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两小时, 一顿饭从兴致勃勃吃到相对无言,又一路沉默着开回医院。

  施慕程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下车被叫住, 他回过头。

  冯唐单手握在方向盘上,局促的眉眼有些讨好,“刚忘了提, 周末大学校友聚会, 一起去吧?”

  Z医大在本市工作的校友并不多,时常会有聚餐,施慕程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他正要开口拒绝。

  冯唐立马补充道:“本来定上周末的, 师姐说你不在市里, 改到这周六, 她要带室友来介绍大家认识,顺便给你庆祝复职。”

  不仅搬出白雪,还提到给他庆祝, 再不喜欢应酬也没法推脱了, 施慕程点点头, 算是应下。

  冯唐有事要去一趟院办,俩人在电梯口分开, 施慕程回办公室拿预约病人的资料。

  刚跨进办公室门, 跟正要出去的白雪打了个照面, “哎, 小师弟,周末聚餐, 冯医生跟你说了吧?”

  照理说冯唐和施慕程都是同期, 但白雪一直这样区别称呼。

  施慕程翻阅着病人资料, “嗯,说了。”

  白雪习惯性用手指往后勾下刘海,“我们可都带伴啊这次。所以,你和冯医生到底什么情况?谁带谁?”

  施慕程抬眼看她,有些茫然,“什么谁带谁,他是他,我是我,各自。”

  “哦。”白雪吃瓜未遂,语气中带点刻意,“看来冯医生还需努力。”

  还没等施慕程回过味,白雪就风风火火走远了。留下施慕程无奈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下午病人比上午多,手机被他调成静音,因此下午四点多时晏遂安给他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听筒里仍是冰冷的电子女音,晏遂安按掉通话,对门外的送货员说:“那我代签收吧。”

  两个很大的纸板箱,不知装着什么,但收件人一栏确实写着施慕程的名字,晏遂安将签收单凑得很近,潦草签下名。

  五点刚过,忙了一下午的施慕程终于空下来,手机上三通未接来电,均来自晏遂安。心里乱糟糟,生怕出了什么突发状况,第一时间拨回。

  “喂——”隔着电话也能听出那头的人在睡觉,语调散漫又性感。

  施慕程原本紧张的心在听到这一声时舒缓下来。他靠在办公椅背上,指尖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找我有事?”

  “嗯?”晏遂安醒了醒神,清明几分,“哦,刚才帮你签收了两箱快递。”

  最近哪有时间买东西,施慕程毫无头绪,“没说哪寄来的么?”

  “送货员说寄件方是什么户外用品公司。”

  “上个月买的徒步装备。”一说户外用品施慕程就想起来了

  摩托车发烧友喜欢徒步这种活动不稀奇,晏遂安半真半假调侃:“真厉害,准备去哪啊?什么时候去?”

  “没想好,本来是打算十一月下旬吧。”施慕程答得随意,没太当回事,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十一月下旬,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的生日。晏遂安默默记下,打了个哈欠,恢复懒散的调调:“要不就在家吃吧,不想出门,你回来路上随便买点?”

  “随便买点是哪种程度的随便啊?”这会不再有需要接诊的病人,负责的两个住院体检客户也都交代妥当,施慕程存了心狭促人。

  “嗯......我想想,那就简单买碗面吧。”晏遂安顿了顿,也不知哪里来得勇气开始作妖,“黄唇鱼吊汤底,六月黄做浇头,鱼不能小于半斤,母蟹不能小于五两,面要手工银丝面。”

  施慕程自讨苦吃,头都听大了,“饿死你得了。”

  37度的嘴唇又一次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并且随即手机里传出通话挂断后的忙音......

  晏遂安肠子悔青,怎么这么不经逗,说生气就生气。

  没过一分钟,他还没想好怎么哄人,就有条新信息进来。手机自动语音播放,还是前几天施慕程帮他设置的。

  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在耳侧,[吃日料好不好?寿司冷了也不怕。面带回去都坨了。]

  果然还是嘴硬心软。

  晏遂安反复播放,听了好几遍,又点了收藏,被暖的一塌糊涂,嘴角高高扬起,还真考虑过啊,怎么这么可爱。

  手机凑近,他回了条语音:[只要是施医生买的,什么都行。]

  装什么装,坏话好话都让你说完了。施慕程自嘲地锁掉屏幕,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之前他确实搜了一下哪里有卖这种海鲜面。

  五点半准时下班,刚锁上诊室门,转头就看到了从消防通道走出来的冯唐。

  他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带你一段路?”

  这哪叫带一段路,他们住在城市的一南一北,根本不顺路。更何况中午吃饭时的那一点不愉快,以及师姐白雪说的那句玄外之音,都让他感到不自在。

  “不用,不顺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意你的人东西南北都顺路。冯唐笑了笑,或许是意识到危机感,他说得直白:“不顺路也可以送你一程吧。我们之间还要这么客气吗?”

  平心而论,冯唐人不错,是个可靠的朋友,如果没有最近一些莫名其妙的越界行为,施慕程是很乐意跟他相处的,更不想一下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心里悬着的那件事,都是冯唐在出力。

  “我要先去买点东西。”

  冯唐换了个提议:“那明早我去接你?”

  “真不用,早晚高峰一来一回你不嫌累,我还怕堵车呢,坐地铁真挺方便的。”

  冯唐继续以退为进:“那周六晚上我去接你?”

  再拒绝施慕程自己都觉得有些太刻意,只得答应:“行吧。”

  冯唐终于松了口气,他们之间始终还是比别人走得更近些的。施慕程哪怕像一块冰,只要捂化这个进程在慢慢推进就行,他有的是耐心。

  俩人搭电梯一起下楼,在门厅处分开。

  施慕程手机震了两下,连着两条语音信息进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点开,果不其然。

  [施医生,下班了没?帮我带杯冰美式。]

  [算了,你早点回来吧。要不你直接回来我们点外卖?]

  手机抵在唇边,也回了条语音:[外卖这个时间很慢,反正顺路,老实等着。]

  晏遂安等了没多久,门铃响了。

  他踢踏着拖鞋去开门,来不及细想,“来了,怎么这么快,没带钥匙啊你?不对啊,指纹锁......”

  门打开,晏遂安扬起的笑瞬间僵住,姜蕙兰铁青着脸站在门外,身后两个助理。可能这么称呼不太贴切,因为作为助理过于魁梧高大。

  一开口就听出她来者不善,站在门外也没打算进来,劈头盖脸问:“怎么回事你?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晏遂安想叫妈,但还是有点不习惯,没叫出口,“不是,我都这么大了,想住哪还得跟您报备呐?”

  姜蕙兰哼一声,提高分贝:“多大我都管的了你,只要我想。以前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随你男男女女瞎胡闹,现在不一样。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做完手术!”

  男男女女那个不是我啊......晏遂安委屈死了,有苦说不出,只能好言好语哄着:“我好着呢,不是还挺忙的吗,您就别担心我了。”

  “好什么好,你眼睛能看见了么?”

  “能啊。”为了证明自己,晏遂安描述起她的穿着来:“头发盘着,套装,高跟鞋,拎birkin。”

  姜蕙兰上下来回打量儿子,还真让他给蒙对了,带着一丢丢期盼进一步检查:“那你说,birkin是大象灰还是锡器灰?”

  晏遂安彻底崩溃了,别说他现在眼里只有黑白灰,就算他视力完全恢复也分不清好吧!

  姜蕙兰见儿子果然答不出来,“得了,别装了。你猜的这几个点,一般情况下,大概率能蒙对。赶紧跟我回家。”确实她平常也惯于这样的打扮。

  “我不回。”晏遂安心想这就是我家,还回哪门子家。

  “不回也由不得你。”姜慧兰回头示意助理。

  晏遂安一左一右被俩大汉扶住手臂,“哎,妈,妈,干嘛啊这是。施医生马上就回来了,就不能进屋有商有量用说的吗!”这会知道服软叫妈了。

  姜慧兰撇过脸没眼看,“就是要趁他还没回来,丢不起这人。”

  晏遂安无语,“丢什么人了我?”

  “你还知道丢人的是你啊?不错,有点救。”姜慧兰冷笑一声,“赶紧走,别搁这祸害人家了。”

  这几天出差冷静理智不少,于情于理施医生都做得无可挑剔,只是自己立场角度不同,仅剩的那么点气也让自己这没出息的儿子抵消没了。自己儿子一直以来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这才几天,眼睛没好都拦不住本性使然。一个劣迹斑斑浪荡子,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医生,谁祸害谁就不用多分析了吧?

  “那我跟他说一声总行吧?他还等着我一起吃晚饭呢!”晏遂安做最后的挣扎。

  姜慧兰阴阳怪气:“行啊,车上说吧。但你对施医生来说就是个大包袱大麻烦。你走了,他指不定多高兴呢,晚上能多吃一碗饭。”

  晏遂安原本还是轻松嬉笑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姜慧兰见儿子脸上露出这般表情,不免心疼,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又慢声细语道:“走吧儿子,这段时间住院费手术费已经给你出了一大笔,摩托车挂出寄卖,山穷水尽了都。人家就是个小医生。”

  晏遂安心里一惊,问了句傻话,“你怎么知道?”

  姜慧兰委婉道:“听......听说的。”总不能说,昨天我就找人查他,现在资料还在我包里吧。

  再无心抵抗,晏遂安被助理扶着牵着,拖鞋都没换就坐上姜慧兰的纯白库里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