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散从医院回来第二天, 收到一条短信。
【来城郊xx路xx号仓库】
又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号码,但他知道是谁。
狡兔三窟,假皮是套了一层又一层。
涂散愤怒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一踩油门, 驾车前往该地点。
这地方荒无人烟, 所谓的仓库他找了好久才在荒草堆里看到一间油漆斑驳的小屋。
涂散径直走过去了。
反正他现在也不在怕的,真要他的命,早该对他动手了,等不到现在。
他到了门口,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
没有上锁?
他谨慎打量着四周, 风吹草低, 最高不过大腿高, 也不像有人藏着的样子。
走进去, 里头很昏暗,几点稀薄的光从缝隙漏进里面, 涂散看了一圈, 角落里似乎蜷缩了个人。
他快步朝她过去,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楼蔷!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捆了手脚,胶带黏住了嘴巴。
涂散赶紧给她解开,扶她慢慢站起来,被捆了太久,皮肤已经被磨出血。
“你怎么来了?”楼蔷沙哑的嗓子问。
“这话该我问你, ”涂散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刺伤章纯然?而且你不是逃跑了吗?怎么会被人捆了关在这里?”
楼蔷被他一大串问题问的答不上话, 满脸的疑惑, “我刺伤了纯然?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你做的?”
涂散紧接着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蔷心一急牵动肺腑, 剧烈咳嗽了一阵,涂散轻轻拍击她的背部,看来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
楼蔷缓了一会才说:“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资助人,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出门去个指定的地方,否则就曝光我们做的事,我怕连累到纯然直接撂下她走了,然后就被莫名其妙打晕带来了这里……咳咳……你,你刚说的纯然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涂散想到和章纯然相处的点点滴滴,每次她出现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就像提前布置好的棋子,引导他进入一场充满阴谋诡计的罗网中,他喃喃自语道:“我们都被骗了……”
楼蔷:“被谁骗了?”
“不好!”
涂散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拉着楼蔷的手腕,“快点走,我们都被章纯然骗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踏出仓库大门,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蓝白色的人影,带着浓重的杀意朝他们袭来,经受过严格训练一样身手矫健,速度快得他躲不过,只来得及把楼蔷推开。
脖子处猛的感受到一股疼痛,随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他的意识在几秒后开始恍惚,踉跄走了几步,跌到在地,耳边急切的呼喊声慢慢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最后彻底坠入黑暗。
过了很久,他能够在睡梦中听到嘈杂的声音,昏睡前的记忆慢慢复苏,他指尖动了动,艰难地抬起眼皮,影影绰绰有灰白的人影飘动,但是看不清,他用力闭上眼,眨了眨,眼前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看清楚那人是谁,涂散回过味来,满腔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咬了咬牙,想冲上去给她几个巴掌,一动才惊觉自己也被捆了手脚。
“妈的!”他为自己的无力怒骂一句。
章纯然刚把楼蔷重新绑好,听到动静看向他,见他醒的这么快有些意外,笑的和从前一样阳光明媚,“看来我低估你了,下次一定注意加大用量。”
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刚从严密的监视里逃出来。
涂散冷笑,都到这地步还装的纯良无害:“你到底是谁?!”
“我是章纯然啊,小蔷最好的朋友。”章纯然无辜道,低头对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楼蔷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眨眨眼睛:“小蔷你说是不是啊?”
楼蔷嘴被堵住了说不了话,只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愤怒、失望、疑惑、后悔……
涂散替她质问了:“你就是这么对你最好的朋友的?”
章纯然一摊手,叹了口气,“谁让小蔷不听我的话,非要自讨苦吃呢。”
涂散被她气的发笑,“你还真能把自己塑造成无辜小白花!”
“涂学长,哦,不对,是涂散哥哥,别生我的气嘛,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的。”
章纯然无奈地看向楼蔷,一脸惋惜,埋怨道:“都怪你小蔷,如果听我的话别和杜一澜交往,哪来那么多麻烦。”
涂散眯了眯眼,问道:“杜一澜,不会是你害死的吧?”
章纯然惊讶了一下,旋即给他鼓起了掌,啪啪啪的掌声落在两个人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都被你猜到了,但是没有奖励哦。”
楼蔷死死瞪着章纯然,血丝爬满双眼。
章纯然浑然不觉,像炫耀战绩一样得意洋洋地说:“本来我很喜欢小蔷的,小蔷那么信任我,我对小蔷也很用心,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和几乎所有人断了日常交往,身边只有我一个,偏偏杜一澜出现了,警告了她那么多次还死皮赖脸往小蔷身边凑,没办法,只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涂散:“所以你杀了她。”
“不,直接杀了她小蔷会伤心的,”章纯然摇摇食指,“我只是给她父母制造了一场车祸,让她没了靠山能老实一点。”
涂散心中猛惊,原来,杜一澜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居然是一个十几岁高中生的手笔!
章纯然叹气,“没想到她那么麻烦,竟然被她查出来车祸是有人动了手脚,她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呢又想把小蔷从我身边抢走,太贪心了,我只能让刘义和找机会解决掉她咯。”
章纯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语气轻松无比,人命在她口中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疯子!
涂散心想,杀了人还满脸的骄傲的疯子。
等等,她刚刚说谁?
“刘义和也是你们的人?!”涂散讶然。
“对啊,他是我们的卧底之一,骗人的太久了,把自己都骗进去了,想跑路不干了,和他老婆过安稳日子,可他知道太多事了,想走就是痴心妄想,只好委屈一下小蔷,借她的手让他永远闭嘴了。”
章纯然抱歉地看向楼蔷说:“你不会怪我吧,小蔷。”
楼蔷此刻用完全陌生的神情看着她,到现在她才是真正地认识了章纯然,以前种种,全是一场戏,只不过章纯然演技好,笑容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言笑晏晏间把她骗进了这场戏里。
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小蔷,你不想笑就不笑,我觉得小蔷你不笑的样子更有安全感。”
“小蔷,选这件黑白的套装吧,特别适合你沉稳的气质。”
“小蔷,杜一澜她凶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不要和她说话了好不好。”
“小蔷,我陪你回家吧,你家那条巷子太黑了,我怕你一个人被吓到。”
“小蔷,没关系,杜一澜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我会陪着你的,你有什么心事都和我说就好了。”
“小蔷,涂学长怀疑到你身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小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两道相同的声音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重叠在一起,楼蔷一阵恍惚,那个漂亮热情女孩的身影在她眼前破碎成白花花的齑粉,她抓不住,也不想伸手去抓。
“嗯?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章纯然歪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和楼蔷通红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楼蔷别过头去,多一眼都不愿意看到她。
“哈……”
章纯然感受到她的厌恶,渐渐笑不出来了。
涂散怕她对楼蔷做出什么事来,出声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白墨还是冉冉!”
章纯然回头,低低一笑,涂散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不等涂散反应,她对着门口喊:“哥,姐,你们来了就进来啊,偷听多没礼貌。”
涂散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很轻很淡,像晴朗蓝天上的云漫不经心从旷野上飘过,投下淡淡的阴影。
来人几乎没有脚步声,轻的如鬼魅悬空漂浮,可一下下都在踩在他紧绷神经上。
涂散靠坐在墙边,忍住冲动,慢慢抬头,先是看到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随后是修长的腿,墨色浓稠的风衣,身躯几乎被黑色笼罩,最后看到了他并不想见到的熟悉的脸。
嘴角永远噙着温柔的笑容,眉眼微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冰天雪地的酷寒,两道相悖的气质竟在他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和谐共存。
涂散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但瞳孔还是不自觉骤缩,泄露了被欺骗后的愤怒和被人看破胆怯内心的害怕。
其实从白墨重新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有种不虞直觉,但多年互相扶持的情份让他主动忽略了所有异样,给种种不合理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怀疑他。
如今看来,当时的自己简直蠢到没边了。
说后悔都迟了。
“你太不小心了。”白墨俯视涂散,双手插兜,轻轻笑道。
涂散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正因如此,他不客气地回怼,“你在嘲笑我吗?我这都是拜谁所赐!”
“别生气,我不是说你。”白墨温和的安抚。
他大步走到涂散身旁,半跪下,伸手绕到他身后,轻而易举把他翻了个面,脸按在墙壁上,掐住他手腕。
涂散感受到危险,猛烈挣扎,怒骂道:“你做什么!滚开!”
“别乱动。”白墨制住他紧握的右手,迅速在骨节某处用力一摁,涂散顿时感觉手上没了力气,被迫松开掌心。
涂散心里骂了声,该死!
白墨眼疾手快夺过东西,再松开,手心躺着一小节带血的刀片,他看了看不甘心而撇过头去的涂散,似笑非笑,又递给章纯然看。
“你太不小心了,我们再晚来点,他就割开绳子跑了。”
“这个……我……”
章纯然愕然,她显然不知道涂散身上藏了刀片。
“他昏迷的时候我搜过他的身,没发现这东西,藏哪里了?”
白墨抬起他血淋淋的手掌,手腕上捆绑的粗绳已经被割掉了四分之三。
章纯然了然,看涂散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警惕。
刀片只有小小一段,而且被磨过一遍,薄的隐隐能透光,涂散在掌心割开道口子,将消过毒的刀片嵌进里面,用药剂加速血液凝固,再贴上创可贴,需要的时候撑开伤口取出来就行。
章纯然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能忍住刀片搅肉的剧痛,把刀片藏入手掌。
涂散装作没事人一样过来赴约,本以为藏的够好,谁料半路杀出个白墨。
他不知道现在外面会不会有埋伏的人,如果贸然带着楼蔷闯出去,后果无法预料。
正焦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白墨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像弹簧一样想把手抽出来。
涂散这下是真的慌了神,额头滴下冷汗。
对方人多,麻醉剂药效没过,他还被束缚住了腿脚,局面对他极其不利。
刚刚章纯然一股脑把她们的计划都爆了出来,所以现在,不会是要把他和楼蔷杀了灭口吧……
涂散手中挣扎更加剧烈,尘封已久的暴脾气破壳而出。
“给我滚!!”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保持冷静和敌人周旋,可面对这张欺骗了自己十几年的脸,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想做什么?唯一刀刃不是已经被你抢走了吗!滚开!”
白墨不理他的喊骂,从容不迫按住他的手,朝一直沉默的冉冉看去:“冉冉姐,带了酒精喷雾和创可贴吗?”
其他人这才看到,涂散手心血肉模糊,他方才应该是想把刀片重新藏进肉里,但是被白墨发现并制止了。
挺狠的,章纯然心想。
涂散看着贪财怕死,对自己狠起来是真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和心里想什么完全对不上,如果不是哥他们来了,她可能已经被他伪装出的样子骗了过去。
冉冉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找了一阵,拿出好几个颜色各异的创可贴,犹豫不定要给哪一个,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问道:“小散,没了你最喜欢的小恐龙,你是想要这个兔子图案的还是熊猫图案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一句带着童趣的话逗的松弛了些许。
白墨想起了什么,抿唇低笑。
涂散:“……”
你们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我要白墨的脑袋当球踢你也能给我拧下来吗?!
可冉冉那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实在让人见了对她说不出重话。
涂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扭头不看她:“随便。”
等他们把伤口处理好,被白墨和冉冉突然出现而短暂烧昏的头脑恢复了往常冷静。
白墨不想杀他和楼蔷。
这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信息。
但同时,也藏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留着他们肯定是为了某些更为重要的目的。
他和楼蔷,一个冒牌的半吊子律师,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帮他们做什么?
“你在想我为什么绑你们?”白墨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涂散对他能够猜到自己的心理活动已经习以为常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对,你到底要我怎样?”
话音未落,他感觉手腕处的不适感消失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难以置信地望向继续给他解脚上捆绑的白墨,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份示好,涂散心里泛起一丝怪诞的感觉,沙哑出血的喉咙里有股说不出味道。
恍惚中看到了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光。
“扶着我站起来试试。”
“慢点。”
涂散照他的话做,被捆太久血液堵在血管里无法流通,脚上虚虚浮浮,撑着白墨的手臂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
白墨对章纯然使了个眼色,章纯然从宽大的口袋里拿出一根针管过来。
白墨吩咐:“只注射一半就行。”
章纯然点头。
涂散见到细长的针头眼皮突突地跳,脖颈上还有些发麻的疼。
“别怕,和我们去个地方,只要你不闹,哥保证你不会受一点罪。”白墨笑着说,态度永远无懈可击。
骂也不生气,打也不还手,跟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一样,涂散懒的再和他说话了,浪费力气和心情,任由章纯然给他打了麻醉。
白墨有点惊讶他没闹腾,情绪转化之快让他出乎意料,但他更喜欢涂散的配合,赞许道:“早配合我们,阿纯也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头。”
呵呵。
涂散默默翻了个白眼,眼神飘到楼蔷那边时特意停顿了一下。
楼蔷接收到信息,微微点了点头。
白墨知道他本来的脾气有多暴躁,敢给他松绑,定然是知道他跑不掉,外面估计都是他的人。
他需要保证楼蔷的安全,顶多骂几句泄愤,不能冲动行事。
麻醉剂生效很快,意识被无形的力量拉进混沌的感觉很不好受。
眼前迷迷糊糊,灰蒙蒙的世界里,他看到门口进来了一群人,他撑开眼皮想看的再清楚点,可敌不过药效,人形轮廓模糊成了几个黑团,然后彻底融合成一片黑暗。
直觉告诉他,那是一群很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