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三十三章

  漫漫长日只有以一只鼠的作息而存活,却分明有着容纳百川的思想,我觉得这比堂堂正正的以人形示人痛苦百倍。

  于是,在修养了不知多少日后,我已状态似疯癫般,一次次催动着幻化人形的法力,终于在崩塌碎裂声后,任鼠笼凌乱损毁,再以化真身的法子破窗跳出。

  动静竟比我预想的大,我狂奔在去星河的路上,身后远远传来宫人们惊叫缉拿的声音,只回头一眼,便见几名执长缨枪的宫侍追赶而来。

  长时间未用人形这般狂奔过,脚陷入星河的云雾沼泽里再艰难拔出,我只得一瘸一拐地跑,但速度一旦被拖缓,旁人的气息便风一般的靠近过来。

  直到,被宫人叫喊声所惊动的南景予站立在我面前,一袭睡袍不减眉宇凌厉之气。

  “看来你当真配不得这一身偷来的功力,不废修为便不会安分,便要继续牵连别人,”他翩翩飞身至我面前,绕是被惊醒,还不忘挖苦。

  还未深入星河树林便被他轻而易举追上,我羞愤地挥手一推,就要绕开他:“这是我自己学来的一切,好坏如何都与你无关,让路,我要回家!”

  “回哪?尧华宫在你后面,你别说是梦游跑来的这儿,天眼洞偷跳一次就罢!”他嗤之以鼻,反手便擒握住我手臂,我挣脱不得,逐以出招攻击他挣脱,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待肩处受了创,仍是腾身追上来。

  眼前的星河景象被他身影挡了又挡,双方都起了怒,我一瘸一拐地陪他打斗或闪躲,他倒威风凛凛一直将我反向逼退,睡袍之下随风阵阵,露出大半精壮的胸膛。

  可恶……既然趁我弱势出手,那大家都不要离开了!

  我找准一个空档,试图以牵制他颈背的法子将他击倒,谁料他反应得及时,在我霹打他后背时亦猛然伸手抓来……及时扯住了我头发。

  两人都于踉跄后在泥泞的沼泽中滚了一圈,我看似成功地将他推入烂泥,他则阴险地扯着我头发,我痛得额冒冷汗只得背靠着撞向他胸前,跟随着跌倒。

  两个人如滚雪球般在泥沼中越裹越骇人,因滚动急旋得快,身旁的人被动同我怨愤地紧扣一团,若不知情的人怕是还以为是他护住我,其实滚势一停,我们都彼此嫌弃地放开相扣的手脚,唯独我头皮还是被死死扯痛。

  先不顾这浑身散架的酸痛,我运作妖气伸长了尖锐的指甲便要向他面门抓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被扯痛得欲落泪,他晃头躲避,竟都嚷出了同一句话。

  和南景予扭打了半晚,一大清早被死按着手臂被架回去,我阴郁的心情难以言表。

  不远处的长廊浮现有些熟悉的女子身影,细细一看乃是面情并不大高兴的涟漪,宫女拉着她手臂的委屈模样似乎在挽留什么,可她愣是甩甩袖子走得老远。

  我都来不及猜测原因,人已被塞进门内般的窘迫,室内扑面而来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君上,弱水神因你昨夜爽约去星河的事很是不悦,早晨送回礼品后便回去了,”宫女怯怯在屏风旁说着,手中是半敞的礼盒,只一眼模糊,我都能联想到我曾被清瞳抢去的星辰镯。

  看来我又害了南景予他一桩好事,无奈之余,我已彻底死气沉沉,任宫侍将我推到一旁。

  “知道了,”屏风后传来南景予淡漠的回应,“都退下吧。”

  而后,空旷的室内便只余我未被带出去,那之前说话的宫女同我擦肩而过时,投来的眼神怪异如要生剥我,不知道想看透彻什么。

  我悻悻看大门自外面关拢,想来南景予不知要如何给我好看,忐忑地踱了几步,又起了偷偷摸摸的逃跑心思,却只是朝那屏风后如越禁忌的窃看去一眼,整个人都惊愣不动。

  只见偌大的水池中,有乌黑长发飘逸散开于水面,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此时的南景予眸光因水雾迷离,又似乎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白玉般净彻晶莹的肌肤宛如珠玉,最令人窘迫于深想的无非上身□□相对……然而,我立即垂下气血上涌到顶的脑袋,觉得该是来错了地方。

  “听到了?你当初非要赖在尧华宫,如今三番五次逆这里的规矩,给我找麻烦,你难道就不自觉惭愧?”他直对上我目光,果然兴师问罪。

  我更想说的是,当初若不是他一找到真正的涟漪就对我不管不顾,以至于我流浪在天界,既无法回妖界,又要忍受作为妖兽的饥饿,最后精疲力竭出下策,想着按天规去咬涟漪一口便达成仙宠关系,谁想他那时又会出现,还给涟漪挡开。

  想了想,我还是鼓起勇气盯著他目光,问:“如果我说不,你是不是很气?”

  南景予显然会黑脸色,可我并不打打扰他所谓的清净,不过因为大家都隔着阴差阳错的误会罢了。

  “气就对了,”我不等他摆起不悦的脸色后又道,“你既然恼我为这里丢脸也我,可以不必管我……”

  “你觉得,现在求这个有什么用。你要下界,谁知道是作孽还是怎么样,不过都是想让尧华宫替你逃罪名,”他嗤笑一声,将我的罪状一一列出,“潜逃出尧华多次屡教不改,重创将门之后惊动光明宫,你扪心自问闯了多少大祸?你该求我,放你一命。”

  换言之,我能从百骨狱被移交回来,于他而言,怕是予了我一桩莫大的人情。

  我当真一时不知如何再同他争辩,而他似乎对我有着失望的不满——

  “知道其他仙人府上的仙宠是什么样的吗,那些仙宠,每日都会附和主人的忧喜,而你悟性似乎太差,我只盼自己宫里的仙宠能安分待在窝里,安心待在那里即可……”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放我离开,”我紧皱了眉头,十句有九都为了走。

  南景予意识到自己所谓教导的话都成了耳旁风,泡在澡池里都一副别人欠了他许多债的表情。

  我则迅速想着和他商谈的筹码,但这人散仙一个,看似无欲无求,也不似我爱好贪吃……除了傻愣愣地盯着涟漪不放。

  人家青梅竹马,可不是该这样。

  可重点是,涟漪的心思就难看出来,毕竟南景予关怀备至,她也还是没变师兄的称呼,所以南景予现在最迫切的,大概就非涟漪不可。

  虽然枉我贪享于别人的痴诚感情那么久,可如今对南景予都不禁替他的情路辛酸,不是好人做到底也非我初衷,只是我觉得待在鼠圈实在不是日子,于是脑袋一热,便有些紧张地一手握住一手,对雾气另一头的不悦表情道——

  “这样吧,你最近很在意涟漪出入尧华宫是不是,那你一定是太想同她在一起,而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我帮你接近她,只要是帮你们的事我都去做……只要你和她成亲,你就放我走。”

  话虽这么说出去,脑海中浮现百年前一只养尊处优的花鼠的痴心妄想,不知怎的,略有心酸。

  南景予大概未料到我会说这样的商议话,我以为以他那不屑的表情,会来句“我同她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或“关你甚事”的回应,谁知沉寂许久后却是——

  “不要妄加揣摩别人的心思。”

  我窃喜,至少这回应代表我还是有机可循,于是更肆无忌惮,冲上前便理直气壮:“是你自己说的,要我学别人家仙宠的附和,既然那我附和你的心思没有什么不妥,与其百无一用不如派些用场,你也可以考虑!”

  此时的我仍旧是一身黑糊糊的烂稀泥,被我突然凑近池水边蹲下,还一脸笑容的模样所惊住,南景予着实是由倚靠着水阶改为移至水中央,瞥了瞥我不知何时以法力挣断的手腕缚绳,再自水中伸长手臂,探向墙壁上的盛衣架。

  “你真是屡教不改,”他语带微怒道,但从一定意义上说,没有连考虑我的请求都拒绝。

  因我时不时以法力拼死相搏,便只是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去,所以风燕开门而入,传令南景予召见时我正趴在桌上酣睡,直到揉了揉眼睛,确定是南景予要见我的话后又突然起身,如一阵风般冲出了门外。

  忽视风燕急忙追喊的声音,凡是我计划的事有一线可能,我就会跑得比谁都快。

  所以,以至于我才闯入南景予住处,宫院半空中一阵阵雷声,阳光明明灭灭了好几次,我还是无心去理会,直到我急切推开门,门内的人也正好走来,我本是见到南景予满面苍白的模样时有些诧异,话都还未说完:“你……”

  头顶有什么巨大的光闪烁,接着便霹头盖下来,不对,是透过牢固的屋顶砸落下来……

  “走开!”惊愣中耳边传来南景予的大斥,但结果是我更加如同无措石化。

  接着,那张苍白染怒的脸便张牙舞爪朝我扑来,我终于被这里诡异的瞬间吓得挪开步子,却在后来才反应到无非是危急之中更增添了他推开我的难度。

  于是,与不久前同出一辙的抱团滚地场景再现,带着浓烈的烧焦气息。

  可想到星河打的那一架我便起了气,刚想摸索着去抓他的垂发,他便甩开我跌向旁边,一肘扣在地面,额际的汗水颗颗掉落。

  我还来不及惊愕,那些我们滚开之处地面点点火光,他的一处肩膀便红黑相间,挂了彩又燃着火苗……我确定没看错是南景予的身上,仿佛如雷霹过的焦黑了一大片。

  “你没事……啊!”毕竟劳他那一推我才没如他一样挂彩,可才想问他怎么样了,头顶上方便有大块松碎的声音,而后,竟是房梁从中间断裂,还砸了下来。

  我正尖叫着手忙脚乱,幸亏他及时施法稳住那下落的长梁,抛向了一边。

  南景予再次瘫倒,不过这一次有桌案倚靠,但估计也撞得够呛。

  我匆匆忙忙就奔上去搀扶,一面注意着他淌血的肩膀语无伦次地问:“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尧华宫从来没有降过雷,你身上也没降过雷,可为什么霹的是你,还是你引雷报应……”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我看着他试图又推开我所谓的好心搀扶,不禁几欲潸然泪下道:“你看你都默许我前些天的提议了,要是被霹到缺个胳膊少个腿,涟漪看不上,我就连下界贪吃的乾坤袋都要不成了……”

  静静运了运功去调和伤痕的南景予白我一眼,勉强变换了一身墨玉色的行装,所以匆忙听闻动静赶来的宫侍未看见他身上的伤,而是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些天都会在宫内操练法术,损坏之处我自会处理,叫其他人不必惊慌,也不用总踏入这里,”南景予对那些宫侍如是淡然道。

  然而他的气色却还是引来疑问,他也不多作答,宫侍只好又关门退出去。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南景予果真遭了天雷报应,这样一个作践别人感情的家伙,果然苍天有眼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径自走去厅榻上的他突然瞥我一眼,“想知道那雷是怎么回事?”

  我被他人前仿若淡漠无事,人后却眼神犀利如剑的反应惊了惊,道:“怎么回事。”

  南景予说着便一手捂上肩伤,一边病殃殃坐上榻。

  “那不是普通的雷诀,生成于司命井,奔于天外调度,”简略解释的语气有些无奈,“既然你已知晓司命井被生人闯入的事,我多与你说几句也无妨。”

  什么生人,司命井可不就是你同慕子妖两个家伙损毁的。我就是倒霉,才撞上你们干的这桩蠢事啊。

  对于他们究竟用司命井预测了什么,我已无心知道得再多,因为我怕知道的更多,反而对自己的自由不利,又或者……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南景予对涟漪以外的人翻脸,迅速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万一要除我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榻上的他一边运作着愈合伤口的仙力,一面对我又淡然请求:“我怕是有命外之劫将近,需你出力了。”

  有机会离开尧华宫,我自然乐意,可一想到他如今莫名其妙都能遭天雷的几率,我不禁忐忑地瑟缩了缩:“我出力,替你挡雷霹?”

  这人果然就是要放人走也不给留全尸……啊呸呸呸!为了好好地活着修炼怕什么。

  他眯眼瞅我这冷了几分的表情,打量的目光下浮现一抹笑意:“出力助我顺利渡劫,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突然如入陷阱的不安令我踌躇:“我想想……”

  “不用想,”那抹弧度一下又僵沉为冷笑,凭的是自信得过分的算计,“你就是现在装作不想,也会调头转来问我怎么参与。”

  这一刻,我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凡界假货郎哄孩童吃糖的画面……

  面对着那张本色尽露的俊脸,双肩都抖了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