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打工人乔庆张了张嘴, 尴尬地看着苏兆夜，支吾半晌，还是没开口。
苏兆夜如同一只困兽, 原地转了一圈, 霍然回身，盯着乔庆：“你有些话不好说是吗？没关系，你就直说, 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见乔庆没什么表示, 他徘徊片刻, 硬声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如果你的建议有参考性，我给你发奖金。”
乔庆瞥了自己这个老板一眼。
根据这两年的了解, 苏兆夜这么承诺多半说的是真心话。但他同样对别的苏家人有了解，很难相信苏家这一家子都不怎么心大的人里, 还有一个真能听过坏话以后不往心里去的。
权衡片刻, 乔庆斟酌着开了口：“苏总, 我是觉得, 你平时工作太忙了，不能总陪着孟先生，孟先生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明明两人说是同居, 结果他这个老板呢？
隔三差五才去一次，白天绝不在那栋别墅呆着，就和那些老板去外面养的情人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没有人家频繁。
这要是换了在正经恋爱中的人, 早该闹起来了。
你又不是什么特殊工作，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 怎么还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呢？
住宾馆都没你随意，好歹还要拿身份证做个登记！
乔庆尽量委婉：“孟先生是把你当爱人的。苏总你平时比较忙，有时候好几天才回家一次，孟先生总见不到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你看网络上不是经常有那种情侣吵架的视频吗？就是这样的。”
讲道理，这种整天不回家的人，孟先生没动拳头真的是很纵容了。
苏兆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地垂着眼睛，心脏一阵阵抽搐。
如果不是乔庆提醒，他几乎已经把这当作和孟饮冰相处的一种常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孟饮冰的等待习以为常了呢？
明明一早在一起的时候，他临到下班最期待的就是回家。无论是陪孟饮冰做一顿晚饭，还是提前订一份烛光晚餐，两人一起吃过晚餐再出去散散步，平淡中总透露着让他迷恋的温馨。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回去得越来越晚，发展到最近几个月，甚至就像乔庆说的那样，一个星期也不见得会回去一次。
是因为他知道孟饮冰一定会等着他，还是因为他马上要和另外一个人订婚，不想面对孟饮冰的失望和指责？
好像就是从他和周星泽相亲的时候开始，孟饮冰照顾他依然细致，却越来越少和他坦白情绪了。
替他打理好衣物，看着他出门去找周星泽时，孟饮冰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样？
而他之前，甚至还在埋怨孟饮冰不愿意开口，不和他交流，才让两人走到这个地步。
那样的情况，孟饮冰怎么可能开口呢？
懊恼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后悔在胸口横冲直撞，苏兆夜一阵自责，强撑着才没失态。
他迫切地盯着乔庆，尽量诚恳、甚至有些祈求地询问：“还有吗？”
乔庆想了想，又找出一条不那么难听的：“还有就是，你好像没有正式和别人介绍过孟先生？”
苏兆夜皱了皱眉，有些迷茫：“可我领他回过家，家里人都知道他，也带他见过朋友。”
难道他在什么地方疏忽了吗？
他急迫地看向乔庆，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乔庆默默看着自己这个老板。
他那些朋友，有哪个看得起孟先生？那算什么正式介绍。
带孟先生参加一次家庭聚会，难道就等于带孟先生见了家长？
就他的表现和苏家人的脑回路，谁去苏家问，保管得到的答案都是带情人做个男伴！
这尊重人吗？一点都不！
更让人难受的是，所有苏家人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老板的长辈们一个个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不是指使孟先生做这就是让孟先生做那，有时候不经同意就拿出项目让孟先生去做分析，孟先生实话实说没有时间，就被他们劈头盖脸骂懒货。
和老板同辈的苏家人对孟先生评头论足那是家常便饭，整天嫌弃孟先生家庭背景不行，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不会教人，甚至还说过不知道这种人怎么搭上苏总、堂哥是不是在垃圾堆捡人的话。
别说孟饮冰本人了，就是乔庆听了这话，都气得不行。
偏偏这群苏家人一点讨人嫌的自觉都没有，嫌弃完孟先生，还打听人家的个人隐私和工作机密，孟先生为难地推脱，他们不但没觉得自己行为不妥，还辱骂孟先生不识好歹瞧不起人。
到底是谁瞧不起谁啊？
这还不算最让乔庆匪夷所思的。
乔庆最想不通的事情是，孟先生在自己这个老板的堂兄弟那里受了那么多气，见到老板，倾诉几句，还要被老板嫌弃不够机灵，没能和他家里人打好关系。
那是能打好关系的人吗？
现在回想起来，难怪孟先生只向老板抱怨过一两次，后面就再也不提了。
乔庆不敢把话太说到明面，只能含糊道：“那还不够正式。正式介绍应该是比较严肃的那种吧，彼此介绍各方面的情况，互相带来安全感。”
这一刻，苏兆夜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乔庆的言外之意，一瞬间回想起把普通人放在眼里的朋友们，和家中非常不好相处的族人。
是了，连他都能为难道那个程度，孟饮冰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说不定他们对孟饮冰，比对自己更过分。
苏兆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连点滴回血了都没有发觉。
他只觉得胸口逐渐缺氧，整个人难受得无法呼吸。
以前他真的没想过孟饮冰会是这样一个处境。
从小接受的教育一直告诉他，他要以家族为重，但凡能帮助家族更进一步的手段都值得尝试，包括他们的婚姻。
他带孟饮冰回家比较早，当时他还没有订婚，甚至没有确定联姻对象。
他以为家里人纵使对孟饮冰有些不满，也是因为他在婚前就找了个情人，是对他的苛责，与孟饮冰本人无关，等到他和联姻对象结了婚以后就好了。
然而那天叔爷爷们和堂兄弟们对孟饮冰的指责，让人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就是对孟饮冰不满。
原来，他又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错的离谱。
孟饮冰是想和他作为普通夫夫生活一辈子的，他却没把孟饮冰的期望和心情放在心上。
是他不懂得珍惜，让孟饮冰遍体鳞伤。
他后悔了。
苏兆夜心底发寒，本能地感到不安，好像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隐藏在水面下，一旦浮现出来，就能咬得他粉身碎骨。
他头皮就一阵阵发麻，刚做完手术的胃部再次绞痛不已，鼻腔中的空气也开始稀薄。
恶心感涌上来，他按耐住干呕的冲动，脑中忽然浮现出顾家人面对顾云霆时唯唯诺诺的面孔，心脏又一次猛烈跳动起来。
如果当时他能像顾云霆那样……
或许他最近可以试试？
他眼神发直，自顾自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再次问：“还有别的吗？”
乔庆一看苏兆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怕对方人有事，扯了扯嘴角，没敢再多说。
他推脱道：“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苏总你是知道的，我单身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能知道这些纯粹是在网上看了不少视频，也就是纸上谈兵。”
苏兆夜放缓神色：“不管是从哪看来的，有用就够了。”
他重新坐回病床上，给财务部打了个电话，让财务给乔庆记了一笔奖金。
乔庆道了声谢，转头出门去给苏兆夜叫护士拔针，背着人私下查了查，发现真给他记了一笔奖金，多少对苏兆夜改观了点。
说发奖金就发奖金，一点都不含糊，不管怎么说，他这个老板一口吐沫一个钉，总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乔庆长长舒出一口气，听到苏兆夜的呼唤，扬声回了句“来了”，一边匆匆赶回病房，一边在心里感叹。
老板诚实守信，但是对不起，我还是站孟先生这边。
……
当晚，世界意识回去进行第三轮bug排查后，孟饮冰就把苏兆夜打电话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顾云霆听了。
顾云霆面上带着惊讶的笑容，眼神却晦涩难辨。
看来是他对苏氏集团下手太轻了，竟然给了苏兆夜纠缠孟饮冰的机会。
顾云霆有心给苏兆夜找点事情做，想到孟饮冰可能的目标，稍微犹豫几秒就放弃这个念头。
不急，先帮孟饮冰达成目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苏兆夜。
顾云霆含笑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本省十佳青年的提名中好像有你。”
孟饮冰这几个月来协助警方抓到的逃犯、救下的居民实在太多了，还无意中帮忙破获了几起陈年悬案，再加上他对邹老教授的帮助，获得提名也在清理之中。
孟饮冰咽下口中的龙眼：“啊？十佳青年，那是干嘛的？”
顾云霆解释说：“就是表彰本省青年人才的一个奖项。由省政府牵头，联合多方面单位共同举办，用来宣传本省杰出青年人才、树立青年楷模、鼓励省内广大青年学习进步的一个活动。”
孟饮冰心头一颤。
他整个人都像被击中了一样，脸上露出一种无法理解这话导致的空茫。
“什么楷模，我吗……？”
他也能做榜样吗？
以前在无限流游戏里的时候，各大会长分析他通关的影像，最爱说的不是“这个操作没有可复刻性，大家不要学”“这个处理大家看看就行了，学不会的”“见到了上去抱大腿就对了，不要乱学”吗？
除了他的军师，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只能作为特例和反抗的象征存在吗？
原来，他居然也是能成为学习榜样的吗？
孟饮冰以前从未把外人的评价放在心上，对受到过无数关注和敬重的他而言，这本该不是一件多特殊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怀着莫名的激动，求助似的望着顾云霆。
顾云霆有点担忧，伸手握住他的手，笃定道：“对，是你。”
孟饮冰眼眶一热，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喉头，怎么都吐不出来。
怔忪片刻，他猛地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间走。
“参、参与颁奖典礼是不是需要穿新衣服？你之前给我做的衣服能行吗？”他大脑近乎混乱，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哦不对，我还只是提名，没有确定是我对不对？”
顾云霆几步跟上他，搂过他的肩膀，轻声安抚他：“我们可以再做合适的新衣服。明天我要去谈个合同，后天，后天我们一起去之前给你订做衣服的地方，再做几件合适的。”
孟饮冰慌忙回头看向顾云霆，雾蒙蒙的眼中充满信赖和安心。
顾云霆被看得心头发热，两手扳过他，借着这个动作努力平复乍起波澜的心。
“不管最后能不能入选名单，我们先准备总是没错的。况且以你的事迹，最后入选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要急，我们慢慢准备。”
孟饮冰凝视着顾云霆，又像回到了当初在无限流游戏里的时候。
他满心莫名的失措和兴奋渐渐平静下来，找回了过去的无坚不摧，认真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孟饮冰都在和顾云霆忙活十佳青年表彰的事情。
世界意识紧赶慢赶完成了全部排查，确定世界屏障再没有漏洞，一回来就看到孟饮冰把苏兆夜抛在脑后，顿时不好了。
它急急忙忙跑去查看了下系统后台，惊讶地发现任务进度提升了5%，不由松了口气。
【宿主，我还以为你光忙着做别的事情，都把任务忘在脑后了，没想到你还在做任务，进度都走了5%了。】
孟饮冰闻声惊奇地拉开任务面板看了看，自苏兆夜上次打过电话后，最近还真陆陆续续涨了5%的进度，前两天才完成这波结算。
他有点迷惑，不太清楚苏兆夜后悔了个啥，但面对世界意识，他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早就说了，你不用太担心，我有分寸。】
【嗯嗯！】
世界意识有点小兴奋，就在几秒钟之前，刚完成一个阶段进度结算的任务条又开始波动起来，眼见进度一点点往前挪动，它怎么可能不高兴？
它甚至都开始崇拜地看着孟饮冰了：【宿主，你之前还采取了其他行动吗？】
孟饮冰茫然了会儿，很快想起顾云霆最近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斩钉截铁道：【是我家军师帮的忙，他最近一直在对付苏兆夜。】
世界意识恍然大悟：【原来是让情敌对渣攻进行心理和事业双重打击，难怪苏兆夜一会儿就后悔一下，一会儿就后悔一下，看来顾云霆真的很容易刺激他嘛！】
孟饮冰毫不心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世界意识又顶着进度条看了会，心满意足地关闭后台。
它有些好奇地询问孟饮冰：【宿主，你说渣攻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后悔成这个样子，不耽误事情吗？】
孟饮冰想了想：【不知道，但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家军师。】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坐在身边的顾云霆。
顾云霆含笑回望过来：“怎么了？”
……
苏兆夜正在整顿苏家和公司。
那天在医院，乔庆的回答如醍醐灌顶，让他想通了以前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也让他开始正视身上的不足。
他知道，孟饮冰的出身不够好，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说，成年后好不容易被认回孟家，又因为沈见阙脱离家族，家世背景有也约等于没有。
以苏家一贯的规矩，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他和孟饮冰结婚的。
然而孟饮冰不是这么想的。
从一开始，孟饮冰就在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和他谈恋爱，所有的一切，都是奔着和他光明正大过一辈子去的。
或许在孟饮冰过去的计划中，他们未来会领证、办酒，建立一个脱离大宅的小家。
平时在外面，他们可以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甚至某些镜头，大大方方的牵手、拥抱、接吻，因为他们是合法夫夫。
回到大宅里，他可以无条件站在孟饮冰这一边，无论是长辈的刁难还是小辈的不敬，他都可以直接替孟饮冰挡回去，因为他们才是最亲密的家人。
苏兆夜以前没有放在心上，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差别，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他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就忍不住心旌摇曳，恨不得幻想中的画面马上都实现。
偏偏孟饮冰现在已经不属于他，过去的计划很可能只是计划而已了。
苏兆夜痛得无法呼吸，自虐一般偷偷打听着孟饮冰和顾云霆的动向，每次听到消息都要受一次剜心刻骨的痛，却怎么都无法停止。
他太想孟饮冰了。
在持续不断的关注中，苏兆夜除了越来越高涨的嫉妒，有些惊讶又不是那么意外地注意到一件事——
顾家的人没一个敢对孟饮冰有意见的。
苏兆夜心中那颗种子飞快地破土发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长成参天大树。
顾云霆是个什么好人吗？
当然不是！
就他所知，为了掌权，也为了给父母报仇，顾云霆曾对顾家人使用过雷霆手段。
那段时间里，顾家旁支每天都有破产的、套牢的、锒铛入狱的，少数人还被送进精神病院，几年关下来，即便是曾经没病，现在也都成了疯子。
顾家公司里所有对顾云霆指手画脚的老资格，也都被顾云霆一一清算，识趣的早点放下权利，还能拿着分红安享晚年，不识趣的，现在基本都在吃牢饭了。
经过一番血洗，顾家上上下下都变成了鹌鹑，根本没一个敢置喙顾云霆的所作所为。
整个顾家，就是顾云霆的一言堂。
恐怕正是因为如此，顾家才没有人敢反对孟饮冰和顾云霆的事。
顾云霆做了如此出格的事情，一点也不顾念家族名誉和亲戚的哀求，却将整个顾家牢牢握在手里，甚至还趁人之危，夺走了他的所爱，可他呢？
为了家族牺牲了爱情、牺牲了婚姻，忍气吞声，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苏兆夜自问，他对孟饮冰的感情绝不比任何人差。即使孟饮冰没有背景，不能给他带来太多合作上的帮助，他仍愿意和孟饮冰组成家庭。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处理好家族和孟饮冰之间的关系。
以他的能力，就算没有外人帮扶，让苏家走向辉煌也不是难事。如果他压下家里人的声音，叔伯们没有指责过孟饮冰，堂兄弟们没有为难过孟饮冰，他和孟饮冰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他不够强硬，让家族中杂乱的声音影响了他。
苏兆夜越想越觉得整顿家族势在必行，不顾病还没好，强行出了院，拖着病体大动干戈。
一时间，苏家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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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在夹子上位置也没往前走，贫道想了想，有存稿不放出，如锦衣夜行，还是都更了吧。
这几天攒的，大概有三万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