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您看着我。”◎

  袖袍拂过石桌,黑色与灰色交织。

  云徕怔怔地望着,好像那黑色是盖在自己身上似的,那灰色就是他。

  布料拂过的触感……

  他曾经从未注意过,现在却很想知道。

  手腕伸出了袖袍,试探似的去触那灰色石桌,好像这般做就能与桌子通感似的。

  但他的手却在半道被人截住了。

  云徕下意识看去,是掩在黑色袖袍下的手。那手的主人,正是他的徒弟赵聿。

  他茫然的:“你……”

  赵聿未曾注意他的迷茫,甫一靠近便拉了他的手腕,用力地带着他身体向自己靠近。

  视线锁着云徕脖颈处正在往脸上蔓延的红,语气里是真切的担忧:“师尊,这异常与破道有关,是吗?”

  云徕听不见他说什么。

  真实的肌肤碰触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他识海翻起巨浪,每一朵浪花上都嵌着一朵花。

  那花是没有香气的,小巧的,花瓣是宣纸似的薄脆。

  但当赵聿的气息以不可阻挡之势顺着气道流进他体内,化作点点星光烘着那一朵朵花时,花便有了生命力,“啪”的一下绽放开来。

  而这些花……

  又散着香气,花粉随意飘浮着,一些萦绕在他鼻尖,一些扑了他的眼。叫他神识懵然,眼前一片虚虚的粉红色,看不清任何东西。

  “师尊!”赵聿得不到云徕回答,还见他神色愈加茫然,双眼失了神采,脸颊一片火烧云的红,急切地捉着他肩膀,呼唤着。

  “师尊,您看着我。”

  云徕双眼微微眯着,浓密的睫毛垂着、颤抖着,像空中悬停的蝶翼。

  在赵聿记忆中,师尊从未有过这副模样,迷茫又脆弱。

  师尊肤色极白,比之雪色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红从这白里透出来,像熟透的果子。

  引人采撷。

  ……

  不!

  他怎么能这般想呢?

  赵聿猛地摇头,握着云徕肩头的手不受控地重了些,压得对方发出一声极低的痛呼。

  “师尊,你怎么了?”

  云徕微微仰头看他,后知后觉原来赵聿现在已比他高了。他瞧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直挺的鼻梁与薄却看着莫名柔软的唇,喃喃:“你……走。”

  话里的“别”字被他囫囵地吞了下去。

  云徕像突然惊醒似的,抬手去拨赵聿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声音颤抖:“你走!”

  但云徕没能成功拨掉赵聿的手,他的言语也没将赵聿推开,反而使他握着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脸也靠得更近,几乎额头要贴到自己的。

  云徕呼吸一滞,浑身燃烧起更猛烈的火。紧绷的神经忽地断了。

  可他这一瞬间却反常地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心魔发作了。

  而且是在赵聿面前。

  在那一瞬间,赵聿看清了师尊眼里的慌张与害怕,心神震动之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像极了师尊的音色,却掺杂着软软的委屈与难过。

  那声音诉说着——

  【快……好想碰碰他。】

  【……】

  【唔……】

  赵聿神色一敛,视线下移,师尊的唇紧闭着,唇瓣边有些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痕迹。

  他立马将自己眼中无比虚弱的师尊搂入怀中,另一只手召了宝剑出来,对着空气呵斥:“谁?”

  【唔?为什么……赵聿……】

  【像那时一般……不好么?】

  赵聿眉头紧锁,师尊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怀中明显的颤抖着。

  他神思疯狂运转,思索眼下是什么状况。

  【……好热。】

  识海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滚烫的手忽地触到了赵聿的侧脸。

  他迅速侧首看去,是师尊的。

  而几乎是碰到他脸部皮肤的那一瞬,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唔,冰的。】

  赵聿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惊人的想法渐渐成型,难道……声音属于师尊?

  他视线上移,看见了师尊水润的双眸和紧蹙的眉头。那只滚烫的手整个贴在了他脸上,师尊的眉舒展了,声音也恰好响起:【好……舒服。】

  !

  赵聿来不及消化心中的震惊情绪,只听得这道声音喊热,目光看向寒池,几经挣扎犹豫,最后抱着师尊一起跳入了池子。

  刺骨的冰冷瞬间漫上两人的身体。

  普通人入寒池是要先给自己的身体设下保护禁制的,但赵聿担心有了禁制,寒池给不了师尊可能想要的冰,便未曾动作。

  没给师尊设,他自然也没给自己设。

  所以整个人几乎大半泡在寒池里的那瞬间,他不受控地打着寒颤。

  他咬着牙忍下这些不适,垂眸去看云徕,对方方才刚舒展的眉又聚拢起来,一道灼.热的吐息卷着低低的、清清冷冷似乎不带任何情绪的短音溢出:“唔。”

  【疼……】

  赵聿本就犹豫要不要带师尊进寒池,听见这声音,懊恼立刻涌上心头。

  他将云徕紧箍在怀中,口中念诀传给他热量,视线落在池外,纠结着是否立刻离开。

  而就在这时,在他未曾注意之时,云徕迷茫的双眼竟然增添几丝清明。

  但下一瞬肩胛处不断涌来的热意与熟悉的灵力让他被寒池泡得冰冷的身体又热起来。

  是以清醒只维持了短暂一瞬,从骨子里生出的想要与人亲密接触的渴望迅疾地席卷他的意识。

  他思绪混沌地歪着头,一直紧咬的唇齿松了些,殷红的舌尖探出,扫过铁锈味的血,仿佛触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立马胆小地缩了回去。

  本来绾得好好的发不知何时松散,些许发丝披洒下来,尾端浸没在水中。

  还有一些贴在他侧颊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赵聿垂眸看着他痛苦忍耐的表情,万分悔恨。他方才不该不经思索地就将师尊带下寒池……若不是他那般冲动,师尊何至于痛苦至此?

  他咬咬牙,不能再等了。

  下一瞬便抱着云徕回到岸上。

  脚刚触到地面,赵聿便急忙去看云徕神色,见他眉头皱得没有先前紧了,识海瞬间响起带着愉悦腔调的低哼。

  他稍微松了口气,抬手拂去带着湿气粘在云徕脸上的发,随手掐了诀,烘干师尊身上的湿润。

  歉声:“师尊,待你醒来,你罚我吧。”

  云徕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只感受到带给他热意的那股灵力停止游走了,但同样的,给予他冰凉刺骨的池水也不见了。

  他浑身只剩下熟悉的但比以往更猛烈的……渴望。

  他很想有谁能碰碰自己。

  但他习惯了在这种时刻紧闭双唇不发一言。渴求被他藏在唇齿之间,却从心里冒了出去,传递到赵聿的识海。

  【……唔,好热。】

  【冰……】

  惯常握剑的手攀着赵聿脖颈,脸颊胡乱在他衣襟处蹭着,蹭散了一些,露出白皙的一小片。脸颊滚烫的皮肤立刻贴了上去,得一丝冰凉。

  【再……】

  【多一些罢。】

  赵聿连忙低声应道:“师尊,你且再忍忍……”

  他立刻凝着心神从储物袋里找着几件衣袍,然后念诀取了出来,将它们铺在寒池、石桌之间,再将师尊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却没躺上去,而是脱了衣袍,跳入寒池,将自己浑身都沾上寒气,再手动擦了水汽,然后心念一动着上里衣。

  最后才躺在云徕身旁,打开怀抱将人拥入怀中,用身体上残存的冷意去驱赶云徕身上的热。

  这个法子他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只能姑且一试。

  好在。

  在他抱紧云徕的那一瞬间,对方满足的喟叹声便于他识海响起。

  赵聿松了口气。待寒气散去之时,起身重复了方才的动作。

  ……

  直到云徕暴露在外的皮肤褪去粉色,恢复雪白,眉也不再紧紧蹙着,赵聿再也未听到识海中渴冷的声音之时,这样的重复动作才停止。

  看着师尊恬静的睡颜,赵聿一直保持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疲累席卷四肢百骸。

  下一瞬,他终于捱不住似的,昏睡过去。

  ***

  祁寒带着莫问气冲冲地离了雪峰,回到千秋峰,正巧看见莫笑。

  莫笑礼貌问好:“师尊这是从何处来?小师叔和赵师弟呢?”

  祁寒双眸一眯:“怎的这般问?”

  莫笑:“赵师弟找弟子问师叔去处。弟子恰好见着师叔去找您了,便告诉了他。”

  祁寒一张娃娃脸顿时黑成锅底,他冷笑三声,转头吩咐莫问:“这小子欠打,你仔细操练一番。他是你一族,想来你对他是望子成龙的心态,必不会手下留情罢?”

  莫问应了声“是”,脸颊却颤抖,几乎要维持不住恭敬表情。

  莫笑则是一脸懵:“啊?”

  祁寒冷哼一声,径自离开,却在路上又碰见一个熟人,执法堂副堂主林妙智。

  看见他脸的那瞬间,祁寒又想起了赵聿。

  祁寒是在一名叫扶笛的小国救下赵聿的。那国家虽然小且偏僻,但受大派玄天阁庇佑。

  玄天阁最拿手的本事是演算天机,借这项能力,他们的地界很少出现高阶魔物伤人的事。因为厉害魔物往往带来杀戮,杀戮会在演算中给予玄天阁提示,从而让他们做出应对准备。

  攻击赵聿的那只噬天已经是成年体,修为相当于人族大乘修士,临近渡劫飞升。

  这种魔物出现在扶笛,却好像并未引起玄天阁注意,实在古怪。

  是以,祁寒回到宗门安置好赵聿后便吩咐林妙智去查探一二。

  而林妙智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他联想的正确性:“卑下有事要报,关于噬天与玄天阁。不知掌门……?”

  祁寒公私分明,现下虽然在气头上,也忍耐下来,应声:“自是有空的。林堂主,书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