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门,没有任何回声,花雨霁也不客气,推开门扉就闯了进去。

  白云阔盘膝坐在软榻上,双目紧闭,连眉毛也不抬。

  屋里乌漆墨黑,花雨霁挥手点了三盏蜡烛,将托盘放到桌上,殷勤的邀请道:“云阔兄,我特意给你送来的夜宵,赏个脸吃点呗?”

  白云阔一动不动。

  花雨霁单手拄着脑袋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入定。”

  白云阔的演技还是不到火候,他勉为其难的睁开眼睛,又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狠狠闭上。

  花雨霁失笑:“世风日下,连霜月君也会发脾气了?”

  白云阔不想理他。

  “别闹了,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花雨霁起身走过去,双手叉腰道,“再说了,我也没招惹你,你冲我发什么火?”

  其实早在花雨霁敲门的瞬间,白云阔就没火了,他只是心里有些堵得慌,不畅快,回想起他和玄武的亲密举动就烧心,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善于察言观色的花雨霁也发现白云阔的小心思了,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便又嘚瑟起来:“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花雨霁又屁颠屁颠把盘子端到矮几上,递筷子给白云阔。

  白云阔总算大发慈悲接在手里,夹起盘子里的食物——一口饺子。

  花雨霁两眼放光:“味道怎么样?”

  白云阔:“……”

  不怎么样。

  白云阔艰难的咽下去,保持他端庄的气质,道:“这肉馅的味道很别致,竟然是甜口的,哪家买的?”

  花雨霁豪气万丈的指着自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家私房饺子馆。”

  白云阔一愣:“你做的?”

  “是我就是我,绝不说别人。”花雨霁倚在软枕上,指桑骂槐道,“我可不像某人,做了一回饺子,还冒名顶替老板娘的手艺。”

  白云阔狡辩道:“那是你自己猜的,我并没有说是老板娘做的。”

  花雨霁白他一眼:“不否认不就是默认?”

  白云阔无言以对,干脆默默夹饺子吃。

  自己的厨艺是什么水平,花雨霁还是有数的,看白云阔一口接着一口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的模样,花雨霁终于良心发现把盘子抢走,说道:“甜味饺子,别委屈自己了。”

  白云阔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以前在火离宫还吃过你做的黄连味月饼呢!”

  小时候饱受花雨霁黑暗料理摧残的白云阔,早已练成了钢铁肠胃。

  花雨霁极力挽尊道:“秋天上火,我那是给你们清热去火的。”

  想起童年趣事,白云阔的脸上终于重新绽放微笑。

  总算把毛顺过来的花雨霁松了口气,不料白云阔并不打算就此翻篇,他直白的问道:“掌灯时分,你和焚血宫的玄武说了什么?”

  花雨霁直到现在也没明白白云阔为何生气,自我检讨一番,发现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因此,花雨霁也硬气起来,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成就了一段姻缘。”

  姻缘二字听得白云阔心里忽上忽下,其实只要细细想想,凭白云阔的智商是可以理解花雨霁指的是玄武和白虎的事情,可偏偏白云阔现在草木皆兵,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胃里又全是甜味饺子,失去了思考能力,脑子拧成一股绳,简单粗暴的想到——

  “你喜欢玄武?”

  花雨霁一呆,差点喷血。

  “祖宗,想什么呢?”花雨霁恨不得挖开白云阔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黄连味月饼,亏他想的出来!

  “等下。”花雨霁突然想到什么,“你好端端的发邪火,就为了这个?”

  白云阔被说中心事,慌乱的看去别处。

  花雨霁惊呆了:“你,你难道……为什么?不对不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云阔兄,难道你,你是嫉妒吗?”

  白云阔心口震颤,下意识攥紧了筷子。

  花雨霁吓得跳起来:“你嫉妒我抢走了玄武吗?”

  白云阔:“……”

  “一定是这样。”花雨霁信誓旦旦的拍案,“在炼魔堂你和玄武款款而谈惺惺相惜,你二人结为知己,你不喜欢风璃不喜欢尹婉儿不喜欢雪嫣不喜欢殷九娘不喜欢端木翎,原来是喜欢玄武护法啊!”

  “……”白云阔一用力,手里的那双筷子在瞬间粉碎性骨折。

  花雨霁对自己的推理胸有成竹,只当白云阔的“奸情”曝光所以恼羞成怒,可怜那双筷子当了牺牲品,可歌可敬啊!

  花雨霁伸手搭上白云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虽然玄武护法很好,可他绝非良配,名草有主了。”

  “就算他现在和白虎海誓山盟拜堂成婚了,又与我何干?”白云阔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眼中烈火激动的跳跃,胸口剧烈起伏,“花雨霁,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

  连名带姓的叫,完了,真火了。

  花雨霁赶紧顺毛道:“明白明白,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没有……”

  “有!”白云阔狠狠打断,“我就是嫉妒!就是吃醋!吃你的醋!”

  满天飞醋熏得花雨霁头晕目眩,不等他想清楚听明白,就见白云阔盛着笑意,眼带锋芒的朝他逼近。

  花雨霁整个人处于迷茫状态,下意识往后退,而白云阔肆无忌惮的往前逼近,俩人一进一退,很快就到了底。花雨霁背靠门板,退无可退,本能的屏住呼吸,被迫接受自己被白云阔壁咚的事实。

  白云阔又爱又恨的说道:“你那么聪明,怎么唯独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迟钝?”

  什么事情?哪种?听不懂。

  花雨霁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敢懂。

  白云阔面色肃然,目光冷凝:“我忍了十一年,不对,或许更久……今日虽然并非什么好日子,可我不想等了。”

  花雨霁背上升起一层冷汗:“等,等什么?”

  白云阔眉间清淡如云,一扫方才的阴霾之气:“我二十岁弱冠礼的时候,你以兄长的身份引领我进祠堂,祭告天地祖先,三次加冠后,你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花雨霁差点脱口而出,他猛然想起自己对白妄一问三不知的设定,梗着脖子说:“怎么可能记得,有这回事吗,我从来没给谁主持过加冠礼啊?”

  若时光能倒流,花雨霁定要给装疯卖傻的自己一巴掌打醒!

  当他说完这话,在看见白云阔墨色的双瞳中闪过那道桀黠弧度的时候,花雨霁心里轰的一声,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白云阔笑了,笑的那叫一个猖狂:“不记得我?那好啊,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当时你陪我跪在云顶之巅的祠堂,面对列祖列宗,你热泪盈眶,用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语气说“和我相伴十余年,养的是白白嫩嫩丰神俊朗,与其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小白菜被猪给拱了,还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

  花雨霁惊呆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瞎说,你造谣,你污蔑!当时虽然没有外人,但祭拜祖先多么神圣多么庄重,岂容这等“不伦不类不正不经”的话玷污祖先耳朵?

  当时,当时他确实说了句调侃的话——小师弟长大了,可以成家立业了,如果哪天遇见心爱的姑娘可不许藏着掖着,要立刻马上带回来给师哥看,师哥给你把把关。

  这是多么闻者落泪听者动容尊老爱幼的关切之语啊,怎么被白云阔那小狼崽子扭曲成这个德行?

  白云阔继续自我陶醉道:“这句话让我醍醐灌顶,连续数日夜不能寐,我辗转反侧,反复思考自己的内心和师哥的内心,终于在某一天,我想明白了。花不染,以前有太多事压着你,那些污名,那些重担,所以我没能第一时间跟你说。”

  花雨霁的头撞上门框,本就懵逼的他更加晕乎了:“说什么?”

  白云阔一把擒住花雨霁无处安放的手,飞扬的眼角淡若清风,勾起的嘴唇暖如朝阳:“我自小跟在师哥身边长大,也算是另类的竹马竹马了吧?在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我,而在我心里,谁也不能取代你的位置。毕竟……咱俩日久生情,两情相悦,天造地设情投意合,师哥深爱我不可自拔,我亦对师哥神魂颠倒流连忘返,咱俩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花雨霁:“???”

  什么叫天雷滚滚,花雨霁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其威力之骇人听闻,比大乘期那九百多道天劫都来的凶猛惨烈!

  这都什么鬼啊?

  谁来给我解释解释,跪求!

  花雨霁也不知道他目瞪口呆了多久,可能是十年,或者百年,甚至千年,他才勉强找回自己是谁,才勉强把白云阔口中的“咱俩”对号入座了,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用世界末日的表情,惊悚的喊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师哥不记得了没关系。”白云阔神色如常,从容不迫的摸了摸他垂在鬓角的一缕碎发,“我记得就好了。”

  花雨霁:“……”

  苍天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装失忆装上瘾,现在被自己给坑了!

  方寸大乱的花雨霁顾不得那些,张口就要狡辩,可“我是装失忆”五个字堵在嘴边,因为诸多顾虑迟迟无法说出口。

  装都装了,一口气装了十多年,现在突然告诉人家自己是装的,也太他娘的欠揍了吧?别说白云阔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揍。

  再说白云阔的心思那么多,一点小事都钻牛角尖,这个失忆的话题太敏感也太复杂,争辩起来肯定没完没了。

  换位思考一下,若他是白云阔,心心念念惦记的师兄突然不记得自己了,心里肯定很失落,一晃十年过去,他突然跳出来说“我是装的”……

  为什么装?耍我好玩吗?你这样捉弄我玩弄我,你当我是什么?无聊消遣的玩具吗?我日思夜想你都衍生出心魔了,你就这样对我?——等等一系列的质问,花雨霁光是想想就背脊生寒头皮发麻了。

  花雨霁一脸生无可恋,他左思右想搜肠刮肚,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其实这些年过去,我也依稀想起了一些关于你的陈年往事……”

  这个说法可行,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花雨霁呼出口气,顺便沾沾自喜:“我可不记得有你说的那些……”

  “那是你还没想起来。”白云阔面不改色的截断花雨霁的话,“慢慢想,不着急。”

  花雨霁:“……”

  看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白云阔忍不住发笑,眼中沉淀着经年累月压抑再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发作出来,化成一片名为“宠溺”的东西。

  这种阴招,实在有损君子之名,细想之下也强人所难了,可白云阔想放纵一回,卑鄙一回。在亲眼目睹他第二次丧命的瞬间,他最最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早点表明心意,没有早些珍惜时光。

  花雨霁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而他即便是追随去殉情,下了阴曹地府,小鬼们问起来:你找谁啊?

  他回答找道侣,结果小鬼翻翻生死簿,一脸滑稽的说道:花雨霁无牵无挂,早潇潇洒洒乐乐呵呵的去投胎转世了,你丫被抛弃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场梦是在花雨霁得到九尾狐仙救治之后,白云阔做的,然后他被活活吓醒了。回想九尾狐问过的话,一仙道一魔修要如何在一起?其实很简单,努力修成大乘圆满,渡劫飞升成散仙,便没有什么人魔妖鬼之分,统一称为仙家。

  但是,修行之路漫漫,大乘渡劫谈何容易,他不想再等了,要立刻马上让花雨霁明白。

  他不想听什么仙魔殊途,更不想从花雨霁嘴里听到“我不喜欢你,我拒绝,咱俩不合适”等等说辞。

  他想出这个充满恶意的点子,也是确实考虑到了后果,他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若花雨霁拒绝,他就以“曾经山盟海誓,如今你翻脸不认人,你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来应对,彻底捆住花雨霁,让他无处可逃。

  没错,自己就是耍赖。

  白云阔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卑鄙的一天。

  也好,这也杜绝了花雨霁和别人纠缠不清的可能,一旦被他发现,他可以理直气壮的控诉“都有我了你还跟别人暧昧,你个花心大萝卜!”

  虽然无耻了些,但是效果应该显而易见。

  白云阔的满腹心事都泄了出去,现在一身轻松,越发觉得花好月圆,世界真美妙,连花雨霁落荒而逃的背影都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诱人,胜却人间无数美景。

  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老话,果然不假。

  白云阔这边粉红泡泡满天飞,花雨霁那头是雷云滚滚狂风暴雨,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失眠。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闹心吧啦的花雨霁推开窗户,朝蹲在房檐上闭目养神的游隼喊道:“庚辰,救命啊……”

  游隼被吓得不轻,以为花雨霁真的遭人暗算有性命之危,冲到房间内落地化形,一双鹰眼左看右看,啥也没看见。

  然后冷不防花雨霁扑上来,抱着他开始哭唧唧:“怎么办啊庚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啊?”

  庚辰吓蒙了:“公子,怎么了?有刺客吗?”

  花雨霁哭丧着脸道:“有刺客倒好了,他们只伤身,而白……是伤神啊!”

  庚辰只好先搀着他坐下,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有何烦心事?”

  “呃,就是……”花雨霁蹭蹭鼻子搔搔脸,“我有一个朋友。”

  庚辰认真听。

  花雨霁一个头两个大,语无伦次的说:“他有一个弟弟,虽然是义弟,但他一直把他当弟弟,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他这个弟弟是属于一群女孩子的,可是弟弟邪了门,不仅一个都相不中,甚至还和他表……”

  他他他弟弟弟在庚辰脑瓜顶排队转圈圈。

  花雨霁说不下去了:“没什么,我瞎说的。”

  庚辰却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花雨霁一不做二不休,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的故事。”

  “哦。”庚辰天真无邪的点点头,“那公子的朋友,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答应,这事儿太荒唐了!”花雨霁激动起来,迎上庚辰那纯真呆萌的眼神,花雨霁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说,“他逃走了。”

  庚辰想了想,说:“所以,公子的朋友是不喜欢弟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献上!

  感谢追读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