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和案的热度渐渐下去了, 校园重归于平静。
楼蔷在去实验室的路上见到了涂散,倚靠在开满白花的树下,清风从他身边吹过,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后头满树的花, 安静绚烂, 生机勃勃,清香萦绕。
他肩膀上落了几朵花瓣,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
楼蔷朝他走过去,“你衣服上掉了花。”
“没注意到,谢谢了。”涂散笑着扫开花瓣,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 “照上面写的做, 看完就烧, 你们的计划本身很不错了, 警方短时间想不到你们会联手,还互相包庇, 只是需要完善扫尾工作。”
楼蔷捏了捏纸张, 说:“我还担心你会拒绝。”
“怎么会, 我又不是涂君。”涂散摊摊手, 眉眼间不再掩饰他吊儿郎当的本貌。
“我不可能像他那样,做一个忠实古板的正义拥蹙者,那样太累了。”
楼蔷将纸条收好,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涂散眯眼看着她,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楼蔷:“请问。”
“那把军刀, 你哪里来的?”涂散笑意不再, 眼睛深的像口深潭。
“我的一个资助人, 有天早上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快递, 刀就在里面。”
涂散脸色一变,快步靠近,按住了她的肩膀,拔高声调:“那个资助人是谁!”
楼蔷被他的厉声的质问问的有些无措,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匿名,只在每个月初给我寄东西和钱,也从来没有留过地址。”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涂散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立马撒手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楼蔷活动肩膀,从他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如果我能够联系上那个人,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多谢。”涂散感激道。
回去的路上,涂散边走边想着事情。
他查了刘义和这么久,期间那个人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难道是他猜错了?那个人的意思不是让他查出模仿犯?
刀是主动送到楼蔷手中的,像是在故意引导她们。
如果是这样,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对!
涂散突然停住脚步。
那个人应该是在引导我!
无论那个人是白墨还是冉冉,他们对我都相当熟知,应当能够预料到我得知刘义和遇害全部真相后会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个人早知道我会帮助楼蔷她们隐瞒真相。
倘若如此,从始至终我才是真正的目标。
那个人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金钱,权利,还是这条性命?
原以为找到真凶就能够结束一切,将脱轨的列车掰回原来的位置,事实却不尽如人意,一层迷雾外还套了一层迷雾,惶惶无尽头……
涂散总觉得将有更大的风雨来临,远非他一个人可以抗衡,真相就隐藏在风雨后,但前提是,他能够从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在此之前,他要把欠的人情都还清了,万一真有个好歹,最起码问心无愧。
答应章纯然的演唱会门票早搞到了手,涂散和她约定好时间地点来接她,这个小姑娘帮了他许多。
但临了,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带着楼蔷一起去,因为是好朋友,而且楼蔷也没去过,想要个人作伴。
涂散同意了,他不大懂得如何和女生相处,让她们互相陪伴正合他意。
车开到楼蔷家附近,几天没来巷子又变狭窄了不少,涂散怕车卡里头出不来,停在外头让章纯然一个人去找楼蔷。
他在车里等着,刷着有关先前连环杀人案的报道。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像只怪兽张开了他黑漆漆的血盆大口,阴风习习,怪渗人的。
过了许久,涂散正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道突兀急促的来电铃声响起。
显示是章纯然。
她不是去接楼蔷了吗?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涂散接起,“喂,怎么了……”
“涂,涂学长,救,救命……”章纯然呼吸粗重,声音虚弱,时而有痛苦的□□声。
涂散立刻警觉地坐直了身体,推开车门下车,“发生什么事了!”
“小,小蔷,她要杀我……咳咳……救……”
声音到最后只剩若有若无的颤音,涂散眼神一凛,顾不得多想,朝楼蔷家的方向狂奔,边对电话那头焦急嘱咐,“先按压住伤口,以防失血过多,我马上过来!”
楼蔷怎么会对章纯然动手?
不可能啊……
当他抵达楼蔷家门口,门是开的,玄关只剩章纯然一个人的鞋,他听到客厅有声音,赶紧跑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难以置信——章纯然倒在血泊中,瞳孔呈半迷离状态,腹部插着楼蔷常用的那把解剖刀,楼蔷却不知所踪。
涂散来的路上叫了救护车,现在他只能上前做些止血的急救。
令涂散没想到的是,和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而且不是民警,是刑警。
章纯然被拉走了,邓队长冷峻的眼神却没从涂散身上离开过,他原本雪白的衬衫被鲜血浸透,双手也是血淋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
涂散见状不妙,赶紧撇清关系,“我先声明啊,和我无关,是章纯然打电话让我去救她的。”
邓队长:“知道不是你,赶紧走!别在这里乱晃。”
涂散愣了下,今天邓刚怎么这么好说话?按照正常发展,应该要把他先带回去凶巴巴地审讯一遍再放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既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涂散简单清洗了下身上的血迹,返回车上。
走了几步,好奇回头看了看。
警车停在楼蔷家楼下,警笛声给这个普通不过的小区带来了紧张的气氛,吵闹的动静吸引来了居民们查看,打开窗台朝楼下探头探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楼蔷家里的灯亮着,不断有警员上楼下楼,邓刚听着警员们的汇报,眉头紧拧,眼神如刀似刃,全身散发出可怕的寒气。
像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涂散默不作声,悄然离开,虽然他也好奇,但现在绝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又过了几天,在律所上班时,周正带来了章纯然平安无事的消息。
涂散松口气的同时也在想,楼蔷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楼蔷不像是会对自己好朋友捅刀子的人,莫不是被什么人胁迫了?
可是以她的智商,就算是被逼的,也会想办法报警,拼尽全力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涂散:“老周,邓队长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周正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据那个受伤的小姑娘说,她们打算出门的时候,楼蔷接了个电话,然后突然发疯拿刀捅伤了她,老邓他们查监控看到楼蔷确实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抄小路离开了,现在还在找人呢。”
还真是有极大可能是楼蔷做的……
涂散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周正吹了吹咖啡,说:“就算是亲人之间也有可能为了利益拔刀相助,更何况,她们的关系说不定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涂散陷入回忆,喃喃道:“ 章纯然几乎知道楼蔷的所有秘密,有她家的钥匙,知道她手机的锁屏密码,知道她喜欢把东西藏在哪里,连她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的暗格章纯然都知道……这样,还不够好朋友?”
周正听完他的描述,眉头不自觉皱起,拿咖啡的手一顿,忽然就没了胃口。
“你不觉得,这样的朋友有点恐怖吗?”
“哪里恐怖了?”涂散转头看他,一脸不解。
周正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哑然了一会,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他放下咖啡,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再亲密的人之间,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私。”
“照你说的,章纯然知道楼蔷手里的密码,有她家的钥匙,知道暗格乃至所有秘密,甚至知道她每时每刻心里在想什么,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好朋友该有的界限了。”
“是这样吗?”
“嗯。”周正肯定道:“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型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会希望自己和一个摄像头处朋友吗?你还不知道摄像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一段良好关系的建立是相互的,当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这已经是段扭曲的关系了。”
“嘶。”
周正凑近了些,狐疑地盯着他这具的皮囊,“涂大律师,你真的奇怪,你是没见过变态,没见过控制狂吗?居然不知道?”
涂散嫌弃撇开他的脸:“我作为你的好朋友,都看过你脱衣上电线杆跳舞的模样了,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但是你能说我是变态吗?”
“……”周正讪讪坐了回去,扶额长叹,“往事不要再提,再提我俩绝交!”
涂散笑笑,表面上一如往常,心里却打起了鼓,今天是他第一次明白好朋友的界限。
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大家报团取暖,习惯了什么事都和彼此说,他们之间可以说没有秘密。
但是,正如周正说的,当你的朋友能够窥破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却看不透他,你们还能算是好朋友吗?
可章纯然那张青春纯良的面庞又实在和控制狂联系不上。
有些事还是要当面问才清楚。
又过了几日,想着章纯然病情应该稳定了,涂散拎着果篮去医院探病,在护士站问来章纯然的楼层和房间号,一个人走在静谧的走廊上。
有些奇怪,虽说医院要求安静,但大白天走廊上空无一人也不正常,像被人清了场。
涂散找到病房,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章纯然,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按了一下。
涂散扭头诧异看着来人,马上换上标准而客气的笑容,“邓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事吗?”
邓队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的涂散心里头发毛,有种白骨精被孙猴子看出原形的心虚感。
“请跟我来一下,涂散先生。”
涂散立着没动,笑容依旧,温和地说:“您记错我的名字了吧,我叫涂君。”
“不。”邓队长凝视他的眼睛,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一字一顿道:“你叫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