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三十一章

  天河水蜿蜒于白雾泽中,数万天兵便是在那雾泽之前手持各种用羽毛装饰的兵器,伴着号角声有序奔走于队列,分将领指挥着载歌载舞。

  我收了祥云挤进看热闹的仙人当中,抬眼一望天河边,原本在大老远以为是黑压压的一片,现在有了清晰的色彩。

  被校阅的大军主分两拨,以头盔翎羽的形状不同而区分,各自的中军全是灰色,右军全是黑色,左军全是红色,大概这就叫做“如火如荼”。

  将领打马往来各式阵前,马蹄声哒哒,擂鼓声中握著的旗帜以复杂的手势挥舞。

  而后,由于这校阅的迅速实施,副将高声喊令着“劲努长戈、射疏及远”、“坚甲利刃、长短相杂”、“下马地斗、剑戈相接”等等名头,领众兵向观览方向操练,以蛇矛兵刺杀等单兵出阵的项目最引人热目。

  汪汪积水光连空,重叠细纹交敛红。

  不知是哪位颇怀才识的仙臣在人群中吟起诗词,描述天河水之壮阔。

  观览台上的痴武者似乎都随着校阅热血沸腾,有仙臣提议在天河弱水上实战比试,天后瞥眼身旁人群不语,此时弱水神女亲自前去催动天河之水。

  赤玉王孙鲜甲怒,临流一眄生阴风

  只见涟漪飞腾至上空,取阴阳法器调和周边弱水灵动,悬空法力输出之际,得令的天兵则速速分坐水面战船,两方统领亲自披甲站于船头指挥,水上霎时上战鼓雷动、战舰凌波、士兵杀声震天,场面极为壮观。

  雷吼涛惊白若山,石鲸眼裂蟠蛟死。

  两方战局以混战为高潮,我身旁更甚有雀跃者趁机互作起了赌约,无非等待一方将士挥剑抛敌于水中,彻底占领另一方战船的最终结果。

  我从未看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何况还是天界的天兵之战,想及其他人常说数百年前仙魔大交战,那更是不敢想象的场面,不过好在如今是演练,和平局势下哪一方愿多挑纷争呢。

  实战渐渐以两方胜负收尾,仙人群里赌注收获者欢呼不已,一直作法灵动弱水的弱水神女敛去一身闪耀的仙气腾飞回观览台。

  天后前去为几名大将行赏回来,不禁对左右仙人感慨道:“后生可畏,本宫在许久以前不过是向天帝提议,要多练一支属于光明宫的卫队,一旦到战时还是如平常天兵拨出,如今看来,大喜过望了。”

  “娘娘圣明,可惜校阅操办得匆忙,若是天帝也一同到场,便更该动容于您此举英明了,”人群中有因赌注收获良多的仙臣高声夸赞,天后瞥眼点头,逐在宫女搀扶中再度走下观览台。

  大概是一直未见涟漪开口说什么,费了仙力助演此场校阅的弱水神女,此时垂目不言,令正走下台阶的天后挑了挑眉峰,扭头悦然问——

  “倒是劳烦你帮忙了,涟漪。不过就这场并不大规矩的自家阅兵,你可有什么想说予本宫听的?”

  天河分许多种,比如美轮美奂的星河是一种,而这鸿毛不浮,飞鸟难过的弱水也是一种,只是弱水由于断绝天界地域的特性就如同人界的高山屏障,总是能跟天庭的练兵之事搭上关联。

  只有弱水一族的统领血脉才能操动部分弱水暂时改变特性,但听说要费不少功力,就像我现在伸着脖子仔细去看涟漪,观察到她输出打大量功力后,有些苍白的面色。

  天后既然都特地开口这样问自己,涟漪也便跟着其他仙人一般笑应:“娘娘圣明之举,涟漪敬仰远远不及。”

  这样的回答或许并非天后所想听见,只见她停驻了步子,眺望先前激战过的水面,蓦然问的是:“你既见过不少大场面,那比起昔日的弱水族兵又如何?”

  听说弱水一族曾拥兵十余万,辉煌之时兵力大多由其族人掌控,然而这些辉煌都随着上一届弱水水神在神魔之战中牺牲而陨落,已经无甚仙人愿回忆当时。

  这问题未免问得有些为难,故而涟漪沉吟得窘迫。

  “弱水族兵早已为天界奉出一切……”她便一语带过,“如今的弱水只盼天界安康。”

  面前素来威严的天后笑得浅淡。

  “是啊,你只要去做好一个一方之神,弱水于天庭,永远都是不可缺哪怕一支半流的河水,”天后回眸对上她视线,眉头不知何时已皱起来,“不过你这些日子又主动请求来我光明宫做事,本宫其实在事后也想过,觉得你既已安排了离开弱水时的打理事宜也罢,可在此之前光明宫已有招募入人选……”

  涟漪怕是也无奈于她话中的反复不定,索性曲身行礼,定定道:“那便请娘娘令涟漪同新任女官一同侍奉。”

  “嗯……”天后再笑问台下众仙人,“如诸位在场所见,弱水神女自请侍奉于光明宫,好意可嘉,但还要从其他已入围的人选中速速抉择,不知可否有仙家说说主意?”

  突然便被说到招募的事,我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听那台上台下的对话。

  “以臣之见,”终于有爱看热闹的上仙站出来,装束饰盔甲片大概是个武将,拱手向观览台上建议道,“今日几场阅兵才收尾不久,大家或许尚不尽兴,那索性便请招募到的人选当场执兵器比试,您也当场新任了女官罢。”

  于是,我在天后点头表示赞同的动作下,自认这样一轮终究考验来得太突然,反应都慢了几拍。

  兜兜转转,招募的最终试题还是成了最实际的比武,我忐忑不安,在借走司星师傅的随身佩剑时,对司星师傅的鼓气话笑着回应“知道了”,但背过身还是觉得压力大。

  毕竟,我从未探知过文青,翩若和云昙的真实武力,而且我学历尚浅……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佩剑前去刚搭好的擂台。

  反观只是轻而易举便如了愿入驻光明宫的涟漪,此时正坐在看席中同其他仙人说说笑笑,南景予无意对上我目光,一如既往的漠然。

  我或许该谢他,就算知晓了我参加此招募也未揭穿我仙宠契约的事实,但既然漠视,我也无需刻意去炫耀后来练就的法力,这一场比试,我是出生于朝圣山万妖洞,一心成仙的鼠族十里。

  抽签对战三局,第一场是云昙对翩若,只见临时掌局的仙人拂尘一过,云雾空场上出现巨大的一圈光柱,比武人在比试开始后若碰及光面即为输,比试期间自选兵器,交手一旦发现作弊使用不正当手段,直接出局。

  云昙持剑而上,翩若则果然是个酷爱马术之人,连同人比试的兵器都是马鞭子,那长鞭在云雾中一甩,光风声便如百鬼呼啸。

  剑尖的寒光被山壁间镜子般的冰雪一映,发出一片闪光。翩若竟傲气得只顾此试时间开始了还把玩手中鞭子,陡然醒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手中的长鞭挥飞而出,蛇头般同云昙长剑相缠,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剑,向后挡架。

  我不禁心念那鞭子使得转动奇快,先是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而后两人拆了几招再忽然一转,横里劈,竖里点,越来越快。

  云昙的剑发出呼呼的声音,忽然她抓住一个破绽,将剑一收,胳膊一展,在对方挥地响起一个个霹雳声时,将剑笔直刺了过去!

  我看见座间隐约有一名仙人猛然站起身,似乎是太过焦虑于这样危险的举动。

  但翩若急转身体,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子,腰上一痛,还是被擦伤了。她眼神一暗,抬鞭将剑格开,手腕忽地一抖,快若寒光地以未握鞭的手为掌,直霹云昙握剑的手腕。

  对方以诈弱时忽地将云昙长剑向上一抛,青色的长剑,如同蛟龙一般飞向空中,她身体一纵,生生翻了好几个跟头,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猛然向后倾倒下去,坠落之处已是在光圈之外。

  而后便有宣布翩若胜出的声音传出,摔了几跟头的云昙被宫女搀扶离开,想必定是对翩若的狡诈郁闷不已,其实我也为此有些愕然。

  再自己上场对战文青,刚开始根本未见她携带武器,我不禁窃喜莫不真是只为陪翩若而来,但很快发现错得离谱。

  这一场我打算先尝试自己法力锻造出的光刃,刃口一现,文青那三头六臂似的飞刀便呼之欲出,没见过这种兵器的我愣是吓了一跳,眼花缭乱的刀刃袭来,狼狈到地面翻滚了好几个跟头才躲过去,险些就碰及了光圈。

  被那么多道目光看着,似乎还隐约听有脸叫嚷下台的嘲笑声,恐怕古往今来仙界擂台还没我这么出糗的,喊我下台?等我赢了再看你们脸色!

  有一刃擦着我的鼻尖刺了出去,我索性手指一张,抓住落下的飞刀,挥舞着挡住转刺为劈的其他飞刃,只听“喀喀”几声,火花直蹦。

  文青腰身一扭,见我从地上窜了起来,逐收手回握数把成套的飞刀,本该两手分别握三把,有一把被我死死握了刀柄,她几下施展都收不回去索性先不顾。

  用兵器没错,可你用暗器当兵器跟我打就不对了!

  我自地面旋转刀花奔上前,坚信飞刀雨能袭击远距离,但你再怎么也不可能在大家近在咫尺的时候还来。

  文青自然也感觉我的凌厉之气却越迫越近了,刀刃似乎眼看就要就要触及她身体时腾空而起,亦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

  而后她直朝高处闪躲,我再遭一阵阵漫天刀锋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

  我几乎是使尽全力去抵挡那刀雨,自己手中的光刃已不知飞快挥动了多少次,量她不可能一直靠躲我占上风。

  待与她同斗了许久,许是纳闷于我同她熬着对峙偏偏不怕刀雨,胸口一闷,脑中猛然发昏,脚下一个踉跄时,我知道如果再不快点解决,只怕要就此落败!

  于是我招式忽变,方才规矩中正的抵御姿势猛然变得潇洒轻快,手腕一抖,却是一招清风穿桃。

  这一场,以文清的那句“甘拜下风”收场。

  而后,我从宫女那里取来司星师傅的佩剑,仔细擦拭起来,凭着司星师傅这把近千年的宝剑,再怎么也长许多气势。

  擂鼓声再度响起,因为是决胜一场,在场观看的仙人都是聚精会神地投来目光,天后更是正襟危坐在最高的看台上。

  我同翩若形式上先互相鞠了一躬,待鼓声再度激涌响起,仍旧相信鞭子的翩若便身形已经突然冲起,带风奔来,右手直击往我面门,起手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招式,倒是令看了她同云昙过招的我意外,但她见我摇晃上身避开,身形很快便立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我断定她必然要回退躲避,右手也只是虚晃,只要她后退根本没机会站稳,就会落在我足以快速攻击的范围。可诧异的是她竟敢站在原地不动,那我便化虚为实,若这一击得中,足够她受的。

  尽管也觉狐疑,若这也能得中,她就不是那个对付云昙招式完全不同的翩若,可惜,她是真的翩若。

  我剑风先至,她额前碎发蓦的飞起,而后身形陡然右转,我准备吓唬她慌忙退来的剑刺的落空,人仍在前冲的势中,这人在侧腾起猛绊的一脚。

  “嘭!”我足足飞出一丈,幸好及时以自行下坠的方式没有碰到光圈,但狼狈到整个人坠地之余,摔碰到的牙都松动起来。,我不禁心底暗骂可恶,毕竟贪吃的人最忌讳一口烂牙……

  前后不过转眼间,我率先出手一击未中反被算计,我听见光圈外的唏嘘声,或许有些观览之人都难以置信。

  “啧啧,你也不过如此,”我捂着侧脸起身,一脚踩在擂台边用力稳住身形,任脚下云雾都要踏碎成尘末,然而占了上风的翩若似乎已有所得意,说着傲语,居高临下。

  “佩服,你果然不容小觑,步法也能玩出花样……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还有什么本事!”我在她脚下算计中吃了亏,并不想同她在歪心思上周旋,只想实实在在比试罢了,她倒耀武扬威,实在叫人来气。

  配剑一出鞘,我手握那千年宝剑,剑峰寒光犀利,如蟒蛇般同她那长鞭交缠而去,双方来回对峙,力量拼搏到能瞥眼对方手臂青筋。

  “呵,那你想怎样!”她虽目光不屑同我力搏,但明明已使尽浑身力量。

  “当然是同你不余废话的比试!”我当即向剑注以内力,即使她措手不及的松手,也还是受那内力震痛了手臂,闪退一边。

  再看我已挑着她那长鞭在头顶旋转,气不打一处来,丢了兵器还满是怒气地霹掌上来。

  “哼!自取其辱,”她冷哼着挥手而上,三掌、五掌、十掌!

  “十掌未动!那使剑之人又是什么步法!”观览的人群议论声炸开。

  我在她疯狂的霹雳之下,十掌未挪步,不伤分毫,其实上身急旋躲避得已满头大汗。

  “好啊,看来你也有一种傲气,可惜擂台终究是擂台,若是在台下你敢这般对我,简直死十次亦有余!”如受侮辱的翩若气愤不已。

  我顺她挑衅动了,估计人们只看到我翩飞如骤风,并抛回她的长鞭。

  鼠精十里,为求仙道曾四海拜师,私自揉杂更家怪招狠招,对文青使的是司星尊者独家研究的剑法,而现在对她所攻击的则是百家之长。

  见我变了招式,动作忽然加快,她渐渐有些跟不上。长鞭挥舞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手里的剑犹如游龙一般,可惜都有着类似文青飞刀雨的缺点,那便是不利于近处攻守。

  她抬手用鞭去挡我急绕的剑锋,几乎使尽内力聚集兵器上,却没料到我的剑忽然向上用力一挑,她觉手指一震,长鞭再次脱手而出,飞了老远落去地上。

  而下一刻,我手中的剑突然渗化出血珠,剑端的裂纹令人有寸寸崩碎的错觉,我握剑的虎口渗出鲜血,下一招,人已一连被内力推得踉跄了许多步。

  “剑灵!”我错愕地去摇晃手中的剑,比赛开始前剑灵就一直不出来,如今剑身被损伤后竟突然滴血,我不得不觉得惊慌,“怎么回事……”

  自地面爬起身的翩若别过头去,显然是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红,但步步走向我时,还是讽笑:“哼,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就凭你……大不了都斗到底!”

  我听见光圈外的唏嘘和叫喊声,听见有呼喊翩若离场的劝告声,然而,她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在败势时自己离开。

  我挥剑挡了她狂躁打来的几鞭,飞腾向前:“是你自找的!”

  恩怨分明,我可没忘记她在光明宫如何落井下石的可恶,这样一激,也便又同她激烈打我斗起来,又或许在观览者们看来,双方都已不留余地。

  那鞭子抽打得狠绝,即使我防御自认妥当还是受了两记,背后顿时火辣得痛极,但还是要反击对方,至少让她知难而退,晕头转向退出擂台光圈才行,不然我都不知到底还有多少应付的力气。

  一鞭又一剑,我看到对方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蓦然想起赛场下狠手也会成绩作废,逐转彻底防御,但还是被动要下狠。

  “你体力不支,趁我不想暴打你之前,还不快出局!”再度陷入鞭与剑纠缠的力量之搏时,我厉声地吼,而她见我我有些慌了,竟都唇间勾出斜扯的笑容,配着染红的皓齿,诡异到令人莫名战栗。

  可我心知此时不能占一点下风,便继续反击,谁料她不顾我剑锋威胁就扑上前,一把扯过我另只手臂,看似在徒手力搏,其实身体已倾向我来不及收手的剑……

  我都来不及心叫不好,而已握着剑柄都能感觉到剑身的剧烈颤动。

  好狠……竟然有这样对自己都狠的人。

  我顿时对这样歇斯底里的场面不知所措,甚至听到了远处的尖叫声,谩骂声。

  脑海中突然浮现司星师傅的嘱咐,她这把宝剑妖邪之气尚未净化干净,万不可沾染太强的血腥,不然激发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许久以来都不曾真正用这把剑伤过人,只是防身用。

  于是更可怕的后果,在手中的剑身突然滚烫以至我脱手后,再次深深嵌入血腥源头,一下下捅入那已不堪一击的身躯中。

  “你……”连呕出两口血的翩若抬手一指我面门,但话却被狂涌的血腥堵塞但无法再上口。

  我慌忙去拔开她身上的剑,剑一抽出,那身躯间狰狞的血窟窿无不昭示着我的,却是我的罪行。

  没了血色的翩若,如翩翩枯蝶般坠落,而我亦迅速飞落下去接住,落地的那一瞬,一个狠推便把我推摔到一边去。

  手中染满鲜红的剑咣当落地,包围而来的人群密密麻麻,长时间打斗,我视线眩晕,背后的鞭伤更是痛到骨髓。

  更震耳欲聋的,还有背后之人伤心欲绝的嚎啕:“若儿,若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那是个中年仙将,抱着女儿奄奄一息的身躯,怕是恨不得将罪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