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夜这次可谓一点情面也没留。

  但凡公司里尸位素餐的, 无论是苏家长辈还是和他同辈关系不错的堂兄弟,都被他明升暗降调离原本的岗位,原本握在手里的实权瞬间不翼而飞, 工资涨了一点点, 分红却一落千丈。

  被调职的苏家人不高兴极了,有心要闹,偏偏家族中还有一群没脑子的, 只看到他们步步高升的职位, 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一天到晚不是挤兑就是阴阳怪气。

  什么“既然你看不上, 干脆直接辞职,不要的岗位给我”,什么“到底是领导当久了, 都忘了大家都是苏家人,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这生活质量不是还可以吗, 比外面的乞丐好多了, 怎么还不满足呢”应有尽有, 简直气得人血压飙升。

  苏兆夜叔爷爷辈的有些人自认受不了这个侮辱,拄着拐杖,亲自到苏老爷子和苏家几个手握大量股份的小辈面前哭。

  “我们为苏家操劳了一辈子,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家主做的这是什么事情,真是活活把我们的面子往地上踩啊!”

  “人活这一辈子,临了临了, 求个什么?不就是体体面面的善终吗?”

  “这事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不能寒族人的心!”

  一群长辈声泪俱下,苏老爷子没说什么, 苏兆夜的叔伯们却像是抓到什么天大的把柄,兴奋地跑去找苏兆夜的发难。

  曾经对准孟饮冰的枪口,现在全对准苏兆夜,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一直想争取家主位置的一位叔叔,甚至开口就是“你还不如那几个小娘养的,起码人家有妈教养,你没有”。

  苏兆夜勃然色变,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阴狠锋利,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连对着他这个家主都能说出这种话,那面对背景单薄的孟饮冰,这些人又该多刻薄?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孟饮冰承受的不只是苛责,还有侮辱。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兆夜就浑身发冷,活像在冰水里泡了一个来回,四肢百骸都不剩一点热乎气。

  他维持着仅剩的风度,扬声喊来保安,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当着所有员工的面硬生生把他拖出写字楼!

  那位叔叔被苏兆夜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等反应过来要挣扎已经晚了,捂着拖行过程中不小心撞到的腿哀嚎不止,躺在写字楼前的地上破口大骂。

  苏兆夜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当初克扣孟饮冰薪资,强行要求他孝敬你们的时候,你不是神气得很吗?怎么,孟饮冰受得的事情,你就受不得?”

  孟饮冰当时还是他的人,他们都能不尊重,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这就受不了了?

  那位叔叔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兆夜。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还记得前段时间那场讨薪大戏,听到只言片语,便好奇地打量着他,又是拍照又是指指点点。

  他只觉得像是被扒干净了扔在所有人面前供人参观,屈辱和暴怒在胸口炸开,哆嗦着手,“你、你”两声,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头栽倒在地。

  苏兆夜冷眼看着,竟觉得非常快意,丝毫不像过去那样心生不忍。

  其余来找事的叔伯被苏兆夜这一手杀鸡儆猴吓到,再不敢和他正面硬来,七手八脚把昏倒的人抬上车子,急急忙忙送往医院。

  望着昏迷中依然因愤怒不断打摆子的亲戚,不少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互相看了一眼,唉声叹气起来。

  苏兆夜心硬如铁,根本不顾对方气病了,转头就卸掉他在公司的所有职位,利用家族内部特殊规章,态度极其强硬地收回他所有股份,不费一分一厘钱财,全部握在自己手里。

  苏家一片哗然。

  那个特殊规章是苏家为了防止有人背叛家族、将机密资料泄露给对手才设置的,几十年来苏家上下多少人都严守规矩,唯有苏兆夜一个人钻着空子给他自己牟利。

  所有手握高额股份的苏家人都怕了,联合到一起对苏兆夜抗议。

  “虽然你是家主,但你也不能把族人的利益不当回事!况且你还蔑视族规!你要是给不了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们不会支持你继续做家主的!”

  反对的声浪极高,曾经被族人掀下家主位置的苏父幸灾乐祸,苏老爷袖手旁观,明显不和苏兆夜站在一条线上。

  苏兆夜寸步不让,冷笑着说:“族规?法律承认这些族规吗?我收回十三叔股份的过程确实合法合规的,龙国法律完全认可。怎么,你们是觉得族规凌驾于法律之上?是吗?”

  闹事的人一噎,根本没法接这个话。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不少人恨恨地瞪着苏兆夜,苏兆夜不痛不痒,敷衍地安抚:“我处罚十三叔,是十三叔有错在先,诸位叔伯婶婶如果没犯错,我作为家主,肯定不会罔顾族人的利益无故动手。”

  瞧见有些叔伯面露思索之色,他补充说:“更何况,之前克扣员工工资的事情总要处理。虽然我们找关系暂缓了调查进度,但这件事总要给大众一个交代。只有平息了众怒,才能更快地挽回股价。”

  他口风一转,开始宣讲自己刺激股价的计划。

  涉及自身利益,亲戚们很快把矛盾抛到脑后,目不转睛地听他说明。

  得益于他出色的演讲才能和不断的威逼利诱,大家不管情不情愿,最终都被迫被说服了,纷纷表示他们相信苏兆夜这么做只是为了挽回股市颓势,偃旗息鼓灰溜溜离开。

  这一场交锋苏兆夜占尽上风,令他信心前所未有的充足起来。

  苏家内部声音稍微小了点,他就又下了次狠手,直接放弃等待他捞人的堂弟。

  这个堂弟之前酒驾撞死了人,因为情节特别恶劣,极有可能处以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堂弟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一家人都舍不得他。出事后,叔叔婶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提出大笔赔偿,就为了换取受害者家属的谅解,让堂弟少判几年。

  但受害者家里也只有那么一个闺女,自然一分钱都不要,只想让堂弟付出代价。

  堂弟家里人见打动不了受害者家属,哭爹喊娘四处找关系,结果龙国人可比E国有原则多了,关系没少找,作用却不大,最后不得不低下头求到他面前。

  他们一边对死者骂骂咧咧,张嘴闭嘴“惹祸精死了都不安生,非要害他们家小威”,一边拿当时还特别隐忍的孟饮冰撒气。

  苏兆夜几次听到孟饮冰抱怨,都是在那段时间里。

  当时他不清楚堂弟家的事,还以为那一家人只是习惯性对族人的另一半严格,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谁知道,他们竟然是拿孟饮冰当出气筒!

  苏兆夜简直不敢想孟饮冰当时是什么心情,稍微一想,五脏六腑就是翻天覆地的疼,胃部一阵一阵抽搐,让他喘不上来气。

  这些人都那么对待孟饮冰了,还指望他出手救人?

  做梦!

  苏兆夜眼神冰冷,他失去了他唯一所爱,也该让这些人尝尝他的痛苦,为当初对孟饮冰的伤害付出代价了。

  听着这家人接到噩耗时的哭天抢地,苏兆夜却感觉不到快意。

  他过去错得太多太多了,孟饮冰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那些曾伤害过孟饮冰的堂兄弟,他是一个都不准备留在国内了。

  苏兆夜将目光投向同辈,用公司迁移、开拓市场、维持旧日合作关系等借口,将苏家一批年轻人硬是派回E国。

  华裔商人目前在E国处境并不好,收到通知的苏家年轻人如遭雷劈,他们的父母亲人也是哭声连连。

  最后大家都受不了了,趁着苏兆夜不在家的功夫,再次结伴找上苏老爷子。

  这一次,苏老爷子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

  苏兆夜从公司回到家里,一口水没喝,就被苏老爷子叫去大宅。

  他大约猜到苏老爷子的目的,神色冷厉,唇边挂着讽笑,那双和他父亲极其相似的蓝眼睛中没有一丁点感情。

  他看着来传话的父亲,意有所指地说:“苏家立家这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过二次上位的家主。”

  苏父被狠狠噎了下,用力瞪着苏兆夜,眼中全是愤恨。

  以前他能用孝道压制苏兆夜,可自从苏兆夜连老爷子都敢当面撅以后,他在这个儿子面前反而不敢那么肆意了。

  他总觉得,一旦惹到这小子,这小子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因此,他不敢乱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父不父子不子的场面充斥着讽刺,苏兆夜和苏父对视片刻,就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

  苏父心中愤愤,却不敢耽误苏老爷子的事,只能压着不满和苏兆夜返回大宅。

  苏老爷子已经在书房等了有一阵。

  苏兆夜推门进去,他只是掀了掀眼皮,对苏兆夜躬身问好的动作无动于衷。

  苏兆夜弯腰等了会儿,没听见苏老爷子说话,自顾自直起身,自然地就和吃饭喝水没区别。

  “苏兆夜,谁让你你起身的?!你的规矩呢!”

  苏老爷子勃然大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抄起放在一边的文明杖,疾步走向苏兆夜,扬手就打!

  在苏家,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叫起之前就自己站起来,苏兆夜一个小辈,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蔑视他身为大家长的权威!

  怒到极点,苏老爷子两颊肌肉狠狠抖动起来,文明杖一下一下砸向苏兆夜,一双眼睛像鹰一样,满是阴狠暴戾。

  苏兆夜不好和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动手,只能一边躲避,一边用手护着自己。

  文明杖一下重过一下,雨点般砸落在他手臂上、后背上、双腿上,力道大得根本不像行将就木的老人所有,一下一下似乎都在宣泄无穷无尽的恨意。

  苏兆夜烦躁不已,只能连连后退。

  见苏兆夜竟然还敢挡还敢跑,苏老爷子目光更冷了,原本砸向他脊背的文明杖在半空转了个弯,重重砸向他头顶!

  “苏兆夜,你就是这么做族长的?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连亲人都能伤害抛弃?畜生还知道要保护家族成员,我看你连畜生都不如!”

  苏兆夜脸色一下阴沉下去。

  他现在最听不得的话就是辱骂苛责孟饮冰,即使说这种话的人是他爷爷也不行。

  苏兆夜不退反进,一把抓住他爷爷的文明杖,拎着他爷爷的领子,硬生生把人拖到自己面前。

  他一个成年男人,打不过孟饮冰,难道还打不过七十多岁的老人吗?

  苏老爷子哪经历过这么丢面子的事情,衣服领子被抓得全是皱褶,站都站不直,老绅士的派头荡然无存,心情岂是惊怒二字可以描述的。

  他凶狠地盯着苏兆夜,刚要开口斥责,苏兆夜就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挤出几句话。

  “爷爷,我从小被你带大,你做过的很多事情别人不清楚,我可看得明明白白。当初还在E国时,为了疏通关系家里几次筹款,但最后那些款项用到哪里去了,不用我多说吧?”

  苏老爷子一怔,蓦然扭头,错愕地盯着苏兆夜的侧脸。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应该——”

  苏兆夜厌恶地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爷爷,你该不会觉得你那个情人会一直安安静静呆着吧?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天真得时候。你猜,如果大家得知家族被打压、被剥削、被迫迁移回国是因为你吞了款项,他们会是什么反应?而我那位E国出身的奶奶,又会是什么反应?”

  苏老爷子闭上了嘴,神情晦暗地盯着苏兆夜。

  苏兆夜放开他的领子,替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三件套西装。

  “爷爷,你年纪大了,该当个知足常乐的富家翁,就不要被别人撺掇着出头了。”苏兆夜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我不会忘记我的责任,也希望你以后不要过问我处理问题的方式。”

  苏老爷子眼神莫测地打量了苏兆夜一会儿,终于缓缓点下了头。

  ……

  “饮冰,刚才设计师打来电话,你的衣服已经做好,需要你去店里试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顾云霆擦干净手上的水,从厨房走出来,卸下围裙,一眼瞧见趴在饭桌上写写画画的孟饮冰,不由莞尔。

  “你在写什么?”他问。

  孟饮冰皱着眉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写了不少字的白纸上,没有听到顾云霆的问话。

  顾云霆只得走到他身边,又问了一遍。

  “啊?”孟饮冰回过神,抓了把有些凌乱的头发,烦恼道,“今天下午你还没回来的时候,邹教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研究成果出来了。我想着他那个成果最后不是要投入应用吗?就想开家公司对接一下。”

  顺便也能针对一下苏兆夜的公司,他记得苏氏集团能在国内站稳脚跟,靠的就是从E国带回来的几项芯片技术购买还是使用渠道。

  “但是我,嗯,就是不是很擅长这个。做了半天计划,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

  顾云霆替他将头发梳理整齐,顺便回道:“这项成果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如果投入使用,可能会由政府牵头。如果你想分一杯羹,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渠道。”

  创建个人公司直接对接是不用想了。

  孟饮冰恍然:“哦哦,这样。”

  他家军师说可能,那绝对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随手将白纸推到一边,孟饮冰不到一秒就放弃了最初的计划,抓着顾云霆的手站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让我去哪?”

  顾云霆又详细重复了一下衣服的事情,孟饮冰眼睛一下亮了,扔下一句“你先去开车,我换件衣服就跟上”,转身大步走回房间。

  顾云霆纵容地回了句好,穿上外头,拿了车钥匙先下楼。

  孟饮冰换好外出穿的衣服,锁上屋子大门,脚步轻快地也下楼了。

  顾云霆开车稳当,速度却不慢,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之前订做衣服的店铺。

  设计师早在店里等着了,一瞧见孟饮冰走进大门,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去。

  “小帅哥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我给你设计的正装合不合身!”

  设计师自从上次见到孟饮冰本人,就把他奉为灵感源泉,此刻像朵向日葵一样围着孟饮冰团团打转,手里一套又一套衣服摆过去,充满了邀功的味道。

  孟饮冰打眼一扫,这位足足设计了十二套衣服,有点迷惑:“我记得上次只订了六套。”

  多出来的那六套是怎么回事?

  这是打算强买强卖吗?

  设计师急忙摇头:“不不不,你误会了,这六套是我赠送给你的!你让我灵感大爆发,足足设计出一整个系列的新品,如果不报答你一下,我心里可是过意不去!”

  孟饮冰狐疑地瞧了瞧他,真的吗?瞅着不像啊,更像那种有人背后指使的样子。

  设计师有点慌,后背冒起一片白毛汗。

  世界意识在他脑中小声“嚯”了句,他家宿主感觉还是挺敏锐的嘛。

  孟饮冰只当没听到世界意识的声音,转头求证地看向顾云霆。

  顾云霆点点头,赞同了设计师的说法。

  孟饮冰立刻就信了,和善地说:“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就是想哄我多买几件。”

  设计师干笑两声,小声问:“那现在试衣服吗?”

  孟饮冰点点头,拿上衣服干脆地去换了。

  不得不说,孟饮冰的灵魂真的很强悍,即使现在伤势还很严重,也能影响到目前的身躯。

  和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相比,他现在已经健康很多,身材也逐渐向他在无限流游戏里的靠拢。

  那种瘦削却充满力量的体型,让他无论穿什么都好看,设计师瞧得是心潮澎湃,当场又画出一套草图,眼巴巴看着他,被严词拒绝。

  设计师有点失望,但想到顾云霆的承诺,只要孟饮冰喜欢,以后都会在他这里订做衣服,又快乐起来。

  记录好几个需要修改的小细节,孟饮冰和顾云霆并肩走出店铺,很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我总觉得他看我那个眼神,和狗看骨头似的。”孟饮冰忍不住说。

  顾云霆温柔地看着他,给他整理了下敞得有点大的衣领:“搞艺术的人都比较容易陷入情绪,服装设计师也算是搞艺术的一种。”

  孟饮冰了解地点点头,正要回话,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饮冰——”

  他回过头,就看到苏兆夜从一辆玛莎拉蒂里下来,一瘸一拐向他这边疾步走来。

  “饮冰,你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有话想和你说!”

  大庭广众之下,苏兆夜不顾旁人的目光,深深凝望着孟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