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51章 七月半

  当先进房的道人乃是铁板教李仙师, 其门派全名为“三十三天流民六壬铁板教”, 主修六壬神功。

  据说,这门派的特色在于“先得而后修”,入门即可获得一种保命的心咒神通,只需学习三至七日就能发挥。法师修炼共有五重境界, 一旦突破第五重“五雷教”, 不需经受雷劫就可以得道,自此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甚至不必请神附体便可借用神仙的法力。

  周不渡心道,这铁跟“量子波动速读”有什么分别?没甚兴趣,转而观察别人。

  一位老道士正在两个道童的协助下布置法台。

  据说, 这是灵宝派的陆道长, 最擅长画符驱鬼, 在本地很有名气。他穿着崭新的道士服, 打扮庄重,面前法台格外华丽, 香火、黄符皆是正经东西,很配得上“天下科法出灵宝”的美誉。

  周不渡原本打算偷偷学两招, 回去教给浣川, 但看了半天, 觉得那科仪过于繁琐,当真遇上鬼怪,多半来不及使用。于是移开视线, 看向对面的僧人。

  陆道长法台的正对面, 坐着五名僧人。

  其中四个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但都慈眉善目, 穿着褐黄相间的僧伽服, 神情肃穆,看得出是来讲闻佛法、做法会行仪轨的。

  只有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僧人跟同行格格不入。他的面庞姣好,乃至于有些昳丽,穿着黑色的海清,看着正在布置法台的道士们发笑。他的笑容很纯净,原本是极好看的,但额前眉心处竖着一抹红痕,给他的美貌增添了些许妖冶。

  “师父,那是谁?”周不渡呛了口茶。

  越千江轻拍他的后背,扫了一眼,失笑:“李兄。”

  那黑袍僧人,李清源,闻声侧目,朝周不渡眨了眨眼,旋即起身跑来,合掌肃容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源通。”

  他说到“源通”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周不渡依稀感觉自己被读了心,源通小师傅好像懂得那些关于法号与快递公司名的古早笑话。

  “莫要紧张,今晚这活儿好做。”李清源半个屁股坐在摆茶壶的小桌上,歪歪斜斜地,捡了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周不渡:“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

  李清源低头,展示只剩下些青茬的光滑头皮,以及头顶上新烧的戒疤:“出家了,如假包换。”

  他的脸上不再有郁郁,肤白貌美,少年朝气,大约是练武又修真的缘故,全看不出已过而立之年。

  周不渡笑说:“你没事就好。”

  “劳二位施主挂心。几日不见,你也有不少长进,有个好师父指点迷津就是好啊……”李清源说着,猛一抬头,睁开额前天目,直勾勾看着越千江。

  越千江波澜不惊。

  李清源看了好一阵,才闭了天目,露出十万分的不解:“罗刹,你的思绪如亿万江河奔流不息,心却纤尘不染,如何才能做到?”

  “你学不了我。”越千江双手结印,口诵真言,“但你给我徒儿指过路,我送你一道心印,善护念。”

  一朵金色莲花自他掌中升起,落于李清源眉间。

  “阿弥陀佛!”李清源闭目赞叹,但庄严未能保持多久,又恢复了一贯的随性,接着吃点心,“我好了!多谢阿越师父。真不是我算计你啊,我本就看不清你俩的未来,过来王家只为碰碰运气,还万幸撞上了,你又是如此的大方仁义。若让我自己修这心印,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成。”

  “这才是你说的办法。”周不渡明白了,但没有完全弄懂他的古怪逻辑,“可你出家一次,就只是为了剃个头?”

  难道寺庙里的高僧手艺更好?

  李清源哈哈大笑:“哪有几个人出家是为了参禅悟道的?只是说,一入佛门,四大皆空,往后就与家里断了关系,不必再娶什么妻、续什么香火,不害别人,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省下许多麻烦。”

  “是个办法。”周不渡说。

  李清源:“我顿悟的时候还没到,再多棒喝都是无用。过两日,挨顿打,卷铺盖走人就是了。”

  周不渡晃了晃茶杯,叹道:“人生无处不修行,云在青天水在瓶。”

  对面的僧人先前听见李清源妄语,一直装聋作哑,待到周不渡念诗,反倒齐齐望了过来,仿佛有所领悟。

  李清源却没有半点触动,百无聊赖似的并起两指,朝李仙师所在的房间点了点,告诉他们:“这王家的怪事,”再一指桌上的茶杯,“就出在水里。”

  周不渡相信他的预见能力,但不怎么紧张,在满院子大仙儿们的环绕下悠然品茗,歇够了才用上开眼符。

  定睛一看,那房间里黑气缭绕,灯盏火光幽微如一颗小豆。窗纸上印着三条人影,矮胖的王老爷、高瘦的李先师,以及半躺着的王少爷。

  侧耳细听,竟有古怪的水声从房里传出来,像海浪拍打崖壁时所发出的那样。

  周不渡正想讨论,忽闻“哗啦”一阵响。

  便见那窗纸上,王少爷的影子突然直立起来,挥动双手,似在乱砸花瓶碗盏。没过多久,他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弯折,影子猝然膨胀,化作黑雾充满了整个房间。

  “砰!”

  一声爆响,房门被黑雾撞开。

  李仙师被摔了出来,四脚朝天倒在院子正中间。

  “来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满院帮工撒腿就跑。

  大仙儿们各显神通,跳舞的跳舞、念经的念经,烧符的、施咒的、请鬼身上的、请神附体的应有尽有,法器乱晃、符纸猛然,场面热闹而混乱。

  周不渡手上还捏着半块绿豆糕,面对这“当地知名玄学界人士午夜蹦迪现场”感觉有些茫然,想了想,还是不要浪费粮食,先把东西吃完再说。

  下一刻,王老爷手脚并用地从房里爬了出来,惊惧地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但那不是汗水,而是既咸又冷的海水,隐约还带着一股血腥气。

  后院中,黑沉沉的海水不断从地面渗出,眨眼间汇聚了半尺高。

  李仙师口诵咒语,猛地撒出一把点燃的黄符,挥动双掌,对准黑气缭绕的房间,哇呀呀大喊:“邪祟!看掌!”

  周不渡暗道糟糕,忙叫越千江与李清源抬腿蹲在椅子上。

  但见雷火自李仙师掌中奔出,直击房中黑气。

  随后,一道混杂了男女双声的凄厉惨叫响起,那黑气并未消散,满院的黑水却电光闪烁。

  顷刻之间,李仙师连同诸位大仙儿全都被他自己使出的雷系法术给麻翻了。

  水导电,你们抓鬼能不能讲点儿基本法?周不渡躲得及时,人没遭殃,心却也麻了。

  大仙儿们惨遭来自队友的痛击,翻白眼的翻白眼,吐白沫的吐白沫,少数几个身体结实些的,也只能抽搐着胳膊挥动家伙事儿,并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灵宝派的陆道长道行不浅,却仍在搭他的法台。

  “今夜,你们都得死!”

  至此时,王家少爷总算从房里走了出来。他双目通红,表情狰狞,行动格外缓慢,脊背佝偻,背上背着一团人形黑气。

  那黑气已有大半融入了他的身躯之中,使得他浑身浮肿,皮肤惨白,就像是被水浸泡了许久似的,异状跟王老太太如出一辙。

  “他被附身了?”周不渡祭出神笔,摆好防御架势。

  “是王家小妹。”李清源身为前片区捕快,不须开天目,对城里人家知根知底,“之前王家有人报官,说小女儿失踪了,至今不足一个月,可她这状况,分明已经死了七七四十九日,化成了厉鬼。”

  周不渡突然想起来,刚到定海的那天晚上,大蟹撞上礁石,一行人游到海滩,远远望见海边有火光与人影,恍悟:“不会吧,她难道是被家里人……”

  “背德之情。”李清源点头。

  “哥哥说,他爱我,要永远与我相伴。”王少爷笑容森然,张嘴说话,却同时发出男女两种声音,“你们偏要来阻拦!”

  周不渡猜想,事情大概是这样的——王家的一对亲兄妹相恋,被家人撞破,儿子自然“无辜”,全身而退,女儿却被绑去“浸猪笼”,化为厉鬼,回来索命。但这事,怎么看都是王家人做得不对,杀人偿命,外人倒不好怎么管。

  “你、你不知羞耻!”王老爷爬起来跑到周不渡身后,瞬间有了底气,探出脑袋嚷嚷,“小张道长,快快把她的魂魄打散,莫让她伤了小儿性命!”

  “她是你女儿。”周不渡没有动作,“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竟使她化为厉鬼?”

  王老爷是做生意的,最会看人,见周不渡柔弱,一脸良善之相,笃定他不会见死不救,便牙关紧咬,打死不说。

  越千江面色不虞,给周不渡拍上金光护身法咒,拉开王老爷,道:“鬼者归也,死人无所归,乃为厉。”

  换言之,死无葬身之地的人,魂魄被拘束着,不能前往阴间,于是就变成了厉鬼。

  王少爷听见越千江的话,露出万分哀伤的神情,背上的黑色人影奋力往他体内入侵,却怎么都无法完全融入。

  人与影相互挤压撕扯,同时呜咽抽泣:“哥哥,为什么你不要我了……我喝了药,你怎么没有喝呢?我就在海底,身上全是钉子,我不能来找你,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呢?”

  王老爷抓着周不渡的肩膀,两股颤颤,咬牙切齿道:“她疯了!疯了!都是胡言乱语,道长莫要轻信!”

  “是你从中作梗!”王少爷双目泣血,一瘸一拐地走向王老爷。

  王老爷看周不渡迟迟不行动,拔腿就想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黑水缠绕,丝毫不能动弹。

  再没有别的办法,他压低声音威胁道:“张渡,我女儿身上的锁魂钉可是从你们灵通观里出来的!”

  事情至此已完全明了:王少爷与亲妹相恋,被家人发现,他便伙同家里人骗妹妹服下毒药,让家人把她带走淹死。当夜,紫玉仙姑也在场,用了某种阴邪法术,将王小妹的魂魄锁住,使之不得离开海底,亦无法归往阴间,鬼魂化而为厉,她的怨愤成了召唤蒙双氏的“药引”,而这个厉鬼,在紫元君死后便冲破了束缚。

  “你喊那钉子,它能答应你不成?”周不渡嘲道。

  他既不认为紫玉仙姑做事会留下把柄,也不怕灵通观因此受牵连,大不了换个地方做买卖。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厉鬼胡乱杀人。无可奈何,只得挥动神笔,边走边画符。

  “姑娘,那样的人不值得你爱。”

  一道符锁住了王少爷。

  “你且放心归去。”

  一道符把厉鬼逼出。

  那厉鬼,王小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乌发披散,单薄瘦弱,纵然两眼血红,怒视父亲,亦显得楚楚可怜。

  周不渡抬笔,旋即又放下,轻叹一声。

  王小妹化身怨煞之气,将满院黑水汇成水柱,缠绕在王老爷身上,继而灌入他嘴里。

  王老爷肚子臌胀,几近窒息。

  至此时,灵宝派的陆道长总算把法台搭好,开始烧符念咒。

  先出一道“温雷符”,请得祖师显灵,化解残留的五雷气。

  被电麻了的大仙儿们缓过劲来,先后爬起,长吁短叹。

  “好险好险……”

  “此鬼狠厉至极!”

  陆道长再烧一道“安土符”,汇聚五方土地之力。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准备给那自水里化生的厉鬼致命一击。

  但见他行罡步,诵咒语:“留人门,塞鬼路。穿鬼心,破鬼……”

  “我们会还你公道!”

  周不渡出声打断,迅速画下第三道符。

  红光奔涌,抢在陆道长之前将王小妹的鬼魂从王老爷体内挤出。

  越千江摇了摇头,从天书里抛出生死门。

  红光化云,托着王小妹飘入阴间。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陆道长的符纸还没烧化,厉鬼已经往生了。他擦了把眼,再看,满院黑水亦已消退。

  旁人看来,不过是“张江”拍了拍“张渡”,“张渡”挥了两下手,“张江”扬手,然后,王小妹就没了。

  一张符都没烧、一句咒语都没有念,便把厉鬼给送走了。这未免太不玄学了!江湖术士都不带这么行骗的!

  ·

  但周不渡没顾得上旁人的惊讶,兀自收笔,同王老爷说:“你要给小妹做场超度法事。”

  王老爷趴在地上不住呕吐,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唯有一张嘴还硬着:“她是我生的,我想杀就杀,何须给她做法事?”

  周不渡眉峰微蹙:“若怨煞不能消散,会影响你家的运势。”

  “乌云罩顶,遇水败财。”越千江补了句。

  王老爷似乎不信这说法,但一想到“败财”,心里总是膈应:“要如何做?”

  周不渡:“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欺人欺神莫欺鬼,什么人、做了什么,全都写清楚。取各人的贴身物件,滴指尖血,剪三根头发,用红布包起来,红线捆好。然后,带我们到小妹的埋骨地,我拔钉子,兄长做法,将这些东西与她的尸骨一并烧了。”

  王老爷半信半疑,眼里透着算计猜疑的光。

  周不渡拍拍衣裳,满无所谓:“王老爷什么时候准备好,什么时候派人来找我们,自然,你也可以找别人。在下累了,先行告辞。”

  “且慢!”王老爷确信“张家兄弟”有真本事,虽然刚刚有些险要,但总归是性命无虞,“不能拖了,现在就去,我看着你们做。”

  未免夜长梦多,此刻快刀斩乱麻,让人盯仔细了,料他们也没办法与外界传讯使诈。

  “得加钱。”李清源说。

  王老爷咬牙点头:“成!”

  周不渡同李清源相视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点点头,随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不远处的树梢上,胖乎乎的伯劳鸟腾空飞走。

  两个时辰后,王家帮工从海边礁石下捞出王小妹的尸骨。只见其天灵盖、手脚关节、心口多处都被丧钉贯穿,据李清源查验,钉子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扎进体内的。

  王老爷被帮工抬着,不住催促,对女儿的尸骨看都不看一眼。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可爱的伯劳鸟飞掠而来,落在李清源肩头。

  一个捕快带着几名衙役匆忙赶到,当场封存证据,把王家人统统带回了衙门。

  王老爷被押走的时候,将将天亮,街上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事情闹得很大,审理办得也很快。

  但判决结果让周不渡大为意外:“打王夫人十下板子,罚王老爷五十两白银,就这?”

  “不然呢?”揽月问。

  周不渡:“杀人偿命啊。”

  浣川哽了一下,无奈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说白了,这君臣父子、三纲五常就是维护封建统治的工具,父母有打杀子女的权力,自来如此。

  周不渡好生气闷,心想,必须把印书的事提上日程了,不能再在这破地方待下去,耽误少年们学习成长。

  轻云从外头回来,一路吹着口哨,像只报喜鸟:王家,老头子,儿子,病死!

  王少爷被厉鬼附身许久,王老爷被鬼魂钻入体内,刚刚脱离危险,又被抓到衙门,未能拔除凶煞之气,病死是可以预料的。

  “可这不一样。”周不渡仍然气闷,“唉!也不知道紫元君到底留下了多少麻烦。”

  话音未落,外头又来了几个道士,站在道观门口抬头望。

  周不渡换上平静面容,给自己和越千江戴好易容符,泰然出门迎客:“无量福生天尊。诸位道友有何贵干?请入内稍坐。”

  为首的道士四五十岁的模样,形容清癯、面容和善,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先行礼问候,而后自报家门:“我们是灵通观的道人,潜心修行,不问世事。”

  “灵通观?”周不渡问。

  那道士点头,继续说:“日前,我师兄陆道长为王家驱邪,听说你们打着灵通观的名号招摇过市,今日便让我等前来过问。我走到这门口,都不须问了,你们挂的这块牌匾分明就是三十年前从我们那儿……带走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紫元君大小是个正神,怎么连块牌匾都要偷人家的?

  周不渡无语,还好对方大度有礼貌,他赶忙道歉,解释说:“我和兄长刚刚接手这产业,对从前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就把牌匾摘下,让你们带回去?”

  “不必,我等此行只为查明原委。”为首的道士摆摆手,“师兄说你有真本事,走的是正道,既不知情,往后改个名字就是。”

  周不渡十分感激,让浣川招呼道士们入内喝茶,自己则跟越千江站在门口,迅速把牌匾收入天书,添了一个字。

  越千江正僵着,看了道观的新名字,微笑点头说:“好!”

  灵通观的道士们与浣川相谈甚欢,出来时,脸上都挂着笑。但当他们抬头,再看那牌匾,脸色瞬间变得古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上来,一脸迷惑地告辞了。

  轻云扒在墙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牌匾赫然变成了——

  小灵通观。

  “这就定下了?”浣川嘴角抽搐。

  王求挠头:“小先生,要不再想想?”

  “名字只是个代号,有什么要紧的?”周不渡心里堵得慌,脑袋里乱糟糟的,抓着头发泫然欲泣,“啊啊啊啊啊好烦,我真想不出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

  在他们眼里,周不渡是个十足的天才,奇技神通不可思议,高明见识发人深省,做什么都得心应手,遇事总是淡然。

  可他太淡然了,总是关怀身边的人,满足别人的期待,自己却从不索取,没有贪婪,也没有热忱,没有畏惧,也没有欲求,甚至像是不对别人抱有期待。

  虽然曾经同生死、共患难,但大家总感觉跟他相距甚远。周不渡湛然若神,飘在云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飘远,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别人也帮不了他。

  此刻见周不渡因为无关痛痒的小事突然崩溃,意外之余,顿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想他毕竟是个凡人,只是默默扛下了压力,不善于表达心里的感受,觉得他有血有肉,可敬可爱,怜惜他,很想让他依靠。于是,忙围着他又劝又哄。

  “不改了、不改了。”

  “我觉得挺好的,那个‘小’字用得就非常巧妙。”

  周不渡也很意外。

  其实,他大喊过后马上就冷静了下来,自觉过于矫情,很是羞愧。他总是这样,极力维持完美的形象,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与无能为力,比起平静的疏离,他更不想破坏融洽稳定的关系。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发脾气是什么时候了,甚至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发过脾气,却没想到,当真把气闷挥洒出来,大家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感觉很陌生,他哭笑不得,却又如释重负。纵然这些人没能帮他解决问题,但的的确确让他感到温暖。这大概就是朋友?

  ·

  夏秋之交,时而晴,忽而雨。

  流言纷纷扬扬,许多人相信今年的气象与往年不同,海上可能要发生大飓风。

  但周不渡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台风将至的征兆,晴雨交替得太快,甚至都不符合自然常理。

  他想去观测研究,不料刚出门就被大雨淋透,赶紧回屋换衣裳,一番折腾,浑身乏力,不得不闷在屋里,喝茶写书。

  写得累了,休息时,他忽然想起与黄天化的约定,他有一个问题必须问清楚,便拉着越千江去阴间游玩。

  两人离魂出体,摆开生死门,落到阴司后面。

  周不渡不想让越千江知道自己是专程来找黄天化咨询疑惑的,便先拉着他闲逛,最后停在破钱山。

  民间有个说法,给阴间人烧纸钱要成张,若纸钱破了,即便送到了下面也没法用,都会被当成垃圾,堆在黄泉路上,经年累月,积纸成山。

  但实际情况与传说出入很大。

  其实,只要祭祀得当,无论是纸钱还是陪葬品都能化而为炁,落下阴间,就如同生成了一个副本拷贝。

  然而,阴间混沌广袤,时光漫长,群鬼不事生产、不做交易,钱财全然无用。无论是纸钱还是金银铜铁做成的陪葬品都被丢在荒郊,这才积攒成了延绵数百里的破钱山。

  黄天化骑着玉麒麟顷刻便至。

  周不渡到底是老实,没把孽镜台昧下来。跟越千江祭出天书神笔,寻了些合用的金石材料,取出剩下的琉璃,按照记忆,原样画出一座崭新的孽镜台。

  可惜,他们两个都是所谓的“变数”,站在镜前,见到的不是金光就是红光,而镜面映像模糊不清。

  不知这东西究竟能不能用,只能让黄天化来鉴别。

  “真做出来了?”黄天化不敢置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这复刻品与正品外形丝毫无差、细节全部到位,确能照出生前经历。就连那“孽镜台前无好人”七个大字,一笔一画,都跟昊天大帝所书的别无二致!

  他正欢欣,不经意瞥见周不渡胸前的护心镜,复又露出疑惑神情,问:“你这新做的镜台连个头都跟之前那座一样,陨铁,哪里找的?”

  周不渡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是……空心的,你带回去之后,最好能焊在地上,贴几道坚固符什么的,别再被人拿走了。”

  拿?黄天化被气笑了:“这玩意儿我都举不动,待会儿你俩得给我送回去。”

  “行行行。”周不渡连忙点头,感觉更不好意思开口了,但还是得说,“那么,这事就算结了。然后,炳灵君,我们能从这山里捡些破铜烂铁回去用吗?最近手头有点儿紧。”

  黄天化:“别那么生分,叫声‘哥哥’来听么。”

  “哥,给俩钱花花。”周不渡觉得这位神仙十分有趣。

  黄天化大笑:“只要带得去,全送给你又有何妨?”

  他看出来周不渡有意与自己单独聊聊,便想了个由头先把“老丈人”支开,道:“这山里积累了许多个朝代的名刀名剑,罗刹去找找,就当我送给你的。”说着,朝远处指了指,“我在那边见过刘备八剑、另一面还有孙权的……”

  周不渡顺水推舟,越千江不疑有他,随即离开。

  而后,黄天化把周不渡带到一座小山背后。

  周不渡一面翻找,一面闲聊:“刘备的剑?”

  “刘玄德锻了八柄剑,分送给手下将领。”黄天化说话时一直盯着周不渡看,见他温柔娴静,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三国英雄人物,你喜欢哪个?”

  “赵云。”周不渡不想便答,“英勇仁义,极度忠诚,而且长得很帅……很英俊,真是一个完美的人。”说话间捡起一个马蹄形的摆件,没看明白,敲了敲,附耳听。

  “喜欢英俊的。”黄天化摸了摸脸,暗道:有戏!

  周不渡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把玩的是什么东西,手一松,咳了一声,催发意念幻化出两把小马扎,并排摆好,原地坐下:“哥,问你个事呗。”

  那东西骨碌碌滚到黄天化脚下,被他一脚踢开。

  黄天化没坐马扎,在周不渡对面蹲下,捡了一个黄金大勺扔过去,盯着他的脸看,笑得阳光灿烂:“你说。”

  作者有话说:

  《我在阴间挖破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