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霁傻眼了。

  好端端说着仙子湖,怎么一扭脸就绕到自己身上了?还是如此不容回避的问题!若是在别处,他大不了脚底抹油开溜,可眼下困在锁妖塔关大牢,可算是给白云阔制造了最佳逼问契机,天时地利都在人家那边。

  躲得了一日,躲不了一辈子,有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花雨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再躲闪,纯澈的目光直视白云阔,他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套路话,说道:“白云阔,你很好,高风亮节,德厚流光,你是仙道的未来,更是万千修士的榜样。”

  白云阔的目光冷了一度:“该说但是了?”

  花雨霁尴尬的干咳一声:“白云阔……”

  白云阔不想弯弯绕绕:“我不要听那众多理由,你只说喜欢或不喜欢即可。”

  逼得这么紧,花雨霁六神无主,他屡屡欲言又止,无比纠结。

  白云阔唇边勾起苦涩的笑:“那么难以抉择吗?还是说,你不好意思拒绝我?”

  迎上白云阔的表情,花雨霁心里莫名一痛,他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咱俩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仙魔殊途,正邪两道吗?”白云阔目光灼灼,恨不得把花雨霁烧穿个窟窿,“我不在乎。”

  被误以为在乎名声惧怕流言蜚语而瞻前顾后,这让花雨霁又窝火又委屈:“早已离经叛道的我会在乎这些吗?”

  其实白云阔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在向花雨霁表决心而已,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一软,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立马弱了下去:“所以,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是吗?”

  花雨霁有些累了,他轻叹口气:“你值得更好的。”

  “可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白云阔目光深邃,死盯着花雨霁不放,“当初你海誓山盟,如今要甩手当负心汉了?”

  花雨霁被逗得一乐,同一招数在他身上不可能永远管用,他被白云阔将住了,也可以绝地反击,反将过去:“霜月君一向实事求是,从不说妄语,当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你心知肚明。”

  白云阔唇边溢出一抹破碎的笑:“撒泼打滚耍无赖,为达目的,我可以。”

  白云阔心里明白,投机取巧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自小懂得这个道理,在修行路上,师尊屡次教导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而在感情的路上是同样的道理,他以虚构的过往强行捆住花雨霁,若花雨霁心甘情愿上赶着中计也就罢了,若他不愿意……

  谁又能留得住呢?

  他知道花雨霁重情重义,可能会因为他的无赖而被迫留在他身边,可这个“留在”也仅仅是陪伴而已。花雨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那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决不允许白云阔将关系进一步亲密起来,至少在花雨霁不愿意的情况下,谁也强迫不了他。

  起先,哪怕是留住,白云阔就心满意足了。可渐渐的他发现,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不满足于单纯的陪伴,他渴望拥有,渴望独占,渴望花雨霁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让白云阔自己都害怕了,他难以置信两袖清风修身养性的自己也有这么贪心、欲求不满的一天。

  当他意识到拿“往事”威胁快要不管用的时候,他慌了,害怕了,感觉回到了自己最最无力的时候,离花雨霁很远很远,伸出手去渴望抓住,结果落得一场空。

  无论是花雨霁两百岁生辰之日,叛逃师门的时候;还是他在省悔崖控诉不公,当众自缢的时候;又或是他头也不回的,投身诛天阵的时候。

  他离得好远,怎么抓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溜走,看着他消失。

  “咱俩情投意合,你与我私定终身。”白云阔眼底笑意一现又隐,锋芒毕露,“你不承认这些,因为你知道没有做过。怎么?你根本是在装失忆,装不记得我?”

  花雨霁后背发凉,心惊肉跳。

  维持十多年的失忆游戏终于走到了终点,那层我知道你假装,你也知道我假装的窗户纸被狠狠捅破,开诚布公,他见到了兴师问罪的白云阔,更见到了做贼心虚的自己。

  事到如今,白云阔也不在乎逼不逼迫了。要么,花雨霁就继续装,但他无法反驳自己对于往事的谎言;如果他想强而有力的反驳,那就只能承认之前的失忆是假装的。

  反正就搁这儿耗着了,看谁熬过谁!

  最终,花雨霁选择了坦白。

  白云阔笑了,被气笑的。

  花雨霁喜欢耍人玩,喜欢恶作剧,白云阔从小到大是深受其害,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这种事情也拿来开玩笑,这是人干的事?

  想到自己被苦苦欺骗十多年,若他不拿“往事”来威胁的话,他怕是要被蒙骗一辈子!

  至少在没有怀疑花雨霁是装失忆之前,他是真的以为花雨霁不记得自己了。

  花雨霁记得前尘往事,记得所有人,包括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却唯独忘了曾经朝夕相处的他!

  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哪怕十多年过去了,白云阔依旧记忆犹新。

  他觉得心被挖了个窟窿,冷风直往里面灌,怎么堵都堵不住。

  无数个日夜被噩梦惊醒,不是花雨霁又自缢了,就是花雨霁用一脸陌生谦和的表情,客客气气的问:“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

  胆战心惊疑神疑鬼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真是够了!

  “为什么?”白云阔一把擒住花雨霁的腕骨,欺身压上去,目光如炬,锋芒逼人,好像要活吞了花雨霁似的,“耍我好玩吗?”

  花雨霁料到白云阔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白云阔会“兽性大发”,他突然压上来,花雨霁心里一慌,本能后退,直接撞上床头,腰抵在铁质的床框上,硌得生疼。

  花雨霁:“我……”

  “什么?”白云阔气急攻心,聚精会神的听着,“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亲死你!”

  花雨霁:“……”

  白云阔很有耐心的等了许久:“想好了吗?”

  花雨霁轻叹口气,抬起有些空洞迷茫的目光:“我……羞于见你,愧于相认。”

  白云阔怔住,许久才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那样,笨拙的吐出两个字:“什么?”

  花雨霁没再说话,只是垂下眼睫苦笑。

  白云阔下意识松开他的手,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明白了,恍然大悟了:“你觉得愧对我?”

  “难道不是吗?”花雨霁抬起脸庞,目光从容沉凉,“你方才说我是最好的,白云阔,你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把脑袋读傻了?我,花雨霁,不止一次陷害过你,为了云顶之巅的掌教之位,把你坑得死去活来的,苍云山,鬼谷,凌霄湖,这些都不够吗?你现在居然跑来跟我说什么你心悦我?这话要是让明掌门听去,不得当场气死?”

  白云阔面色深沉坚定:“你没必要想方设法的丑化自己。苍云山上你遗落了我的信物,那是因为你为我求取清魂玉露不小心丢的;鬼界之事,是破军长老用了“破风决”,整个云顶之巅只有你我二人得到亲传,所以被天下人误解的;至于凌霄湖……你既引我入妖洞,又为何命庚辰去接应我,甚至动用了法阵去保护我?”

  本想以此让白云阔知难而退,却不料被反将一军。花雨霁心虚的看向去处,却被白云阔硬生生把脑袋掰回来,逼着直视。

  “第一我不说,我只说第二和第三。”花雨霁道,“第二,“破风决”只有咱俩会没错,但若非我有意引导,天下人为何不说是我做的,而要指控你?第三,凌霄湖的事情,谁告诉你的?庚辰吗?”

  “别冤枉他,是我自己看到的。”白云阔将上古妖兽的特能和花雨霁说了。

  花雨霁的表情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暗嘲。

  虽然白云阔并不在乎这些,但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就顺口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说是历练我,未免有些过火。”

  花雨霁失笑:“你想多了,连明掌门都不敢这么历练弟子。”

  白云阔:“那你是……”

  花雨霁的表情很是为难:“有些事,说不清楚。”

  花雨霁迎上白云阔怀疑的视线,他坦然道:“人的所作所为,并非都能找到根据,也并未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我表面上陷害你,背地里再自圆其说设法补救,听起来像个神经病是吧?你就当我有毛病吧!”

  他看似一片空白,实则错综复杂,白云阔看不懂他。

  时至今日,他依旧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解说花雨霁不合逻辑的所作所为。

  在花雨霁身上有很多秘密,旁人看不透,他也看不透,然而有句话说得好,世间奥妙无穷,三千世界森罗万象,若什么都能看明白了,那你不就成神了吗?

  有时放下,对自己对他人都好。

  纠结,只会钻牛角尖,把自己逼得疯疯癫癫,得不偿失。

  白云阔只当他的师哥很特殊,生而不凡,自然能看透许多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师哥的作为很离奇,很不寻常。

  就好比一个大儒,让他去跟大字不识的泥腿子讲道理,说得通吗?

  反过来,泥腿子还觉得大儒满嘴之乎者也,简直莫名其妙狗屁不通呢!

  不同层次的人,了解的也不一样,哪能指望对方理解自己呢?

  白云阔握上花雨霁的手:“师哥的所作所为,自然有师哥的道理。”

  花雨霁愣住了。

  白云阔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露出安谧宁和的微笑:“你不接受我,是因为对我毫无感觉,还是因为你深陷往事苦苦挣扎,因为愧疚亏欠,而不敢面对我呢?”

  被戳中心事的花雨霁,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心跳如雷,浑身毛孔都叫嚣着要逃避。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修,无惧仙道群起讨伐,无惧血千绸号令袭击,却唯独怕了白云阔这个人。天大地大,他纵横九州,驰骋四海,也只有白云阔能让他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花雨霁踌躇的道:“白云阔,我……”

  突然,锁妖塔外传来说话声——

  “赤煌你大爷的!别以为你是妖王你就能为所欲为,我可是焚血宫的人,我可是堂堂护法,你他娘的敢捆我?你敢把我关进锁妖塔,是不把我家尊上放在眼里是不是?你当焚血宫是死的吗!”

  花雨霁和白云阔俱是一愣,俩人下意识走到窗前,朝楼下望去。

  果然,六尾狐领头带路,一群狐狸妖押着白虎和玄武朝这边来了,玄武显得异常平静,而白虎气的脸红脖子粗,一边上楼一边骂。

  “你们家王上的脑子被驴踢了吗?被狗啃了吗?被耗子磕了吗?一言不合就乱抓人,鲁莽行事不计后果,他会付出代价的,惨重的代价知不知道,别逼我血洗你们青丘灵谷!”

  白虎脾气一上来也是势不可挡,他本以为妖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有抓他的打算。白虎一着急一上火,才不要乖乖束手就擒,魔气散出去,霸道的打飞押运他的两只狐狸,他右手幻化魔刃,左劈右砍撂倒俩人。

  六尾狐吓了一跳,他忙从怀里取出一只埙,熟练的吹响,白虎体内真元当场一滞,五脏六腑玩命儿的绞痛让他顿时失去了战斗力,倒在地上疼的直抽搐。

  玄武赶紧护着他。

  白虎冷汗直流,咬牙切齿道:“娘的,有种别用灵蛊,咱们真刀真剑拼个你死我活啊!”

  六尾狐放下埙,叹气道:“护法大人,只要二位听话,我定然不会再催发血腐蛊的,锁妖塔内条件很好,焚血宫和青丘灵谷千年交好,我家王上不会亏待二位的。”

  白虎和玄武被关在了隔壁,和花雨霁二人之间隔着一堵墙。

  六尾狐在门外说道:“锁妖塔结界是由地仙所创,哪怕是血千绸亲临也无法冲破,还请二位护法不要白费力气,等王上冷静下来气消了,自然就会释放你二人自由。”

  白虎:“冷静个屁,他那猪脑子能有想明白的一天?呵呵,我记住了,我告诉你啊我白虎可是特别记仇的!我记住赤煌了,我更记住你了!六条尾巴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六条尾巴!”

  “靠!”白虎一拳头砸在结界上,结界固若金汤,纹丝未动。

  白虎不信邪,连续捶打数次,真元在持续消耗,而结界露出了王之鄙视脸。

  隔壁的花雨霁看了半天热闹,忍不住提醒道:“他都告诫过你别白费力气了,再打下去惊动了地仙跑来亲自收拾你,那谁也保不住你。”

  白虎大吃一惊:“花不染?”

  玄武也吓了一跳,寻着声音贴近墙壁,朝白虎点点头。

  “原来你们被关在这里。”白虎很是稀奇,“胳膊腿都在呢,有没有大刑伺候啊?”

  花雨霁笑道:“让阁下失望了,我这儿好吃好喝好住。”

  白云阔和白虎没什么交集,他只问玄武,道:“你们为何会被关进这里?”

  奈何玄武不能说话,还得由白虎代劳:“赤煌那王八蛋要杀你们,而我家尊上要护着你们,还特意灵符传信要我二人将你们带去焚血宫,这不就在青丘殿争论起来了?我就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说你花不染虽然在某些方面混蛋了些,但洁身自好,不可能欺辱良家妇狐!再说了,你花不染是什么身价,在六界是有目共睹的,你到外头张罗一声缺女人,怕是全六界的美女都争先恐后排着队投怀送抱,还用得着强抢吗?”

  白云阔的额角抽搐,花雨霁忍俊不禁:“小虎虎,这话中听。”

  白虎:“滚蛋,我比你大几百岁呢!”

  花雨霁:“是是是,多谢前辈为我说话,我真的好感动啊!”

  “切!”小虎虎翻了个白眼,鄙弃道,“跟那火狐狸讲不清道理,白费我口水!他一门心思认定你们俩是凶手,还脑子进猪油的说我和玄武是帮凶?呵呵,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花雨霁:“这么说,血千绸苦等你们不回去,得亲自跑这一趟了?”

  白虎越想越气:“不可能,我家尊上和明月霄两败俱伤,正闭关呢!哪有空过来!”

  “差点忘了。”花雨霁无奈笑笑。

  白虎:“你们怎么着?坐以待毙?”

  花雨霁的语气很轻松:“妖王想报仇,总得亲自过来把我带出锁妖塔杀掉吧?这地仙设立的结界我是甘拜下风,可出了这锁妖塔,有霜月君从旁协助的话,在青丘灵谷全身而退我还是有把握的。”

  白虎很是赞成的点头:“说的也是,到了魔界就是我们的地盘,任他赤煌是条龙,到了焚血宫也得缩成虫!”

  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容身,可以去魔界,也可以去昆仑,实在不行就回瑶山,后路有多是,选哪个都成。

  白虎想花雨霁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是习以为常了,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看锁妖塔内条件确实还不错,便心情郁闷的躺下睡觉,并尝试用魔气吞噬掉体内的血腐蛊。

  玄武坐在他身旁,凝神屏息,屡次欲言又止。

  白虎睁开眼睛,几百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对玄武的举手投足了解深刻,一眼看出玄武的犹豫,他催促道:“有话就写,别吊我胃口啊!”

  玄武从善如流,抬手在空中写下一串文字:当年是你求尊上救得我?

  白虎的眼睛蓦地睁大,猛转头看向玄武。他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满眼都写着“你咋知道”四个大字。

  毕竟当年的知情者都老死病死战死了。

  玄武:为何不跟我说?还骗我说我是自己恢复的。

  玄武:若非我偶然得知此事,你预备瞒我多久?

  玄武:怎么不说话?

  方才还嫌玄武墨迹的白虎现在成了哑巴。

  白虎如坐针毡,装疯卖傻道:“就,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多少年了?我都记不得了。”

  玄武没有逼他,他了解白虎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谁对他有恩,他表面上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记着呢!

  不然他为何会在妖王面前替花雨霁说话?不就是当年在瑶山深陷无垢阵的时候,花雨霁踹了他一脚的救命之恩么!

  玄武:谢谢。

  白虎一激灵,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善于应付“你他娘”,可不擅长应付“多谢”。

  不怕吵架不怕打,就怕一个“谢”字,白虎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怯怯的看了眼玄武:“那什么,老掉牙的事情就别提了。”

  玄武:谢谢。

  白虎干咳一声:“咱俩谁跟谁啊,这天下芸芸众生,只有咱俩最亲,我能放着你不管吗?况且当时要不是你掩护我,死的肯定是我……咳咳,打住打住,不聊那些破事了!那什么,隔壁的!闲着也是闲着,来聊聊天呗?”

  六神无主的白虎随手抓陪聊,他下意识的一拳头敲在墙壁上,不料“轰”的一声响,那面石墙被他凿出个窟窿,两间“牢房”通了……

  白虎:“……”

  玄武:“……”

  靠在书柜上被“柜咚”的花雨霁:“……”

  站在书柜前正在“柜咚”的白云阔:“……”

  原来这面墙没有结界护体啊?

  有点尴尬!

  花雨霁尬笑:“嗨,好久不见。”

  白云阔回首,神态自若:“数日未见,别来无恙?”

  靠着墙壁的白虎一脸懵逼:“你们,在干嘛?”

  坐在边上的玄武:多有冒犯,抱歉。

  这墙,坏的,好像,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