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莲烬遗录>第65章 倒数第二回

  后来的几日,我藏连欢于深山中,又扮成脚夫到城中刺探,只见城门下贴着通缉令,画着我三人容貌,上书赛昊飞自立为王、连欢以武乱禁、李潜勾结草莽,三人纠结党羽,里通外国,意图谋反。

  在通缉令下,我自然想起皇帝。

  他深处大内,知道大还丹的利害,却未必真信服。直到他第一次来到江湖,领教了我谛听之聪,离娄之明和过目不忘的本领。在破庙里,他见识了连欢神鬼莫测的暗器,也亲眼目睹赛昊飞如何运行大小周天,又见过明教阵仗,教众无数,遍布中原,一时竟使拜火者多于拜佛者。

  侠以武犯禁。皇帝第一次见识武林,就害怕了,怕坐不稳江山。我三个走到这步,也是被机缘所害,我并不全怪他。

  我便返去告诉连欢此事。彼时我二人藏身于一瀑布后天然洞中,他衫发尽湿,面无人色,瑟瑟发抖道:“通缉一事不为怪也——只是昊哥去了何处?”

  我便又道:“路上寻了个山野村夫,他道那日他正在荒山劈柴,远远见得林间黑烟滚滚,走近才见得数十官兵尸烬——想必是昊飞杀了官兵逃出重围。”

  他在石凳上又是发抖,又想起身,十分不安稳,过了半晌方道:“眼下我才想明白,这一切非是业障,分明是皇帝设的连环局!”

  我惊道:“我三人遭遇无数,好些并非人力可掌,怎会是皇帝设局?”

  连欢咬牙道:“那玉壶冰,非是你小雷音之剑侣,分明是娑婆寐取自身精魂所炼之邪剑。”

  “甚么?”我讶道,“娑婆寐不是早已灰飞烟灭了么!”

  “娑婆寐多年前曾炼此剑,我早已不记得。因猿肖人,凶顽贱鄙,最懂见风使舵,你击杀娑婆寐,其精魂仍对你留有余悸,因此才言听计从。”他道,“那日见你刺瑞卿不中,其便自行飞出杀人,这才给季中怀围剿的名头。”

  我摇头道:“就算如你所说,玉壶冰是如此邪剑,但我三人却是无意得到,不可安排。”

  “避之!”他怒道,“你糊涂了。若非我剑落入深渊,怎会求剑?若非你奉旨剿匪,我怎会与你同去,从而失剑?若非皇帝下令,你怎会剿匪?”

  “再者说了,皇帝销天下之锋镝,怎就独留了玉壶冰这孽种!我敢讲,那时就算我三人去关外、下南洋,哪怕是三山之外!那玉壶冰必然也等着我三个。就算不是玉壶冰,也有扫白云、一天秋;就算不是剑,是琴、是笔、是刀……皇帝也必然备了虎狼之物,就等我三个去取!”

  此时我方才冷汗俱下,头脑发震,一瞬未能站住,便仆倒在地不省人事。

  半日之后我在连欢怀中醒来,他斜靠石壁,呆呆望着倒挂水帘,乱发脏衣,形容枯槁。见我醒来,他方咽了咽,缓缓道:“你醒了么?我一人弄不动你,只好等着……我、我还是想找昊哥,你去找了他,我三个一同回夜郎罢。”

  我几日未进水米,躯体重如灌铅,但听了他这话还是挣起,要去替他寻赛昊飞。

  我又去城中游荡两日,一直不曾有赛昊飞消息,却听闻贤劫庄群龙无首,惨遭官兵攻破,教众人头落地无数,城中血腥味数日不散。

  又过了两日,听闻皇帝收回李潜爵位,下令灭其全府,侯府中抄得数万贯金珠宝贝,更有雪花纹银无数,上有官印。官府这才晓得这侯爷实为硕鼠,一时朝野哗然。我听讲府中人要受刑,一时大骇,混入人群去菜市口看,只见丫鬟小厮人头落地,却不见师父、连华同怜儿。一经打探方知,连华早已失踪,师父则抱着怜儿跳了江,其实我仍有侥幸,想到师父轻功盖世,认为他仍未死。连华更非凡女,必然是自行逃命去了。

  我回到洞中,告诉连欢这外世剧变,他登时软倒在地,一手抬起,用脏污袖子遮住面容,我忙去扯他手道:“连华非是凡人,她不——”

  连欢放下袖子,只见他眼中含泪,却未垂下,神情凄冷至极。他道:“我这许久不曾回去,莲身已不足以庇佑山灵,连华恐是枯死了……凡人不曾杀她,我却害了她……”

  “……这便正是!”我忙扶起他道,“你还要枯等么?!赛昊飞恐是早就逃亡关外,保命去了,你却还要等他一齐!”

  “我不信!”连欢猛一拂袖子,“昊哥断不会抛下我!”

  “他都说了恩断义绝!”我也恼了,眼睛几乎瞪出眶去,双手也紧紧捏住连欢衣襟。我那双手多日未绞指甲,堪称狰狞,其中又有许多泥污,好不腌臜;他也是粗服乱头,神色仓皇,那还有当年风姿!

  二人正僵持时,我耳畔听得细细破风之声,隐觉不对,便压住连欢一个打滚,再一回首,只见一只箭没入石中,只见尾羽。

  “避之!”他一见此景,猛抓住我前襟,压住我又打了几个滚,这次我二人身后留下了十数支没羽箭。

  我骂了句娘,又咬紧牙关,拾起剑来,想冲出去与官兵血战,只是连欢揪住我道:“避之,如今是瓮中捉鳖之势,你出去只会被扎成筛子!”我扶他坐起身来,说道:“那大还丹我服了三粒,死不死得成还另说呢。”说罢我便想冲出洞口,却被连欢拽住袖子,他苦笑道:“你拿自己去挡也无用,没了你,我走不了。”

  我心觉有异,将他身子转过,才得见他后背心处中了一箭,极为短小,只见柄露在体外。

  此时我腹中又开始作痛,我忍痛碰了碰那柄,连欢只道:“将箭拔出来。”

  我担忧道:“贸然拔剑,只怕——”

  连欢呵笑:“避之,你忘了,我没有血,只管拔罢。”

  我叹了口气,便猛然将箭拔了出来,原来那并不是箭,而是一柄匕首。匕首柄为银质,寒光逼人,入手极重,好不寂冷,便正是瑞卿口中的易水寒。

  连欢从我手中接过匕首,嗫嚅道:“皇帝为了杀我,竟连这神兵也动用了……”

  洞外脚步声逼近,能听得呈半圆围攻之势,我拥紧连欢,为他宽心道:“倒不是只为你——皇帝是怕明教动摇江山,这才设下这连欢计,将你我都套了进去……”

  他也闭上双眼,嘴唇微颤,不再说甚么。

  我二人正准备一同赴死时,只听洞外一阵惨呼,便见得一火中人影冲进来。那火人浑身为瀑布水浇湿,火竟也不灭,他双腿先烧作灰烬,仆倒在地,渐渐头身也变作焦炭了。

  我惊喜交加,喜的是赛昊飞到来,惊的是他那邪功更为精进,掌中烈火竟遇水不灭。我正心中乱想,赛昊飞便踏破水帘走了进来。

  我仰头叫道:“昊飞!”

  赛昊飞衣衫毁损,浑身黑气,过来便将连欢打横抱起,也不同我废话,只点点头,示意我一同出去。到了洞外,只见满地烧剩的残头断脚,好不骇人。我托着连欢后脑,同赛昊飞一齐行去,离江边远远时,我便望到有一艘船,异香缠绕不去,亦不知上嵌多少翡翠珍珠,便正是莲华宝筏。

  我苦涩一笑,便同他二人上了船,赛昊飞去安顿连欢,我便来解绳,将那易水寒劈下,缆绳如毛得断。这宝筏自带机括,不必摇橹便可自行随水而去,且比水更快,多亏这皇帝赏赐,我三个才得以逃出四川,进入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