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五章

  我在地窖打了个瞌睡后打算藏酒时,听见地面传来喧闹声便立即跑出去看,结果看见满身焦黑炭火的尊者被剑灵等人搀扶离开,原本陈旧的院落不少地方成了断壁残垣,乌烟瘴气。

  我愕然去问原因,才知道旧司命居所遭了一场三昧大火,尊者严令大家不可外传,尤其并不希望消息传到光明宫去。

  但我已经准备好行李去光明宫,毕竟尊者曾告诉我,天后允了我和翩若她们进光明宫作客,一个月内都可随意进出,以便熟悉光明宫仙子该做的事。

  尊者她老人家回房休息,我总不便冲进去打扰,于是提着行李便跟随神使离开。

  待我住到光明宫后,头一天便碰上翩若十分豪气的在花树下给小宫女展示剑法,不得不说这是个英气的女孩,可那剑法我看着总觉力道不足。

  文青就人如其名,做事都文静得多,偌大的宫院里总自带笔墨,碰见美景就简略作画一番,而云昙依旧如往常做着差事,偶尔会同我们闲聊,也能看见她在长廊下讨教女官行事方法。

  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考察,又或许,真正的考察还未来临。

  我不是不曾想过天后将我们几人请进宫内暂住,一个月后可能会证求光明宫一干宫人的意见来定最终人选,我正茫然于如何同所有人打好关系,至少令她们都能替我说话,而冷不防的,正好撞上前庭那一幕——

  劲装短打装束的翩若被数名宫女围着,手中的绸缎口袋在如炫耀的摇晃后,朝石桌面扯开了倾倒,大片明晃晃的珍宝便倾注在了那里。

  “不过都是我前阵子从南海收集的珠链,瑶池花仙新制的胭脂水粉,还有我戴着尺寸小了些的天河镯……各位姐妹既然喜欢看我舞剑也喜欢我,那就不用客气随便拿走!”

  我被她大方的程度一惊,本想转个弯躲去茂密的花藤后,却正好被她眼尖地一瞥,只好驻步干笑两下,任她在夸赞声中对我昂首微笑地走开。

  “翩若你真好!知道我们离不开光明宫还自己去一趟南海!”

  “这胭脂的颜色轻盈暖粉,怪不得你淡妆素裹都好看呢……”

  我因清楚身份,生平极少嫉妒,那是因为知晓嫉妒了也没用,可如今参加的比试在凡界人才趋之若鹜的铜臭里变了味,不得不承认,还是没掩住不悦的,握了握拳头。

  就在翩若离开后,几名小仙子分抢起了喜欢的珍宝,唯有云昙同我一样面色不大好看,她扯扯我衣袖,眼色示意我也去挑着东西,可我偏偏没动。

  而后待其他人散去,方巾里还剩一部分珠宝首饰,她也扭头走开,手上并未拿任何东西,却淡淡说了句:“我再去问问这附近守殿的宫女要不要。”

  背影有些落寞,大概同我一样花销不起这样的竞争手笔,而我终是愣愣看向桌面那些静躺的珠宝首饰,一手婆娑上圆润硕大的海珍珠,有些怅惘,一时失神也没注意到越发凑近的脚步声。

  待我垂着的眼帘中步入飘逸的裙摆后,我以为又是来领这福礼的人物,面色并不大好看地抬头。

  而后,对上了记忆中曾惊悸得我要死要活的脸,眉眼如画,仪态万千间楚楚动人的女仙面孔……怎么竟然是弱水涟漪!

  尽管那么多年里南景予将我当作她全因是误会,但现在只要见了她,不得不承认我有着自卑,有惊羡,也还有着压抑的闷气。

  如果现在作为一名光明宫的仙子,我怎么也该学着别人一样行礼问好,可我自认对她做不出。

  于是错愕之余,我垂了头扯扯唇且当是笑容,赶紧卷起那一席的东西就扭头。

  “诶……你不要慌啊,”可那声音主动叫住我,似乎语气中对于我的惊愕只有愉悦,“我听说天后这会儿在华元殿小憩,但这么多年没去过我还有些不大记得在哪儿了,你可能替我指一指?”

  我摇摇头,就是知道详细的也不想多同她说哪怕一句话,怀揣了布袋就转身,谁想因为这一转身急促了些,引得好几件首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我愕然驻步,涟漪却比我还先一步去蹲身捡拾。

  “哎呀,你的东西掉了……”她一声惊叫,而后又好奇地看着地上各种珍奇光芒,“这些是?”

  真下真不好几个字给她解释,不过我为什么要跟她说实话。

  只是我想说那东西是别人的话还没出口,她恍然大悟似的表情,却看得我面对着笑容而觉背脊发寒。

  “原来如此……”她一手拾起一块上呈的碧玉吊坠,美眸剔透过玉质和光线,而后轻笑一声流转至我,“师兄说他宫里有只仙宠被他送去司星尊者那儿静修了,想来你能攀到司星尊者的赏识必定不易,但也不能趁她同天后的情谊,做些让她颜面尽失的事啊。”

  她话里的信息让我意识到南景予已知晓我行踪后不禁错愕,不敢相信尊者她老人家为我自豪到对外夸赞,以至传诵到尧华宫去的事实。

  而那目光似笑非笑,于我眼中却只剩嘲讽,我如何会做让尊者在外面丢脸的事……她莫不是觉这些东西我是偷来抢来的。

  我抢回玉吊坠的力气过大,她仿佛是受惊退开一步后才站起来。

  “你少诬我……”懒得再惹她的我咬牙沉声道,而后伸手大致指出个路线,“自己往那左边的景园门直走,看到路牌或宫女跟着去就是了。”

  涟漪朝我指的方向探了探,而后扭头又是一笑,那目光只是一瞥,却似乎已将别人看穿:“唔,那便多谢告知了……你也快离开吧,这模样可别让再多的人看见。”

  后半句惹得我捂珍宝的双手都发了热,可想到在这里跟她争执个面红脖子粗吃亏的还是自己,我便只能迅速避开她的自以为是,赶紧走开,越远越好。

  可就是这样气冲冲的跑开,突然撞上的软墙,令我险些再被园林的门槛绊住。

  来不及反应那被撞了满头的疼痛,我一手抚额,才退开,抬头,逐又恍然无事地往一边快步走,其实面色已是僵凝住。

  “站住,”而以那人对除涟漪以外的人都睚眦必报的脾气,许是要找我算账……至于老账新账还是看人不顺眼,我有些苦恼地继续前行。

  他倒对算账执着得很,只是几步便绕到我身前一挡:“站住……没有听见?”

  白色的衣袖翩飞,倚门一定,依旧是尧华宫风姿绰约的仙君,此刻满面肃穆,叫我瞬间有又以渺小真身见他的错觉。

  那以渺小去探知别人心思的卑微,我如今怎么也不想再陷进去,于是别开头,利落地指了一个方向:“她往那儿去了。”

  我想,他那样关心涟漪,该是马上就从我面前绕道了。

  “我不跟去,”然而答案却是他淡淡开口的这几句,“倒是你,怎么来的光明宫。”

  我不语,这么久以来的经历本就一言难尽,何况并不想让他知道。

  但我万没想到,他极有可能是随涟漪一同来见天后的,不知为什么走在了后面,而方才我在石桌旁应付涟漪的那一幕,大概全被他看见,所以才有了下一句令我失措无以多解释,而后越发听得恼怒的话——

  “还是,当真来偷鸡摸狗,本性难改,不回尧华偏出来丢脸……”

  “丢脸丢脸丢脸,我好像并没有丢过尧华宫的脸!过去偷食过别人藏的一颗核桃那也是在宫里发生的事……我现在可是光明磊落地站在这儿,你爱怎么想便怎么觉得好了,”我想也不想就是一顿反驳,其实为自己如今自由庆幸的同时仍旧难过,难过于他竟能凭别人的话将我鄙夷得不堪,“大不了,当初那一口你再咬回去啊,我还就安心留在这里了……”

  与此同时,还不待他会以什么直接将我打回原形的方法带走,不远处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我扭头去看院内跑来的人,是云昙和几名平日打扫宫院的宫女,她当真去叫了别人来分享自己并不愿收下的财物。

  “十里!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她匆匆跑来,再清楚看见我身旁的南景予后微微一愣,曲身稽首一礼。

  而后便有后来跟上的宫女冲来,美滋滋地抱起我怀里的布囊便探看起来,双手伸进去都挑拣起来,其实相互也有着同抓一物的争夺劲:“来来来,既然是赏赐那就大家一起分……”

  我任那一捧捂着的温热被连抢带暗拽地拿去别人手中,再看门边的南景予,此时再挪了目光看我,则是几分愣愣。

  没白背了賊名,我心下却仿佛放松了一口气,只想留个坦然的转身罢了。

  我回到宫内寻司星尊者,原本是借送她老人家回司星宫的借口同她谈心,没想,险些在奔入大殿后被天后看见,还好身旁的宫女及时将我拉扯去一边,命我静静等候。

  而这时,我侧目屏风之外,大殿上赫然是涟漪端坐天后书案旁,也不知她究竟来找天后是为的什么事,只见那案上被两位宫女推开一条卷轴,而后便是天后左右观赏,止不住称赞的话——

  “这画,气韵生动落于墨间,蜿蜒长河也能姿美形生连画意,意境深远含蓄,气韵生动传神……恩,不亏是狄翁故人的手笔了。”

  听见是两人在赏画,我探出头又想瞅上几眼,也想看看究竟是画得多好的画,不过身后路过的云昙却一直提醒我快退后,我只好又缩回屏风里,只是静静用耳朵听着。

  而后便是涟漪辅以鉴赏:“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而不改,这是家父对作画一直所信奉的,只可惜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自古我们天河的弱水便人称作鸿毛不浮,飞鸟难过,其实真正懂得河水寂寞之人才能将其豁达神韵描画出来,万千弱水为天界守节及御敌,守的亦是传承不灭的气概。”

  “说得好,”我又听见天后故障并继续赞赏的话,下一句才让我大致知晓几分那副画卷的来历——

  “过去你父亲便时常作画予我评价,我记得还曾向他讨要这幅弱水千流图,一晃已经数百年了……物是人非,这画卷你当真想好要赠来光明宫,莫不要后悔又少一物慰藉于他。”

  原来是涟漪奉画来讨好天后,不过我怎么听其他宫女碎嘴,她几百年都没来光明宫了呢。

  说不定是想开了要讨好上司?毕竟她才继承弱水神女之位不久。

  我又细细地往下听,接着便是涟漪似乎轻松愉快的声音——

  “下臣来光明宫赠画,自然是想好了要奉给天后的,而且这画当年父王也感慨过没能亲自送给您,便匆匆换了戎装离开……天后若是不嫌弃这画有些磨耗缺损,大可命能工巧匠修补,下臣来日再陪您赏丹青笔墨。”

  涟漪竟然送了一副残画给天后,我不禁有些好奇,平时习惯了收纳各种珍奇的天后她老人家当真不介意么。

  只听天后应了句谢,于我忍不住又探出的一片视线中,再度指间婆娑起画卷来,看得似是非常认真,而我明明捕捉到她身后,司星尊者不知什么原因频频皱眉。

  “这画本宫会好生收藏,”天后命人将画收卷起来,再看向涟漪,“但至于你啊,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来,上朝倒是未缺席过,可距你重新飞升算起来也有些时间了,本宫十分好奇,你这丫头怎么现在才来光明宫陪本宫说话。”

  涟漪笑应:“飞升后便总在府内养伤,看来劳令您一直挂惦在心了……其实下臣今日来陪您赏画,路途听闻光明宫招募御前女官,逐生了一心思,不知当不当提。”

  “你是说本宫准备挑人到跟前照料的事?不必卖什么关子……今天是陪着聊天,想说什么说什么,”天后挑眉而笑语道。

  如果是别人无意提到招募的事,我或许不会突然这么忐忑,但一想到现在正对天后说这事的是涟漪,我在尧华宫的种种难过往事便闪现脑海,她虽看似无害……但要是揭穿我逃出寄主宫来攀天后的事,怕是就如同玩弄我真身般后怕。

  然而,我远远没想到,那秀美的身影忖度再三,顿了顿,竟是突然大方摆袖,跪拜在地行了大礼作请求——

  “下臣以为,自己才继承神位不久,许多仙官礼仪还是并不熟识,趁万千弱水尚有族人打理,听取明端小殿下的建议,望娘娘能准许涟漪御前侍奉,也不失为相互之便,两全其美。”

  这一刻,别提我的心脏跳得有多不安和愤懑,一个神女上仙,竟主动提出来要侍奉天后,做一个需要频频处理细碎琐事的御前女官,而我本就慌慌于这场竞争……这压抑的感觉简直可怕。

  而且不止是我,大殿之上的司星尊者,包括被拜了两拜的天后,皆是如受惊般的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