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十六章

  灵槐师傅出关,观内三年一度的仙会也接踵而来,名义是仙会,其实更像是习惯了做散仙的灵槐偶尔去九重天作客,这邀主则是他老人家在九重天有官阶有权势的同门师妹,司星尊者。

  听说司星尊者不仅掌管部分天象,还深得天帝天后器重,只是作为一介女流却天生权欲又酷爱斗法,灵槐作为自作安逸的师兄,也没少被单独邀切磋。

  此次仙会,据说仙客众多,又据说司星尊者想在年轻的得道者中挑选守兵器阁的门生,灵槐也将带着几位好奇的弟子去见识会上的比赛。

  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已在他老人家心里成了弟子,能不能跟去,哪怕在所有人面前提一句也好啊……我伸展了展纱布包扎厚重的五指,已全然看不进书里的内容,整个人一瘫,颓丧趴在床榻上。

  再支手一起身,我伸了懒腰,便往窗口走。

  小玄还没睡,这家伙总是对我新织的围巾拿嘴乱啄,像是怎么挑都挑不掉似的,我看不下去了,索性将那自认成功的围脖扯掉。

  “好了好了,不给你戴了还不行吗!”我扔了围巾没好气地说,而后径自站去窗台边。

  推开窗,屋里干燥的空气渐渐冷凉,烦躁也总算缓和了许多。

  书上说万物都有生存和被管理的法则,连我现在抬头仰望天上浩瀚的星辰也是,有时自以为放松地去欣赏景色,却不会深想,那些景色也不过是按着统一的秩序无序地展现。

  只有追逐成为美景的鞭策者……才能真正拥有吧。

  我叹息,这么多时日以来,首次真正的感到一个人出来乱闯的挫败,但又等着一个人消化这情绪。

  今天所有的灵槐弟子都被叫去了前厅,听灵槐老人嘱咐去参加仙会的事,到了九重天该如何守规矩,又该怎么应付斗法等等……

  待我在墙头见那清一色装束的弟子出来时,说说笑笑甚至埋怨守规矩太多的音容笑貌,就那么一直刻印在我脑海里,我恍然在墙头僵住了身体,直到日落才想起要寻回去的方向。

  “凡人常说一切随缘,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的话再勉强也得不到手,”现在面对着宁静的月夜,恍惚间是自己的低语,“有时我不信,所以想着快快修炼,有时却又不得不信,不知道能拿什么去和别人比。”

  我挫败,难免也会酸涩了鼻子,不过相较曾有那么多年岁里的无忧无虑,这样才更真实。

  “在尧华宫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那么些定数,就算出现变故再多也还是成了定数……索性我还是我,可以一个人去做哪怕看似遥不可及的事,一个人看天河上的星星……”

  我仰头,以渺小去丈量远方的浩瀚,固执的憧憬告诉我挺直脊梁,将厚沉当作盖被,任它不眠不休。

  “今天是我的生辰呢,”胡乱抹了抹不争气冒出眼眶的晶莹,我伸手便抚上桌案上的一团绒羽,对视向那愣怔的细眸笑道,“小玄你默认睡不着,那我可就动手了?”

  大概是惊恐于我说要动手的含义,这家伙急切地在我手中挣了几挣,我蓦然笑出声来,往怀中揣了几揣便冲房外跑。

  我去了厨房,不过自己乱摆弄手艺做寿面,没能找到任何果蔬,素面出锅倒也香气扑鼻。

  热气腾腾的白雾里,足部被绑线束缚的小玄被动在半空跟我奔来飞去,一大锅面都被我端到厅内暖炉旁,边角料则捏制了虫形蒸熟,一人一鸟一案上分别各行各餐,暖哄哄的室内,竟也不随未合拢的窗露寒气而再觉冷……

  对于灵槐师傅同意带我去九重天赴会的事,原本还打算偷偷跟上一路的我喜出望外,想到这些天为偷偷回九重天的事心惊胆战了太多次,这一下子,欢喜得又笑又哭抹鼻涕。

  来不及多想自家师傅何以心软,至少能代表他携我同去,或许是收徒的无声默认,这样的认知却让一干弟子里大弟子反应最强,自上天马车起便总是恶狠狠瞪我。

  因之前替人偷试卷的事,我撞破他真身,尴尬的是当时行动时真不知道这位大哥是泡在浴室,也没意识到那恐怖的蛇身会瞬间变了□□裸的人形……天地可鉴,我当时真身小得很,根本什么也没看见呐。

  可气量小的人怎么将我想得罪大恶极就不得而知,听其他人说他乃是妖界有名望的长者送来灵槐处修行,怕是得罪不得,我便是这样倒霉被他瞪了一路,那目光比起初拾小玄这家伙还多几分凌厉,估计是不仅厌我还想吐毒信子生吞活剥……

  正瑟瑟想着,天马拖行的车厢外已是云层深处,我看着窗外云雾飘渺的景象,不免又想起在九重天度过了数百年的悲欢,视线中不巧正发现背包里的羽绒团不知什么时候也探出头来看外面,我赶紧环顾左右,硬生生将它连拍带塞地弄回包袋里去。

  想想我现在好歹是灵槐弟子十里,随灵槐老人来赴会的,就是不知道南景予有没有可能也在这位尊者受邀名单里,要是免不了碰面,我又该怎么该装傻充愣说不认识。

  就在这时,天际飞过毛色绚美的仙禽,换着花样盘旋于天似是作着欢迎,我随师兄们下车,而后才发觉巨大的仙宫外人满为患。

  尽是携带弟子的道者,附近的稀碎交谈中可听到,司星尊者这一次请的大多是同门及邻近仙宫的上仙,我一想南景予很可能与此无缘,便放心地挺了脊梁跟在队伍里。

  “哟,这不是灵槐吗……幸会幸会!怎么,司星让你三年来一次,你还真就这么守这规矩多没面子!”满身网状饰物的老者迎面朝作揖笑道,这一位是附近宫宇的红线仙,听说说话向来风趣,是司星尊者宫中串门的常客。

  灵槐师傅习惯偏居一方安然自得,同他也不多调侃,只是抚须笑应句:“她一向喜热闹,我不过是个内向闲人,便不常扰她风趣了。”

  换言之,你们凑你们的热闹,同师门的定时维护维护联系便罢。

  我愣愣看着又有许多位仙君向师傅寒暄,打心里为师傅隐居一方却依然不减退的名望自豪,也便悦然地跟进了殿门。

  穿过木质的长廊,不远处便是殿宇,挽发仅束一漆簪的道服妇人领侍女来迎接,目光炯炯,手臂间的拂尘轻摆,想必就是这宫殿主人,此次仙会的操办人司星尊者。

  不过最先迎接的还是另一名更年长的同门,而后才是灵槐,那妇人肃穆面容如今漾起笑容,才有了几分悦色。

  长廊绕过一小方花园便是摆宴大厅,不过队首那边的对话似乎是在说到什么东西时停驻了片刻,我倾身仔细一听,才知是司星尊者指了花坛里一个怪异的摆设,道——

  “之前天后游历四海回天,误携了下界的蜈蚣精回瑶池,蜈蚣精为平安诞子而偷食瑶池边天后亲自种植的灵芝,以此获罪正法。不过幸亏天后仁慈开恩,让我讨了小蜈蚣来,不过这孽畜胆子竟随它母亲,三番五次逃宫,我亲自捉回,它倒匆匆躲入了玉昙瓶里。”

  我愣愣,却是听着那话不寒而栗,素问天后威严,但蜈蚣精偷吃她种的宝贝只是为了产子,怎么也罪不至死吧,这哪里能叫得上仁慈,简直……无情。

  不过再看那所谓的玉昙瓶,怎么是花坛里一个巨大的水缸……不对,近看才赫然是个倒扣在花草地上的瓶子?!

  我正迷惑花草地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造型,队首那边的声音再度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灵槐师傅的——

  “玉昙瓶乃是你幼时先师所赠,也倒难为你不愿打碎来,任那孽障躲避了。”

  司星目眺远方,似是勾起回忆并蓦然一笑,无奈又朝众人道:“不知各位仙友哪位有高见法子,不损我瓶子这念想,又能让惹祸的家宠受罚,事情办成,实在感激不尽了。”

  四下却是寂静无回应,她倒也不心急,逐又领大家继续前行入厅。

  仙子翩翩歌舞,天宴上必不可少,然而我只拥在无座的人群里等看斗法,不过没想到自家师傅会先提出下棋。

  对于我这样不懂博弈的来说,这便等得枯燥乏味了。

  为了方便四周宾客观看那两人的博弈实情,只见灵槐师傅只是挥袖一拂,便有巨大的棋盘镜像出现于大殿中央,同步于自己眼前的。

  仙界的食物于我一个妖体而言并不饱腹,闷头迅速吃了一块背袋里的凡间炊饼,酒水入腹后我不禁开始打盹儿,迷迷糊糊听得上座那边突然一阵拍桌声,听着迷糊的对话,却也无心去看人家的表情。

  “这么多年了,三师兄当真是棋艺不得长进,还是每每都要故作破绽混过一局又一局呢?”威严的女声似是染了几分怒气,在四下的唏嘘声中更甚。

  而后便是灵槐师傅几分无奈的清咳和解释:“是我不才,惹你觉无趣还提议下棋。”

  而后,正当我蹙眉揉揉眼想看清司星尊者的表情,却是突然被四周诡异的怪叫惊得睁大眼,漫天的刺眼雪白同本该是闲逸的宴会格格不入,而地震得剧烈摇晃起来后,整个视线都天翻地覆!

  “既然如此,就凭法力见招拆招吧!”只听上座那头的妇人定定宣布,我则在左右人群的喧哗声中拼命抱住不远处的宫柱,才没在狂烈的眩晕中呕吐出来。

  不对!不是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斗法吗……怎么还能人人有份,叫我只会用灵符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办?!

  身处的画面再一晃,天宫宴席似是骤然间灰飞烟灭,无垠白昼中再无宫殿的摆设,取而代之是漫天拍翅飞来的妖兽……这就不好玩了,明明是在天宫也制出这样骇人的斗法场,司星尊者也真是不怕天规责罚的!

  可我还来不及反应,只听眩晕中的妇人声音简略说了翻新的博弈规则,才不得不愕然于这场全员斗法。

  天穹的光线撕裂突然成两半,映射在每个人身上成了黑白色,而想要每移动一步棋子,就必须破一只妖鸟法术,还要协调到大局……总之我棋不会下,法术又低级,只能干眼看同门的师兄拔剑便对向侵袭的妖兽。

  然而我险些忘了的是,自己如今也是大局中一颗棋子,要等候灵槐师傅差遣,在地面的方格网移动的。

  所以羽翼大摆着的恶龙直袭我头顶而来时,我几乎是拼尽全力去撒弄符咒!

  坠地,冻结,隐身瞬移……可任身上常备的符咒多,贴得那庞大的身躯像装饰了漫身狗皮膏药,但都没能起到长久作用,归根结底我法力薄弱,又何以让灵符在上仙制的幻术中长效呢!

  不好不好,眼看那恶龙又要挠我一大爪子,我都不敢后退去摸自己受了数道伤痕的脸,悲痛之间又愤懑,再抛出一道冻结符去……

  一个力道蒙住我双眼,转瞬之间已牵制着我头部仰面一倒,我终于睁眼得以看清巨烈的火光环抱时,惊恐到尖叫得撕心裂肺,而后无数的赤色羽毛间天旋地转……仙雾悠闲游荡,竟是一头扎回了来时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