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裴抬起头看着他, 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把人哄回来,还没看够, 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把灰白色的棉质长袖袖子挽到手肘上, 没找到扎头发的橡皮筋,只能把头发披在脑后,这样茫然仰头的模样, 颇有几分在家待的好好的, 突然就被抛弃的无措和难过。

  活像个被渣男骗走了身心惨遭抛弃的小可怜,十分惹人怜爱。

  但景佑已经用血泪经验明白了什么叫可怜男人倒霉八辈子。

  从午夜算起, 这一天还没过完呢,他发誓他绝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

  景佑站起身, 垂着眼皮半笑不笑地扫了他一眼,就要从他身边走开。

  还没走出去两步,腰间骤然横上一条手臂。

  小臂皮肤白皙,肌肉结实线条流畅,浅灰色长袖挽到手肘, 能清晰地看见清瘦突出的腕骨和手背上浅浅的青筋。

  大力袭来, 景佑连反抗都来不及, 直直向后跌去。

  “好冷漠啊殿下,”淮裴把人抱坐在腿上, 锁着腰困在怀里, 无措受伤的神情荡然无存,眼神里满是笑意, 他拨开景佑的头发, 看着他染上一抹红晕的耳朵尖, “竟然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其实不是丢在这里, 是要把他扫地出门。

  但此刻的景佑完全没心情理会他说了什么。

  淮裴把他拉回来的动作牵扯到了某个部位, 他抓住淮裴的手臂,眉头皱起,脸色忽青忽白,挣扎着就要起身。

  淮裴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想换个更舒服的、能看清景佑表情的姿势,挣扎间景佑的拖鞋掉落在地上,被淮裴直接踢到了一边。

  景佑下意识抓紧了淮裴的衣服,脸色更加难看。

  淮裴有心想再故作生气地指责他两句,把装可怜进行到底,忽然见到他神色不对,玩闹的心立刻消散了。

  他手臂上松了劲,仍旧把景佑抱在怀里,低头去抬他的脸:“怎么了?我勒着你哪了?”

  景佑咬牙,几次想骂人都说不出口。

  他抬头瞪了淮裴一眼,漆黑的眼珠像是泡在水里,清透黑亮,满是羞恼,红晕从耳尖扩散到了整张脸,美艳不可方物。

  淮裴神色也古怪起来,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试探地问:“是我动作太重了?”

  景佑不说话。

  他一向是个要强的人。这种人往往会伴随着另一项特质,那就是自尊心强,不喜欢示弱。

  尤其是在一些不能启齿的事情上示弱。

  以往就算做什么,景佑也会强迫淮裴来配合自己,不让他太过放肆,所以第二天就算有什么不适应,也处于可以忍耐的范畴,太子殿下照样能够面不改色地去工作赚钱养家。

  但这次……淮裴太放肆了。

  行为之恶劣,已经远远不是“补个标记”就能概括的了。

  如果alpha对omega的标记不仅仅局限于咬穿腺体临时标记和成结终身标记的话,景佑现在全身都已经布满标记了。

  但太子殿下一生要强,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只是准备把淮裴赶走,好回去补一个无忧无虑、不会中途被人打扰的觉,结果这人竟然一把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景佑是不可能承认这种事的,他冷着脸躲开淮裴的手,“没有。”

  淮裴轻手轻脚把他抱在怀里,有点后悔自己的粗心,哄他,“我下次会轻点的。”

  又承诺:“以后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没有下次!”景佑躲开他蹭过来的脸,神情越发冻人,“不准说了,再说就给我滚出去!”

  淮裴才不管他拒绝不拒绝,强行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郁闷地说:“不滚,我不想走,一走又是一天,距离明天早上开幕式还有二十二个小时,那就是一千多分钟,不知道多少秒,要这么久见不到你,这比赛也就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就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景佑心说他又开始了,又开始装可怜了。

  这次绝对不能信他一个字!

  “你知道塞希尔来联邦了吗?”淮裴忽然问。

  景佑心不在焉,“知道,他太闲了,我让他滚去边疆吃沙子,结果他半路跑了,给我留了封信,说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转头就跑到联邦去了……你别蹭,有点痒。”

  淮裴抬起头,帮他整理好被蹭开的衣领,没忍住,用拇指在他深陷的锁骨上揉了揉,在景佑伸手来拍开他之前及时收手。

  “塞希尔在联邦两个月,给我讲了两个月你们的童年往事。”

  景佑比他矮半个头,挺直腰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要比他高出一点。

  他垂着眼皮扫了淮裴一眼,不是很在意。

  他的童年不是学习这个就是学习那个,枯燥是枯燥了一点,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几乎没有见不得人的黑历史——日记本除外。

  那是他一时脑子抽了,要不然也不能信了塞希尔“没疯狂过的青春不叫青春”的邪。

  但那事已经被淮裴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于谨慎,景佑又把自己的记忆理了一遍,发现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更加无所畏惧。

  塞希尔还能说什么?

  说他们一帮人早上六点起打游戏到晚上十二点睡各个黑眼圈赛熊猫?

  这又不关他的事,他可没跟着他们一起熬夜。

  “他说,你小时候其实很挑食,很多蔬菜都不吃,也不爱吃肉,就喜欢吃水果,但吃水果吃不饱,只吃水果营养也不够,负责照顾你的专属医生和营养师急得整天掉头发,但你还是坚持自己的喜好,只吃水果,吃到饱为止,直到……”

  景佑:“……”

  很好。

  真不愧是塞希尔,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损友。

  永远能从平平无奇的过往中挖掘出让他丢人的事。

  淮裴摸了摸他的头,“直到你发现别人都开始长高,只有你不长的时候,才终于开始正常吃饭,只是后来始终比他们矮几厘米。”

  景佑面无表情:“那是因为性别差距,跟我吃不吃饭没有关系,还有,我不矮。”

  淮裴望着他染上一抹红霞的侧脸,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给自家炸毛的未婚夫顺毛。

  “嗯嗯,不矮不矮,这样刚刚好,坐在我腿上的时候不用低头就能接吻。”

  “……那是因为我腿长!我一米七八!”

  淮裴闷笑了一声,“他还说,他才是从小陪着你一起长大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你,我只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和信息素契合度足够高才吸引了你。”

  说到最后,他声音又淡了下来。

  景佑忽的想起昨天淮裴关灯的举动,还有从头到尾都收敛得很好,没有泄露出来一丝的信息素,唇角紧绷了一下:“他故意的。”

  “我知道,知道他是想用这种办法刺激我让我回帝国,也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未必是真的,”淮裴说,“但他有一点其实说的很对,他陪了你很多年。”

  “你们一起上学,一起长大,每天有很多时间都在一起,他可以了解你所有的喜好,正大光明告诉别人他是你的青梅竹马。”

  “但我……我们真正认识也就这大半年,你每天都很忙,我们能相处的时间一直很少,甚至中间还分别了两个月,就算以后回来了,也不能无时无刻地在一起。”

  “你总是有自己的事要忙。”

  “…………”

  景佑被他说得有了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只顾工作不顾家的渣男,每天都让恋人在家里苦苦地等待着自己,一点都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半个月,”淮裴双手环着他的腰,微微仰着头,“我想陪着你。”

  景佑半个身体都被他圈在怀里,睫毛浓密的眼梢压低,似乎有些动摇,“但是我这里没有你的衣服,你每天早上还要去赛场,会很麻烦。”

  “我回去拿。”

  “留在这里的话,你工作怎么办?不是还要看守赛场,保护联邦这次来的师生吗?”

  “你也要去赛场,可以一起去。”

  “白天去赛场,那你晚上睡哪里?”

  “你床上。”

  景佑转头盯着他。

  淮裴:“………………”

  景佑捏着他下颌,把他头抬起来:“装都不装了是吧?”

  淮裴目光游移,偏过头去。

  景佑把他头转了回来,眯眼看着他,形状优美的眼梢上挑,“我说呢,这跟塞希尔有什么关系?你好端端的提起他。没惨硬卖是吧?”

  淮裴牢牢抱着他不撒手,一声不吭。

  “alpha是世界最大的骗子,心疼alpha倒霉八辈子,这话我信了。”

  景佑缓缓摇头。

  淮裴感觉自己要是再不说话这话题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绝对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啊。

  “佑……”

  “塞希尔死定了。”景佑说。

  淮裴:“?”

  “刺激战术是吧?”景佑察觉某处传来的不可言说的诡异感觉,冷笑一声,“他今年和明年的工资一分钱也别想要了。”

  对于塞希尔到处乱窜、还擅自写下遗书让家里放弃抢救他的行为,他的父亲、威廉卡文迪许公爵表示十分震惊,十分遗憾,十分伤心,拿手帕蒙着脸掉了两滴泪,然后强忍着悲痛,利索地把塞希尔的家族账户给注销了,卡里的钱全捐献给了贫困儿童。

  没了零花钱,再没了工资,这位小少爷一觉醒来,已然实现了由奢入俭,由富到贫。

  淮裴怔了两秒,低低笑起来。

  “笑什么,你以为你比他好到哪去?”景佑一手卡着他脖子强迫他抬头,“说走就走净身出户是吧,走的这么潇洒,你那彩礼别想拿回去了,还有原本给你准备首饰……珠宝,王冠,礼服,你一样也都别想要了。”

  “不要,都留着,给你买好吃的,把我的宝贝养的好好的,”淮裴抱着他,“或者也拿去捐了,其他的……珠宝,王冠,礼服,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青年的声音就在耳边,说别的事还好,说这种话是真的有些难熬。

  景佑不自在地偏开头,“你能有什么钱,留着给自己当私房钱吧。”

  他想起什么,又把头转回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殿下啊,”淮裴轻松地说,“我的小皇子小殿下,我的未婚夫,我的……宝贝。”

  “……比你在桥上写的那些还要肉麻……等等,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小佑这两个字给划了?”景佑用手指威胁性地蹭过青年侧脸,捏了捏,“你对我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吗?”

  两人视线相触,景佑一副回答不好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危险神情。

  淮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景佑同样穿着居家服,只是颜色不同,是纯黑色,袖口露出的手腕细瘦,好似牛奶里浸泡出来一般白皙细腻,生气时眉目灼灼。

  他是那种明艳的长相,美艳却不会让人觉得颓靡,但这会儿……景佑刚从床上起来,神情惺忪慵懒,敞开的衣领里暧昧吻痕清晰可见,拽着他衣领的手指细长,骨节精巧好似艺术品,恍惚有种不堪一折的错觉,长发披散,单膝跪坐在他身上。

  让人觉得这里不是设计成玻璃花房的清新餐厅,而是黄金打造的鸟笼,而他是被黄金镣铐锁住脚腕关在里面、注定要颠倒众生的祸水。

  而这里能被他颠倒的只有淮裴一人。

  淮裴缓缓握住景佑的手,“……塞希尔刺激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叫你的,没有不喜欢你的名字,你的所有我都喜欢,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你。”

  温柔乡英雄冢,自古美人关难过,淮裴到底没能扛下来美色拷打,不到半分钟就招了。

  “好的,我知道了。”景佑又给塞希尔记了一笔。

  “那我可以这样叫吗?只是私下里叫,我不会在外面乱喊的,”淮裴任由他掐着脸,见景佑不说话,他雪白的长睫一闪,委委屈屈地补充,“你是我的,我不想和别人用一样的称呼。”

  景佑挑眉看着他:“很想?”

  淮裴:“嗯嗯。”

  景佑推开他,把一旁布艺拖鞋捡回来穿上,转身朝外走去。

  淮裴措不及防怀里就空了,看着景佑的背影,有些不解。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还有之前说的,让他留在这,景佑也没给准确的回复。

  淮裴思考了两秒,果断起身跟了上去。

  景佑斜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淮裴耐不住,走了几步又开始不安分,试图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准话。

  他试探道:“佑佑?”

  景佑:“嗯。”

  淮裴:“小佑?”

  景佑:“嗯。”

  “阿佑?”

  “嗯。”

  “……亲爱的。”

  “嗯。”

  淮裴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宝贝。”

  “你有完没完。”

  “你今天……怎么什么都答应啊?”

  淮裴快走两步,站在景佑身旁,两人相距不超过三厘米。

  很快这三厘米也没了。

  景佑偏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牵住了他,细长的手指滑入对方指缝,两只手紧密地扣在一起,指腹贴着对方的手背。

  淮裴的手指比他要粗一点,骨节处的触感尤其明显。

  淮裴莫名觉得,和景佑这样光明正大的十指相扣,比昏暗房间里的耳鬓厮磨还要让人感到亲密。

  “你不是说你是个有名分的人吗?有名分没结婚,那我们就是在谈恋爱,既然是谈恋爱……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啊。”

  景佑说这话时目光直视着前方,只有收紧的指尖能传递出他的情绪。

  这是一条林间小路,阳光穿透浓密树梢落在他眼睫,清晨的雾气在光柱之中飞舞。

  淮裴心底一动,停下脚步。

  景佑转头看他:“怎么了?”

  “我……”淮裴顿住。

  他松开景佑的手,指尖从景佑宽松的衣领探进去,勾出一条银色的细链子。

  项链下方挂着一枚戒指。

  金色的阳光照在这枚3.6个亿的钻石上,光芒近乎刺眼。

  淮裴低头看着景佑,“我想让我的名分变得更名正言顺一点。”

  景佑怔住。

  他没有动,任由淮裴从他颈后解开链子暗扣,把项链取了下来。

  钻戒从银色细链中滑下,落在淮裴的手掌心里,淮裴抬眼看着他,就要单膝跪下去。

  “别跪,”景佑拉住淮裴,嗓音发紧,“地上不干净。”

  林间小道是用一块块长方形铺出来的,并不连贯,每块石头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野草从缝隙里生长出来,叶片被露水压弯,石板上人来人往,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水。

  “又不是有刀子,”淮裴弯起眼,他在景佑面前单膝跪了下去,牵起景佑的手,“一辈子也就一次,谁还要管地上干不干净?”

  他在地上跪的笔直,眉眼含笑,温柔地注视着景佑,“宝宝,克服一下,我想这样已经了很久了,你就让我求个婚?”

  “花了3.6个亿呢。”

  “……跪的又不是我,我克服什么?”景佑微不可闻地说,末了转眼看向淮裴,“动作快点,我要去工作了。”

  “好,”淮裴答应一声,忍不住笑了,承诺他,“很快的。”

  地上铺满了青草,草叶的青涩伴随着露珠的气息弥漫在四周,远处白色栅栏上爬满了红蔷薇,娇嫩的花苞绽放的如火如荼。

  淮裴的长发末尾垂到腰间,仰起头,浅金色的瞳孔中盛满了阳光,比阳光还要温暖。

  “这个请求好像很突兀,又好像不太需要了,但我还是想问一问——”

  “我想成为你身边、唯一能够名正言顺陪着你的那个人,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