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一章

  剑灵找我果真是为司星尊者之令,我原先还半信半疑,一心寻小玄,直到司星尊者亲自来问——

  “我明日便要入关五百日,十里你可愿同去?”

  真真切切是邀请,我却还是反应得迟钝半拍,一时不知该以何表情去面对。

  她知晓我窃学得辛苦,拒绝她这番好意倒不可能,可小玄还没找到,要是我匆匆赶去修炼,时间一长,彻底等不来小玄怎么办,又或者这家伙会被不懂事的仙女捉去……

  我想想便面露忧色,自认平生还没这么担忧过一只同吃同睡了许久的鸟儿,毕竟是我一路厚脸皮学艺过来的见证,过去无人说话,也只有那团绒羽会拍翅给我面门一记,又或者抚我伤处。

  还不等司星尊者开口,觉我不识好歹剑灵便幻化出来,催促我答应,其实这些日来,大家都相互有所习惯,尊者会随身带剑入关,而携其他陪同者还是第一次。

  我惶恐间到底还是觉机遇难得,稽首行礼,连忙谢应过这番邀请。

  本已收拾好行李随司星尊者入关,但才到关门口,我便被剑灵嘲笑了一番没见识。

  原来真正的仙人修炼根本不需准备太多杂物,要的便是唯一一念的打坐和悟道,静静养和自己五行经脉的灵气,想来我之前自学得想当然,也难怪到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妖。

  之前看过灵槐老人自仙山府邸中出关,受弟子列队接风,而令乃是身处在天界的宫院,我本以为是随司星进殿闭门,却没想,最后出现在眼前的,竟是洞穴穴口。

  不亏是同族的尊长,连静心修炼都不忘初心本性……我对司星尊者的崇拜本就越发浓郁,如今更是觉亲切,兴高采烈便跟了上去。

  可几百日的闭关,于我一个悟道浅薄的小妖而言,云雾飘渺中除了云雾便空无一物,已然打坐下去的司星静闭双眸,放在膝盖上的两手偶尔变幻着手势。

  我同她一般闭眸打坐,试着按在万妖洞学的法子运作灵气和调养精魂,却到底如过去一样,支撑到半途便觉心有余而力不足,突然又睁开眼来。

  “洞源与洞明,万道由通生。洞明清净光,绝杂念才得以养炼元神,以增通灵天地万物之学,”尊者的话却清晰传来,我猛然扭头看她依旧安定的样子,连眸子都未动一下。

  想来我极可能会扰了她清净,不禁歉意连连,但总归又不愿半途而废:“尊者,我……”

  “你勤学苦练仙术但依旧羸弱,到底是因为法力低微,”她依旧是平静道,“接下来我会提点你通灵,但能不能做到清心寡欲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回头,却见她挥了拂尘后,面前浮现幻梦般的书册,我因受她教授而一时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赶紧应:“是。”

  尧华宫回不去,灵槐不肯接纳,幸好天地间还有能予我一方怅惘的地方,何曾有幸。

  而后来我才意识到,尊者她老人家给了朽木最直截的挽救方法,直接将天书变幻成幻影汇入我脑海中,只要她讲解声一起,那一页页书纸便缓缓闪现过我眼前,我若一旦发呆,书纸便扭曲着我脑髓般难受,比起挨训斥倒见效得多。

  白雾飘渺,仙腾纵已如陌。

  其实当你期许了哪怕一丝希望,总有一件事,会叫心不停地追逐,空无的孤独也会变成难得的宁静,有静才有思,思而行,行而得以去练就。

  我现在,便是无时无刻的思虑,如何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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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凌长空落宵殿,鹤舞腾唳。

  巍峨的九重天宫庭号声幽幽,在职仙臣入殿,静候九阶之上的最高尊者。

  不过此次朝会,众人都有感不悦的气氛,直到等来天帝观览了宫人上呈之物,怒然挥手推走,再向大殿之上沉声道:“此事暂不追究,不过当事的将官总该给天庭一个交待罢。”

  话出,便有列队之尾的几名仙将陆陆续续跪拜到殿中央,似是早已准备好谢罪之词——

  “三重天那司明镜摆放之处乃是荒野之中,此次竟被妖邪气毁坏,还肯请陛下授权我等加以追查,捉回作乱妖邪……谅以将功补过。”

  司明镜本该是监测下一重天动静的镜像,反射范围可达数万里,莫名碎裂还染了黑煞之气,两面分明都是被妖邪故意损坏。

  虽是二、三重天的安危纽带,但怎么也是庄严的天界受此惊慌,何况还极可能同妖魔界有关联,想到当下同魔界的局势,掌权者虽颇忌讳也不得不查清。

  “功过往后再言,天庭只要一个服众的交待,十日之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天帝挥手令一干跪臣回列,末了,却是又朝殿上问出一句,“众卿家可还有何见解?”

  若是平时操办或应对礼乐之事,怕是早有能言者滔滔不绝,可如今是谁也没再捧笏板出列,事情也便成了仿佛没人愿意沾染的晦气。

  涉魔之事自数百年前便发展成这般状态,天帝也颇无奈再问,大殿沉寂良久,终于有前排的肱骨朝臣奏请站出,却也是与之前毫不相及之事。

  “师兄,”清盈的女声自背后传来,尧华南君一袭墨色的朝臣正装衬得气宇轩昂,面若冠玉,停了同的碎语,转身看来人。

  散场的仙臣陆陆续续出了殿,在殿前旷场上朝各个方向离去,持了弱水花束的涟漪神女娉婷而立,同他相互莞尔。

  “可是好长时间不见师兄来寻赤焰叔叔呢,”她明眸皓齿,浅笑灿若星月,哪怕是抱怨亦叫他十分动容,“倒是我那水星殿,怕是曾怠慢了你,你都好久不来作客了。”

  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也不想多提不在尧华的事,顿了顿,却是道:“前些日子陪了陪族里才出关的长老,现在这不是想到你过些天便行生辰礼,让赤焰将军转达我要前去的事,你既在此,我正好直接同你说。”

  “好啊好啊,”涟漪灿笑,却是随意出口,“我们师兄妹之间还走什么朝堂一样的过场,随意来去如何置办都可以的——”

  “嘘……”然南景予却作了手势,轻声责了句,“你怎么又乱议论天庭,果然还是没准备好做千万里弱水的主人。”

  旁边来来去去的仙臣还在,他虽是并不参加朝会的散仙,但到底是顾忌。

  涟漪却无谓,只是不再说下去,而身旁盔甲御身的中年男人则清咳了两声,有些被两人寒暄着都能忽略的尴尬。

  “好了,”他别开头不满地插上一句,“南君不是才说要邀末将去府上一聚,怎么见了我家公主便把话全抛脑后了。”

  赤焰是弱水水族的老将,于涟漪堪比亲父,自学成圆满出了师门后,南景予便偶尔通过他来会涟漪。

  时候不早,南景予只能同心上女子抱歉一笑,眼看便是要道别,涟漪神色蓦一流转,却突然问了些朝堂事——

  “三重天司明镜被妖魔所毁,不知师兄听说与否?天帝除吩咐牵连的仙者彻查,也悬赏其他人追击此事,我有意让赤焰叔叔代我去参加,不知师兄可否出力一助?”

  南景予没想到她会是问这些,但顿了顿,还是没将族里长老不过问天庭事的嘱咐抛到脑后,于是婉转回应:“若是需要助力我自是竭力,不过许多人都不愿插手的事,你又何必劳去凑热闹。”

  涟漪微愣面情,却仍是笑意浅浅:“好罢……我也不过是凑热闹,师兄你不必多忧心。”

  其实却难免有几分失望。

  她得他垂怜到人尽皆知的追求,却默默无声,那感情竟不足以令他倾尽一切,想来也是难免觉虚伪了。

  南景予领赤焰远去,她望著那偶尔回望的背影,笑应间却有些发自心里的不确定。

  如约来到水星宫,穿过大片的花海,林园中花香弥漫,而于花树下舞动的仙女眉如翠羽,腰肢束素,婀娜摆扇时,而动若脱兔时而收步浮游,拂动一片芳华飞落。

  一如记忆里璀璨夺目的女孩,自幼便秀美佼佼,仿佛永远叫人呵护不及的珍宝。

  只是,这样的荣耀总能在舞动中被打搅,就像现在,敏锐的侍女察觉院墙上掉落下大片灰尘,抬首捕捉到衣角后惊叫不已。

  那叫声惊得涟漪暂停练习,亦惊得终于偷看被发现的人不得不跃地现身。

  折扇一收,翩翩少年旋转了一圈才出现几人面前,垂首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耳根疑红着唤了声:“涟漪。”

  愕然见一个大活人跳下自家院墙,涟漪却是忍不住捂唇窃笑,这样女儿家的姿态反而更引得对方心花怒放,认定她并不排斥其到来。

  “怎么是明端小殿下,既是来拜访,令我整装前去迎接便好,这番可是顺道来监察我练舞练得如何的?”涟漪无谓一问,直将那少年问得窘迫而笑。

  天帝膝下十子,却独独这一位天孙,年纪轻轻却因天后溺爱而行事随意,不肯管涟漪叫姐姐,自之前见过仙宴一舞后便同其他人一般,眼睛都难以挪开,只是他向来行事大胆些。

  窃看多回,如今被抓个正着,想来下一回怕是难再钻空子进来,脸红中一咬牙,也便从袖口里取出准备许久都不曾拿出见人的礼物来。

  突然被塞到怀中一个礼匣,涟漪失笑,却见对方目光凝她凝得紧,道是:“你生辰将近,我也不知这薄礼你欢不欢喜。”

  她在他轻声催促下打开匣子,拿出的乃是一束簪花,南海特有的鲛人泪雕刻成花瓣,水晶般剔透,向来是天界仙子们向往的饰物。

  明端见她收匣一笑,只觉满眼都唯一人而已,只是待那匣子又塞回来手中,不禁又错愕。

  “小殿下送的生辰礼物我自然欢喜,那便劳烦殿下水星宫仙宴时如约而来了,”见她饶有礼地盈盈一拜,没有当场收下匣子只提仙宴,他本觉失落,不一会儿却痴迷更佳。

  后来说到要送他自正门出去,明端却是摆摆手,是时候厚着脸皮叫出一声姐姐,说是要看完几段舞蹈才肯走。

  正被缠得觉些窘迫,有侍女来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涟漪愕然一顿,眉目流转四周后却是朝那少年应下请求来。

  于是满天花雨下,女子再度旋舞风中,连带衣袂都翩跹摇曳,此次就景而变幻的是折花枝的轻舞,只见叫好声中的翩跹仙子飞旋点地,一折花枝随舞步正好送入旁边人手中,美滋滋得那少年越发不肯挪眼。

  与此同时,景园不远处的高地凉亭中,手中的伏羲琴沉沉一下放在石桌面,等候间前来侍奉的仙子愕然出口:“我家公主只是多练一阵子舞,南君再等等便来了……”

  “不必了,我还需回去一趟,你替我修好了断弦的琴还予她即可,”不再看那美若画卷却总觉刺眼的远景,南景予只是起身淡淡一语,向原路返回。

  她的美好太耀眼,他又不舍为难她只对他一人,无论狂喜地看她重新飞升回天也好,还是不曾变的那个她也好,他一如既往,要像当初同门一起长大时般护得小心翼翼,又自受折磨。

  有时他虽不愿,但还是会自问,这样小心翼翼下去,若是终有一天难维护住这感情,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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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回大地,河面上冰雪消融,郊村河阶两岸捣衣声阵阵,水鸭惬意游过拱桥。

  静候良久的渔夫收竿,饵线上收获一条不大不小的黑鲤,抓了投放入已装载半满的竹篮,又淡然坐回原位。

  偶得闲情的慕子妖亦握着鱼竿坐在不远处,也不知地点是否被下咒语般,坐了半日也不曾收获入壶,身旁同样枕下巴坐等着的女子忍不住问出一句后,不禁觉窘迫——

  “慕先生,不知,你钓过最大的鱼有多大呢。”

  不叫名字而学别人尊称,反倒显得带了嘲意,慕子妖默然,应了声:“不过不少,半尺。”

  红灵皱皱眉,有些后悔竟陪他这一干坐便是大半日,想来近乎完美的人也不一定面面俱到,当即比划了比划他说的鱼大小,面色略为颓丧。

  “咳……”身旁的男子却故作清咳地瞥她两眼,却是澄清,“我是说,那条鱼的两眼间隔就有半尺,眼珠子还瞪得老大……”

  他见她愕然睁大眼睛,大概半信半疑间还是被震惊了番,唇角勾笑,默默扭头继续看那半天没动静的水面。

  今天没有主顾上门,他正好有闲暇附近渔夫垂钓,又想起早晨日上三竿时红灵空手而归,他看她颇为失望地烧起水,问她说好的鱼汤在何处,她却是愁苦着脸,道:“我去得晚,问卖鱼大伯为什么只剩下濒死的鱼了,他说因我迟迟不去买,鱼都被气死了。”

  他被她引出一串笑,于是便拍拍胸脯领她来了这儿。

  不过,鱼没调到,倒是招来对岸捣衣姑娘的频频张望和相互碎语窃笑。

  乡野之间何曾来过这样脱俗俊郎的男子,又是游厉四方的医者,自然会成仰慕的焦点,慕梓妖倒习惯了,甚至偶尔会无声回以朗逸的举手投足,惹得那水边都有失神者后才惊觉手中衣物都要顺流漂走。

  每每这个时候红灵便觉浑身不自在,不同于被人骗至烟花巷柳的难受,更无端夹杂了因其他人对他同样被吸引的排斥。

  可别人要那样做又关她甚事,她兀地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胡思乱想,神经兮兮。

  可还是没忍住在陪身旁男子如坐针毡时,干笑叹出那句:“难怪你说总能有上钩的,这儿可不是有许多的鱼。”

  慕梓妖挑眉看她,双手交叉胸前坐在竹凳上,那不觉边说边微撅起的润唇令他微微一愣。

  “不过,”说得像自己尝过鸡肋而心悸一般,她再出口的话则赫然为嘲笑,“鱼饵放出去久了总会没味道。”

  他总觉得这话里微酸得怪异,却闷闷发酵得他探得后一阵开怀笑,任她再说再问,也没明了为什么觉得那样开心。

  闷闷不语的两个人也不知又在河岸边坐了多久,若是没有鱼竿和垂钓的摆设,怕是都在被人当作是简单到一声不吭的晒太阳。

  终于,在旁边的渔民大汉一举收竿,取下钩上活跃跳动的大鱼后,那似乎从未现身过的稀有鱼种迎来同伴及路人的一片喝彩。

  当然,也引来眼前再坐不住的慕子妖一挥手,任手中钓竿“啪哒”打去水面,也惊起一串气泡的无奈躁动。

  渔具扔了,看着水下那明明受惊后成群游走的影子,似是宁可挨饿也不曾光顾他自沙地辛苦挖出的饵料,气不打一处来的,慕梓妖几下自衣兜里掏出一枚铜板就朝那水下砸去。

  “哼……爱吃什么自己买去!”他不钓了还不行!

  未想,扭头正气哼哼要走,红色的女子身影也执了一物迅速跑去河边,应他这副模样,不悦地一抛——

  “有种的就自己来拿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河滩上男女张狂的怒声终是吓得水下游影四散,慕子妖却是看向那那同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子,叉腰怒嚷,架势竟已发展到不逊于他。

  许是两人都对视得愣愣,到底不免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