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亭松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 快到村口时,看见他常爬的那棵老槐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心心念念, 做梦都想见的人。

  他很高兴, 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过去把人抱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么近的一段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跑不到终点。

  两条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 重得他都抬不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身体变得很轻, 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提不起一点劲。

  老槐树下的人似乎看见了他,朝着他慢慢走了过来, 赵亭松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看见林砚池用一种很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赵亭松, 你就是大骗子, 说话不算话,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

  赵亭松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愧疚和委屈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的嘴唇翕动半天又合上, 完全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只能讨好的去拉林砚池的手。

  林砚池被他嘴笨的样子气得更厉害, 用力拍开他的手, 道:“看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我警告你,以后再也不准你拉我的手, 亲我的嘴了。”

  赵亭松和林砚池亲嘴次数不算多, 但每一次都让他回味无穷。

  看到林砚池那一张一合的红润嘴唇, 仿佛还能回忆起这张嘴带给自己的快乐。

  他急得想把人抱住:“不行, 就要亲嘴。”

  林砚池哼了一声,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你休想!”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赵亭松想追上去,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砚池越走越远。

  他大声叫着林砚池的名字,那人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赵亭松难受得直喘气,胸口发疼,心脏好像碎了一样。

  在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中,他忽然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村口那棵大槐树,也没有什么林砚池。

  只有舅舅憔悴的脸庞,和他红肿的眼。

  “醒了,醒了,小满你终于醒了。”沈得贵说完,边掉眼泪边去找医生。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若是遇到这种事,不论男女不哭才怪。

  赵亭松是他带出来的,真出了什么事,让他怎么和自己的姐姐姐夫交代。

  看着鱼贯而入的医生,赵亭松张了张嘴,喉咙太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我外甥怎么样啊?”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赵亭松做了检查,道:“只要人醒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这几天他身子虚,好好照顾他。几天没吃饭了,肚子肯定饿,你等会去食堂给他打点稀饭,这两天都不要吃得太油腻,等肠胃适应了,才慢慢吃点其他的。”

  沈得贵一边听一边点头:“谢谢医生,我都记住了。”

  医生走后,看着赵亭松干燥的嘴皮,沈得贵又赶紧给他喝了口热水。

  “小满,你有没有哪不舒服的?”

  赵亭松摇了摇头,除了身上没劲,伤口疼,其他地方倒是还好。

  等到嗓子终于没那么干后,赵亭松开口问道:“舅舅,现在是什么时间,还能回家过年吗?”

  沈得贵道:“傻孩子,都这样了还想回家过年呢,年早就过完了,你啊先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事就别想了。”

  听到这话,赵亭松急得坐起来,哪知一动胸口就疼得厉害。

  沈得贵连忙把人按在床上:“真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啊,你中了枪,差点小命都没了,不好好休息乱动什么。”

  得亏是赵亭松福大命大,那一枪虽然打在胸膛上,但也没有伤到重要的内脏,不然,他这条小命还真就保不住了。

  赵亭松恹恹道:“我想回家。”

  沈得贵知道他想家,有点心疼地说道:“等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咱们就回去。我去给运输队打个电话,让他们给家里人带个信,省得姐姐她们担心。”

  转身的时候,赵亭松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跟他们说我受伤的事。”

  沈得贵笑了笑:“臭小子,还来教你舅舅做事了,我知道怎么说。”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里面又来了几个人,打头的那个男人姓朱,这里的人都叫他朱团长。

  赵亭松在陌生人面前不怎么爱说话,面对一群人的嘘寒问暖,十分不自在,幸好沈得贵回来得及时,才不让气氛那么尴尬。

  问了一些赵亭松的情况,叮嘱他要好好休息,朱团长也没有过多打扰,就算有再多的话想说,也要等人身体好点来。

  沈得贵把人送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坐到赵亭松跟前,有些兴奋地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小子这次可是走运了,你知道你救的人是谁吗?”

  赵亭松没搭话,想也知道,能让那两个特务费这么大劲的,肯定不简单。

  在沈得贵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赵亭松勉强听明白了,他救的人叫吴庆祥,是南城研究所的科研人员。

  他被特务绑架之后,南城这边连军队的人都出动了,沈得贵还没进城就看见了一队解放军,不然哪能来得这么快。

  “他没事吧?”

  沈得贵知道他说的是谁,摆手道:“没事,还没你伤得重呢,不过年纪大了,恢复慢,现在就在隔壁病房住着呢。”

  他们现在住的是南城军区总医院,上头给他们两个病号单独配了一间病房,可方便了。

  赵亭松感觉很累,在沈得贵喋喋不休地谈话中,又慢慢睡了过去。

  闭上眼时,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什么都没摸到的他瞬间清醒,看着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病号服,着急道:“我衣服呢,衣服哪去了?”

  沈得贵道:“你那衣服被血染红了,洗都洗不干净,我就扔了,到时候我去重新给你买两件。”

  一听他扔了,赵亭松更急:“扔哪了,我去找。”

  沈得贵又把他按住:“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劝呢,你那衣服里除了一张照片,什么值钱的都没有,这样宝贝干啥?”

  赵亭松问他:“照片在哪呢?”

  沈得贵在自己兜里掏了掏:“这呢这呢,又没给你弄丢,急什么。”

  赵亭松看着完好无损的照片松了口气,也没再跟沈得贵说什么,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一会,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刚才的梦还萦绕在脑海,也不知道回去晚了林砚池会不会生他的气。

  沈得贵看过那照片,上面是赵亭松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没什么特别的。

  他觉得赵亭松对这张照片有点宝贝过头了,但也没往其他地方想,他这个外甥本来就有点怪头怪脑的,让人捉摸不透。

  说他傻吧,人家还能指挥他这个舅舅在特务手底下救人,说他精明吧,他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一件精明的事,自己一个正常人,跟他计较只有呕气的份。

  算了,管那么多干啥,还是想想到时候回去怎么跟他姐姐姐夫交代吧。

  ……

  正月里,到处都很热闹,林砚池进城的时候,还能看见好多小孩在路边放鞭炮。

  他先去了一趟县城运输队,打听了情况。

  县运输队的人还在放假,就剩一个值班的人。

  这人叫郝大同,昨天去赵家报信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这人嘴里藏不住什么事,倒还算热心肠,知道林砚池的来意后,找出了那天和沈得贵通话的号码打了过去。

  不曾想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简直是急死个人。

  林砚池问他:“沈舅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他们在哪个医院?”

  南城那么大,若是不问清楚就过去找人,那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没说。”郝大同说完又仔细想了想,“不过我好像听见了他旁边有人说什么军区医院的。”

  林砚池道:“谢谢,麻烦你了。”

  县运输队这边的有效信息不多,看来想找到赵亭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砚池揉了揉自己冰凉的脸,转身去了火车站。

  他们这没有直达南城的火车,想到南城还得先到省城转乘。

  火车上人不是很多,大过年的,所有在外的人都想方设法往回赶,像他这样出远门的还是少数。

  林砚池把自己的包紧紧抱在了怀里,不知道赵亭松在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出门在外,又到处都需要钱,林砚池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了一百块出来,有钱傍身,什么都方便点。

  火车站是扒手最多的地方,一定要包不离身,就算人少也不能放松警惕,不然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加上去省城的时间,林砚池一共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才到南城。

  到了南城,他又在火车站租了个车,坐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靠他自己要找到赵亭松那是难如登天,必须要借助官方的力量。

  普通人就算受伤也不会受枪伤,赵亭松肯定是摊上了什么大事,警察局这边说不定也知道他的情况。

  他的推测没错,警察局的人还真知道赵亭松的事,一听说他是来找赵亭松的,警察都有些警惕。

  这几天城里正在积极抓捕间谍和特务,赵亭松同志救了吴佬后,成了他们重点保护对象,就怕敌人狗急跳墙,连他也不放过。

  检查了村里给林砚池开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确认无误后,他们的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弯。

  赵亭松现在是南城的大英雄,他的朋友,警察局的人肯定要特别关照。

  给军区医院那边打了电话确认赵亭松还没出院,警察局这边就专门派了车送林砚池过去。

  司机也是个健谈的,一上车就开始和林砚池聊天。

  “你那个朋友可真猛,单枪匹马冲进仓库把吴佬救了出来,一般人看到特务手上有枪都吓坏了,他竟然胆子这么大,可真厉害。”

  普通老百姓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参与抓捕的人可是清楚的很,赵亭松一挑二,把吴佬从特务手上救了出来,还把那两个特务打得半死,这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司机也是听局里的人说的,所以和林砚池说的时候,难免会加点自己的想象。

  尽管已经从警察那里得知了赵亭松没有生命危险,没见到人之前,林砚池还是有些担心。

  明知道司机说的那些话有夸张的成分在,仍听得心里一紧,他都不敢去想,赵亭松到底是经历多少危险和困难才把吴佬给救了出来。

  到了医院,他就和司机道了谢,急急忙忙下车,不小心还撞到了一个从医院出来的路人。

  正打算张嘴道歉呢,那人就指着他道:“诶,你不是那谁谁谁吗。”

  林砚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认错人了吧。”

  “错不了,错不了,你跟小满照片上那人长得一模一样,我认得你。”

  听他这么说,林砚池惊诧道:“您是小满哥舅舅?”

  沈得贵点了点头:“对对对,我就是他舅舅,小同志,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林砚池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沈得贵气道:“郝大同这个烂嘴巴,我都说了让他别提小满受伤的事,他偏要说,我姐姐姐夫还好吧?”

  林砚池微微叹气:“说实话,不太好,所以才拜托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甭管什么时候,能不远千里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帮忙找人的,那都是天大的恩情。

  沈得贵对林砚池的印象又好了些:“我到时候再打个电话回去说说,走,我带你进去找小满。”

  整天就抱着照片看,这会儿人来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两个人到病房的时候,赵亭松正在休息,他伤了元气,这段时间都有点嗜睡。

  沈得贵正想把他叫醒,林砚池阻止了他。

  “让小满哥先休息吧,舅舅您是不是有事出去?”

  经他提醒,沈得贵才道:“小满刚换了药,这会儿睡觉不需要人守着,我打算出去给他买几套衣服。”

  林砚池道:“那您先去,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他醒来。”

  左右不是外人,沈得贵也没客气:“行,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小满醒了你帮我跟他说说。”

  屋外的冷风时不时灌入,沈得贵走后,林砚池顺手关上了病房的门,走到赵亭松的病床上坐下。

  见到了人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赵亭松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头发长得有些遮眼,还算饱满的脸颊也变得瘦削许多。

  林砚池心疼的看着他,伸手替他把额前的头发撩了撩。

  他的指尖很凉,落到赵亭松额头上时,赵亭松眼皮轻轻地颤了颤,不一会就缓缓睁开了眼。

  把人吵醒,林砚池有点不好意思,很轻地问他:“是我吵醒你了吗?”

  赵亭松没什么反应,他这几天做梦净梦见林砚池了,这人在梦里对他凶得很,一个劲的骂他瞎逞能,说大话。

  赵亭松看着他那嘴跟吃了炮/仗一样的叭叭的闹,想伸手捂住,却怎么都抓不到人。

  这会儿睁眼看见林砚池,赵亭松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他做梦的地方都是在林岗村,还从来没在医院梦见过他。

  林砚池嘴一张一合的,赵亭松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看到那翕动的嘴唇就想到了林砚池说的那些让他心里难受的话。

  按理说一醒来就看见自己,赵亭松应该是高兴激动的,怎么会这么平静呢?

  林砚池被他这痴痴傻傻的样子弄得七上八下的,伸手在他眼睛处晃了晃,没什么反应后,又低头叫着他的名字。

  “赵亭松……”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只大手摁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已经被强迫着亲上了赵亭松的嘴。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赵亭松含着他的唇,有点得意的想,还说不让亲他的嘴,这下被他抓住了,他看林砚池要怎么逃。

  作者有话要说:

  这要是在某市,两人高低得打一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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