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三章

  自从我趁奉酒求司星尊者让我参加光明宫招募后,司星尊者许久不来兵器场,我不得不在将请求说出去后又重新忧虑起来,连此刻腾空急转,握着的剑不慎飞得老远,也才迟钝着发觉。

  “哎哟!你你你……”剑身被狠狠撞击在石块上才落下,剑灵捂着腰跳出来怒嚷,疼得面情扭曲,“我不就陪你变着剑法玩玩儿,你摔我干什么!嘶……”

  慌忙腾飞落地,我蹙眉看着两手空空,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我又分神了……”

  “你还在想去光明宫的事呢!你不是说尊者都答应了吗,那还担心什么呢!”委屈又愤懑的剑灵对着我这走心的神色又抱怨,“我看你心不在焉,练剑时才突然拉你变个招式,你倒手一抖后把我摔成这样,怎么赔怎么赔!”

  这小丫头刁蛮,我既害她摔了大跟头,粉面胭脂也花了一团,看来,也只有捡回那剑身,而后自己撸起一只袖子偿还。

  却没想,许久不曾饮我灵血的剑灵,瞪大眼看着我那手臂上一条条的旧疤,赶紧给我又扯回袖子去。

  “诶……行啦!你当我这么好摆平啊,”她撅撅唇怒道,又恐吓地做了个鬼张獠牙的表情,“以后还有下次,我可就亲自动嘴了。”

  我想起来上一次我陪尊者练剑时,风吹起袖口,被她见到剑伤后斥责剑灵的场景,想来这丫头该是心悸再向我讨血的,于是也不再执意用这方式赔偿。

  扔回她的剑身,我满脑子里又浮现那日求司星尊者给机会的画面,悻悻坐到石凳上,不再喊疼的剑灵也一并跟来。

  “去光明宫,真的有那么重要?我去过那儿,与其说叫光明宫,倒不如说阴森……”她话语声突然变弱,而后又凑来我耳边,却是语气软了几分,“反正那里气氛就像天后本尊一样,威严得很,虽说权欲能者为上,可还不如自成一家的自在。”

  换句话说,能助天母办事的大多是出类拔萃的能人,而差些的仙人也多不妒忌,有些甚至以闲差为美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要快些修正果,快些了却心愿也报答曾帮助我的人,不抓紧用些法子总归不行,”我自然不会对她明说,在整日陪一个退居一方的老尊者练剑中,我尚未看到捷径。

  曾备受出身鄙夷,逃离尧华宫后,也曾奔波在反抗的路途中,直至现在也是。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功利,意识到这一点后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但确实,我想抓住每一个机会,抓住有朝一日,抬眼看到的不是其他人的脸色,而是自己的天空……

  我也不知道到底该经历多少艰险,但至少,我获取了司星尊者给予的力量,随她曾一样的追逐,不再怨自己,也无愧于心。

  那日我本在司命旧居边的地窖里酿酒,剑灵的声音在洞外呼喊得陆陆续续,待手中的新酒封了坛,我闻声而出,看清她身后的来人后不禁羞于狼狈。

  剑灵身后领着两名仙女,清一色的宫装,气度就同普通仙家的寄仙不同,高声宣布话语间都自带着威严气场,我清晰地听见,是光明宫邀司星殿女徒十里,前去赴招募宴的消息。

  这么多天来见不到司星尊者的忐忑,如同悬石落地,我慌忙理一理额边的碎发,泥泞的双手摩擦在裙边都恨不得擦脱层皮,边谢着天后恩德边去领那谕旨。

  而那道谕旨也来不及给我再胡思乱想的时间,第二日,人已早早侯在司星宫外,随神差前去光明宫中。

  光明宫靠近凌日车出发的地点,每日午时尤其炎热,再路过林园中那一排排永不熄灭的鲛油蜡烛,已不知在弯弯曲曲的长廊里走了多久,我趁神差走在前头,还是不免将随手摘的树叶念诀变大些,摇曳着扇风凉快。

  “就是这儿了,姑娘先在此等候,天后此刻正在忙碌政务,怕是还得半个时辰才会驾临,”那神使微笑指一指前方的花坞,桃花纷飞中独立一座小楼,楼下是半敞露的两排酒席,瓜果早已备好。

  我点头谢过,逐寻了一个空位席地坐下,等待得无聊间尝了一枚水汪汪的果子,扭头正对上端坐在一角的女子目光,有些窘迫地调了调吃相,相视一笑。

  “燕神使今早去的是司星宫……你便是十里吧?”那女子同样是光明宫的仙子宫装,坐在宴席里仍旧是饶有礼貌地朝我微笑道,“司星姑姑过去可不曾收徒的,你能得她青睐,定是聪慧有佳了。”

  我哪里承得起这样的夸,当即摇头笑应:“哪里哪里,是司星师傅不嫌我愚笨的才是。”

  她始终浅笑得大方,我正暗暗好奇她身份来历,逐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看见两人身影入座后,话声便躁动起来。

  “还好还好,没想到凌日车都能中途停下不动,真是吓死人了……都怪你非要去赶那丧命的车!”一名单髻劲装的女孩拍着胸脯急喘息,对另一名同行而来的仙子怨怨道。

  被抱怨的女仙装束素白,发间只有檀香木簪作装饰,无论打扮还是出声都自有一番儒雅气:“翩若,我可是见你贪睡不起才好心提醒赴宴的事,若不是凌日车正好奔过我们身旁,要是迟到了这么重要的宴席,你父亲该有多失望……”

  “诶诶诶……”叫翩若的女孩双目一瞪,赶紧朝那女仙作了个闭嘴的手势,并不想再听对方絮絮叨叨下去。

  待卷她起一只袖子后,揉着有些淤青的手腕不禁侃侃那急速赶来的方式:“不过人家不是说凌日车都该是有仙人驾驶的吗,今日一见倒是一个人也没有,万一那拉车的神兽像今日这般凶猛任性,那人间还不——”

  “人间自是有管辖,”身旁那原本看似从容的女仙却突然打断她的自言自语,环顾了四周一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出去,“你别说了,还好我这儿有涂抹淤青的药,趁现在还是快抹上吧。”

  其实有些天界条例听闻的仙人都知道,凌日车行驶天际何等庄严,若是没有特别的允许,一般仙人都不敢去靠近,而这两位竟侥幸让凌日车带了一程。

  我默然又吃起果盘里的鲜甜,蓦然想起已失踪许久的小玄……那家伙最爱啄食这些的,可也不知道如今躲去了哪里,或许它是真不喜欢我这样的主人,但飞走不见了,也只能祝愿它找到原来眷恋的寄主。

  后来赶到的两名女仙或许交情甚深,见天后本尊迟迟未来,竟闲聊得恍若无人坐在身旁,一下聊聊女子饰物而又又说说附近一带可游玩的景色,总之叽叽喳喳,像极了我在妖洞居住那时,门口树上吵个不休的麻雀。

  直到宫院间都可闻那传报官的声音,数名随从跟在身后的天后驾临,威严气势间,数名受邀者齐齐行礼恭迎。

  有些日子不见的司星尊者也跟随天后入座,我不免激动得都想唤她,但她却是对上了我目光,也面色无波。

  想来本就是卖人情替我求的机会,我怎么好再打搅她出面,于是我这么想着,上座的天后已缓缓向众人开了口——

  “今日全当简单赴宴,诸位女仙尽兴就好。”

  连同我,其他受邀来的仙子,都是一脸莫名地回应了是。

  以招募女官之名设宴,而现在宴会上又不提女官之事,着实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而后,我斗胆抬头,仔细去看此时天后的说话状态,却见那双手中尚握着一卷仙简,像极了仙人们上奏所用的那一种规格。

  难不成天后忙到不可开交,原本都不想来这儿了,可又被司星师傅好说歹说请来?我心下又是一愕,也不知天后纵然来了,究竟还有没有认真选人的心思。

  瓜果尽数撤换成百花点心,一席仙宴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而我已无甚心思在平日嗜好的吃上,再看上座那本欲动筷又突然放下筷的天后,左手执起卷轴又瞥8了一眼,再对向众人,则是一声叹,道——

  “最近从陛下那里分得的政务缠身,偶尔也会觉头疼……就像这奏简之上,明明有重臣传我谕旨去各界播扬天恩,却怎么仍旧有批判他过失的。”

  众人纷纷朝上座看去,只见天后扶额不动碗筷,似是仍旧伤神于杂务。

  反应快些的仙子都明白,这恐怕就是一道自由畅谈的招募题,只是天后发挥得自然,也确实与实际息息相关。

  我不禁在心底催促着,赶紧想出叫人听起来顺耳的回答,却因反复掂量以至于越发急躁,于是便由身旁的座位上听见一句清晰的回应声——

  “事务繁多,心亦躁乱,娘娘多虑是自然。”

  我扭头,便见那随叫翩若的女孩同来的仙子,起身稽首道。

  座上的天后一挑柳眉,逐问:“哦?那你说说,你这自然而然从何说起。”

  那颇书卷气的女仙有礼地再一点头,缓缓道:“春雨如膏,凡农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辉。天地之大,人皆有叹,何况天母为苍生所倦劳。”

  不出一会儿便能出口篇章,字字珠玑,不愧那一袭儒雅气,我既崇拜了眸光,却又不免失望于自己这一腔乱糟糟的文采。

  就在四座皆对那女仙赏识有佳时,天后握了握手中卷轴,目光开始仔细打量那女仙,突然浅笑道:“恩,你就是史院这一次推举来的文青吧,本宫过去见过你一面,恕这才想起来……”

  能被天后主动想起来并点出名字,这样的举动虽小,但足以让文青成为瞩目的焦点。

  “史院的贤者向本宫说你懂许多东西,”可愣谁也没想到,上座接下来会传出这样棘手的问话,“那你告诉本宫,陛下同本宫在一年内,没判决的案件大概有多少?”

  若非任职仙官,怕是没人会渊博到这种问题上来,正待众人暗暗唏嘘,又是一问——

  “还有一年在各界收纳的上供收支大概多少,只求大概,本宫正想知道这个数呢。”

  我也想知道啊。

  可是,天后都不知道的事,文青你要是知道,我必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自告不如就走……

  我趁坐得近,却细细看她连额角都一下子冒出汗来,紧紧皱眉压低声音,嗫嚅:“小仙不知……”

  这确实是个为难的答题,可天后都不知晓的事,哪里论得上姑娘你渊博呢。

  依我看这题根本不需要确切的答案,实话实说,给文青救了场又让我有机会让天后认识……于是我鼓了鼓勇气,起身行礼,平和着气息对上座道:“这些事都有主管的仙官。”

  天后挑眉,目光幽幽转看向我,问:“由谁主管?”

  我稽首,扯了扯笑,将自己想好的说辞道出:“娘娘要了解诉讼案件,可以问御廷尉;要了解钱粮的收支,可以问治粟史。”

  在尧华宫时,南景予不大愿意带我见大场合,便将我放在口袋里出行,我常常能听到各种仙人的闲谈,有各种趣闻,当然也有涉及天界朝野。

  实话实说,实到点子上,总比含糊不清得好吧……

  见我答得畅快,实则把职责推出得一千二净,上座那处不由得又问:“既然一切事情都有主管的仙官,那么光明宫女官的职责又是什么呢?”

  这下,受邀来赴宴的每个人一定都是恍然一愣,果然万卷不离其宗,这场宴要是光顾着吃,可就当真白费了表现的机会。

  就如同我现在,站在此处等待回答,其实所有人也都等着我的回答。

  我没想到天后一连串下来能问这么多问题,原本只是想在大家面前露面罢了,可现在,怎么也颇有些依旧愣站在一旁的文青那般窘迫。

  光明宫女官的职责,我在等待司星尊者为我报名参加这宴会时,曾每日每夜都凌乱地想过,但没料到天后当真问了这个,还是对我一人。

  我想过,既是身为光明宫的女官,定要听从宫主天母,也要懂得天母所在高位的情况特殊,竭力对待衔接分派的各种事宜,总之内内外外协调好。

  于是,大概是正当众人都以为我也无话可再说时,我在天后即将挪回目光时,赶紧又是拜了一拜,出口分外清晰从容——

  “光明宫女官的职责,对上辅佐天母为旨,谐调阴阳,顺应四季变化;对外安抚来使及朝臣;对内爱护宫中同僚,同时使下属各守其职。”

  我没有文青那般满腹的文墨,可说几条要理,还是勉强拿得出来。

  话毕,我才开始心跳如狂捣,垂着头,煎熬于四下的寂静。

  而在上座之处的天后连连点头称好后,我当即一喜,再看身旁有不少怀着赞赏的目光,难掩欢悦笑容。

  “好好好……好啊,”天后叫好同时,也笑着看向身旁的女仙,道,“司星,本宫见过她,不愧是你所带出的弟子。”

  尊者同我相视一笑,只称:“是这丫头悟性好,勤奋聪慧。”

  其实我看得出,她老人家该也是十分欢喜的,只是碍于天后在,没心血来潮提剑再和我打一架。

  天后逐再看向我,这下打量得更加仔细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今日这话答得很好,本宫只后悔,没能叫上宫里所有的女官都来听听你这番话呐。”

  对那光明宫女官的位置多添许多希望,无疑令我多少有些飘飘然。

  “十里,谢娘娘赞赏,”我盈盈又是行礼一拜,朝那上座的尊容同样满面悦色。

  没有多观察悄然坐回位置的文青或别人脸色,想着如果天后问凡界盗贼有多少,她莫不是也勉强回答,倒不如我这莽夫勇,真切地去做合乎招募位置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