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上午不忙, 只有一个心脏冠脉造影的病人。昨天早上就住进来了,前期准备工作充足,所有该做的检查均已提前做好, 检验报告整理成册,由一对一的护士负责全程陪诊。

  因此今天整个造影过程十分顺利,十几分钟搞定。完事以后, 冯唐对病人和家属详细阐述解释病理, 最后决定采取药物保守治疗。

  送走病人闲下来,他给施慕程发了一条餐厅预定信息。

  施慕程那边大概是还在忙,没回复。

  冯唐等了会,看了看时间, 离下班只有半小时, 决定下楼去找人。

  临近午休时间, 护士站俩小护士已经开始划水。

  现在的小姑娘不比从前,对待婚恋一个赛一个勇。

  “拿没拿下啊你?我都替你急。”

  “拿什么下啊,对手太强大, 伺机而动中。”回答者兴致不高。

  “什么来头?能让你都犯怵?”说话者显然兴致很高, 声音提高八度。

  “是个海龟博士, 好像还挺厉害。”

  “嗐,这有什么的, 冲就完了。爱情是盲目的, 给你加油。”

  冯唐从消防楼梯上来时, 被迫听了一耳朵年轻姑娘的爱情观。

  小护士看到是他, 热情道:“冯医生好,是来找施医生的吧?”

  心胸外科上到主任下到清洁工, 没人不知道他俩关系好, 经常食堂一起吃饭。

  也不是小护士们不吃窝边草, 不敢开展办公室恋情。冯医生和施医生那可是科室的两大活招牌,刚进医院时,哪个小护士没有蠢蠢欲动过。

  实在是冯医生看似笑脸盈盈,实则油盐不进。

  施医生就更不用说,笑脸盈盈都省了。圣诞节情人节啥的送他盒巧克力吧,会举高在办公室大声问:‘谁的巧克力放错位置了?’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最终,冯医生跟施医生日渐熟悉,小护士们纷纷感叹,果然帅哥只和帅哥玩。也再没有人打他俩的主意。

  冯唐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心里思索着她们的对话。如果是他,他也会伺机而动。

  盲目横冲直撞,向来不是他的风格,特别还是在一切都含糊不明的情况下。晏遂安为什么要住到施慕程家里?又为什么隐瞒身份?

  如果只是因车祸而起,这一切都太不合理。可以确定的是,那天自己去施慕程家时,来自于晏遂安的敌意,以及施慕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该不该将这信息差告诉施慕程,什么时候说,不管如何,都应该是对自己有利的前提下,至少不是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稀里糊涂地亮出这张牌。

  冯唐敲响施慕程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好站在窗边接电话。

  他捂着听筒,说了句:“请进。”

  冯唐推门进来时,施慕程脸上的柔软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施慕程见是冯唐,心里了然这是来找自己吃中饭的,示意他在沙发上先坐一下。

  “有荤有素不是挺好的……清淡好啊正好适合你……阿姨做惯了辅食,这是把你当小孩儿照顾呢。”他手背抵着唇,甚至低笑出声,语气近乎于哄,“好了大少爷,中午就委屈一下吧,给阿姨点面子多少吃点。”

  对方不知又说了什么,施慕程很好脾气地答:“好,晚上带你出去吃。”

  手机收了线,脸上的柔软也渐消,恢复到平常带着些距离感的清冷表情。

  “走吧,去哪吃?”施慕程边脱白大褂边问。

  说不失落是假的,对比太强烈,冯唐自嘲地笑了下,“我给你发餐厅定位了。”

  “哦,这样。”施慕程点开微信界面,果然有条冯唐发的未读信息,“这家脆皮乳鸽不错,可以打包……”声音逐渐低下来。

  脑海中立刻回放某人刚才委屈巴巴的语气,可以想象出说话时是怎样的表情,不由扬起嘴角。

  说不清这是一上午第几次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只语片言,都能让他九曲十八弯地绕到晏遂安身上。

  冯唐没听清:“什么?”

  施慕程摇摇头,“没什么。”

  直到二人坐上车,驶出医院停车场。冯唐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刚才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看似随意的一问,却是平时他断不会做的事。

  施慕程指尖旋转着手机,怔愣片刻,手机掉在腿上,很高兴?有吗?没有吧!

  “一个……朋友。”说出朋友二字时,莫名觉得烫嘴。某些不可名状的画面再次闪过,完了,脑袋脏了,这两个字也脏了。

  餐厅离医院不远,主打偏甜口的粤菜。冯唐订了个包厢,很宽敞,两个人坐甚至显得空荡荡。

  施慕程十分意外,但转念一想自己答谢人家,正式些也无可厚非。

  白衬衫红马甲的服务生很快拿来菜单。

  施慕程递给冯唐,又被他推回来,“你点。”

  “哦。”施慕程不再推脱,翻着菜单,“这个,还有这两个。”

  他指着图片点了三个菜,推给冯唐,“该你了。”

  冯唐无语,一起吃个饭怎么跟拼桌不熟似的。他报了几个菜名,都是施慕程平时点过的。

  然后听到施慕程问服务生:“可以外卖跑腿的吗?”

  服务生斟着茶,点头:“可以啊。”

  施慕程拿了张餐巾纸写起来,“和牛蛋挞,脆皮乳鸽。帮我送到这个地址。”嘴上说给阿姨面子,现在又主动给人加餐,到底是谁不给阿姨面子?

  “是给女朋友送的吧?”服务生笑着问,一脸艳羡。

  “不……不是。”施慕程正好喝了口茶,差点被呛,不住大声咳嗽。

  服务生被吓到,本来多嘴就是她的不对,连忙道歉退出包间。心想着,不是就不是,这么激动干嘛。

  菜上得很快,量少而精致。大碟小碟摆了满桌。

  冯唐帮施慕程盛了一碗蟹粉豆腐,含蓄地问:“那天在你家的朋友似乎眼睛有些不方便,威尔马帮他打听的?”

  施慕程看了冯唐一眼,“是啊。”

  冯唐尽量随意地继续问:“他是你车祸的另一个当事人?”

  虽然在一众同事中他们算走得最近,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谈不上深交,仅限于医院工作时的近。那天冯唐登门,还是第一次去施慕程家。

  有些微迟疑,但施慕程还是承认了,“是的。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

  跟原本料想的一样,冯唐却在听到时仍不由自主心中不平。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着关系,也仅半温不火的程度,别人凭一场意外就堂而皇之住到家里。他甚至要怀疑这场意外的真实性。

  冯唐冲动地脱口而出:“他是什么身份你了解过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有没有可能你做的这一切努力他或许不需要?”

  施慕程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其实他一直也在逃避思考这个问题。不论从衣着谈吐还是父母来看,晏遂安都不会是泛泛之辈,自己一个小医生,所能接触到的资源有限。若不是借着冯唐的帮助,能做的其实少之又少。

  但这一切跟他的努力又不抵触,再让他重新选一次,依然会是如此选择,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语气坚定:“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好,如果只是这样。我一定会帮你。”这句话似乎给了冯唐一颗定心丸,“师兄说他老师下个月可能会来国内参加青年峰会。不用出国,费用能省一大笔。不过,如果到时需要手术,借手术室会是不小的开支。”

  施慕程终于对他展露笑容,“已经很好了,这样最好不过。费用我会想办法的。”

  “这些都是小问题,我可以先帮你……垫付,等你方便了再说。”冯唐婉转表达,只要晏遂安快点跟施慕程撇清关系,怎么样都行。

  “那怎么行,已经很麻烦你了。”施慕程摇头,朋友都不应该在经济上拉扯不清,更何况同事之间。“我卖了摩托车,实在不行可以把房子抵押掉。”

  冯唐大喜过望,说话也失了边界感,“摩托车是该卖了,如果没有它哪来这么多事。而且我看着危危险险的,以后开车吧。那你现在上班岂不是很不方便?要不要我接你?”

  施慕程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地铁很方便。”

  冯唐心跟着他的表情一沉,反思自己究竟哪句说错了。

  两人均沉默,包厢里只剩下羹碟磕碰的脆响。

  手机铃声打破寂静。

  在看到屏幕的一瞬,施慕程脸上表情就柔和了下来,嘴角衔着一抹笑意,直达眼底。他拿起湿巾擦擦手,走至门外才划开手机接起。

  走廊上有来往客人和上菜的服务生不停走动,其实还不如包厢里安静。

  “这么快送到了?……想得美,不小心点多了吃不完……味道怎么样?……呵,大少爷可真挑剔……行行行,您说一般就一般……嗯,下班就回来……好,挂了。”

  虚掩门缝外传来施慕程说话声,冯唐坐在门边听得真切,他眼里的光彩和才燃起的希望都同时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