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弟子有错。◎

  接到祁寒吩咐,林妙智立刻联系了身处扶笛附近的宗门弟子,让他们去打听一二,自己则御剑去了一趟玄天阁。

  “最近七日内,扶笛国内基本无异常。只是关山似有魇魔作乱,未伤及人命。不过,”林妙智声音刻意放低,“玄天阁三日前撤去了守卫扶笛的弟子,名义是为试仙会准备。”

  祁寒娃娃脸顿时沉了下来:“妙智,玄天撤了守卫之后,我派弟子便在扶笛境内遇着了噬天。你以为如何?”

  林妙智:“噬天袭击我派弟子这事必定有异。甚至可能是玄天故意引来的魔物。”

  “但……捉贼需拿脏。”

  “你说得有理。”祁寒微微点头,又道:“但我派弟子在他地界出事,他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你去过玄天,他们可有说些什么?”

  林妙智:“送了地阶聚灵丹一瓶、地阶法衣一件,并药草若干。卑下暂时回拒了,说要禀告你之后再说。”

  两样地阶物品,大手笔……祁寒眯了眯眼,道:“你做的对,东西不能收。把这事告诉仙盟,重点落在扶笛有噬天出没。拿脏这事,我们不便出面,先借仙盟的手罢。”

  “是。”

  “但我们不可全无动作。既然玄天以试仙会为名撤去守卫,我们便仔细瞧瞧玄天想在会上打什么主意。”

  林妙智再次应是,等了几瞬,见祁寒不再言语,主动问道:“那么此次试仙,还是遵循以往的,由大长老带队么?”

  祁寒摆手:“不。这次云徕领头。”

  “这……”林妙智一时没压住心中惊讶,“可是他甚至都鲜少出山!”

  每次试仙会都是宗门展现实力和门内新鲜血液的良好时机。宗门表现越好,以后收得的徒弟天资就越高,宗门实力就更好,是一个良性循环。

  见山门最近几次都是由大长老带队。几乎次次夺得魁首。

  大长老实力强大又有经验,实在是不二人选。

  云徕虽然实力不错,但毕竟少了很多实战经验,也未曾参与过这些盛会,也不太会带弟子,毕竟他至今只有一个徒弟。

  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祁寒哪里不知道林妙智所担忧的这些。他想着让云徕出出门,见识广大天地,想开一点,才如此安排。但宗门声誉同样要紧。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对林妙智说:“要多靠你们从旁协助了啊。”

  林妙智:“……”

  所以是不考虑换人了吗?

  “好了。若无事,你先去仙盟罢。”

  林妙智欲言又止,但想着隐藏在祁寒那张娃娃脸下的暴脾气,最终还是没开口,告辞离开。但一迈出那门,他便拐弯先去了大长老的居所。

  *

  无风,唯有薄雾弥漫。

  些许雾气弥散着扑到了一张恬静的睡颜之上。薄薄的笼着雪白的肤、紧阖的眸,造了一副朦胧得似雨夜般的景。

  忽地,许是雾气太重了,那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似蝶翼般唰地掀起,露出一对墨色的瞳。

  云徕一眼便瞧见了凹凸不平的石墙,视线移动,熟悉的衣袍映入眼帘。

  模糊的记忆浮现。

  他……

  再一次的,在赵聿身旁醒来。

  身侧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肩颈之间扑着微热的气息,一侧手臂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着。

  顺着手往上看,是一张紧皱着眉头,两颊有些泛红的脸。

  甫一瞧见那红,云徕便像触着什么火烫的东西似的匆匆撤回视线。

  这一次赵聿并未将他紧抱,他很轻松地便挣开了对方的手。

  没了束缚,云徕本该立刻就离开的。

  但他瞧着赵聿泛红的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几丝不安。

  想了想。

  他伸出手轻轻贴在赵聿脸侧,只贴了一下。因为他实在怕了那莫名就会发作的心魔,不敢久待。若不是实在担忧赵聿的身体,他绝不会伸手。

  手下触感滚烫,像是发烧。

  发烧?

  云徕有些怔愣。这个词,他有多久没想起过了。修仙者身体强健,鲜有病痛,最常的是皮外伤。

  赵聿的脸怎么会那么烫?

  难道是他只碰了一下,是错觉?

  云徕犹豫片刻,再次伸手,手掌贴在赵聿额头之上,手心滚烫的热烫得他也热起来,不过并非是心魔发作的那种热,而是一点怒气。

  赵聿做了什么,会有发烧症状?

  云徕眉头紧蹙,陷入沉思,未曾料到他的手还没收回。

  是以,当赵聿头脑昏沉地醒来时,下意识地便抓住他的手。但他却反应极其剧烈地撤回手。

  那蕴藏着反抗意味的动作与速度,叫两人都怔愣了。

  云徕微微抿唇,立时起身站在离赵聿两步之远,未发一言。

  赵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因着大脑昏沉,缓慢地站起身来,向云徕微微拱手:“弟子有错。”

  熟悉的话让云徕想起两人在寒池洞外的场景,他有些不悦:“又有何错?”

  云徕虽然记不清昏迷前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心魔发作是何等模样,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便可以想象……

  他定是又做了侮辱赵聿的事。

  错的是他,罪大恶极的也是他。赵聿何错之有?!

  赵聿虽是道歉的模样,身体却站得笔直,因着他比云徕高上些许,两人距离并不是很远,他要看云徕的脸须得垂眸。

  这样的他隐隐占上位的看人法,依照以师为尊的传统,是不合适的。

  但当师父的云徕和当徒弟的赵聿,没一个有不适。

  赵聿更是借着身高优势十分,视线十分直白坦荡地扫过云徕全身每一寸。

  他看得很坦然,只是为了看师尊身体是否好全了。

  云徕则是沉浸在羞耻之中,未曾理会他的视线打量。

  待赵聿看完,他才缓声说道:“弟子未经师尊允许,带师尊一起跳入了寒池,弄湿了师尊的衣袍。”

  云徕回神,那带着水汽的记忆清晰了许多。那时,他心魔发作,叫赵聿走,对方却不走,反而……

  应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奇怪,对方才违背师命罢。

  赵聿向来是个稳重知礼的徒弟,若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异常,对方断不会有逾矩举动。

  云徕眉头蹙得更紧,手指微微蜷缩着,淡声道:“无碍。”

  赵聿却收了拱手姿势,略略向前,正欲仔细问问有关破道和渴冷症的关联,却听云徕问道:“为何你皮肤滚烫?可是热症?”

  醒来这么久了,赵聿已经没那么昏沉,身体的异常他已经有感受。但他觉得那些并不重要,吃点丹药便会好。重要的是……

  “师尊,关于破道,你可有什么未曾告知弟子?”

  云徕微微抿唇,脆弱细白的颈子托着总是冷冰冰的脸侧向一边,“没有隐瞒。”

  赵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瞧见了云徕被衣袍遮了部分的靴子。

  那靴子还是他给云徕买的,靴面是云锦制的,用金线绣着祥云。

  价格高昂。

  但他买回来后,却告诉师尊说未曾花费灵石,是他做完任务后,宗门给的奖赏中一样。不是他的尺寸,他穿不了。才哄得师尊收下。

  他曾哄骗过师尊,师尊现下也哄骗他了。

  赵聿复抬起头,露出云徕熟悉的可靠微笑,淡声道:“既如此,弟子便放心了。不过师尊那时总是渴冷,这样的症状实在奇怪,还是寻冬凌长老诊治一二才是。”

  云徕随口应道:“好。”

  赵聿:“不若现在就去罢。”

  云徕想要应付了赵聿,不让他再提这事,忽然想起什么,道:“她不在山门,待她回来,我再去。”

  闻言,赵聿嘴角弧度浅了些:“这样也好。师尊一定记得去,否则弟子会日夜忧心,不得安眠。”

  云徕神色淡淡的,闻言只点了点头,两颊却莫名泛起粉。不是心魔,只是羞愧。

  徒弟那般关心他,他却处处蒙骗于他,对他做出那样的事,还是两次。

  他……他还有何颜面!

  巨大的愧疚感化作兽类啃食他的心。他难以承受似的闭了闭眼,只得借着狠掐指尖的动作让自己更清醒。

  “你……”云徕此刻实在无颜面对赵聿,“先去药堂取些药罢。”

  他与赵聿都从未犯过发烧一类的热症,未曾备这类药物,要治病只得去药堂。

  听得此言,赵聿身形一顿,静默一瞬才缓声应道:“是。弟子告退。”

  云徕颔首,待赵聿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然又叫住了他。对上他淡色的瞳眸,却什么也说不出。

  只得道:“走罢。”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消去赵聿记忆的时机。

  面对清醒的徒弟,他始终下不了手。

  那就这样吧。总之,他已经打定主意闭死关,这些无甚可在意的。

  云徕这般想着,却忽略了自己因羞愧而越加红的脸颊,以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的掌心。

  ……

  赵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寒池洞,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但并不妨碍他思考。

  云徕渴冷的症状极怪,且那症状发作之时,他不知怎的还能听见疑似云徕心声的声音。

  那声音吐露的某些字眼着实奇怪,譬如“像那时一般”“上次”,当时他急着帮助云徕,未曾注意这些,但现在细细想来,这些字眼无疑是透露着那奇怪渴冷之症并非第一次发生。

  而且那时云徕身旁,很有可能有个如他一样的人帮他解热。

  云徕还有可能将自己当成了那人。

  赵聿脸色沉了沉,师尊向来清冷出尘,那般奇怪的模样怎么能叫旁人看见?

  不过这还只是疑点之一。

  疑点之二是,方才他劝云徕去找冬凌诊治,但云徕推脱说冬凌不在白鹤峰。

  依云徕之前说的,他是感觉到他有生命危险才出关,之后知道他在冬凌仙子处,便放心地去找祁寒。

  按照云徕这个说法,冬凌仙子要走,肯定是治好他之后再走的。那么,云徕要知道冬凌不在的事实,大抵是得在冬凌走后才离开白鹤峰。

  但云徕原话是“你在冬凌仙子处,我很放心”,于是他就去了祁寒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在冬凌给他救治时,云徕便离开了。

  那么云徕又如何得知冬凌不在白鹤峰的呢?

  这些推测虽然有漏洞,但不算凭空捏造。是否是事实,查探一番便知。

  赵聿定了定神,先去了理事阁。首先,他得知道师尊在理事阁时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