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六章

  天后对涟漪的入宫请求只是含糊表示高兴,并未同意下来,但事后我问司星尊者她的看法时,她才告诉我,天后因过去弱水神君参战牺牲,一直对弱水一族有所内疚,涟漪既然主动来靠拢,她亦应当不会拒绝。

  我顿时如被雷霹雳,告别了尊者,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在回司星宫的路上。

  司星宫的宫人这些天都在神经兮兮的调兵去司命旧宅,也不知道抓纵火犯会不会影响到我有一阵子没去看看的酒窖。

  只是,刚踏入花园内就被惊慌的叫声吓一跳,未免太骇人。

  “十里你是回来酒窖给尊者拿酒的吗?”那突然带人自草丛里跳出的司星宫仙子几乎是一眨眼就挡来我身前,轻声地冲我耳旁警诫,“巡查的天兵猜测还有逃犯没逃走,现在都旧宅都被天兵封住了,到处布了陷阱,你还是少进来的好!”

  我愣眼看她手中的长剑哗啦啦拨开我脚边一堆杂草,杂草里逐渐露出一个硕大的捕兽夹,两瓣全是尖锐的卡齿……我当即惊愕地退来几步,若这会儿是真身示人,一定吓得早就跑没了踪影。

  “好了好了,现在好了,”她见我被吓得面色一青,赶紧又把草团盖了回去,并不介意好心帮我一把,“去酒窖还有些路呢,要不你要拿什么东西我帮你拿来”

  “不用,我自己酿的酒自己更熟悉些,还是我去吧,谢谢,”我挥挥手,抹了把虚汗继续前行,窘迫地开始在略为平整的地面单脚蹦来跳去……

  我保持着艰难的跳跃姿势,像是使尽最后一点力气闯进的地窖洞穴,整个人都燥热干渴不已。

  坐在藤椅上休憩片刻,正想打水喝,却突然听柜顶上草垫掉落的声音,我去捡起放回原位,再寻起杯盏。

  可一直没见杯盏,我索性去掀水缸盖,打算用缸里的葫芦瓢舀水喝,没想,不知是我一路跑来,没了力气还是怎么的,今天的水缸木盖特别沉些。

  再使了劲去提开,那盖子不仅没被我拿来……还似是被何种力量又提回原位一般!

  错愕之余不得不想到司命旧宅那些纵火逃犯。

  我想,我应该还是能斗法应付应付,要对自己有信心有勇气,说不定我独自抓了逃犯也是大功一件呢。

  于是我故作转身离开,踢了踢一旁的藤椅,而后抄起墙角一根木棍,忐忑间屏息凝神,暗暗使了悬地诀。

  哼哼,我无声踱去那水缸旁,而后,来个猝不及防的掀盖跳起!

  榔头就在我手中这么飞似的朝缸里打去,果然有人影突然腾起并吃了那一棒时,我一颗心也都悬飞起来,当即又是措手不及飞去换了方向的一棒。

  然而,那晃晃悠悠的人影披头散发,捂上脸冲我第二棍就使起了漫天水溅……满脸霜打般的攻击,我的视线都被水喷得晕眩。

  我心叫不好,扔了榔头准备斗法,擦着满脸的水渍,另一只手则迅速探向口袋里的灵符,那人却极快将我手臂抓了个紧,仿佛……知晓我准备做什么!

  不管了,先运气偷袭你一顿!

  我就不信学有所成的武功能差到哪里去,没想到刚以意念幻化出一把光刃,那人却直接一手握了上去,而后往我右肩膀上重重一拍,惊得我赶紧昂首,却撞进一张熟悉不过的脸。

  “你……”那男子原本俊俏的脸一连几道挂彩,表情更是由狰狞转惊诧,再由惊诧转为羸弱苍白。

  “怎么是……”我支支吾吾地都快说不出话来,手中的光刃迅速一收,桌面上榔头滚落地面时,终于错愕道,“慕慕慕慕梓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在人界……”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在这……哎!先别管了,”他也是满脸的愕然,仍旧踉跄在水缸里,直到摇头晃脑中不得不抹一把流淌得挡住视线的红,朦胧中看看满手血渍又向我乞求道,“我,我觉得我还能有救……”

  而后,那昔日的花花公子便满面惨烈的又眨了眨双眸,面色苍白的向前无力瘫软压来……

  天地为鉴,谁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像做贼似的呢!

  灵符在指尖划过后抛入灶台,燃起火苗,开始温热起吊炉里的水。

  出门匆匆捧了许多连着树叶的枝条,把洞口草草掩盖了一番,我再回来盛热水时,慕梓妖仍旧静坐在藤椅上,偶尔抚一抚我给他缠的满头绷带,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小铜镜,我正想劝他还是随遇而安的好,却很快听见镜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

  此时的他头顶一大圈白布条,斜面又是一圈两贴膏药,虽然以法力愈合伤口自然比凡夫俗子快许多,但就慕梓妖这样死爱面子的家伙,要让他顶这这样一张青肿的猪头去见人简直生不如死。

  而他现在竟连我都不敢直面,痛心疾首地捂了脸,垂着头几乎就要低泣出来:“我说,你怎么能对我下手这么狠呐……”

  我悻悻将那温水端着放去他身边,“诶,好了好了吧……要不,你打我?”

  “打你有什么用,”我被他几下挥开,堪比姑娘家的委屈巴巴道,“你都说你现在是司星宫的人了,我打了你,你再去向司星告状我更玩儿完……”

  我皱眉,懒得讨好一个装委屈上瘾的家伙,手中的杯盏一撂,只能快些下逐客令:“那,那你想怎么样!谁叫你下界不好好逍遥,跑司命宅子里放火玩儿,这下我这酒窖收容了你,包庇的是被通缉了两道的天界逃犯,到时大家通通被抓啊!”

  见我拍了拍桌大义凛然的样子,慕梓妖终于收起了可怜的表情,而是一张青肿滑稽的脸对向我,冷哼起来:“哼,你真以为我是好端端的收着寒气,犯皮痒痒跑来这儿?要不是人家算计……哼……”

  他眼中有着极度的不屑,我则开始想不通他当逃犯还寻求刺激的初衷。

  “这么说,你还是陪别人专程来放火?”我只能猜测,可又想到新的问题,“不对,那儿是上一届司命的宅子,这得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也不知道,”他将双手交叉于胸前,傲然接着道,“反正有人盯上了司命井,没我帮一把还用不了那东西。”

  我不禁好奇地问:“司命井?什么东西?”

  他微咧了咧唇角,好似轻蔑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当然是前任司命卖弄玄虚的看家宝贝。”

  前任司命,还卖弄玄虚,慕梓妖帮人家偷宝贝……还真想不出是有什么好处的东西。

  不过此时我已不愿接受他的鄙夷表情。

  “好了好了,我才不管什么招摇撞骗的东西……”拍拍衣裙就旁边一个藤椅一坐,一指门口,道,“反正我给你药也上了,包扎也完工了,洞门在那儿你该知道的,你在我这里坐一坐就走吧,好走不送啊。”

  于是也不管话伤不伤人,对方失落与否,我又自己饮了几口水,坐在藤椅上,满脑子则想着快赶回光明宫去。

  “十里,”良久后,又捂了捂头上绷带的慕梓妖朝我开口,“你跟我走吧。”

  我哪里有心思面对他请求得倒挺真挚的样子,只能干笑:“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说了我要安心修炼的吗,这么久交情了你还不了解我?而且你到时候回去见阿红,我怎么好一直跟着你们。”

  “那也好歹听我一句,”他悄然仰躺回椅子上,大言不惭地宣扬自己的生活宗旨,“有道是人生在世自得其乐才是福,就像当初杧山上,你不是也这么说过吗。”

  只是后一句强行拉上我,我自认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有吗……我看那更像你自己吧。”

  “你不必太怕他们找来……”他又叹息一口气,不知怎么又为我出起主意来,“到时候我往地上一趟,你说是你抓住的就行了,这样我又还了你的情,还又助你心愿一步。”

  我觉得,这人突然变得这么煽情,绝对怕是……摔坏了脑袋。

  于是走去伸手,相互脑门上都探了一探,蹙眉。

  “没发烧啊……没发烧怎么这么多胡言乱语,”我顿时焦躁,叉起腰便对那椅子上的人道,“慕梓妖,你给我听好了啊,我现在才不管你身份如何,大家既然都是有些交情的,你还在我去灵槐山拜师学艺的时候帮过我,我不趁人之危,可时间禁不起耗,在我反悔之前你赶紧走,我还等着和司星师傅回光明宫呢。”

  于是,我开始集中了注意力去挑选洞口深处地窖的藏品,我这么久没去见司星尊者,自然要挑最好的酒去。

  就在这时,我开坛细嗅着香醇,背后则传来他淡淡一句感叹——

  “我以为,你不会变。”

  包藏逃犯,这罪名我可万万担当不起,所以在送出慕梓妖的时候,简直是提心吊胆了一路。

  我告诫他千万别走草丛凌乱的地方,跟着我蹑手蹑脚,能同我一起做鼠族更好。

  可这家伙心不在焉,低声碎语间似乎还在抱怨我将他从椅子上的浅眠叫醒,险些一脚就踏到了草团中的利齿上,幸好我及时将他推开。

  “慕梓妖,你就不能走点儿心!”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总装可怜的包袱,不禁起了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是给人什么感受!”

  他一副无谓,道:“生不如死。”

  那我不得不再警告他:“好……既然知道就小心跟着我出去,不然这一带到处是天兵,你还不得弄得到时候当众畏罪自裁。”

  “反正都是生不如死,”他虽是步履小心了些跟来,话却一直没停,譬如各种拉我下界的话,“十里,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你不是看见我这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我懒得理他,刚好走到园林的一堵塌陷了大半面的墙体外,跑上前缩头缩脑打探外面,确定巡逻的士兵刚走后,赶紧对身后道:“快快快,变光点藏我口袋!”

  可我等了有一会儿,袖口还是没有反应。

  慕梓妖似是运了几次气,最终失败告终,沉闷了许多:“嗯……觉得我这原本身上就有内伤的,还功夫化得成那么小么。”

  “啊?你……”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现在许多法力都因而内伤冻结,只好拉起他手臂就往外冲,“哎,算我摊上场大险了,那你跟我跑……”

  冒险的逃跑,拔腿狂奔起来总是恨不得比风还快。

  然后我只觉由我在前,以脸庞破风,风卷至身后却成了幽幽的叹唤:“十里……”

  顾不及感动及煽情,我扭头便是一句急促告诫,全然没注意天上闪现的黑影:“少废话了,一会儿那些天兵又该转回圈来了!”

  “十里……”两个人都飞似的跑着,身后却又长长的幽唤了一声,于风中转为凛冽,“我是想说……哎,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而后我的手便被突然挣开。

  “怎么了!”我惊愕地叫,觉得这人莫不是脑子摔坏了连命也不要了。

  “你没感觉附近……”这时慕子妖却将我往墙后的树丛里领,指了指头顶半空,“有一股杀气跟着我们。”

  而后,我便见那巨大蝙蝠似的黑影,随着我们藏进草丛后,满满停驻落在枝头。

  分明是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手里还明晃晃着一把剑。

  此时我已觉精疲力竭,大敌当前,却还是傻气地调笑了句已满脸戒备的慕梓妖:“嗯……我看,八成是天兵养在半空监视的鸟儿,要不,烤了它?”

  然而,在慕梓妖试图拉着我向附近逃窜的时候,黑漆漆的杀气突然呈一团涌来,眼看就要袭去他头顶。

  “诶诶诶!”我急得厉声叫唤出来,手中迅速召出光刃,猛然朝那黑影便是一击,对方亦是反应得极快,似乎袭击慕子妖不成便转而挥剑向我袭来,我心里已叹了不知多少遍小命休矣,手中的光刃却不曾停歇过急促的对招。

  我心想横竖都要暴露,倒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啊!于是剧烈地摆弄攻势,任视线都昏天黑地,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冥冥中听见慕梓妖叫的声音,还不止一两遍。

  对方突然显了退势,这时我才有时间抬头,但很快,我那反击的剑锋才挥出去,只见那黑影随我在空中半旋一圈,碎发随风疾舞,露出我愣愣看了又看,终被他一举劈开我的光刃。

  那光刃“铛”的一下被弹落在地,我只好扭头向身后的人:“慕梓妖……呃,怎么回事?!”

  而很快,此时全身漆黑,让人误以为以为是盗贼劲装的南景予,立即剑指向我身后那人:“把蛊取走,我自会助你离开。”

  我确定没有听错,南景予说要助慕梓妖离开?

  这两人搞的什么名堂。刚才那杀气又怎么解释。

  “那也要我回去后,确定了安全再说,”原让人以为会示弱的慕梓妖,此时却昂首一副傲气模样,他竟毫无畏惧,甚至在我看来是在用生命逞威风……

  说罢便对我挥挥手,完全不理会面前的剑锋,反方向就领我离开。

  我被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关系搅得头皮发麻,果不其然南景予依然是那个小肚鸡肠的南景予,失了威风肯定又要给他好看,于是我瞪大双眼,便看那剑锋又像前一伸……

  来不及叫快跑,下一刻却是远处传来的叫唤声惊得关系僵硬的三个人皆扭头一愣——

  “那边,什么人!”

  我的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远处的墙角下从哪里又冒出一个人影来!别管什么人什么怨了……能这样说话一定是天兵!

  我猛然别过头去,咬牙切齿恨不得面前这两人都瞬间消失,焦躁不已:“怎么办……”

  也不知道那天兵有没有看清我的脸啊……慕梓妖和南景予几乎不来这儿自然没人认得出,可我怎么办!

  我终于体会到了慕梓妖所说的生不如死的感觉,捂着脸闷头就要跑,这时也不知谁一把扯住我臂膀两侧,应该是夹携在了身侧腾飞而起。

  呼呼的风声过后,是我睁大眼睛干瞪着南景予近在咫尺的面孔,呆滞了的表情。

  微风拂过那张此刻冷毅的面孔,额际的鬓发分明拂动得轻柔,就如同现在我被紧箍在这样无法抗拒的怀里,侧脸枕着他胸膛不知所措。

  果然,一个天兵吹号子,很快引来了一群天兵,匆忙叫喊着便四处开始搜寻。

  “制一张绿隐诀,”这时,我听到耳边一句轻声,不禁错愕抬头去看南景予的肃穆面情。

  依旧是我抗拒的命令口气,但此时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面对着树下那来来往往的天兵,我已来不及多想他如何知晓我会使用灵符,火速自衣兜里掏出一张催动。

  而后,巨大的绿色屏障随附近的树叶及枝条变换出伪装的颜色,我们被包围在屏障里,当然,就算这时有人向头顶探,也只能在我们所处的方位,看见无尽的绿叶罢了。

  我终于有闲暇,尴尬地挣了挣那紧急中携我上枝头的怀抱,只是觉得与其被对方后觉不妥后抛开,还不如自己先有些自知之明。

  南景予垂头看我这动作,似乎也才意识到什么,刚想退开些步子,身旁站在末枝的慕梓妖便不安静了,忍着即将被挤摔下去的屈辱,目光流转我同南景予间微妙的进退,道——

  “太过分了吧……要不是我还有点儿力气爬上来,看我不去告你一顿,顺便再去你心上人那儿多几句嘴……”

  这话是冲南景予说的,很快也引来一声冷冰冰的回应:“你不敢。”

  “呵,”被这样一激的慕梓妖扬手便作势要运起掌中灵力,狠狠道,“你试试我敢不敢!”

  那声音越发大,我都生怕他声音再放肆失了压制,绿隐诀都救不了场。

  “哎呀,好了好了!都别吵……”于是我不禁半空运气一跳,横在这两人之间,一掌拍来他那张牙舞爪的爪子,另只手则将铁打不动的南景予推开些距离,长吁一口气,却满是无奈,“看来今天是走不出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