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垣弋没说话。
虞砚池便当他默认了,“现在是辛尧几年几月?”
奏章被盖上,贺垣弋答:“五十年开冬。”
又倒回了一年。
这个时候宫及羽还没死,怨灵屠城案一事刚起,有人来万滁宫行刺,那贺垣弋的怀疑对象,多半就是天南。
虞砚池又问:“虞旸将军,有女儿吗?”
贺垣弋很明显没有想到虞砚池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终于露出了虞砚池能看懂的神情,那是不解。
但只是很短暂的一下而已,“没有。”
他不认识虞砚池。这个幻境里的虞砚池是不存在的。那他也就不再是贺垣弋。
虞砚池拿了酒,想起夷则暗中对她透露过的贺垣弋的从前,“最后一个问题,自家酒入喉,痛是不痛?”
贺垣弋抬了眼。
贺垣弋骨指捏着奏章,纸被捏皱的声音在寂静而空旷的殿上分外清晰,他咬着牙笑,随后把桌上的东西尽数砸了下来。
茶盏、奏章散落一地,侍者应声而跪。
“好啊,他选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贺垣弋走近虞砚池,仅仅只是在她面前那样走了两步,虞砚池就不忍再看他。
贺垣弋俯身盯着虞砚池,“你的问题问完了,该我了吧?宫及羽还要你做什么?他送你到我身边,还想杀谁啊?”
虞砚池的推论顷刻瓦解,只有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关于他的寥寥几句的从前占据着她的念头。
可是她脑子昏昏的,刚刚还挨了打,又见了这种场面,虞砚池答非所问,“我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贺垣弋的逼近和他的质问一样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他向前一点,虞砚池就往后退一点,他眼睛还盯着虞砚池,手却像护在虞砚池身侧防止她摔倒一样,他把虞砚池手上的酒拿走了,倒掉了,又夺了虞砚池袖中的刀,“自家酒入喉痛是不痛,你竟敢问我这样的话……”
“你今日行刺,把刀抵在我身前的时候,怎么不问?”贺垣弋摔刀向下,短刀入木的声音沉重,他捏着虞砚池下巴,“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听他的?”
大殿的气氛凝重,虞砚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企图用目光把贺垣弋从这样的血海中拉出来,但她做不到,她什么都不是,她现下对于贺垣弋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刺客、一个叛者、一个接近他骗取信任的不怀好意的女子。
他们的相视如同对峙,不知过了多久。
王犊上堂,“殿下,天南使臣已经被安排好,这宴席中途打断,可还要再择日……”
“不必。”贺垣弋松了虞砚池,眼中有说不清的鄙夷,他借袖袍擦着手,很用力,“麾宾回来没有?”
王犊道:“正在返程,大人传音过来,怨灵屠城案内情已查明,麾宾大人让殿下留心天南。”
贺垣弋面露怜悯之色,王犊一直低伏着身,再道:“首辅大人在阶下求见,已经候了多时了。”
“让他回去。”
“这……”
“人是他献上来,出了这种事,众臣皆避,唯他不退,他想干什么?”贺垣弋站起来,指着殿外狂躁地大喊,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晃着,他那样生气,好像所有人都在害他,“他是觉得我不敢杀他吗?他还要教我做王吗?你去告诉他,本王遂了他的愿,让他滚!”
王犊领了命便退,没有多留,他最后看了虞砚池一眼,眼中有与贺垣弋完全不同的怜悯,仿佛很清楚她只是池中鱼。
宁王性躁易怒,朝中有臣恣雎,外患仍在。
虞砚池不知他们在真正怜悯谁。
她想开口,还想抱一抱他,但她没有,她改变不了任何,这是有人蓄意让她沦陷的幻境。
贺垣弋在走前最后下了一道令,“盯着她,让她把酒喝了,万滁宫上下彻查。我身边、不可以再出现这样的人。”
他走了,新酒很快被端上来,内官恭敬地把杯捧起,“夫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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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垣弋战时的夜晚常常做梦。
在无边的浮沉中,贺垣弋走过儿时的秋千架,那久无清音的铃铛晃出了声响。槐花摇落了满地,他在花影间远远看见母亲和父亲的背影,却只追到了一阵秋风。
重箭破风而出,眼前景忽变,人马乱作一团,林间穿着骑装的人应声倒下,那是贺垣弋杀的第一个朝臣。
他记得那时候,他借刀杀人,猎了许多野物。
当年宫徽幼与贺舟逝世,万滁宫政局动荡,朝内三方对峙,贺垣弋坐在王位上,看着摄政辅臣一武一文两派争斗,明晃晃地把爪牙伸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