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二章

  临靠着竹林的河边有炊烟缓缓升起,医馆中突然来了治寒病的新客,慕梓妖立即放了手中渔具便回去。

  红灵本在收理捣好的衣物和木盆,想来过去从未干过的活儿,毕竟生活在凡人的地方,多少要学慕子妖一样装模作样些凡人的举动。

  暂时落脚这一带的居所,有邻家妇人高兴地边叫唤边抱着竹篓而来,被塞了一篓新鲜黑鲤的红灵原本还不好意思接下,那妇人却执意再推了推,道——

  “慕先生医者仁心,治好我那孙儿的病还不肯受重金,我们这顺道送来的一点儿小心意又算得上什么,若不是看你们夫妻俩早晨便来这儿垂钓,我们还觉得拿不出手呢!”

  红灵拗不过,想来垂钓的经历被人看去也有些窘迫,礼貌道谢着终于是收下。

  至于跟慕梓妖一路漂泊过来,总被人误认作夫妻,她起先还憋红着脸解释,却发现越解释反而越麻烦,索性还在时间流逝里坦然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丝丝欢悦。

  她出神地,一边抱了竹篓一边去拿起放了衣物的木盆,本以为走远了的送鱼妇人却不知在身后又同谁说起话来——

  “就是她了……我这还有事赶回去,你可随这位小夫人去见那慕大夫的,”似是作了指路人。

  而下一句,那声男子不慌不忙,低敛得有些淡漠的“多谢”,却突然令她手中拿木盆的动作一乱。

  再鼓了鼓勇气,愕然转头去看身后走来几步,站立着同样看向自己的人,她竟是没止住手抖,任盆落水上且竹篓倾斜,有鱼挣扎着跳出去也没来得及管。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竹林,卷起沙沙风响,来不及换道袍的男子自密林闯出,稀疏的草地不远处,终于入眼那等候许久的人影。

  “南景予,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还要来找我麻烦!”慕梓妖一掐手中信条,驻步而吼,而那不远处随南景予并站的女子,目光乍有喜色,但随之便被担忧淹没。

  “不要抢我的话,”再看不知如何会大驾光临的南景予,一袭隐了仙气的银袍,语气沉凝,“况且,我们现在大动肝火都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当作下了界,什么通缉犯都没见到。”

  他同这个死活也不肯担当天地大任的家伙确实本无甚瓜葛,不过就算他不愿多管天庭政事,就对方一连几次骗走他尧华宫仙灵和仙宠,南景予觉得是该好好找人谈谈。

  “呵,你会有这么好的心?”想到上一回被饶是绑住脚部的南景予都攻击来,慕子妖冷冷质疑,手头则暗暗运作起真气。

  “你可以暂且当我如此,”今日所见的南景予却似乎格外有耐性,手中幻化出一个琉璃瓶,瓶内花花绿绿地蠕动着光点,“我这番寻你,只为你来帮这个忙……这里是自地灵蛊母那儿得来的蛊虫,你不放心我行事中途反悔抓你,到时大可催动我所服下的。”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南景予反常太甚,慕子妖还是不禁皱眉,有所考量:“做什么?”

  很快,那入耳的话却迅速同自己的梦魇重合:“跟我回一趟天界……”

  “呵,你不就是拐着弯来烦我,想拿我邀功的!”对他而言,阻他自在的天界仙人都可恶万分,也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慕梓妖手中运作的真气已化作雾团,但抛出后裹带起无起落叶,炸裂到漫天烟尘时还是可见威力之大。

  对方及时划了结界挡开,不然必遭一道重伤。

  接着,原本幽静的林地便成了激烈的打斗场,两人手中都念化召出了长剑,剑过之处气痕累累划断树枝,烟尘飞溅。

  只见慕梓妖饶是最先以猛势袭上,舞起宝剑来亦缓若游云,疾若闪电,稳健潇洒。那剑越舞越快,就像一条银龙绕着南景予上下翻飞,左右盘绕。

  然而南景予似乎只御不进,令他不禁挥袭得越发起劲,直到发狠驭火燃林草堵住对方闪躲去路时,不知不觉被一方水网倾头而下。

  南景予特意选他出来林地,一是无多余人在场,二则是早已布好了水障,只是没想到这一下同属火性的两人都在打斗中被水网所覆,霎时间都软了几分力气,

  “你倒真敢跟来……看来是忘了火族最忌讳什么了!”得逞了陷阱的南景予曲身,以剑撑地,也撑住疲软的身体,对眼前景象的谋划满意道。

  “你才糊涂,”慕梓妖的兵器早已被收回,整个人瘫坐地上试图打坐运气,却奈何就像大风里难以燃火般,气愤地吼,“怎么也犯不着和我同归于尽吧!”

  南景予嗤笑,扭头看向还站在不远处的女子:“阿红,给他封上结界,我们现在就回去。”

  红灵却良久才跑来,手本已对错愕了目光的慕梓妖挥起,但灵力却一下又收回手掌。

  “怎么了?”南景予皱眉,并不想多催促,毕竟看管好一个自家人也颇需用心,“之前过错既往不咎……你是西方佛送来我尧华宫寄养的,我命中有责看护你好好修炼,七百年正道,你可别被重罪逃脱之人带入了歧途。”

  慕梓妖不满地冷哼,说他带人误入歧途,仿佛自己如何如何的大罪难赦。但难动弹间还是有所希望的对视向那神色焦急的女子,这么多日来自认拥有的默契,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没……”水障伤仙人其实恢复时间并不久,红灵却只觉头疼得厉害,仿佛是头次面对着如此难抉择的事,思来踱去最终脑子乱成糊,“哎!”

  而后,那聚力挥起的女子手掌,在慕梓妖仰面闭眸,灰心之际,却突然听见对面愤懑的声音——

  “你……”

  那一圈结界不偏不倚,在她挥手方向突然转来后,禁锢住了支剑杵立的南景予。

  “你快走吧!”不敢去看自家君上剧变的精彩表情,她大把搀起那地面还在尝试运功动作的男子便催促。

  终于反应过来情势的慕梓妖,却是顺势一握她手臂,有些犹豫:“那你……你的真身还在……”

  她的真身还在他来不及带出的包袱里,她之前那样想讨回真身,他都一直踌躇着装聋作哑。

  “哎呀我不要了,你快走,不想被抓回去就快走吧!”想到自己法力并不足以远程控制一个坚固的结界,她要在这里看住被禁锢的人才能放心,而短暂的思考中,她终究是选择了背叛自己的恩主。

  只因她不愿自己存放心中的感情破灭,也不希望他会在看似潇洒的漂泊中总不快乐,她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竟会被重罪通缉,一定有所冤屈,但已来不及再多想。

  慕梓妖便是在一介女流的又推又赶中,终于一步步消失在林中。

  “很好……”看着那仍旧遥望无人处的女子,强压下此刻的痛心疾首,被结界禁锢得都难以多走一步的南景予咬牙切齿,勾起些脑海中气愤的景象,“你真是出来一趟,反尧华宫规学得比某人还甚……”

  这个“某人”,任红灵回首一想,也知道是谁,但既已冒险做错事,她除了就地一跪等待惩处,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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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日修炼,因悟道而恍然不觉时间流逝得飞快,随司星尊者出关,我也是平生第一次清晰地见到天后羲和的尊容。

  金色的梳冠半没在庄重发髻中,朱唇粉面,大方的举手投足间却都不苟言笑,秀丽衣装层次鲜明,外披华裳拖及地面,金丝纹路乃是栩栩如生的九天凤尾。

  毕竟是天地主母,前来探望下属也是排场气势不减,前前后后就有近十名仙子跟随。

  我随着司星尊者也行起礼来,天后果然如传言里对尊者的特殊,将尊者搀扶起来后便叫退其他人,微笑着说起近期许多琐事来,有喜有忧。

  只是那目光幽幽扫过我时,我突然意识到眼下只剩三人在此地,不禁忐忑着天后叫退大家的命令中是否也包括我。

  还好尊者替我解了围,说是从下界灵槐山带来的继门弟子,我无声中一感动,忐忑又激动地默默跟在后头。

  于是这一跟,便是随这两位大人物走到了金碧辉煌的石子长桥上,再一远眺那层层叠叠的云雾,不禁第一次感叹原来天后的光明宫竟就在司星尊者的官邸不远,

  我虽以真身形态时藏在南景予腰袋里进过光明宫,可都碍于躲躲藏藏,没能将那宫殿看得真切,现在远远望去,还是忍不住肃然起敬。

  一路上因只是被默认存在,不确定天后是否当真不介意我跟随,我便刻意跟离得距离大些,哪怕还是能听见她同司星的零碎交谈声。

  “自你退出光明宫自掌一处后,现在怀月又不在本宫身边,金秋殿外总归是少了人打理,想来,怎么也该有所填补了,”大家都朝那远处的宫院眺望时,天后的话声沉沉,颇有几分忧虑。

  原来是替光明宫寻求一位女官。

  可司星尊者如今执掌一方,当初虽是从天后宫中脱颖而出,如今要退回光明宫任职已是不大可能,只能微笑顿了顿,道是——

  “臣下倒是暂无人选推举,那便还劳娘娘试办一场选拔的事宜了。”

  那日自从听了光明宫招募女官的消息,我便一直记着,哪怕到了休息的时候也辗转反侧,想着一种可能,而这可能或许也是难得的机会。

  我很庆幸司星尊者曾亲自教我修炼心法,也一如既往地来兵器阁,我同她过招,她总是会刻意让一让,或许探知一个年轻人竭力学习的历程也成了一种乐趣。

  而今天,我已是使出最用劲的功夫,没有如过去一般叫累叫停,也没等武痴的司星尊者赞同,待一番昏天黑地我向地面后,尊者看着我一手撑着剑,满头大汗,不禁才意识到该休憩了。

  我于是赶紧叫住她老人家收了剑便要离开的脚步,待她回头,我灿然笑了笑,赶紧从不远处的树下抱来几坛酒,早已准备好的杯盏也往石桌上一摆。

  “这是前些日子向酒仙大伯学酿的花露酒,尊者与其回阁里叫人送酒,若能先评评我这拙劣手艺也不妨碍,”我颇有些凡人摆摊叫卖的架势,抱着酒坛便是自卖自夸,仿佛是自信的招揽顾客试饮。

  尊者本就有些干渴,见我这一桌子酒气,很快便被吸引回来。

  “恩……”她拿过一盏满酒,轻饮一口便到一半,回味悠长,“这酒采集难得的六十二种朝露同谷物所制,清香盈绵长。

  我乐得也喝了些,不过不懂细品,咕噜咕噜一盏下肚。

  “要取六十二种朝露,你倒是有心了,”待尊者再放了酒盏,却不像我想象的接连几大杯,我不禁听着她的问话微愣,“不过,十里你怎知我回寝殿去必会叫人送酒喝呢?”

  果然,曾助天界政务的尊者就是不一样,而我竟这样简单便被她探得另有所图。

  想至此,我还是不大情愿认错般坦然,只能找来些借口:“因为……因为今日是司星宫修建满千年之时,还有,我又刚好前些时候又听殿前的仙子姐姐说您嗜饮的习惯……”

  “是这样……”奈何她老人家却越发像是将我小心思猜得近,“哎,你若早说是为这宫里讨喜庆礼,就不用准备得这么麻烦了,也不知什么想要什么礼物呢。”

  “啊……”要是再不厚着脸皮说出来,我怕都没有比这再好的天时地利,于是当即放了酒盏便是朝尊者脚下扑身——

  “光明宫如今招募御前女官,十里斗胆,虽自认不才,但还是盼尊者予我机会一试。”

  这一拜,拜出了我这么多天以来的急切期盼,小心翼翼又生怕被当头泼下冷水。

  良久沉默,头顶的话也终于在叹息后传来——

  “我就看你前些日子练武心不在焉,原来是在想这个,光明宫的差可不好当啊……不过,你愿意以后常为我制酒?还有今天这番酒,可别是只为你这所求之事准备的。”

  我又惊又愣,忐忑听着这话先是忧后是喜,最后都化为莫大的期许:“是是是……十里一直将您教导大恩铭记于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老人家的情谊就是让十里日日制酒都不为过!”

  怎么听都不像拒绝,我该是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