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四章

  光明宫设宴,向来在酒宴后还接有赏景或投壶活动,此次正逢青丘妖王进贡新训化的妖宠,是一种能日奔千里而不停的矮马,而天后也乐得趁此时候为自己行宫的马车挑选劳力,便同众人去到极少踏入的光明宫后山看矮马表演。

  光明宫所背靠的后山叫杧山,我曾几次沾着南景予的仙气溜进来过这里,也就是在这儿识得的慕梓妖,那个一见面就被莺莺燕燕缠绕的男妖,没皮没脸见好就收,竟然还拍拍旁边空位问我句来不来坐。

  要不是因为阿红总惦念这人……我恐怕早就将他咬了无数窟窿再调头。

  杧山或许是因离凌日车轨道太近,每日吸取的光热太多,总归和光明宫一样炎热得很,但明明青山绿水如同水墨画卷,都叫人怀疑是不是幻象了。

  山水间广阔的平地上,驯服的妖马被佩戴上精致的马鞍,由马夫鞭打和驾驭着,做出各种团体促成的花样,时而腾飞旋转时而变凡界戏法般顶了繁花凑近观众。

  原本只是想挑选马车劳力的天后起了兴致,不禁亲自上前,伸手似是欲要抚摸那即将调头来献花的马首,却怎么也没想到,惶恐来不及反应的矮马惊慌地乱踏了脚几个步子,连带周围同类也受惊,地面飞溅起的泥水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袭向了天后本尊。

  跟随的仙子迅速上前去拍打她华裳上的泥水,场面一度窘迫紧张,马夫狂打了马群数道鞭子,而后惊慌地跑来跪地谢罪——

  “娘娘恕罪!这些妖界畜生怕是头次上天宫,忐忑紧张于排练,这才惊扰了您……”

  司星尊者最先走上前去,气势是我从未见过的威严呵斥:“放肆!自己驯马不当险些伤了天后,莫不是刻意为之还有待查证,还有资格求她饶恕吗!”

  于我眼中不过是马匹误弄脏了人家一身衣服,但到了天后这里,司星尊者以往女官风韵犹存,却是狠厉到我都错觉尊者过去对我的慈爱。

  不过想来光明宫本就当是威严不容一点怠慢的地方,尊者既是职务之需,我也就再不纠结。

  而那马夫遭了大难般,跪于地面还在求谅解,我有些不忍再看了,别开头,体会的是自己无助求人时的窘迫。

  最后,是单髻劲装的仙子自告奋勇,请求让自己去驯驯那些马,天后本已兴致全无,瞥眼她的激悦,不禁幽幽问:“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驾驭凶猛驯兽?”

  那双乌亮的大眼睛光辉炯炯,道:“娘娘同大家放心静赏便是。”

  于是才索性挥手随她。

  而后,便有了装束本就自带英气的女孩抚了抚马首后一跃而上,数十双眼睛中试图迅速同坐骑打好关系的试探,或独到轻抚,或轻扯缰绳,而后唤起马走路优美的姿态,要是从后面看过去,那步姿仿佛高深伎人的表演。

  马戴铁蹄敲击在地上的脚步声,更让人神魂颠倒,联想翩翩,滴滴答答,犹如慢拍乐曲。

  在热身似的小跑后,随着女孩突然一拉缰绳,马昂首扬尾,高抬后蹄,她没有用鞭,而是直接拍打身后,任坐骑正奔跑向云彩,我敢肯定,这马一定是千里马的头马!马正视前方,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到达目的地。

  头马张着嘴,在呼唤,在嘶鸣,它在白云间欢腾,天地一切一览无余,而身后则是一批随它腾涌的同伴,释放着疾驰奔走的天性,也引来一片片叫人看得越发痴迷的掌声。

  但是,这样懂马的女孩竟在驭马落地后,正准备下马复命天后时,也不知是朝坐骑手疾眼快拍打了哪几个地方,“哎哟”一声痛呼,整个人随马匹颠簸而摔进地面的泥潭,一连裹了满身黑泥,偏生白着一张脸,但仍记得手捧花束献宝。

  那狼狈模样不得不说,还是滑稽得将愣了愣的天后逗得发笑,心思也不再不悦于华裳的泥点上。

  这时司星尊者悄然询问马夫如何处置时,天后只是淡淡说了声“罢了”,我却明明见天后转身后,尊者她挥手令随行侍卫架走那犯错者。

  而后,仍旧是满身黑泥的女孩赶紧跟上来,对天后索要那些矮马。

  众人都为她的大胆而倒吸口冷气,天后却兀地微笑问她,如何这般喜欢马,那女孩抹了把脸,便笑答——

  “我喜欢马,因为它们坚定顽强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甘当坐骑的,也敢爱敢恨。它忠实于主人,忠实于朋友,勇于进取,正该是我等仙人们吸取的精神。”

  我不禁听得有些觉自愧不如,她虽行事比我莽撞,却将话语时机把握得很好,再看司星尊者在天后沉默时上前,介绍说是南天门多闻将军的爱女,自幼爱马及马术,更觉不容小觑。

  于是又跟着天后一行前去赏花,我时不时偷偷打量其他同我竞争的几人,不得不承认,还是对独自脱颖而出有些没底。

  酒水声在长筒勺中循环着舀起和倒回,司星尊者来兵器场小酌几杯时,我看着尊者她老人家慢吞吞小酌的优雅姿势,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天后那边的主意怎么样了,”可她似乎早就将我猜得透彻,见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逐又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天后现下还什么态度都没表示,或许还需要时间来考查你们的表现吧。”

  我愁了表情,心下却还是庆幸这样模糊不清的答案,难以掩饰自己某些地方的不自信,只能在石桌上枕着下巴叹道——

  “那些参加的仙子都是大来头,还都能说会道,我都不知道,有什么能超过她们的耀眼之处了。”

  “诶,能说会道不一定有用,”尊者却伸出只手一拍我肩膀,“就像那文青吧,虽然满腹经纶,但竟不知天后最不喜花哨卖弄,不懂坦然于实事,这不,推荐她来的史官都不敢再在外头吹嘘了。”

  可我也担心,自己迟早会被自己的紧张,以及抢着发言的状态弄成文青那样的窘境,我无甚文采也不如别人看眼色得仔细,实在不得不承认不如。

  尊者看我频频紧皱着眉,大概表情已无数次惆怅,不禁失笑:“现在知道难了?觉得难,我这司星宫就自由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试一试,”我才不想听她再说司星宫多自由,自认还是咬紧牙关追求上进,“尊者您不是说,您过去也是这样慢慢进的光明宫吗,那我怎么说也有一丝丝希望可趁的。”

  她挑了挑眉,看我这幅硬着头皮也自豪的傻气模样,大概又是被逗笑,再品了几口酒,逐缓缓放了酒杯,而后便替我分析起局势来——

  “跟你同去参加招募的人选中,原本有几位下界的地仙,可经过上一次的赴宴,她们已自己了放弃选拔机会,现在只剩你,翩若,文青,还有云昙,翩若和文青你已知晓是谁,文昙则本就是光明宫的宫女,原本先前离职的女官推荐的就是她,可天后碍于她实在任职光明宫时间太短而没作回应。”

  我恍然回忆起那个虽着光明宫宫装,那日却仍以酒席宾客身份独坐一位置的女孩,我记得,翩若和文青等人互相私语不休,起先根本不曾如何注意我,而那女孩见了我却主动打起招呼,甜甜的微笑便刻在我脑海里。

  可是听尊者这样说来,天后未免也太不给那自辞远去成家的女官面子,对人家推荐的人选冷冷淡淡,但再一想若是没有这冷淡的态度,我或许还没有今天的机会可趁,不禁又怅然,一个人失势,一圈人蠢蠢欲动,就是这道理吧。

  “文青我便不多说了罢,那翩若则是南天门大将的爱女,据说性子烈得很,她父亲多闻将军一直盼她能在天宫做上一份正事,她怕是顶不了家人压力才前来。至于云昙的脾性就好许多,重要的是,云昙沉静,但到底本就在光明宫当差,一位女官该做什么,怎么做,她若愿学,定是透彻,”尊者饶有条序地说着,只是侃侃的语速快了些,我受教到就差快变出笔墨来,行云流水地记下。

  听到一半,我亦是不懂就讨教,声音恭敬却如细蚊:“那十里不知,您如何看待我们接下来该做的本分事呢?”

  只见尊者她又握起酒盏神神秘秘瞥我一眼,沉吟片刻,思虑道:“我看接下来啊,以天后的做事风格,定是要你和翩若常去光明宫谈心的,可你别以为当真是谈心那么简单,在光明宫没事的时候就多走动走动,讨教各位当差仙子平日是如何做事的,到时答起题来才利落。”

  话都说到这步,我觉得自己再不去按她老人家指示做,就枉费她提点的苦心了。

  于是当即蹿起身,规规矩矩便是向她稽首抱拳行了个礼,想了想还是将那句其实在心里忖度许久的话说出——

  “徒儿谢师傅赐教。”

  她微愣,却也算默认了我这声唤,我这才又猛然给她倒起酒来,而后又觉不尽兴,飞快地奔去一旁寻更大的成对碗盏。

  荒芜野地中极少被光顾的司命旧宅,在一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危及数座陈旧的阁楼,惊叫着赶去提天河水救火的仙子呛咳得撕心裂肺,天兵更是闻消息迅速赶来。

  “怎么回事!”匆匆赶到院外的女尊者远眺着那烈火焦急不已,抓起一个卫兵衣襟便问。

  那卫兵尚拎着桶,满头大汗,惶恐道:“这旧宅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竟生起三昧真火来,我等巡逻也是才惊见了,赶来扑灭火势的!”

  女尊者逐再朝大火狼藉处望了望,再问:“那火是自哪个方位开始烧起的,你们可知道!”

  “这倒没注意看,”被追问的卫兵看看大火吞噬之处,又抹了把汗,还是凭记忆指了指最远处的墨色建筑,“不过,不过应该是从之前被蓝色结界罩住的旧楼……”

  然而话还没说完,人已被向一旁甩开,晕头转向地踉跄。

  空气中狂躁地蒸发着陈酒香,女尊者愕然朝那原本该无人再踏入的庭院跑了一程,口头错愕道:“不好,司命井……”

  随身带出的佩剑有仙雾散出,幻化成的小女孩亦是惊恐地探向四周,甚至使出灵力试图去灭火,却发现那火势甚旺。

  乍然瞧见庭院围墙边,地面一个个被焦炭染得漆黑的脚印,不禁惊嚷:“啊……尊者,一定是有人破坏结界闯进司命井了,还不止一个!”

  女尊者也迅速跑去查看,只见那罪魁祸首留下的脚印大致分两种,当即又愕又疑惑:“怎么会这样,这结界可是天后当年亲自设下的……”

  能破这样牢固的结界,她都不敢细想世上能有几人,可又实在想不通对方来使用司命井做什么,只为了预知天命吗,未免太匪夷所思。

  “封院,叫司星宫的天兵来封院,光明宫那儿先不必惊动,速查来者究竟是何人,赶紧缉拿!”她不愿在多事之秋再扰天后羲和,既然她曾受命看住这座旧宅,如今突发情况,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追查。

  焦急之余,亦同那个子矮小的女孩一样,施起水露法,同四处忙乱的宫侍一同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