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莲烬遗录>第64章 倒数第几回

  我心中猛地一凉,转身一看,正是赛昊飞!那鼎我没握住,一下落到地上,静夜中声音琅琅,极为摄人。

  “我,我——”我把赛昊飞怒火大炽的模样瞧在眼里,便想起他一掌烧死五通神的历史,便不由得发憷,手上也不自觉去摸腰间小雷音。

  赛昊飞也伸手摸向佩剑,口中骂道:“你拿剑干甚么?你将我同欢弟利用够了,神功、钱财、爵位、威名,甚么都有了,现在就想过河拆桥?”

  “你说甚么!”我竟也久违地怒了,“那些何曾是我想要的!只是顺着你两个来罢了!”

  “好,好,那些都不是你想要的,”赛昊飞怒道,“你想要的便是这光明鼎。你偷它做甚!”

  虽已至此,我却万万不会卖了连欢,口中只道:“我听闻这鼎功效无穷,便想独吞。况且招惹了朝廷,你这明教也不晓得支持多久,我便想着盗鼎而逃,怎地?”说着我便足尖一勾,勾起鼎来一手揽住,另一手抽出小雷音,与赛昊飞呈对峙之势。

  我本就胆小,也实在无意与赛昊飞争斗,此时忐忑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此时传来一声“不好了!”

  赛昊飞拔出剑来指住我,又朝塔下喊一声:“何事呼天抢地!”

  那教众叫道:“少主,龙泉驿外聚集数百官兵,恐怕还有多的,为首的道明教意图谋反,正是围剿之势!”

  赛昊飞怒道一声:“晓得了!你去召集庄中教众,今夜必有一场血战。”说罢他径直伸手入鼎,将那血污人心捡出,握在手中,似是纠结。他望我一眼,看向人心,如此数回,终于不纠结了,竟朝人心上咬了一口。他这一口咬得汁血四溅,口唇沾污,好不骇人,我大惊道:“你,你做甚么!”

  他兀自大嚼,没嚼几下便将那口人心生吞,他道:“这几年来,你怪力乱神之事见得还少么?何必见怪!”

  我见他髭须污糟,神色疲惫,一时又有些心软,手中剑垂了下来,也不再指他,口中只道:“你,你又何苦作践自己。”

  他不答我,只将剩下一颗心塞进怀里,胸口紫袍登时染黑一片,又道:“我不是不同你斗,只是欢弟还与那季中怀在一起,他武功全失,必沦为人质,你但凡还念及兄弟之情,便同我去救他再说。”

  我哪还用他说!登时将鼎系于腰带上,同他一路下塔,飞奔回到庄中。一进庄中,便远远看得杯盘狼藉,众人也不吃了,也不喝了,正微张着嘴,看着台上一人舞剑。那人一身白衫,又披一件白纱笼住头面,手中只提了一柄寻常剑,不是连欢却又是谁。离得虽远,我倒听得见他竟在诵诗。只听得连欢朗声道:

  一去江湖费五年,同在风尘未得还。

  少年悔不归来早,病去浑如未病前。

  君不见,玉壶宝剑彻于天,拍手东海成桑田。

  雷音一声肌骨变,雪光紫气皆赫然。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三山边。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连欢早已病弱,身姿无力,绝然超尘。我想,如他使的是玉壶冰,那才配得上他,一味的清冷寒绝。只是玉壶冰现在已为季中怀扣押,他手中舞的只是一柄俗剑。但即便是俗剑,也够台下凡人难忘终身。

  见我同赛昊飞赶到,连欢停下脚步,疑惑看向我二人。我晓得我两个浑身血污,丢盔卸甲,狼狈极了。他以剑拄地,传音入密道:“避之,怎的了?”

  我低声道:“龙泉驿外官兵袭来,意图围剿明教!你快将下来,我三个好逃命去。”

  我离得远,只听得他轻轻呼一声,极为讶然,呼声未落,季中怀便喝道:“明教连欢以武犯禁,杀人无数,本为死罪。日前又于擂台之上击杀皇亲,罪加一等,皇帝有令,即刻处死!”

  说着他便一拍案几,猛地起身越出一丈,已是攻击之势,他身后又由暗处飞来不知几百支箭,纷纷击向连欢。连欢低呵一声,身形一扭,足尖于台沿一踏,翩然落了下来。我正欲冲上去,赛昊飞却已抢先过去接住了人。季中怀身后暗卫无数,此时我又远远听得马蹄错落,金刀连环,心道不好,便欺身过去提住赛昊飞衣领,拎起他两个,拼命朝远处飞去。

  话说我拎起他两个飞去,拼命到了驿外荒山上,终是无力跌了下来。那边厢却是兵强马壮,不肯放过,顷刻便杀到眼前。我也从不晓得季中怀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调动如此多精壮箭卫,我心里自是奇怪。况且江湖中人也从不与朝廷结交,皇帝处庙堂之高,何曾知道连欢杀人?

  眼见流箭乱飞,连欢身上已破了几处,我也添了几道新伤,赛昊飞浑身血污,倒看不出伤势。官兵中有骑快马的追上,都被我割了马足,纷纷摔下;有脚力好的赶来,也被赛昊飞以掌击退,他那掌功尤为毒辣,若中掌必皮肉燃尽,不得救者终成一具焦尸。我一面搀着连欢逃命,一面心有余悸,心道幸好在塔中未与赛昊飞斗起来。

  我三个跌跌撞撞,逃到一开阔处,原是一瀑布旁。只听得水声轰鸣,见得山色空蒙。我横剑护住身前,转身再看,身后枝桠掩映间,骑兵、步兵、弓箭手无数,甚至不乏禁军身影,季中怀正在其中,胯下一匹烈马,腰上正是缴下的玉壶冰。

  我同赛昊飞一人护住连欢一边,赛昊飞道:“季大人,我明教不曾得罪朝廷,敢问是何缘由杀上门来?你说是连欢害人,敢问又是犯了哪门子律法?”

  季中怀得意之色难掩,也不答他话,径直对连欢道:“连欢,你罔顾武德,恶贯满盈,数年前曾血洗峨眉、青城数派,十三省武盟提起你无不咬牙切齿,这些季某可是亲眼所见。”他说着,以二指指向双眼,示意眼见为实。

  “又意图劫那位花石纲,杀死沿途游民数十,两湖百姓苦不堪言。”

  “数日前,你这邪剑凭空飞出,于擂台上杀了瑞卿,她要是寻常侠女,那就像峨眉的紫电、青霜姑娘一般,杀了也就杀了。可瑞卿偏偏是那位的妹子——你说说,这几桩罪,够你死几回?”

  我仍嘴硬道:“瑞卿不曾身亡!她在庄里养伤呢!”

  “哈哈!”季中怀笑道,“就算庄中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那位说她死了,她也就死了。”

  水声隆隆,激溅四处,我顿时想通了甚么,又想不真切。情急之下,我揽着连欢,对他切切道:“我冒死去偷了这光明鼎,你拿着这鼎跃入瀑布,你生性亲水,必不会淹死,凡人却追你不上。”

  连欢反手一折,这才摸到那鼎,他满脸沾湿,分不清是水是泪,只看得出一脸哭相,不曾动作。谁晓得这话被赛昊飞听了去,他一脸不可置信,缓缓说道:“欢弟,这鼎……却是你要的?”

  连欢也是穷途末路,只摇摇头,分不出是哭是笑:“昊哥,我、我错了,我贪生怕死——”

  “你可知道,”赛昊飞摇着头道,“这鼎用于喂药,服食之人练的是天下一等烈毒的功夫,虽能……”

  “赛昊飞!”我怒道,“这时候了,你还废话甚么!你若是还有两分情意,就放他与鼎同去,我二人好同官兵血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中怀仰天大笑,我怒视于他,目眦欲裂,赛昊飞也好看不到那去。季中怀擦擦眼泪,挖苦道:“李潜,我真是如今也想不明白,五年前怎会输给你这等货色?瞧瞧你三个,哪有一点侠士的风范,高手的气派?真个是也酸也醋,也肉也麻!”

  笑罢,他又道:“不过也是,连欢这等姿容,怪不得那位惦记。那位总说,御前庞六儿,名妓崔停停,也伺候得不如玉壶冰尽兴,不然那朱丝绳怎地会甘愿平白折了几十年寿?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到此处,他故意做个怪脸,又道,“我忘了,牡丹艳丽,总该是女子,不配连大侠。恕季某眼拙,不知连大侠是甚么花?”

  我再听不下去,却被赛昊飞一推,他无奈道:“连欢,这鼎是我父亲心血所铸,也是我安身立命之本,不是不能给你。”一句话说得极为费力,好似气短一般。

  “昊哥,我——”连欢欲伸手拉他,却被拂开,他浑身无力,我立刻去扶。

  赛昊飞又道:“只是你以这般手段偷抢去了,我二人便再无信赖可言,你……你同李潜走罢。”

  眼见季中怀身后箭卫又张满弓,我强拉住连欢,不理他伸手乱牵。瀑布水声越来越大,我满眼是水,溅得生疼,隆隆声中只听得赛昊飞说甚么“从此恩断义绝”,我便抱着连欢,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