州海市的。他应该不是影响化蛇的人。至于你的父亲……即使那个黑衣人,真的是他,这也只能说明,他知道化蛇的存在而已。时过境迁,如今想要影响化蛇,已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个人,应该已经尝试试验过无数次了。”

  我:“所以,是榆阳做的?”

  颜阙按了按眉心,说道:“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一定是他,但他的嫌疑最大,确是板上钉钉的。”

  我:“不容易不容易。所以,他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颜阙:?

  颜阙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他说:“这还能是图什么?当然是图取而代之了。要不然,他何必又是实践换血,又是宁可用着别人不要的半颗心,也不要自己原本的?”

  我:“……”

  我:“?!!!”

  我感觉我的三观彻底有点崩坏了。我呆呆地看着颜阙,说:“你说啥?榆阳偷走了城主的半颗心,就是为了给自己按上?哪怕那半颗心是坏了的?!他是疯了吗!”

  颜阙:“……”

  颜阙也被我的反应弄得愣了愣。他说:“啊。原来,你不知道榆阳换了城主的半颗心吗?”

  我用力摇头,说:“我只知道大约是他偷的。……话说,正常人谁干得出来换心这种事情啊!风险大概率低,就算成功了,用得也不一定顺手。吃力不讨好……榆阳这也是疯魔了吧?”

  颜阙:“谁知道。不疯魔,哪里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他单知道凭借着自己的鲛人血脉,能够察觉的道长亭身上的气息,却不晓得,长亭是鲛珠的主人,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他体内的异常?——自然是早安排天星塔秘密去查了。”

  我听得“嘶”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颜阙道:“你刚才,似乎还和我说,你不清楚心脏的事情?阿缺啊阿缺,怎么我看你,好像其实了解的挺清楚的呢?”

  颜阙说:“但凡天星塔能查得到的,我自然是清楚。可那一些,都是榆阳的事情,城主的事情,我们是查不出来的,你明白吗?”

  我自然点头,说:“明白。怎么不明白呢?只是,阿缺啊。你们查不出来的事情,我却是好像有些大概了。”

  颜阙:“哦?说来听听呢。”

  我道:“不过,话说在前头,那都是我胡乱猜的。——你还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