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住了花雨霁。

  若是以前,他可以将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抛诸脑后,可如今迫在眉睫,容不得他日后商议。

  喜欢白云阔?

  怎么可能啊!

  他们俩看似是兄弟,实际是宿敌啊!

  他对白云阔做的那些事虽然被逼无奈,但终究是给白云阔造成了伤害,当年栽赃陷害的时候也给他造成了困扰,这些陈年旧事可不是一句“我原谅你”能掰扯干净的。就算白云阔不在乎,他花雨霁心里还愧疚着呢!

  对于白云阔,花雨霁不能说自己没有感觉,好歹是从小养大的崽子,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起初,确实将白云阔当做孩子照顾,随着他年纪增长,看做同门弟弟,后来天各一方,形同陌路,变成身为对手的敬佩和欣赏。

  敬佩白云阔的努力,心性,倔强,坚持;欣赏白云阔的成就,修为,才华,为人。

  喜欢吗?没有。

  讨厌吗?也没有。

  他对白云阔的感情,至今为止只有两种情绪,欣赏和愧疚。

  有愧疚在,怎么能爱?怎么爱的起?

  “不知道。”花雨霁这样回答庚辰,他关闭门窗独自沉思,大被蒙头试图补觉,结果一直熬到了晚上也没睡着。

  花雨霁索性出去溜达,推开房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一眼看见站在门口守株待兔的白云阔。

  花雨霁悚然一惊,迈出的脚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好一番面面相觑。

  一人从容自若,一人满脸尴尬。

  花雨霁第一反应是落荒而逃,可转念一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晚得遇上,干脆大大方方的迈步下楼,勉强挤出一道神清气爽的笑:“嗨,晚上好呀!”

  白云阔笑容可掬,温言道:“你要去哪里?”

  花雨霁有种白云阔故意站在这里逮他的感觉:“出去转转。”

  白云阔先一步跨出门槛:“走吧,我陪你。”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出去瞎逛就行!——还没来得及说,白云阔已经潇潇洒洒的走了,花雨霁左右为难,只好跟上去。

  白云阔说:“咱们只能转半个时辰。”

  白云阔开口没有提及昨晚的事,让花雨霁着实松了口气,他问道:“为何?”

  白云阔提醒道:“今日初五。”

  花雨霁恍然大悟:“对了,妖王摆宴来着。”

  白云阔:“青丘灵谷会在戌时派人到客栈接咱们。”

  花雨霁点头,走了两步,察觉到身后白云阔没跟上来,他心里一慌,战战兢兢的回头去看,果然见白云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完蛋!

  “师哥,昨晚……”

  “啊呀,有茯苓饼卖!”花雨霁打断白云阔的话,急匆匆跑到一处摊点前买吃的。

  白云阔走过去,抢在花雨霁前头付了银子,眼中含情脉脉:“还想吃什么?”

  花雨霁被那眼神晃得有些眩晕:“呃……灌汤包。”

  白云阔伸出手:“走吧,西街有家店味道好。”

  花雨霁当然不会主动牵上去,而白云阔也深知这点,在师哥溜走之前,主动的,强行的,霸道的,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前往西街。

  花雨霁当场老脸一红,逼得他说出执法长老的金言:“这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白云阔并不理他,唇角含着笑:“我只和你拉拉扯扯,旁人想和我不成体统,我还不依呢!”

  花雨霁的体温较常人比稍微冰凉,而他的手更为冷些,握在掌心,如同握着一块冷玉,冰凉但细腻,手感很好,让白云阔舍不得放开。

  尽情的吃喝一番,正月初五,新年的气氛还在,花雨霁趁机将除夕之夜缺失的快乐全部补回来,而各家商户也纷纷“迎财神”,祈求好运。

  像花雨霁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求神拜佛,也不会放灯求好运,毕竟对于万殊楼来说,命运早已注定,祈求好运福气什么的,太幼稚。

  不过,花雨霁看白云阔倒是有兴致,便随了他,俩人放了两盏河灯,逐水而去。

  白云阔望着他,情不自禁的说:“师哥,我对你是真心的。”

  放在以前,他会羞涩于表达这些情绪,可经历过生离死别,他发现有些话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尝试着说出来,并未觉得如何羞耻,反而有点上瘾。

  花雨霁心里可叫苦不迭,该来的早晚会来。

  “我知道。”花雨霁正色起来,说,“霜月君说一不二,经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你说真心,那就一定是真心。”

  花雨霁的这份肯定让白云阔深受感动:“师哥,那你……”

  花雨霁的声音低微下来:“假如,我是说假设,假设我拒绝你,你会怎么样?”

  白云阔喜欢钻牛角尖,他自动忽略了假设二字,只读懂了后半句话。不过,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已经练就了钢铁意志,他唇边的笑容清淡儒雅,没有丝毫破绽,说道:“我拒绝你拒绝我。”

  花雨霁:“……”

  妈呀,白云阔怼起人来超凶啊!

  岂料画风一转,白云阔的眼中堆满了幽怨:“师哥曾与我相濡以沫私定终身,如今忘了这段往事就打算翻脸不认人,也太狠心了吧?”

  花雨霁简直哑巴吃黄连:“我根本就……”

  白云阔气定神闲:“我不会放弃的,师哥忘了我不要紧,我有信心可以让你重新倾心于我。”

  疯魔了,绝对是疯魔了!

  回到客栈,刚好遇上前来接人的六尾狐。

  花雨霁从袖内乾坤取出请帖,递给六尾狐:“戌时刚到,阁下真是准时准点。”

  六尾狐抿唇轻笑,接过请帖的手有些僵硬,他看了一眼之后递还给花雨霁,朝后方摆摆手。一群狐狸精驾着马车跟上来,笑盈盈的说道:“公子请。”

  马车很是豪华,拉车的马总共四匹,且是灵兽,个顶个的威武雄壮,神采奕奕。后方的车轿是敞篷式的,可以容纳五至七人,刚好将花雨霁一行人全载上。

  从此处抵达青丘灵谷,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

  一路上六尾狐都十分健谈,欢欢喜喜的说天阔地:“今生有幸结识二位公子,是在下的福气。”

  穿过结界,扑面而来的充沛灵气叫人神清气爽,花雨霁等人跳下马车改为步行。六尾狐在前引领一路进谷,嘴上可没闲着,滔滔不绝的说道:“二位公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二位是第一次到妖界吧,可有趁着新年除夕之夜,好好逛逛妖界,一揽异地之风啊?”

  “还说呢!”提起这个花雨霁就委屈巴巴,“整个年都被关禁闭,别说游玩了,连风都没吹到。”

  六尾狐一脸稀奇:“合着公子一直待在客栈,哪儿也没去?”

  花雨霁:“可不嘛!”

  六尾狐:“有去过仙子湖吗?那可是妖界赫赫有名的一景,距离公子下榻的“妖风阵阵”很近。”

  白云阔说:“自然去过。”

  六尾狐急着问:“那霜月君是否见过我派弟子?那是个外表十七八岁的少女,原身是一只三尾狐,名叫兰儿。”

  白云阔道:“每日来往仙子湖的修士成百上千,恕在下未曾留意。”

  “这样啊……”六尾狐的神色生硬,略带失望的低下头。

  花雨霁突然笑了。

  时刻都在留意师哥的白云阔第一时间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突然觉得好笑。”花雨霁毫无顾虑的展颜微笑,指着前方引路的六尾狐说,“好像凡界的衙门公堂啊!六尾先生是官老爷,负责审讯咱们这些犯人,周围跟着的道友们就是手拿杀威棒喊着“威武”的衙役。”

  走在前面的六尾狐身子一僵,他以为自己掩饰的滴水不漏,背上不知何时生出冷汗,他有些胆战心惊的回头,勉强挤出一道微笑:“想不到晴空公子这么亲和,还去过凡界的衙门参观。”

  花雨霁皮笑肉不笑。

  六尾狐顿觉尴尬,他挺直腰板,为自己解释道:“公子别误会,在下只是仰慕尊名已久,有幸结识心中欢喜,一不小心多问了几句,若公子觉得在下唐突冒犯,那在下就给公子赔个不是。”

  “别别别,是我多心了。”花雨霁上前将试图躬身的六尾狐扶起来,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道,“方便的话,在下想问问道友,你说的那位兰儿姑娘怎么了吗?”

  六尾狐坚定深邃的眼中闪过一道慌乱,他匆匆避开视线,故作轻松的说道:“那孩子玩心大,因不服妖王管教,离家出走了。”

  不等花雨霁再问,六尾狐朝前摆了个“请”的手势:“青丘殿快到了。”

  趁着六尾狐走远,白云阔上前几步和花雨霁并行,低声说道:“鸿门宴?”

  花雨霁懊恼的敲敲脑壳:“我还真是多灾多难的命。”

  后方风璃跟上来问道:“花公子,白师兄,既知危险,还要去吗?”

  花雨霁道:“不去怎么办?别说青丘灵谷了,整个妖界都是人家地盘。我现在只求那位兰儿姑娘福大命大,诶!”

  青丘殿极为气派辉煌,灵石雕铸的墙壁,琉璃堆砌的地瓦,光是殿中央摆放的金银玉饰就晃得来客眼花缭乱了。

  没有多余的弟子充当护卫,也没有仆人侍候在侧,整座青丘正殿安静的落针可闻。六尾狐先行进殿,朝宝座上的人拜道:“王上,人已带到。”

  青丘灵谷的谷主,妖界的妖王,正是一个属性为公的九尾狐,因为他没有渡劫成仙,不配称之为九尾仙狐,无论修为多么强横也只能是妖狐。

  都说狐妖化形之后是个顶个的俊男美女,身材妖娆,妩媚多姿,雌雄莫辨。

  不过事事都有例外,这位统领妖界的一方霸主,生的是虎背熊腰,威武健壮,他的原身是火狐,更加助长了他暴躁的刚烈性子,光是坐在那里不动弹,就足够叫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的了。

  可怜的小喜鹊差点吓尿,哆哆嗦嗦的躲在风璃身后,被那大乘期威压撵的心肝颤抖,大气不敢出。

  没有所谓的“设宴款待”,殿内桌上空空如也,再加上妖王毫不收敛的威压,花雨霁那不祥的预感再次应验。

  火狐拍案而起,怒声呵斥:“给本王拿下他们!”

  这一声令下,原本安静如鸡的大殿四周瞬间涌出无数只妖狐,他们荡漾着长尾,各色眼瞳毫无保留的释放着杀气。

  雪嫣当场吓晕,风璃连忙接住她。

  六尾狐急忙求情道:“王上,此事还有待细查啊!”

  妖王暴跳如雷道:“查个屁!证据确凿,本王的闺女兰儿命丧此恶贼之手,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本王之恨!”

  花雨霁和白云阔相望一眼。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花雨霁看向妖王,指着自己:“你说我?说他?说谁啊?”

  妖王气急败坏道:“本王说的就是你花雨霁!少他娘的装傻,还有你们这群帮凶也逃不掉!就算没有份参与,那也有份包庇,通通给兰儿偿命去!”

  白云阔:“兰儿姑娘是你的女儿?”

  “废话!不是本王的女儿,难道还是你女儿吗?”性格爆裂的妖王行事从来不经大脑,也不听人诡辩,怒发冲冠的开喷道,“花雨霁垂涎我女儿的美色,求爱不得将她残忍杀害,而你白云阔作为帮凶,和他一起毁尸灭迹,强行霸占兰儿的魂器,你们俩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白云阔脸色大变,争论道:“妖王莫要偏听偏信谣言,毁我二人清誉!”

  这种场面对于花雨霁来说简直太熟悉了,因此他没有狡辩的理由,更不会因此心急或是生气,反而被逗得忍俊不禁:“这也太离谱了!我从小到大没少受冤枉,这是我听过最离谱的。”

  妖王气急:“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杀了他们,碎尸万段!”

  “慢着!”六尾狐高声劝阻道,“王上息怒,您且冷静一下,霜月君可是明月霄的亲传弟子,就这么处置了……”

  妖王好像才想起来这茬,他捋了捋胡子,道:“那就把白云阔关进锁妖塔,先宰了花雨霁放放血。”

  不等白云阔发威,那六尾狐又劝道:“王上不可!您莫要忘了,花雨霁可是魔界血千绸的猎物,他想杀的人从不允许他人染指,否则就是挑战他的权威,您……”

  妖王一愣,气鼓鼓的一甩袖袍:“本王还怕他?”

  六尾狐:“您和血千绸是老交情了……”

  妖王气坏了,他左思右想,勉为其难的指着风璃道:“那就把他们俩关进锁妖塔,先宰了那丫头出出气。”

  花雨霁忙说:“她可是血千绸的干女儿,别怪我没提醒你。”

  妖王:“……”

  他娘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有后台,都动不了?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个好玩的事情。

  云顶之巅明月霄,焚血宫血千绸和青丘灵谷的赤煌,并称六界三本。

  这个昵称来自他们三人的自称,本座,本尊,本王。

  比起矜持内敛,内外兼修约束自我的本座;比起放荡不拘,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本尊;这个性情暴躁,冲动好怒的本王就显得逗比多了。

  他径自气个半死,最终也没敢妄动,命令六尾狐将花雨霁等人带去锁妖塔,先关起来再说。

  说是锁妖塔,因为这里是妖界,自然以妖名命,并非只能关妖。

  将花雨霁和白云阔带进楼阁式塔,又十分贴心的把风璃和雪嫣这两个女性带去其他楼层关起来。

  这里没有牢笼,没有弱水,塔内干干净净的,有桌案还有软塌,更有锦被取暖,比焚血宫的炼魔堂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这究竟是牢房还是免费客栈啊?”花雨霁感叹一句,拿了架子上的书册翻阅,上面全是灰。

  白云阔心里想着正事,问六尾狐:“兰儿姑娘的境界是多少?”

  六尾狐:“化神境一层。”

  白云阔:“方才妖王说证据确凿,是什么证据?”

  六尾狐缓慢的说道:“兰儿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片衣角,那面料是天蚕丝绸的,极为珍贵,产自瑶山,颜色和款式就和晴空公子砸仙魔大战之时穿的一模一样。还有,在掩埋兰儿尸身的土壤中有一枚玉佩,产自昆仑,上面还有云顶之巅的纹饰。最近三个月以来,到妖界的云顶弟子只有白公子和风姑娘二人。”

  花雨霁听得直摇头:“有空掩埋尸身,没空检查尸体吗?兰儿姑娘手里攥着东西,我会不检查一下就走?还有那块直指身份的玉佩,太明显太刻意了吧?再说了,从年前到昨天,我一直在客栈待着,没有作案时间,老板娘可以作证。”

  六尾狐:“您二位是大能,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去自如,不过……就在今日凌晨,狸猫妖主动到青丘灵谷来投案,作证了你们二人残害兰儿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青丘灵谷副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