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桃花开,朝内是风云诡谲,几经变化,帝师府中却是平平淡淡,宁静祥和。
阳光洒落在屋内的床上,黑白的发丝交缠在一起,铺散在两具肌肤裸露相待的躯体上。
谢锦城坐了起来,从地上提起衣服披在身上,瞬间挡住了暧昧痕迹,他拿起镜子看着鬓间又生出的一些白发,撑着头问云容:
“师尊,再过个一两年,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当初挑选身体时,只想着会快些结束任务,便选了个阳寿少的,至多活个四十岁,而今这身体已有三十多了。
云容在他说到死字时恍惚了一下,心脏猛地仿佛被刺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他这一世,竟还得亲眼再看他死一次。
云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无虞,伸手摸了摸谢锦城的脸。
“我让你活到一百岁,如何?”
他能感觉地出来,只有在这具凡人的身体里时,谢锦城对他的恨意才不那么尖锐,那么明显,仿佛被其他的情绪感染。
谢锦城撇过脸,嫌弃道:
“不要,等我七老八十,牙齿都掉光了,难看死了,师尊到时候肯定也会嫌弃我满脸皱纹,说不定碰都不让我碰。”
云容似乎想起他那个样子,笑了一下,很浅很浅,随后道:“你那时还能动吗?”
谢锦城勾唇:“师尊说哪里?”
他的手动了动,挑眉:“这里吗?”
绯红顺着云容白皙的胸膛爬上去,一直烧到脖颈,如同一块暖玉与晚霞的碰撞。
谢锦城眯眼,张口咬了下云容放在他颊边的手指,随后在他耳边促狭笑道:
“师尊,你耳朵好红啊…”
他再次开始胡闹时,云容也纵着他,在这种事上他似乎从来没拒绝过。
但云容在这一场又一场的…爱中始终是清醒的,除了第一次的片刻沉沦后,他永远清晰地明白一个道理,在谢锦城的这里,…和爱是分开的,无论在c上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和他做这种事只有一个目的,修炼。
这个对象换成任何人,都可以,都一样。
再一次放肆完后,谢锦城餍足地趴在云容的胸前,问道:“你说,宫里那两个人还要闹多久,我死前他俩能不能闹完?”
云容听到死字本能地皱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道:“当初阮儒问我能否让另一个独孤遵回来,其实是有办法的。”
谢锦城抬头:“你不是说封印独孤遵记忆的人修为比你还高,你解除不了他身上的法术吗?”
云容看着他道:“可是若加上水镜的法力,便可以。”
谢锦城笑了起来:“可水镜在阮儒身上,要取出来,他就得死,注定无法圆满。”
云容:“对,所以阮儒没有同意。”
不是怕死,而是比起天人永隔,至少两个人如今还算在一起,阮儒何其通透,从他知道当年独孤遵离开的真正原因后,他就知道即便他用命让那人回来,没了他,那人也只会一心求死。
眼下似乎成了所能求的最好的局面。
帝后二人明争暗斗,有时甚至当众撕破脸,刀剑相向,闹得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必得死一个,但每到最后,他们撂下狠话的陛下总会黑着脸,换上一身衣服来到寝宫,在门口驻足站定,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然后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也不会赶他出来。
宫里伺候的宫人发现,陛下所换的那身衣服,正是当年在殿内被摄政王打了一巴掌离去时穿的那身。
独孤遵知道,每次这样的争执中,最后低头的永远都是他,似乎从当年大婚之夜他本可以杀了那人,却是狠狠要了他时,他就知道在这场复仇中,他只能是输家。
而阮儒也没有赢。
阮儒当初放手放得太过潇洒,太过彻底,即便他此刻想要翻身也没了资本,独孤遵纵着他,却又不会成全他。
这一夜,平静的寝宫再一次发生了争执,外面的宫人一个个缩着脖子,只希望快点结束。
阮儒一脚将人踹下床,冷冷道:“滚出去!”
独孤遵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地瞪着他:“我不过杀了一个不听话的大臣,他同你又没什么干系,你非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作对吗!”
独孤遵还是前世那个独孤遵,暴虐,弑杀,但凡忤逆他的,除了阮儒,都是一个死字,残忍到了极致。
“一个?”阮儒冷笑道,“你这一月杀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命在你眼里犹如如草芥,江山社稷在你眼中就跟玩具一样!”
独孤遵嗤笑道:“你为了那个人同我吵也就罢了,还为了个破江山与我生气了!是不是什么都比我重要?什么都可以排在我的前面!”
他死死地瞪着阮儒:“你越在乎,我就越要毁了它!”
阮儒回瞪着他,愤怒让他失去理智,他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不想看到我?”独孤遵气极反笑,“那你想看谁?你一手养大的那个人吗?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那个人吗?他有什么好!”
“他比你好一千倍!”阮儒喊道,“你永远也不配和他比!”
这句话一出的时候,独孤遵愣了愣。
就好像一直以来的努力,被人彻底否定。
他们始终不是一个人,不仅他自己这么觉得,连同阮儒也是这么想的,他可以十几年如一日地爱着那一个人,却不能将那点喜欢分给他半分。
“你会后悔的。”独孤遵看着他,冷冷地看着他,“我曾说话,我痛一分,你就得痛十分!”
他叫来了外面的宫人,残忍道:
“砸!”
阮儒惊恐地看着他:“独孤遵,你想干什么?”
这间寝宫是独孤遵从小住到大的,从那人消失开始,房间便再未变过,阮儒从不让人动。
“你不是想留着那人的东西吗?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将它全毁了!”
宫人们在独孤遵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开始动手,阮儒想要上去阻止,独孤遵上前将人拦住,然后两人便又打在了一起。
独孤遵始终手下留情,而阮儒已经丧失理智,他锋利的剑刃直直地刺向独孤遵的心口,那半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彻底伤到了独孤遵的心。
他用手抓着阮儒的剑刃,鲜血顺着他的手不断淌下。
阮儒袖子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独孤遵神情狰狞道:“既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那干脆都别想了,一起绝望,一起痛苦!”
“我不会再当那个人的影子,再也不会!而你,也永远别想再见到他!”
他甩下那把伤得他鲜血淋漓的剑刃,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宫人们砸了一半,也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阮儒缓缓坐在地上,无力地靠在床边,目光落在那滩刺目的血迹上,他仰着头,叹出一口气,无声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独孤遵说到做到,这一夜他没有再低头,没有再借着那人的身份粉饰太平。
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他似乎在让那个人存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彻底消失,慢慢地和前世的自己越靠越近,仿佛是知道自己不论做什么都没办法真正变成阮儒心里的那个人,索性他就彻底地自我放逐,不再和那人有半分的相似。
他善良,我就恶到底,他顺从,我就非要和你作对,让你彻彻底底将两个人分得清清楚楚!
从前他还会看在阮儒的面子上有所收敛,而今已然是为所欲为。
这场维持了几年的表面平静,终于被独孤遵率先打破了,他把两个人的关系彻底逼入了绝境当中。
他等着阮儒的滔天怒火,等着他来找自己算账,等着两人这几年间的感情摔得稀碎。
但是没有,阮儒始终没有来找他,这种诡异的平静让独孤遵心头不安起来,他不怕阮儒跟他闹,反而怕他这般反常的冷静。
帝师府中,云容看着来人,已然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
“想取了?”
阮儒点头,苦笑道:“我已经阻止不了他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他的手上。”
“取出来后,他今生的记忆就可以恢复,哪怕出于对我的愧疚,他也不会再杀人了。”
云容淡淡道:“你就不怕他会追随你而去?”
阮儒笑了一下:“随便编个可以唬人的瞎话,哄他活下去,我相信以仙者的能力还是可以的。”
云容看向靠在他膝上的谢锦城:“这事你来吧,想来你应当比我擅长。”
谢锦城坐了起来:“这事简单。”
骗人嘛,他最在行。
于是,当独孤遵愤怒地来到帝师府,以为阮儒终于忍不住要联合云容杀死他让另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阮儒拿着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阮儒!”
鲜血如注,从眼前的身体里不断地流出,他疯了一般跑过去将人抱住,企图让那骇人的伤口愈合,却怎么止也止不住。
“你够狠!你真够狠!我不再愿意做他,你便非要死了去陪他是不是!”独孤遵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他看着阮儒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哭喊着道:
“我认输,你赢了、你赢了,只要你别死,你让我做一辈子那个人都行……”
他抱着人喃喃道:
“明明前世是你欠了我的,为什么这辈子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阮儒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虚弱中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被他的话气到了:
“我今生没杀你,还将你养大…”
“你要江山,我给了你,你要我,我也给了你…”
他喘息着道:“…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独孤遵低声执拗道:“说来说去,你也只是喜欢你养大的那个人!”
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和小时候哭起来一模一样。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他说这句话时带着委屈。
“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阮儒沾血的手指描摹了他的眉眼,无奈笑道:“倘若不是自愿,你以为你真能那样折辱我?”
独孤遵呆呆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只和喜欢的人做。”
旁边被迫听墙角的两个人,云容的心莫名被扎了扎。
独孤遵抿唇:“因为我们都是同一具身体吗?”
阮儒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死之前被这人气死,他没好气道:“如果…从今天开始我就把你忘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独孤遵没有犹豫道:“会。”
阮儒笑了:“那不…就是了?不论有没有今生记忆的你…与我而言,都是你啊…”
只不过一个温顺,一个气人,但爱人之间又怎么可能一直那般完美。
我爱好的那个你,也一如既往会爱那个坏的你。
阮儒的手紧紧抓着独孤遵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能让自己多留一会儿,最后,他的手缓缓松了下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爱我,你就好好守着这江山…”
“这是我唯一留给你的东西。”
前世他用独孤遵的命挽回了一国气运,这一世他用了自己的命。
独孤遵抱着怀里冷却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他甚至连追随他而去都做不到,仿佛是在谴责他前世的暴行。
这一世,江山不再是他的玩具,反而成了困住他一生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