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度很苦恼于爸爸没有像爱妈妈那么爱他, 妈妈也没有像爱爸爸那么爱他。
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有他的骄蛮，不乐意父母给他的爱不是满杯的状态。
但事实就是，他和两个弟弟就好似家庭里面的背景板, 大电灯泡, 整天照亮爹妈的撒狗粮时刻。
这件事是如此困扰周日, 以至他终于在某一天忍不住问阮宵：
“既然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就足够好了，为什么还要生我和弟弟？”
起初听到这个问题, 阮宵有些茫然。
虽说不理解周日的小脑袋瓜在转些什么, 但他还是笑着回答：
“因为爸爸很优秀，性格又很好, 妈妈就想想看看，跟爸爸一起生出的小孩会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个回答, 周日似乎并不满意，皱起眉：“你生我们出来，就是想看看我们是什么样的吗？”
阮宵想了想，一点头，笑道：“可能吧。”
周日抿起肉嘟嘟的唇，双手抱臂：“那既然看都看过了, 妈妈再把我塞回去吧。”
阮宵：“……”
觉得应该是自己没表达清楚, 阮宵垂下视线, 把玩起小孩的手，低笑道：
“那我这么说吧……因为我爱着爸爸，想要跟他组建一个家庭，有父母有孩子的那种，虽然你的到来比预期中提前了好多年……”
阮宵稍稍停顿了一下。
周日这时嘴角颤了颤，隐约又要绷不住了：“意外竟是我自己……”
“……”
阮宵歪头, 眯眼笑：“但妈妈还是很欢迎小日的到来，因为生了你们，妈妈和爸爸的爱就会永远在你们身上延续，妈妈觉得很幸福，也很满足。”
周日这才觉得好过一点。
他认真努力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细细地皱了下眉，接着，有些委屈地朝阮宵抱怨：“那你和爸爸倒是分一点爱给我啊。”
“……”
阮宵简直要哭笑不得，他摸了摸周日的脑袋，最后意味深长道：“以后小日就明白了。”
周日后来又拿同样的话去问周牧野。
那天是亲子爬山活动，周日由爸爸妈妈陪着去爬山。
阮宵爬山爬到山腰处，看到道边有老奶奶卖手工米糕的，就有些爬不动了。
米糕在竹编的篮子里用蒸布盖着，散发糯米清香，掰开白嫩的外皮，里面是流陷的紫薯和蛋黄。
看阮宵眼睛直勾勾盯着篮子里的米糕，周牧野停了下来，走过去买了六个，全给了阮宵。
阮宵很高兴，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拿出来的第一个就要给周牧野尝尝。
但是周日不乐意了，在前方急得跺脚，喊着“爸爸妈妈快点走！要被秦子昊追上来了！”。
周日在山下的时候就跟同行的小伙伴打赌，谁第一个爬到山顶谁就赢了。
虽然赢了也没说有什么好处，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尤为争强好胜。
所以周日是被背负野心在爬山的，眼见已经甩开秦子浩不少路了，他才没有时间在半山腰上磨叽。
不过周日也就是仗着自己爸爸身体素质好，妈妈是世界冠军级别的运动员，才能一路遥遥领先。
阮宵听到大儿子的喊声，收好袋子，就要站起来。
却被周牧野按住肩上，又坐了回去。
阮宵抬头，茫然：“阿野……”
周牧野拿出纸巾，帮他擦拭红扑扑的脸蛋，冰冷声线道：“没事，你坐在这儿休息，我陪他去山顶。”
如果是少夫少妻两个人来爬山，肯定会一路上慢慢走。
爬山是一项休闲活动，大家享受的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同行，一起欣赏沿途风景的过程。
但他们像现在火急火燎的，完全是为了给周日挣面子。
阮宵就没有坚持，他叮嘱周牧野小心点，把孩子看牢，别出什么意外。
后面的路程，周牧野走得比周日还要急。
男人本就身高腿长，随意跨一步，就抵周日小碎步跑三步。
周日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抵不过他亲爹这样的速度。
他几乎要怀疑，前半程爸爸爬山还有所保留，其实完全是为了照顾妈妈。
周日又倔强得追了一刻钟，终于爬不动了，咬牙撒泼：“慢一点嘛，爸爸慢一点嘛！我都追不上了！”
周牧野又是一步连跨两级，回头看周日，眉眼薄凉：“刚刚吵着要走的是不是你？现在陪你上来了，你最好快点。”
周牧野不惯他。
周日“哼！”了一声，可能是在妈妈的耳濡目染下，身上有种不服输的精神，也不要被爸爸嘲讽看不起，于是闷不吭声地跟在爸爸后面，虽然速度无法避免地渐渐慢下来，但再也没喊过什么。
周牧野最先来到山顶。
站在顶端能看到开阔的视野，将山间景色净收眼底。
他蹬上一个大石块，站稳后，第一时间是掏出手机，拍下几张高清风景图，给阮宵发过去。
很快，那边回了消息。
老婆：【好看！】
老婆：【你们到啦？】
周牧野回复：【小朋友还在后面，应该快了。】
老婆:【……阿野，你看着点。】
周牧野转过身，朝山下看去。
从他的角度，就见层层树影间，周日跟个乌龟一样，正埋着头，吭哧吭哧往山上挪。
阶梯栈道并非建在崖边，旁边都是很宽阔的山路，因此并不存在什么危险。
周牧野：【看得到。】
老婆：【有点无聊，我上去找你们吧。】
周牧野：【你慢慢走，等周日上来，我们就下去了。】
周日汗如雨下，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孩儿腿都在打摆了，终于是爬上了山顶。
迎面扑来一阵凉爽的山间清风，他仰面迎着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周日吸两口新鲜空气。
周牧野轻快地从石块上跳下来，经过周日：“走了，去找妈妈。”
“……”
周日现在才知道，爸爸这么着急着上山，就是为了能早点完成任务再下去看妈妈。
周日憋出一汪眼泪，面对远方的山峰无能狂怒，大吼一声：“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周牧野下山下到四分之一处的时候，正好跟上山的阮宵会合。
阮宵一见到他，一张绝色小脸就亮了，快走几步迎上来：“阿野！”
周牧野看着阮宵。
每次相见，他都能从阮宵眼中看到纯粹的开心。
他们也不过是分离了一小时不到而已。
阮宵走到周牧野跟前，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里面还放着一块米糕，由于挤压，边边角角的粉糕都掉了。
阮宵把薄软的塑料袋扒开，又把米糕撇开一半，递到周牧野嘴边：“我还想买的，但是没带钱，后来老奶奶收摊了，只剩这最后一块，你快吃，剩下一半给小日。”
阮宵还是从前那个吃货，能从他嘴里扣下吃食，实属不易。
别看这只是一块小小的米糕，也就老公和孩子能让他做到这份上了。
周牧野对米糕不感兴趣，但在阮宵殷切的注视下，还是就着他举着的姿势，让阮宵把米糕喂进了他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阮宵眼睛亮闪闪地看周牧野，期待他的反应。
外皮不够糯，里面的馅也偏甜，不过胜在味道朴实。
周牧野舔舔唇角粉末，轻颔首：“好吃。”
阮宵又微微歪过头，怕周牧野不够：“那你还想吃吗？”
周牧野垂下视线。
米糕还剩一半，不过那一半是留给周日的。
周牧野忍不住逗阮宵：“还想吃，怎么办？”
阮宵轻拧了下眉，看向手中的米糕，他真实地在烦恼了。
不一会儿，阮宵越过周牧野的肩，朝他身后的山林里紧张地望了一眼。
接着，他靠近周牧野两步，又把塑料袋往下扒了扒，将剩下的半块糕点也递到周牧野嘴边，放轻声催促：“阿野，你快点吃，等会儿小日就下来了，别让他看到，就假装我什么都没留给你们……”
周牧野忍俊不禁。
他本是开玩笑，但见阮宵如此认真的样子，觉得太过可爱，不愿辜负他的心意，野将最后半块给吃了。
于是，当周日颤抖着酸痛的小腿，拐过台阶的时候。
抬头，就见自己的父母在鬼鬼祟祟地密谋。
然后妈妈把本该留给他的最后半块米糕喂给了爸爸。
“……”
周日霎时间觉得呼吸一窒，天空灰暗。
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挂在山顶……
周日拿衣袖蹭了把眼睛，抿起唇，倔强地继续往下走，泪花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心底默默地警告自己。
现在已经不是八岁小孩了，他已经九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不许哭！
看到小孩出现。
阮宵立即跟做贼一样，心虚地把塑料袋在手掌心里揉了揉，一手背到身后去。
阮宵温柔地弯起眼睛：“小日，下来了？”
“嗯。”周日淡定地看了爸妈一眼。
接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脸冷漠地问了句：“好香啊，你们吃什么了吗？”
阮宵连连摆手：“没没没，什么都没吃，等着你一起下山吃饭呢。”
周牧野舔舔唇，喉结上下动了下，淡声道：“对，什么都没吃。”
说这话时，他嘴角还沾着星点白色的米糕粉末。
周日全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了。
他移开视线。
只觉得心痛。
噢。
背叛。
***
趁着阮宵走在前面的时候。
小朋友无精打采，垂着脑袋，终于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既然爸爸有妈妈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生我和弟弟妹妹？”
周牧野第次一听到小孩这样的发言，难免讶然。
他放慢脚步，等着周日走到他旁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小朋友悠悠地叹气一声，“就是觉得有我没我都一样……反正米糕掰成两半，也没有我一口。”
“…………”
周牧野下意识朝前看了一眼阮宵的背影。
阮宵忙着赶路下山，没听到父子俩之间的对话。
周牧野低睫，静默许久。
最后，他声音放轻，道：“因为可能会有那么一天，爸爸会先离开妈妈，或者失去照顾妈妈的能力。”
周日迷茫了半晌，抬起脸，看向一旁的周牧野。
爸爸神色寡淡，样子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但是周日莫名就感到了一丝悲伤。
周牧野看向周日，说：“到那个时候，希望你和弟弟妹妹能代替我，好好照顾妈妈。”
周日恍惚间有些明白了什么。
妈妈说，他是因为爱，才会跟爸爸生下了他们。
爸爸说，他是希望有人能一起照顾妈妈，才会生下他们。
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因为爱着彼此。
周日小小的心房间，仿佛吹入了一阵风，甜甜的，清透的，不含一丝杂质。
“互相扶持和帮助，分享爱和喜悦，就是我们成为一个家庭的意义。”周牧野揉了揉周日的小脑袋，道，“以后多让让妈妈，不要什么都跟他争，知道了吗？”
周日懵懵懂懂地点头。
这时，前方的阮宵转身，朝他们喊道：“你们走快点，下山吃饭了——”
周牧野望着前方。
山林翠竹，阮宵笑颜清丽，行在山间，美好地如同精灵。
周牧野看了一会儿，转而对周日道：“对了，米糕很好吃。”
周日：“……”
周牧野加快脚步，朝山下走，声音听着有些欠：“可惜只有一块……你猜妈妈给了谁？”
周日：“…………”
刚说完要互相帮助分享爱。
为什么转脸就要拔刀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