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数十米长的机械臂轰然落地, 落地处一阵地动山摇,远远望去, 仿佛一栋钢铁打造的大楼在眼前轰然倒塌, 断口处火花四溅。

  漫天烟尘炸起,继而弥漫开来。

  残损的机甲在沙漠之中堆积出一座钢铁废墟。

  最下层的残破机甲深深陷入沙子之下,机甲和机甲堆叠, 中间形成了数米宽的缝隙和空洞, 鲜血顺着缝隙往下滴落。

  被卸掉双手的机甲狼狈地趴在沙子上。

  钢刃划破空气,在半空留下一道白色弯月形状的残影, 狠狠落在机甲腹部。

  钢铁切割的声音让人牙关发酸,但动手的机甲没有却半分动摇。

  很快, 机甲驾驶舱被破开,厚重钢铁之下露出杀手包含愤怒和惊恐的脸。

  机甲最后砸落在地的那一下太过于剧烈,他头磕在控制台上,砸的头破血流,鲜血从额头不断滑下。

  机甲半跪在地, 把他从驾驶舱中挖出来, 随手抛在废墟上。

  饶是星际时代, 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从几十米高空砸落还毫发无伤的逆天体质。

  杀手落地的瞬间就仰头噗!地吐出一口血,完全爬不起来, 喉咙里不断涌出血沫来, 最后甚至混杂了部分内脏碎片。

  机甲轰隆砸地,地上的废墟也跟着巨震。

  杀手弹动了一下, 顺着倾斜的废墟滚落下去, 最后哐当一声砸在底层一根横梁上, 手脚抽搐几下, 再也不动了。

  这是最后一名杀手。

  如景延所说, 在Nidhogg中,除了被迫加入组织的,还有大量来自于宇宙各地的孤儿。

  被送到首都星的孤儿只有两个命运——体质契合实验需要,则沦为实验材料,体质不契合,就直接销毁。

  这些孤儿的体质都不适合接受实验,本该被销毁灭口,赛安利斯以壮大组织为名把他们救了下来。

  说救其实不合适,Nidhogg原本属于迫害他们的凶手之一。

  但是,在绝境之中,比起人性泯灭、视人命如草芥的亚特,这些孤儿显然对生死关头把他们从死神镰刀下救下来的赛安利斯感情更深,哪怕被他驱逐,也不愿意离开。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杀手们还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淮裴手下的第四军团。

  第四军团战功赫赫,哪怕军团内部掺了沙子,战斗力在整个联邦仍旧是名列前茅的。

  他们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但是不是!

  杀手排兵布阵不行,却占着地形和人数优势,最开始时还勉强能和敌人打成平手。

  但是很快,他们就感到了吃力。

  这些机甲简直如同是用一个脑子在战斗,彼此配合天衣无缝,进退得宜,把他们压制得喘不过气,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夺回优势。

  他们必须寻找一个突破点!

  终于,一台机甲在围攻下落败,银白的外壳布满划痕,全身损毁超过一半,这是杀手们拼了命才取得的成果,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多久,他们就看到,机甲打开的驾驶舱内空空如也。

  这些机甲全是无人驾驶!

  第四军团压根没来,来的只有淮裴一个人!

  这和把一盆还带着冰渣子的冰水兜头浇在头上没有任何区别,杀手们崩溃了。

  他们不是机甲专精,不敌淮裴很正常,但他们足有数百人,来到这里的淮裴却是单枪匹马!

  明知道这里有埋伏,淮裴怎么敢一个人来的?

  就算来了……

  又是怎么以一己之力,在和赛安利斯这种联邦顶级天才战斗的同时,分心多用,指挥机甲和他们战斗,还把他们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

  亚特一时大意,究竟放过了一个什么怪物?

  当初怎么就没把他和他爹一起杀了,非要留这么个祸害,真是脑子有病。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枉费亚特玩这么多年阴谋诡计,这点道理都不懂。

  ——亚特要是知道了,估计也得喊冤。

  他哪里是不想把淮裴一窝抓了啊,他做梦都馋淮裴那具年轻的肉|体——但凡旧帝国的永生之术还在,他都恨不得直接抢了自己用。

  但他也有苦恼的好不好,淮裴两个父亲刚“战死”,后脚儿子就出了问题,这合理吗?

  他二哥可还在一边盯着他呢!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杀手们望着落入淮裴手中的赛安利斯,牙关咬死,用力到牙根阵阵发酸,齿缝和喉咙里满是铁锈味。

  他们深吸口气,输入指令。

  不管淮裴如何,就算他是神仙下凡。

  就算明知是死……

  被从天而降的机甲切割开来的杀手咬牙扭转方向,顶着面前机甲密不透风的攻击,拼了一身的伤,疯了一样朝着中间围拢过去。

  震耳巨响连绵不绝,钢铁巨兽和钢铁巨兽互相撕咬在一起,漫天火花炸响,每一头钢铁巨兽倒下,都会带起一阵地动山摇。

  硝烟弥漫,空气中,还未散尽的火药味浓郁得让人忍不住呛咳起来。

  剩余的机甲围拢过来,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座突兀的小山,高达百米的身躯铸成四堵遮天蔽日的围墙,连炽热的太阳也一并被遮掩。

  阴影遮蔽在头顶,赛安利斯难得的感觉到了一阵阴凉,就连浑身上下的剧痛都舒缓了一些。

  不需要检查,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受伤严重,全身上下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胸口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喉咙里一阵又一阵热血上涌,铁锈味糊住了所有感知,鼻头呼吸堵塞,双眼模糊。

  他瞳孔无神,黯淡得没有一丝光泽,倒影出四周的庞然大物。

  这些机甲受到淮裴的控制,这时候围拢过来只代表着一件事——

  他的下属已经全部覆没。

  不只是因为伤痛还是什么,他鼻腔里的酸意一时上涌,好一会儿才压制下来。

  他们之前的谈话被突然□□的杀手打断,这会儿才得以继续。

  赛安利斯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只是盯牢了淮裴的眼睛:

  “——东西就在我手里,我也不需要你放了我,只要别碍我的事就行,事成之后你大可以把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无所谓。你照样可以报你父亲的仇,我们谁都没有损失,你还能顺便帮你那未婚夫一个大忙。”

  淮裴没有说话,面孔冰封般冷漠,眼神森然。

  两人就站在废墟之中,机甲擎天巨柱般,静默立在他的身后,双眼之中缓慢流淌过莹蓝色数据流,仿佛世间最忠诚的侍卫,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把所有挡在面前的阻碍全部摧毁。

  然而,这次的麻烦却不是纯粹的武力能够解决的。

  谁也没想到,赛安利斯手里竟然有这样的杀手锏——其实景延还是保守了,只想着要景佑调开淮裴,救下赛安利斯。

  但他大可以再大胆一点。

  手里握着这样的东西,就算赛安利斯直接威胁景佑,让他帮忙炸了联邦,说不定景佑都会考虑一下。

  还算赛安利斯保留了一点情面,没有说出解药是景延给的。

  虽然有心人只要一听就能猜到,这所谓的解药和帝国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直接说出来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

  但好歹还算留了一张遮羞布,避免了帝国皇室被爆出惊天丑闻。

  要是真的被传扬到人尽皆知,那景延连监狱都不用蹲了,洗洗早点睡,然后就能直接快进到下辈子了。

  “…………”

  肆虐的狂风卷着黄沙席卷而来,被矗立在四周的机甲挡掉大半,却仍有风沙穿透机甲围成的铜墙铁壁,扑在两人身上。

  淮裴单手拎着赛安利斯,整个人如雕塑般站立着,风力卷着粗糙的沙砾,刮在身上如同刀割。

  赛安利斯眼角口鼻破皮青肿,嘴角更是破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下颌泊泊而下,把领口和前襟沾的一片狼藉,再不见议会厅里衣冠楚楚威胁议员时那从容自若的态度。

  淮裴也没好到哪去。

  沙漠气温高,尤其是白天,烈日照射下,就算是冰川也融化了。

  他额角流淌出的汗还有赛安利斯身上溅出的鲜血凝结,纯白军装染上了无数污垢。

  那双修匀的双手此时一片狼藉,手背青筋隆起肉眼可见,指骨关节皮开肉绽,血液凝结成块,手指稍微一动就是撕裂般的疼。

  联邦科技发达,但也没发达到深可见骨的伤痕一周内痊愈的地步。

  在战斗的过程中,原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

  赛安利斯半点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上,甚至没有伸手去掰开淮裴手指的意思,只是仰头看着淮裴,声线轻柔:

  “你难道不想带着这份大礼去见他吗?”

  他那双天蓝瞳孔染上血丝,竟然给人一种种温柔的错觉,只是过度的兴奋让这份温柔变成了疯狂,让人无端毛骨悚然。

  他一字字地蛊惑着:

  “景佑的父亲可还等着这东西去救命呢,你想一想,你是联邦人,生在联邦,长在联邦,就冲这一点,帝国就不会认可你,就算表面对你恭敬,那也是因为景佑,但你要是能救下他们的皇帝……”

  他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甜腻腻地说:“那你就是帝国的恩人。”

  “你和景佑之间隔着的天堑顷刻间就会填平,再也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你可以永远的、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

  淮裴垂眸看着他,浅色睫毛垂落,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眸,狂风一刻不停,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起落飞舞。

  赛安利斯很难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对峙的氛围沉重到连风沙都变缓慢了,赛安利斯被沙子刺得想要闭上眼。

  他侧了下头,缓了缓眼睛的酸胀。

  “你有没有想过。”轻而淡的嗓音响起。

  淮裴神色终于有了反应,哪怕那反应只是十分细微的神色变化。

  他抬了抬眼睫,眼珠平缓地转向他,“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是只有一个。”

  比如交换,比如强抢。

  赛安利斯当然清楚,但他还不知道,有一些他打算带进土里的秘密,已经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因此说起话来仍旧有恃无恐。

  他心里明白,真交上手,他不敌淮裴。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早把整个流程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很多事情,他在动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应对策略。

  他原本的敌人就不是淮裴,也想过在这件事情之后一定要活下来,唯一的想要的就是目标达成,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这给他的行动减少了很多负担,至少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死。

  他原本没打算把这件事拿出来用的。

  原本局面就已经够乱了,在这关头把帝国牵扯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原本就乱的局面更加难以预测。

  还有……景延。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为什么会救下景延了。

  毕竟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

  但他没想过,景延会一直关注他,悄悄收集关于他的信息……竟然还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他的身份。

  他对景延的印象还停留在被捆绑在火堆边、绝望而又无助地等待死亡的那个少年身上。

  懦弱,无能,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

  能够让曾经的赛安利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救下他,却没有丝毫值得现在的赛安利斯多看一眼的品质。

  他更没想到,景延会给他送来这样的东西。

  景延或许还沉浸在帝国对他的包容之中,但赛安利斯早已不对亲情抱有任何希望。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东西,一旦拿出来,景延就没有任何活路了。

  景佑不会放纵一个一而再损害帝国利益、参与谋害他父亲的人继续舒舒服服的活着,终生□□是景延最好的下场。

  但他没办法。

  等到亚特倒下,淮裴的下一个清算目标必然是他。

  对此他没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做出那些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无论什么结果,都是他应得的。

  但淮裴的态度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面对这样毫无道理的指控,还有那些人看似正义、高高在上的审判、愚蠢无知又自以为聪明的嘴脸、还有那些污言秽语。

  哪怕是圣人也该感到愤怒,但他竟然选择维护那些人……

  为什么?

  明明他们才是最该站在一起的!

  而且,对方的执行力过于强大,事态一下失控,滑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

  他不甘心,就不得不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那你打算如何呢?威逼利诱?”赛安利斯满不在乎地哼笑。

  纵然外表狼狈,却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

  “淮裴上将,你还是省省吧,亚特手里折磨人的办法比你吃过的饭都多的多,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怕这些吗?”

  说到那些年,他心底的恨意又翻搅起来。

  他很快压下这些多余的情绪,换成漫不经心的口吻,慢悠悠地威胁淮裴:

  “东西藏在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地方,我要是不说,你们谁都别想得到,帝国那个皇帝就等死吧!”

  他直勾勾盯着那双金色眼眸,“——只需要假装来不及阻止而已。”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所有的骂名只会记在我的身上。”

  ——不,他们知道。

  淮裴想。

  就在他们头顶,一颗卫星悄无声息移动过来,从茫茫宇宙中投下无声的注视。

  这颗星球上发生的所有画面都会被它捕捉,然后转播出去,播放给联邦亿亿万万的居民观看。

  这也是他们事先做好的准备之一。

  凡是领会过联邦议会的办事风格的人,都永远都不会低估这些政客的无耻。

  议员们的逃遁无疑是天大的耻辱。

  更难以挽回的是所有事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连遮掩都没有办法遮掩。

  在这种明明白白危及到全联邦的丑闻下,亚特大搞人体实验、威廉斯特家族构陷淮裴、落井下石、危机时刻还不忘扯头花……等等一系列行为都不算什么了。

  今日之后,联邦议院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议员必须引咎辞职,并且终身不得进入联邦核心机构工作。

  等到危机平息,他们中的某些人还会被扭送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连带着他们下面的一系列关系网也必然遭受重创。

  但这并不意味着绝路。

  联邦议院这场十级地震无疑是灾难,但对于某些人而言,这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权利的更迭从来都是缓慢而温和的,除非遭遇了毁灭式的打击,比如世界大战级别的战争,或者超出人类能够应付范围的自然灾害。

  在群体的生死存亡面前,有良心的人在为人类命运而悲叹,但在某些一生都在为了权利汲汲营营的人眼里,这却是快速跃升的机遇——

  能掌握的权利就那么多,然而,在这件事之后,联邦上层会空出无数位置。

  无主之物自然比被别人牢牢收在手里的东西要好抢夺得多。

  老的权力者囿于丑闻无法亲自操控权利,但他们仍旧可以寻找新的傀儡代替自己。

  新的投机者跃跃欲试,寻着空子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作为幸存的、没有被记录下逃跑丑态的议员,他们无疑是幸运的,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和尊严,但他们也是不幸的,危机消弭的同时,他们就成了新旧权利者眼中眼中钉。

  作为解决这件事的人,淮裴就是眼中钉里的眼中钉。

  也是新旧交替之中要除掉的那个最大阻碍。

  无需等到风平浪静,只要最致命的那一波海啸过去,攻讦和陷害就会到来,各种阴谋论的阴云已经肉眼可见地笼罩在了联邦头顶。

  ——怎么解决呢?

  其实很也简单。

  把英雄和功劳夯实就可以了。

  做好事当然要留名,傻子才不留名,古往今来多少误会起源于不长嘴和不留名。

  淮裴对当英雄没什么想法,但他也没有这么大方,忙活一场,最后把功劳全送给议会。

  在联邦数千亿人的见证之下,把铁和血铸成的功劳焊牢。

  在亲眼所见的事实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大致的布局早已定好,一切防范措施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只要变故发生,这套措施立刻就能就位。

  ——但是任谁也想不到,中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原本的布置反而成了约束。

  这时候再去关卫星已经来不及了,联邦内超过八成的人都已经看见了卫星转播出去的画面,除非传说中的神明降世,将时间倒回半小时之前,或者抹去世人的记忆,否则没办法把这件事变成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议院内,沐恩靠在椅背上,遥望着半空,深深地皱起眉,思索着对策。

  其余议员还没来得及高兴,乍一听见又要出变故,简直是肉眼可见的茫然。

  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

  淮裴的替身人偶还在这,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就被他听去了——诺亚嘴贱还挨了一巴掌呢,要是他们也在这时没控制住自己嘴贱,淮裴听了之后,一怒之下接受了赛安利斯的要求……

  那画面太美,他们想都不敢想。

  那些议员离开之后没有再回来,不过就算回来也已经迟了,没有任何作用。

  总不能向外界解释说因为赛安利斯威胁要毁灭世界,把他们吓得集体尿急,所以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因为洗手间不够才紧急调了飞行器,把他们运到其他星球去上洗手间吧。

  这种理由傻子都不会信。

  而且,为了让民众安心,议会还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与其回来扮演一个吉祥物,不如赶紧回家关上门,开个小会讨论一下要怎么挽回损失。

  整个议会厅空了大半。

  说起来这间会议大厅的使用率其实不高,因为有资格能够用到这里的场合并不多。

  平日没有会议时这里也一样空旷,阳光穿透玻璃形成光柱,灰尘在半空中飞舞,哪怕没有人也显得极为肃穆。

  但此时,地面撒满了雪白的文件,名贵木材制成的小桌被带倒,茶杯滚落一地,清亮的茶水顺着地面蜿蜒出去……让人莫名有种末日来临时市民全部逃离之后,空荡街头的既视感。

  人人紧绷身体,屏气凝神,好像有丧尸就贴在自己面前跟自己眼对眼,谁要是不小心泄出一口气,被对方发现自己不是活人,丧尸就会立刻扑上来把他们当牛肉干啃了。

  这氛围过于窒息。

  刚刚才挨了一巴掌的勇士诺亚看了看四周忙碌的众人,悄悄凑到弟弟耳边:

  “这帝国是不是缺心眼,还能发生这种事儿?这不是坑爹吗?”

  他声音压得极低,说完立刻坐远,用眼角觑淮裴。

  但淮裴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台机器人过于逼真,惟妙惟俏得在场众人谁都没发现不对劲,哪怕现在知道了它不是活人,也有种莫名的威慑。

  泽维尔面无表情转头朝向他哥:“闭嘴吧傻子,待会儿淮裴要是真把联邦送给赛安利斯炸了,咱俩就得被埋在这。”

  他垂下眼,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而且,就算淮裴不动……

  在这关头,任何不稳定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危险,外部还好说,消息虽然是公开的,但帝国毕竟离得远,想要在短时间内做什么也很困难,但是……

  他和诺亚可就在首都星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旦联邦陷入混乱,他和诺亚就是联邦要高度警惕的不安定因素之一。

  沐恩悄无声息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泽维尔没有转头,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下来。

  沐恩垂眸沉思片刻,揉了揉眉心。

  林家家主坐在他旁边,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感到了棘手。

  赛安利斯这哪是要毁灭世界,这是把淮裴架在火上烤啊,再等会儿,帝国那边收到消息……

  那就是整个联邦都被架在火上烤了。

  还有宇宙里游荡的那些星盗……联邦是个庞然大物,数不清有多少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联邦,就像老鼠盯着奶酪,就等着主人松懈或者病弱。

  议长一刻没敢歇着,从出事起就在不断联络各部分。

  军部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丑闻,这次清洗过后必定丢失一部分权利,议院有权临时紧急接管军部。

  哪怕他平时活的像个傀儡,这会儿却是这间屋子里明面上身份最高的人,必须担起责任来。

  联邦还能调动的几个军团,除了镇守驻扎星球维持秩序的,其余全部派往了边境。

  内部的镇压和安抚也在同步进行,务必不让联邦在这关头起乱子。

  唯一值得苦中作乐的就是联邦不像帝国那样是世袭制,各种贵族扎根,势力庞大,还都对皇位虎视眈眈,不然,议院这会儿已经被各路贵族堵到门口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那对非人兄弟,谁知刚把眼神转过去,就触到一双湛蓝清寒的眼眸。

  议长硬着头皮和沐恩对视。

  沐恩目光淡然。

  议长没能坚持多久,还是收回了视线。

  算了,这关头也不适合节外生枝。

  全息投影上,赛安利斯还在劝说着淮裴,淮裴始终一言不发。

  但他不说话,其他人就越发紧张。

  联邦各地,无数双眼睛密切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社交平台疯狂滚动的评论早已经停滞下来,哪怕是再没心没肺的人,这会儿也没心情上社交平台发什么留言了,最新的几条评论还是不同星球的时差党,以及作息颠倒的夜猫子,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发现网上天翻地覆,发出的惊叹。

  事情发展到现在,众人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起起落落起落起落,各种言论不断写下又不断反转。

  一开始还有人怀疑是淮裴在作秀,意图洗清自己身上的叛国嫌疑,佐证就是赛安利斯出场时对他那字字句句的维护。

  太偏袒了,偏袒得就像他是淮裴同伙一样。

  ——这其实也是赛安利斯的目的之一。

  除了同病相怜,忍不住想帮他说说话顺便骂一骂其他人,他还想逼淮裴站队。

  这和亚特给淮裴泼脏水的手法截然相反,两人一个硬泼,一个把脏水泼自己身上然后假装别人是自己同伙好拉人下水。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能说不愧是亲父子。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失态越发严重,滚雪球一般,活生生滚成了一场雪崩,议院却始终没有出面辟谣,哪怕是一句最简单的否认也没有……

  众人心里逐渐明白,这不可能是一场表演,而是切切实实的危机。

  如果无法解决,所有人都面临着危险。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对于淮裴,联邦的背刺和帝国的礼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淮裴更是毫不避讳,当着无数人的面,直白地告诉众人他和景佑之间的亲密关系。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景佑的父亲就是他的父亲,而联邦的人……

  有多少人刚刚还在骂他父亲就不该生出这么个叛国贼,换位思考一下,谁都没这个把握说自己一定会选择拯救世界。

  现在这些人也大多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误会淮裴了——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淮裴要真是投靠了帝国,在赛安利斯威胁他们的时候,就该赶紧通风报信,通知帝国来趁火打劫,多捞点好处。

  再煽风点火,让联邦多爆几颗星球。

  到时候,联邦面临的名誉和财产损失绝对是不可估量。

  他甚至都不用担心后续,反正“卖国贼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如贯彻到底,趁机给帝国多卖卖力,也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

  像现在这样,压着赛安利斯往死里打,不让他报复世界……他要是卖国,那可就叫首鼠两端了,等回头查出罪证来,他两面讨不着好。

  正是因为心虚,那些骂过淮裴的人这会儿格外不敢说话。

  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霾越来越重,空调口喷出的暖风都活像是带了冰渣子,冻得人婚身发抖。

  在场众人无不在心里大骂威廉斯特家这对父子。

  什么东西,自己找死就算了,非要拖整个国家下水。

  但众人心里又明白,想要扳倒亚特这种级别的人,就必须下狠手。

  蚂蚁在大象身上咬一口,大象会感到害怕吗?

  显然不会。

  闹出的阵仗不够大,对他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动动手指就能压下去。

  就算压不下去也无所谓,人的记忆是有限的,等这批人忘了这件事,再把网络留存的所谓证据一清,就约等于不存在过。

  这跟哪天没有关系,就算没有这场会议,只要赛安利斯想要报复他,想把他的罪行公诸于世,让他受到审判,更甚至如他所说,让亚特遗臭万年,闹出的阵仗就不会小。

  无论事态怎么发展,最后都会变成一桩天大的丑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哐当!”

  大门猛的被推开。

  这关头,任何声响对于众人饱受拷打的神经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几乎是立刻,所有人转头看向了门边。

  推门的人穿着联邦官员的制服,一张脸惨白,“议长,帝国……帝国发来了联络申请!”

  众人神色各异。

  明眼人都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帝国皇帝下毒,这件事绝对和帝国皇室脱不了干系。

  但是他们得知这件事也才半个小时。

  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起源于帝国。

  从暴露出来的情况来看,解药既然在他们联邦这位不作死不能活,想带着全世界去死的威廉斯特少爷手里,没有找到证据把锅甩回去之前,只能默认毒是他下的。

  那帝国这是……找他们要说法来了?

  不等众人反应,光年之外的赛安利斯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冷冷注视着淮裴,问道:“这么久了,你考虑好了吗?”

  “我的等待可是有限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