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十五章

  一大早,城郊的驿馆边溪水潺潺,不少商贾已准备着继续远行。

  红灵端了点心瓜果来,轻放在我面前,却是对我这副手臂枕着下颚生闷气的模样窘然一笑,道:“十里,怎么也吃点东西吧,你不是还要赶回灵槐山吗。”

  我却是瞪了瞪对案同样默然许久的慕梓妖,在他尴尬地拨了拨额边碎发看向我后,禁不住指桑骂槐:“你说你也真是的,既然走散了,回灵槐山总能找到我吧,非跟着一个不靠谱的,亏你还愿意看他一路沾花惹草,骗尽痴傻良女……”

  “咳,咳……”自知罪恶的慕梓妖清咳两声,还是禁不住开口辩解,“昨夜我不过是去寻下家阴时出生的寒体人物,你当知道我现在靠吸食寒气过活,而且我又不知,你怎么会附到那疯癫的张家小姐身上去了。”

  我自然在那事发生后便猜到他是出来做什么,可对于我附着其他人身体被强行压制的细节,怎么都是奇耻大辱……就算从前在尧华宫,南景予握在手心抚摸的一直是我小兽真身,正式修为人形后还从没被人那样占便宜,想想都是一肚子火。

  “我不管,”乍一扯了阿红手臂,我已是不容反驳的命令,“阿红,现在就收拾东西,我带你走去灵槐山,让他一个人潇洒浪人在外头招摇撞骗。”

  不想,这姑娘却不知是否被他蛊惑,低著头一副恕不回应还难为情的样子,我瞪大眼睛,肚里的火又蹿了蹿。

  “好,好好……”我只得闷闷抓起一手茶点,无奈她的踌躇,“我现在就吃东西,等会儿你不跟来,我就不管你了。”

  于是我不分酸咸辣苦便是朝嘴里一阵乱塞,心里只想着对方不好好道歉就赶紧走,不久便听得慕梓妖叹气的声音。

  哼,知道要道歉了吧。

  然而,待我昂起头静听说辞后,入耳的问话却是一句毫不相关的——

  “嗯……小老鼠,怎么不见你养的那只仙鸟……”

  我抬眼,对上他微眯眸子略有几分思虑的面情,当即伸手一拍桌子,认定他就是小肚鸡肠:“怎么,你想报复小玄,我叫他给扑你一身火啊!”

  我抚了抚不知为什么一直悬在桌案下的一团绒羽,想来大概是害怕昨夜急救我而惹的仇。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你养的鸟儿我哪敢?”慕梓妖摆摆手,倒像是乱撒好心的模样,“不过你也知道我懂看相懂识寒阳气,我看这玄鸟变幻的赤羽并不完全,帮人帮到底,我顺便替你医一医它也好。”

  “这样?”我颇为质疑,却也蹙了眉头,想到小玄之前确实受过伤,不是没有可能没有如他所说的情况,当即一手扒拉上桌下的角落,一面狠狠嘱咐他,“让你看看倒也无妨,但要是它少了一片毛,我都不放过你!”

  原以为桌下的家伙听到我们说的话也会放些心,然而,爪子剧烈刮在木头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桌下的绒团怎么也不肯现身。

  我一急,阿红又问了句等会儿出门我可怎么办,索性扯开手腕系线,于是那家伙竟在角落乱扑着翅膀抖了几抖。

  “十里,你真的不理会慕梓妖,也真要带我去灵槐山?”厢房里,我迅速收拾着行李,阿红则边帮着忙边问。

  我看她傻乎乎的问,则是反笑:“怎么,难不成要我跑去理他,还学你也跟着他?”

  “十里,你这么说,怎么倒像我是傻子似的……”她颇有些委屈地放下手中在叠的衣服,我一时不知该安慰还是责备。

  我再怎么也在人间待了些日子,她若放下身段过凡人流浪的日子哪里容易,何况还是躲着通缉的慕梓妖。

  起初以为这姑娘只是如同当初杧山的仙子一样迷上慕梓妖的皮囊,却没想,如今竟像已陷入了她自织的情网,我要是不带她快些离开慕梓妖那家伙,还不知道会不会害了她一个仙灵的修为。

  “至于尧华宫,我这一逃就没打算回去,可阿红你不一样,我不能因为觉得有你在身边开心就拉你浪费修炼的时间,”我取过她面前的一沓衣物,浅笑道,“我先带你去灵槐山转转,你要是觉枯燥,我再目送你回天界去。”

  如今也只好这样,尽管她眉头皱得紧,但我也由她用时间慢慢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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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馆外,溪水潺潺流淌过草地,清晨的朝雾未散,但并不妨碍人遛鸟的闲暇心情。

  手中的捆仙线绳,在一下下的拉扯下终是引得石化的的飞鸟回拍几下大翅,几乎就要给才遭殃挨打的男子再添几道疤。

  “咳……这里没人,”战战兢兢跳着后退几步,环视了四周一圈的慕子妖低语向那绒羽团,捂嘴克制住笑声,不禁声明,“不过你再装,我就要喷笑出来了。”

  于是还不等他施法来逼,草地上的那团绒羽已突然全身光亮,一阵闪烁间幻化出人形。

  大概是有许久未以人形活动,仙朗男子虽在雾渺中重新现身,但依旧是以真身时习惯的动作后退了几步,引得慕梓妖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出连串的笑声。

  “哈……哈哈哈……哎哎,”这回怎么捂嘴都没挡住说好不笑的动作,且笑得岔气的慕子妖目光打量得他格外觉怪异,“没想到堂堂一个九重天道君还有这种癖好,真是见识了……”

  白裳灵秀羽纹,翩翩玄道长袍随风轻舞,男子的瀑发分股扎束,向来随和的眉宇如今窘迫地扭曲一团,同温雅姣好的五官配合竟又觉刚毅……不是当今九重天尧华宫的主君还能是谁。

  “你就不怕我将你行踪报到光明宫去?”何曾尴尬窘迫到这种境地,握了握拳的男子恼怒威胁道。

  “诶,这就不好玩儿了罢,大家好歹也算是熟人,你这样威胁多伤感情,”慕梓妖也确实在听光明宫三字后愣了一愣,但随即却是更欠打的眉飞色舞,“不过,就你现在的情况,我倒还半点都没怕过,倒是小老鼠还真被你给骗过去了,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她……”

  “你敢!”伸出拳就上前的某位仙君恼羞成怒,在发觉对方扯动尚且绑缚在脚腕的捆绳后,就差没当场羞愤到吐血。

  “这个……呃,其实你这又是何必,小老鼠虽说曾是你宫里的人,可你当初又不管人家死活,她现在要一心一意去得道了,你这样缠她就不怕弱水知道?”慕梓妖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将对方丰富多变的窘迫面情都当作享受。

  抚额无言以对的仙君,终是怆然而问:“你以为,我会自己变出这一出花样?”

  叫一个清傲的上仙自绑了真身去缠一只小妖,一定不是疯了就是没了灵识。

  “确实不大可能……”慕梓妖双手交叉胸前,托了下巴一阵神色流转,再出口则是将才打起的主意笑语而出,“要不这样,我们商量商量,你助我收集九十四个凡人寒气,待我彻底耗了体内阳火,由我放你走,说到做到?”

  联系到当下局势,所见所闻皆因天象错位而混乱起来,如今将罪源抓个正着,一下肃穆了语气的仙君不禁厉声而斥:“你果然在克制火性……但如今天地都因光明宫失职而惶恐,你怎么敢令三界他日都生灵涂炭!”

  说罢,便骤然上前,酝酿起手中的灵力光团。

  “那便不是我的事!”被戳中禁忌的慕梓妖亦是突然反驳,眼看那光剑幻化着就袭来,慌忙仰身闪躲开,“不过我说,你怎么还是这德行……”

  没想到碰到管闲事也要抓他的,那就不怪他出手……

  “小玄?小玄!”

  然而正当他也施法起念诀,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叫唤,再慌乱回首,眼前才幻化不久的男子人形一下缩变为光点,在空中停顿须臾,却是扑通扎进了溪水里,荡起一圈水花。

  “啊……”再反应到被推得老远的蛮横力道,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已焦急地捞向水中,一面朝他大斥,“慕梓妖,你在干什么!”

  干眼看着她紧抱著怀中湿漉漉的一团,那湿透飞禽绒间一双得逞瞪向他的眸子,再看看尚握在自己手中的牵线,慕梓妖突然欲哭无泪。

  现在倒成他百口莫辩了……可恶啊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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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我好说歹说,阿红还是在被我带往灵槐山的路上,突然又离开。

  “十里,我还有东西在慕子妖那里,我取回来再来看你吧,”她对我如是说。

  这姑娘,还能有什么东西在别人那里……一颗心一个魂都没了也强留不住,不过焦急的模样倒是演得像极,不知道阿红怎么也会变成这样。

  于是我偷偷摸摸又回到灵槐观里住的老地方,正碰上捡蹴鞠球的小少年,看着我噘嘴道:“十里,你到哪里去了。”

  我心一软,当即手痒痒便将人抱起来,玩了玩那水灵的脸蛋,想不到怀里却突然来句:“你之前弄丢我的功课书,要还我白云斋的糕团,你自己说的。”

  我才回来,正是全身酸痛需要大睡一觉的时候,不禁对他这要求也瘪瘪嘴装起糊涂:“白云斋?那么远……我不去你能怎么样啊。”

  话毕,果然被委屈的眼神斜瞪了许久,而没想到怀里这稚气的声音也是有备而来:“你不去,下次你再带我出门玩儿,我就对四周喊我不认识你!”

  我霎时愣愣于手抱的重量,真是……怕了你了还不行吗。

  灵槐师傅自后山地穴出关时,围了数层的灵槐弟子,我则挤在外层,好不容易等到接风仪式告一段落,这一跟便是许久。

  直到喝了几口清茶回去室内打坐,弟子及侍童散去,却是一瞥房梁上挪动的衣角,抚须叹道——

  “等了这么久,不知道是为何事而来呢。”

  我震惊于不愧是我集齐了一辈子福气拜来的师傅,轻松便能感到我气息,逐赶紧催动手中灵符,一跃而下。

  拍拍衣间灰尘,我早已准备了规规矩矩的拜地姿态,拱手作揖礼,道是:“徒儿十里,既已入师门,便有资格参加迎接师傅的仪式,只是这一路只能偷偷摸摸,倒是叫您老人家笑话了。”

  许是见我这一系列催动灵符的动作自如,老者凝得仔细,也意识到自己闭关前便收纳了我入观,现在该是当给个交待。

  没有他亲口在所有人面前收我为徒的证明,排斥我一个低级小妖的人便大有人在。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我被他老人家叫到对案喝茶后,头句听见的回应却是——

  “我确是答应教你本领,故而天书阁才借予你多时。至于你自己悟道悟得如何我不便多管,再过些天,观里会有人送你回尧华宫去的。”

  我愣愣瞪眼看向老者,不可置信于对方仍旧是不肯收我为正式弟子,忙摆起手焦急道:“不,不是……我专程为拜师傅而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答应了教那便是师傅!”

  “可老朽怎么听说你已是尧华宫人,此番还是偷下界来?”老者却反质问得我哑然,“我若不经尧华宫的南君同意,灵槐于对九重天的情谊,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多管观外杂事是灵槐老人的准则,而我如今未能彻底切断同尧华宫的关系,他有顾忌,我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难道,非要冒死回去求南景予,求他放我回妖籍,求他替我向灵槐老人澄清?

  我自己都知道是白日空做梦的事,他那般厌我,恨不得囚着我真身作笼中观赏,安分一生到死罢休,试都不必试了。

  这时灵槐又饮了口清茶,对我幽幽道:“有时不需什么指点,大家都放下该放下的,或许才是释然。”

  我却不以为然撇了嘴:“没有什么是该放下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放下。”

  他无奈摇头,看了看案上的一席茶具,向我递来一只空盏,自己却收回了手道:“你替我倒盏茶罢。”

  我提起茶壶,一面看著他老人家云淡风轻的面色,也便倒了起来。

  “嗯,”边倒还边有他遐以闲情的声音“倒,再倒……”

  然而,直到杯盏中溢出的滚烫灼得我咬牙切齿,那总是面无风波的老者终是突然挑了眉无奈叫道:“你……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放下,还不快放下!”

  快速升腾着热气的水哗啦啦粘滑过手背和指间皮肤,我许是已面情扭曲……嘶……

  躲开来挥盏的拂尘,紧抓着滚烫着哪怕一点的希望痛倔到底:“我不放!除非,除非师傅你在所有师兄弟前收我!”

  逃出了尧华宫,我除了用尽力量去憧憬,就算命中同正果无缘也罢,可偏偏不能任一切都沉浮在无果的阴暗里……没有携手任何虚无的美梦,只有自己的力量去期许,去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