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三十四章

  自我稀里糊涂应下南景予要人护他渡劫的事,一盒装满蠕动虫子的见证物便推到了我面前。

  五彩斑斓的蠕虫,肥肥胖胖的滚爬在琉璃瓶里,数不清的小足如同触角般在瓶壁上探来探去。

  我越看越战栗得厉害,南景予此时则悠悠晃荡在藤椅上,仿佛一副放贷商贾的模样,大笔挥洒在卷轴上,洋洋洒洒写着天界一旦盖上印章便成契约的文字。

  “想不到,你不只是为了牵制慕梓妖,根本不过是弄了一堆这些东西,随时拿人寻乐啊,”我本试图用手去隔着琉璃抚抚那些生物,却终是猛然缩回手,抚住了额头无奈道。

  南景予听我一说,立即捞回瓶子就要起身:“怎么,你要是太怕,那大可不必浪费我物色别人帮忙的时间……”

  “诶,等等等……”我哪敢错过能堂堂正正离开尧华宫牵制这样难得的机会,赶紧抢回琉璃瓶,咽了咽苦水,“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总之你白纸黑字说话算话!”

  垂头,我很利落地就要去扭开瓶盖,闭眼皱紧眉头,满脑子都是往后,自己被将要发生的一幕心悸到吃什么都要吐的场景……

  头顶冷不防被扣打了一记。

  “谁叫你去吃!”我再猛然睁眼,只见南景予拍开我手,小心握住那摇晃了几下的瓶子,道,“你要嚼碎一只,我到时恐怕就要还地灵蛊母一颗曾乱嚼东西的牙。”

  闻罢,我盯着那一条条活软的虫体,更是面情扭曲到欲哭:“那……直接吞……”

  他至今还是苍白的面色一沉,薄怒间,却是问出我其实最想问他的话:“你就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我垂头,无法面对好歹是对吃东西有着特别爱好的妖族,如今却沦落到靠吃虫子谋生的事实。

  然而,幸好南景予终于给我细将了一番种蛊的方法,其实蛊虫耐活,根本不怕吞咽,鉴于我实在一副还没触碰就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只好顺手摘了片花叶,施了仙诀扔予我。

  我按他的话准备去割出一小道伤口,但一卷袖子便露出一条条难看的细红痕,那些在司星宫中讨好剑灵留下的疤。

  我自认还是要些脸面的,一窘迫,赶紧将袖子又扯低了许多,好在南景予只是淡淡瞥过,没问什么。

  我伸出新伤的手臂,闭着眼感受他将一条蛊虫推入那伤口后,虫体渐渐钻进皮肉,最后不见的蠕动感。

  再睁眼欲动手臂,却南景予伸出一指摁压在那红色的伤口处,指间似乎是运出了些许仙力,暖和的光晕下,原本就不大的伤口渐渐在温抚中疼痛几乎不再,最后只愈合成一条细痕。

  有什么场面同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正要细想,却见他抬眼对上我的目光玩味,竟是同指间暖意完全不搭配的算计——

  “你运气很好,挑的这一只是只贪睡的蛊虫,不过它一旦醒来性子便烈,若是感应种主以仙力附咒语催动,便会在寄主体内漫无目的的咬噬,直到见血封喉……”

  于是这一刻,我猛然缩回了手臂。

  我欲耍泄一场果然下了陷阱的脾气,终是在手臂间的诡异躁动中咬牙作罢,只好看着他手中摇晃起的卷轴仙契,作最后一点自我安慰。

  一旦有了我这样赌上命的追随者,还没下界渡劫,南景予就没放过任何压榨劳力的机会,如果是防止多余的人知晓他将遭劫数的事还可以理解,但叫我来往于他和涟漪之间,妥实是掐着软柿子飞来抛去。

  自从遭了雷劫,按理说是该躲就躲,南景予却本着横竖也会霹来的定论,搬榻去院子里整日晒着阳光。

  我便是被他一指那不远处石桌上的匣子,令去弱水神邸送还。

  纵然是匣子被金线饶有花样的绑缚着,还是不难认出是之前被涟漪送回来的那个,而里面的东西我也看过一眼,该是美轮美奂的星辰镯。

  割星辰糅书法以凝固,挥剑舞动者衣袂翩翩的影像闪现过脑海……我掂了掂那匣子,扭头看向悠闲侧躺在榻,阖目小憩的某人,踌躇片刻,想要回我自己那只星辰镯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接着,我便系好了面纱离开,纵身腾飞于屋檐瓦壁,为了完成南景予想一出是一出的事,真正有了做贼的潜质,就连激动地按着之前背下的图纸方位,到达目的地被发现动静,也是从容不迫地拔腿就跑。

  然而宫女的呼叫声越发近,手忙脚乱腾去屋檐的我却怎么也没能跃上顶梁,这才急匆匆变幻了术法,任眼前视野渐渐缩小,最后整只鼠都跌落地上。

  “嗷呜——”

  四肢落地如断裂般痛得我想尖叫,可这一叫便将自己都吓得不轻,再反应到自己的爪子非比过去的短小,而是指甲倒卷尖锐……整只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的我,便被跑来的宫女抱到了怀里。

  “啊,是只小猫!可摔惨了吧,但猫怎么也会摔成这样?”那怀抱的主人将我一把捞起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乱抚,我则惊愣地享受着自己急切中变错的术法。

  反正暴露的危险已过,大不了再猫叫两声,但我自认还是没摆脱对天敌的恐惧,过去听见猫叫就毛骨悚然更别说现在还要学……罢了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给你们摸两把就放我走吧。

  “还不是被你吓的……”另一名宫女也赶过来,但目光一扫到石桌上的东西,立诧异地就去拿起来,“咦,这不是公主不久前才拿回去尧华宫的东西吗。”

  抱著我的宫女也是不解地看着那匣子道:“哪来的,我可记得没有人来过这里啊,至少今天都是我们当值……难不成是……”

  两道目光便齐刷刷看向了我。

  我一个机灵,趁机挣了怀抱跳上石桌,动作虽然难以达到猫的机警而显得不伦不类,但还是耍弄着小幼猫予人的怜惜可爱,扭着脖子张开嘴,将那金线连着小匣一同叼在嘴上。

  连叼着东西都不忘换手去摇晃着叫:“喵呜——”

  很快便看见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灿烂笑着,争夺起抱我。

  我尽了最大的忍耐度,去面对宫女恨不得捏圆搓扁我躯体的激动劲,直到老成些的女官领涟漪来,我才得以松口气。

  “公主,这就是南君还回来的礼匣,还有送匣的小猫……”待行了礼,一直拨玩着我背绒的宫女向涟漪指了指桌面,又捧出我。

  涟漪将那匣子慢慢打开,只看了一眼匣内,便将东西交给身后的女官,道:“师兄既然一定要赠予,菱姑姑还是帮我放去书阁壁柜里吧。”

  平平淡淡的话,没有我预料的欢喜,我不禁有些纳闷南景予的一厢情愿,而这倾注了无限感情的同门师妹,大概,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我正幽幽想着,低头看了我几眼的涟漪已伸出手来,将我抱在怀中摸来挠去,力道并不如小宫女的小心翼翼,反倒有些发泄似的用了力气,挠得我不禁左右扭头低叫。

  “等等,”眼看拿起礼匣的女官就要转身,涟漪也不知是不是在挠着我出神许久后,对那女官道,“将我榻边暗盒里的那小块东西拿来。”

  被称作菱姑的女官步子一顿,似乎对这命令很诧异地确定:“公主是说那块手札笏?”

  “对,”涟漪收回挠我绒毛的手,只是将我捧高了些,道,“替我将上面的墨汁都洗去吧,然后让它带走。”

  我自然好奇那又是要拿出什么东西,只觉女官依旧诧异,眉宇间还有着忧虑:“可那是您还在玉隐山便收存的,已近千年,现在您突然这样做岂不直接拒了南君的心意……”

  “我就是要将东西还他,让他知晓这万千弱水只需要同我并肩而立,能与我一起对应对这大局恩怨的人,而不是浑浑噩噩着,用明明荣耀的身世散漫于一方,”涟漪话说得决绝,反问中自带不容驳逆的气势,“我觉得我这样做没错,姑姑觉得呢。”

  女官点了点头,似乎又变得认同了许多,道:“但愿一切都按您所想的进行。”

  而后便转身离开。

  但我越发觉得现在抱着我的人怕是心思太缜密,说的话都让我难以听懂,南君予却能追求这样的女人上千年,不知是好事坏事……反正我瞎操心也不是我的事。

  喜欢猫猫狗狗的小宫女算是挥霍无度,就为了给我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这一点,也算没白费我给南景予跑腿的辛苦,尽管看到被叫做鼠肉干的条状零嘴时,还是吓得我把鱼饼都和着胆汁呕吐了出来。

  宫女们则觉我只吃鱼饼鱼条,闻了猫薄荷只会打喷嚏,喵呜声叫得沙哑难听又滑稽,着实是条稀罕的怪猫,不过谁叫我真身本就好看,变了猫还是一身干净的花白毛,引诱得她们就知道喂食和乱抱着说笑。

  终于等到这些小祖宗们将假寐的我放开,脚步声彻底消失,我便蹦跳着自石凳上腾起,没命地纵身跃上房檐,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奔跑。

  但弱水神邸外毕竟有天兵巡逻,我索性不变回人形,扮着病猫从后院爬出墙。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就这样不知以猫身跑了多久,渐渐越走越慢,大口喘着粗气,四肢摊开着仰面往云朵上一躺。

  太累了,不过还是觉得饿……之前因见鼠肉干而吐了好几次,其实根本就没吃进去什么东西,一路上都嗅着小宫女在我脖子上挂的一圈大布囊气味。

  终于得以安逸地享受了,美哉,美哉。

  于是,若是这偏僻的云头上还有人路过,估计会看到一只花白的胖猫,四仰八叉地躺着流口水,一爪子探进满是零嘴的布囊里,美滋滋又颓废的吃相,一抓,一啃,置天地于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