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阳光很好, 金色的阳光撒在沙砾上,海风时不时吹来, 海面波光粼粼, 十分赏心悦目。

  但这其实只是表象。一颗星球被两国研究院评价为不适宜居住,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资源贫瘠, 往往还存在着无数安全隐患, 看似和煦的阳光下可能是宇宙中传递而来的某种有害射线,人体长时间暴露在这种射线之下, 很可能引起基因突变。

  因此,Nidhogg的成员不出任务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地下基地里休息或者训练,很少有人出门“晒太阳”。

  但景延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他任由自己全无遮挡地暴露在辐射之下,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随之而产生病变似的。

  520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大人物不是向来惜命吗,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作死的。

  还有……

  “报恩?”

  “是的, 其实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第二次见面, 我曾经还见过你一次, 而那一次,你救了我, ”景延摘下□□镜, 深情地看着他,“所以, 我一听说你们来了卡罗林撒, 立刻就打晕了我的侍卫, 不远光年来见你……”

  520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两秒, 扬眉:“但我只在你眼里看出来你想睡我。”

  “这可是来自美人的救命之恩, 如此大恩大德,当然要以身相许。”景延说得大义凛然。

  520长长地“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我要是长得丑呢?”

  景延满脸你太小看我了,看我给你展示真正的技术。

  他一挥手,“放心,我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再说了——关了灯都一样,不影响我报恩。”

  “………………”

  520当杀手多年,杀过无数的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被杀手绑架了,第一反应是约杀手打一炮的。

  该说他色胆包天不怕死呢,还是真的胸有成竹笃定自己一会不会出事呢?

  “亲王殿下,下次要编瞎话的话,你还是跟888编吧,就是当时拿枪顶着你的那个,”520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你的成功率还会高一点。”

  景延大笑着躺了回去,胸膛衬衣散开,露出大片紧致光滑的肌肉,隐隐能看见排列整齐的腹肌。

  太阳镜挂在他衬衣领口,沉甸甸地把领口往下坠。

  他戏谑地看着520:“是你们太阴谋论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去看个热闹,不小心被抓了呢?你要问我原因,我不忍心美人失望,就只能给你编一个了。”

  “……不想说就算了,”520拍拍手上的灰,“你继续钓鱼吧,我要出任务去了。”

  “加油小美人,要活着回来哦。”景延毫无诚意地挥手,笑意散漫,那姿态就像送儿子进学校的老父亲——连儿子在上几年级都搞不清的那种。

  520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景延咂咂嘴,可惜地摇摇头:“这破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他闲适地看着和天空相接的海面,懒洋洋感叹:

  “阳光,大海,要是能有一瓶美酒该多好!”

  一瓶酒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

  瓶身是深黑色,标签上有一个烫金徽章——两丛互相掩映的蔷薇,中间悬浮着一顶小小的皇冠。

  “哟,女王的秘密花园。”会议室大门打开,男人走进来,拿起酒打量了两眼。

  酒瓶已经打开,酒液的芬芳喷涌而出,他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嗅了一口,笑道:“真不错,不过他们家的酒不是只卖女人吗,你们怎么买到的?”

  “组织里新培养了一位女性杀手,才十六岁,omega,会弹钢琴,还会跳芭蕾,在联邦很有点名气。”

  首领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弯下腰向他解释,顺便递过来一张照片,“听说您喜欢这家的酒,她特地给您带的。”

  男人瞥了一眼照片。

  十六岁的小姑娘,雪肤花颜,穿着一身洁白的芭蕾舞服,满头银发像雪花一样晶莹剔透,俏生生地往舞台上一站,像一株清新纯白的茉莉,任谁也看不出她其实是一个从小受训练长大的杀手。

  “小姑娘啊……”男人举起酒瓶往嘴里倒,深色的酒液沿着嘴角滑下,浸湿了胸口的衣襟。

  糟蹋完这瓶售价接近七位数、拿着顶尖芭蕾舞演员履历才能买到的酒,他擦了擦嘴,指尖抵着瓶口,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一声。

  “可惜啊,我不喜欢小姑娘,我喜欢带劲一点的,比如……刚刚出去那位。”

  首领有些失望。

  他名义上是Nidhogg的首领,但Nidhogg的权力并没有掌握在他手里。

  很多人都知道在他之上有很多股东,但是没有人知道,在股东至上,Nidhogg还有一个创始人。

  他只是创始人的代理人,一个替他传话做事的傀儡。

  首领对这次的“礼物”寄予厚望,但男人显然对会跳芭蕾的小姑娘没兴趣。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另一边。

  首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会议室内的投影不知何时打开了,整个空间被莹蓝色的投影占据,海浪起伏,蓝天被一线白痕划分成两半,那是飞行器掠过天空留下的尾迹云。

  基地外出的杀手都是乘坐这样的飞行器离开,然后在最近的城市中转,悄无声息汇入人流……

  520乘坐的飞行器很快挣脱大气层的束缚,天边只剩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

  首领回想起男人刚刚说的话,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520?可是……”

  “可是这样的美人马上就要没啦,”男人嗓音含笑,“真是可惜啊。”

  首领看着他丝毫看不出可惜意味的表情,哽了哽。

  “大人,我不太明白,虽然520之前在帝国行动失败了一次,但他是组织里最出色的杀手之一,派他去执行这样必死无疑的任务……”

  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而且,不是你自己说对他感兴趣的吗?感兴趣就把他杀掉?这是什么残暴的爱?

  “行动失败了一次……”男人笑了一声,偏过头,“他带回来的行动录像你们看了吗?”

  他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面具上画着狰狞的鬼脸,一直遮到了下巴。

  他刚刚喝酒是掀开面具喝的,喝完又戴上,整个面具下半张脸湿漉漉水淋淋的,猩红的液体挂在嘴边,活像恶鬼刚喝完了血。

  “看了,他们的行动的过程中行踪暴露,遭到了帝国军队的围剿,帝国太子景佑亲自参与了逮捕。”

  说到景佑的名字时,首领抬头看了一眼男人。

  视线在男人脸上那张狰狞的面具上一触即分,很快重新低下头。

  “帝国出动了仿生AI机器人,这是我们没有监控到的技术,他们一时不察落入了圈套,最后520靠着机甲侥幸逃脱,666当场死亡,尸体回收失败,我们尝试引爆尸体内的芯片,但是自毁程序失效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的工作可太糙了,这么明显的假视频,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啊?”首领愕然,“可是视频一经上传就发给了中央主控系统,系统进行了详细分析和检验,结果显示录像没有问题。”

  “系统……AI是最不可信的东西,这些年AI出问题的例子还少吗?你们分析视频全靠AI?”

  首领不敢说话。

  “难怪你们一直被景佑压制,原来就是这么办事的,”男人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去帝都杀人,都不了解一下帝都的安全防御系统吗?但凡你们了解一下,都不会对这个结果深信不疑。”

  首领被骂的抬不起头。

  “520要是开机甲跑路,只会有一个结果——被帝都星上方的几万颗卫星攒射,在宇宙里爆成一朵烟花。”

  首领试图解释:“但是……当时事出突然,帝都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帝都星人口密集,万一防御系统误伤到了普通平民,景佑未必敢开……”

  安全防御系统是帝都星最后一道屏障,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必要时候不会启动。

  “景佑不敢?”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

  首领又闭嘴了。

  “好吧,就当他不敢,那我们来说说第二点——”

  首领不自觉站直了。

  “你是不是忘了,那天在场的可不只有景佑。”

  男人轻轻一点首领摆放在他面前的照片。

  照片上,少女的银发格外显眼。

  “他的alpha可也在那呢,淮裴的名声你没听过?当年战场上,他入侵帝国机甲操纵系统,以一己之力让多少机甲丧失行动能力,520能当着他的面启动机甲?那可真是了不得,有这样的手下,咱们还愁不能称霸宇宙吗?”

  首领:“……”

  首领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脸色隐隐发白。

  男人得出结论:“他是被景佑放走的,要么利益交换,要么武力威胁,我估计两者都有——”

  “但以景佑的性格,就算淮裴在他身边,也绝不会拿帝都冒险,只要520主动提出交易,他一定会答应,毕竟,他想要的也只是520口中的情报,把人抓住逼供和他主动交代的效果是一样的,还省了他不少功夫。”

  首领不解:“那666呢……”

  666可是死了啊。

  如果520选择了投诚换取活命的机会,没道理666会头铁地死扛着不说。

  如果说了,他又怎么会死?

  男人摸了摸下巴,“应该是被520杀掉的吧?啧,这小野猫连自己的同类都杀啊。”

  666不可能自杀,那天在场的人一定有一个是“凶手”,不是景佑就是520,无论这看起来多不可思议。

  显然,男人已经认定了动手的人就是520。

  首领向来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的直觉有多恐怖,打了个寒噤,不再说话。

  “再利的刀,也要握得住才有用,可他偏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成了一把会噬主的妖刀,在这种情况下,打碎它才是最好的办法。”

  男人笑着摊开手,“所以我才说……太可惜了啊。”

  男人看着眼前还没撤去的全息投影,把模拟度调到了100%。

  AI模拟出海浪的声音和阳光照射的温度。

  男人晒了会儿“太阳”,“话说,外面这太阳晒的我都要变异了,你们就不能搞个罩子把它罩起来吗?我每次来这里都会掉好多头发。”

  首领还以为自己要被处罚了,谁知男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有要处罚他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听到男人的问题,他委婉地说:“……资金不太够。”

  “联邦那边不是经常给你们送钱吗?怎么会钱不够?”男人纳闷地看着他,“你贪污了?”

  “我怎么敢,”首领冷汗狂掉,“您忘了吗,您让我们向帝国后方发动了战争,已经打了三个月了……”

  要说花钱的速度,还真没有哪一项能跟打仗相比的,打出去的那一发发炮弹可都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啊。

  哪怕是把钱堆起来直接点火烧,都不如战争花钱的速度快。

  太空舰队同时作战,一轮齐射下来,花费的金额都是从百万开始起跳,首领别提有多心痛了。

  而且,这场战争打到现在,Nidhogg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没有取得丝毫战果,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发动战争时,他为了说服联邦支持他们,承诺会把打下来的领土归入几个高层的口袋。

  不是联邦,而是个人,相当于打造一个独立王国。

  然而,现在钱是投进去了,但占领的星球全被景佑给抢回去了,Nidhogg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和联邦那边交待。

  “好吧。”男人放弃纠结这个问题,很快接受了自己已经沦为了穷光蛋的事实。

  “联邦那边已经在催了,那些老家伙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咱们怎么办?这场战争还打吗?”首领小心翼翼地问。

  “打啊,为什么不打,让他们继续给钱,”男人打了个哈欠,“打不下来也没关系,只要给帝国造成一点麻烦就好了,等到076星那边开发完成,咱们就有钱了。”

  “可是076星开采还需要几个月……”

  “几个月而已,实在不行咱们还有‘人质’在呢,你怕什么?行了,你先去忙吧,我累了先睡一会儿。”

  首领下意识服从命令,站起来往回走,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反应过来。

  他似乎又被男人随手给打发了。

  .

  076星的开采正式走上了正途。

  几个贵族少爷是去监工的,当然不用亲自下矿,平日里大把的空闲时间。

  大家都出生于同一个阶层,彼此之间相互熟悉,没几天就熟稔了起来,没事就凑在一起吐槽076星条件艰苦。

  塞希尔是几人中间出身最高的,再加上人人都知道他很得景佑信任,除了诺兰,其余几个贵族少爷都十分乐于与他交好,无形之中就把诺兰排斥了出去。

  诺兰那是什么性格,从小在家中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没有王子的命得了王子的病,怎么可能受这种气。

  他见了面就对塞希尔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拿他给景佑做备胎的事嘲讽他倒贴都没人要。

  但是,他不受气,塞希尔就更不可能受气了。

  ——论家世地位,论个人能力,论背景靠山,论长相颜值,你诺兰有一样比得上我吗?

  老子腿毛都比你长得好!拽什么拽?

  景佑抓捕左珩是秘密行动,全程保密,这也导致诺兰到今天还不知道左珩已经出事了。

  他每晚准时准点给爱人打电话,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顺便痛骂塞希尔。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拨打的电话早已被不知不觉之间转移到了安全署,再由安全署转移到塞希尔的终端上。

  诺兰每晚给“左珩”打的电话,实则都是他在接。

  塞希尔缺德就缺德在……他故意引这诺兰对他海誓山盟,然后把这些电话全部录音了。

  当然,就算他不录音,安全署也会录音,然后一句一句地分析他透露出去的情报,收集汇总罪证,然后递交给景佑。

  等到罪证递交的那一天,塞希尔直接把处理过后的录音——消去了一部分敏感词——公放出去了。

  诺兰在076星狠狠地红了一把。

  不等他找到自己拼命,塞希尔把左珩左右逢源的照片全部无偿送给了诺兰——以打印出来后贴在公告栏上的方式。

  诺兰瞬间红得发紫。

  不难推测出,都不用等到076星开采结束,他的这段风流韵事就会传遍整个帝国上流贵族圈子。

  幸运的是他可以免去社死的痛苦,因为他直接被帝国安全署的人从076星带走了。

  渐渐入了秋,一场寒流席卷帝都星。景佑天天早起晚归,连续一段时间之后,他不幸地被寒流击中病倒了。

  幸而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身体一向健康,哪怕是不吃药,过几天也能好。

  景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但他这次一病倒,突然就严重了起来,一觉睡醒连床都下不了了,吃药打针齐上阵,也只是让他体温降下来不再发烧而已。

  帝国的治疗仪朝着治愈外伤的方向发展了,感冒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反而不在它的工作范围内,除了吃药就是静养。

  淮裴请了几天假,一直留在皇宫里照顾他。

  景佑这几天几乎都在半昏睡,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偶尔还会迷迷糊糊地漏出几句话。

  跟说梦话一样,什么都听不清。

  他这一病,每天都晨会是开不下去了,议政厅内只剩下几个老头子大眼瞪小眼地吵架。

  倒是景帝听说他病了,难得离开自己的寝宫,来探望生病的儿子。

  景帝进屋的时候,淮裴正在哄景佑吃药。

  景佑全身无力,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人叫起来,冒出点起床气,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淮裴倒是不生气,没让他把药碗打翻,端过来凑到他嘴边想哄他再喝两口。

  黑褐色的苦涩药液散发出难闻的药味,景佑半梦半醒,十分排斥这个味道。

  淮裴喂到药快凉了也没能喂进去几口,景佑眉心皱的死紧,咬着牙关不松口。

  淮裴没办法,把他嘴角沾的药液擦干净了,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吃不吃,不吃我亲你了。”他低声威胁。

  景佑迷迷糊糊睁眼看他,觉得他烦,别过头去,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景帝。

  景佑瞬间清醒了大半,伸手去推淮裴。

  但他手臂绵软无力,勉强抬起来,也只能到他胸口,还没用力就被淮裴握住了手。

  “又撒娇?”

  景佑刚生病的时候,以为只是个小感冒,连药都没吃,后来病严重了,还没烧迷糊的时候,他一心记挂着工作,吃药也很配合。

  但这病严重之后,他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脾气越发暴躁不说,还变得格外的粘人,浑浑噩噩的时候有很多亲密的小动作。

  淮裴有点高兴,但景佑不吃药又不行,他一味的想用这种方法逃避吃药,总不能就真顺着他不吃了。

  “父亲……”景佑声音虚弱,想提醒淮裴。

  淮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浑然不知自己身后站着个谁,还在低声威胁:“为了不吃药,你连爹都叫出来了?”

  景佑:“……”

  景帝:“……”

  景佑彻底清醒了过来。

  两父子隔空对视,景佑一脸惨不忍睹,景帝头上直接聚集起一朵乌云,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张嘴,不然我真亲你了,”淮裴威胁性的捏起他的脸,“让你连嘴都合不上,只能乖乖吃药。”

  景佑:“…………”

  淮裴见他“老实”了,满意地端起碗,放在他嘴边,“张嘴。”

  景佑机械地张开嘴,药液滑过喉咙,留下满嘴的苦涩。

  淮裴把碗放在一边:“苦不苦?”

  景佑含着一口苦药,心说这不是药苦不苦的问题了,你先回个头我们再说别的。

  还有,等他病好了,必须让研究院的人改善一下感冒药的口味了,上次还没这么苦的,怎么越做越回去了?

  他现在已经不敢开口戳破这个尴尬的场景了。

  淮裴半点没听见他的心声,见他老老实实喝了药,脸色好看了一些,头也不回地把碗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把人抱在怀里揉了揉。

  景佑全身僵硬,生怕淮裴继续做一些更出格的事情。

  不过,还算淮裴有分寸,知道他病了不舒服,没有闹他,只是抱着他,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

  “还想不想睡觉?我陪你睡一会儿,但也不能睡太久,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

  淮裴还记得自己那天讨来的福利,不再用冷冰冰的景佑两个字叫他,虽然被景佑中途截断,变成了景佑对他的昵称,但景佑也没不让他叫不是。

  这会儿把人抱在怀里,他还无力反抗,简直没有更好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多叫叫,说不定景佑听习惯了,就不再那么排斥了。

  淮裴状似不经意地低下头,把他一缕头发从额头拂开:“对了,佑……”

  “咳咳咳咳咳!”景佑听了个话音,心说再不打断就不行了,于是立刻拼命咳嗽起来,满脸痛苦地闭上眼。

  景帝彻底看不下去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从门口大踏步走进来。

  淮裴回过头,愣了一瞬:“咦,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景帝皮笑肉不笑:“当然是我儿子叫我的时候。”

  他加重了“我”这个字。

  淮裴稍加回忆,然后:“……”

  景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三秒后,淮裴领悟了他的意思,忙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

  景帝在他坐的地方坐下。

  景佑靠在床头上,有些尴尬。

  “病了?”景帝还是不太痛快,拿眼睛剜了淮裴一眼,“他怎么照顾你的,让你病成这样。”

  淮裴没吭声。

  “不关他的事,”景佑解释,“是我自己想得太多,这才病倒了,其实也没多严重,过两天就好了,还麻烦您跑这一趟。”

  “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脸色难看成了什么样再来说这话。”景帝冷道。

  景佑的脸色确实不好看,整张脸惨白一片,殷红的唇都失了血色,眼底一道青黑。

  直觉这问题再说下去景帝就真要发怒了,景佑无奈,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父亲,有一件事我本来想来告诉您的,但我这一病给耽搁了,刚好您过来了,我就想问问……”

  “景延那狗东西的事?”

  狗东西……

  景佑:“……对。小叔他被Nidhogg的人绑走半个月了,前几天Nidhogg的人给我发了一封信函。”

  “让你拿什么换他?不换。自己蠢的被抓,还要连累别人去救他,”景帝斥道,“让那帮恐怖分子随便找块地把他埋了算了。”

  景佑也挺想骂人的,但景延毕竟是他亲叔叔。

  他私下里当着安全署官员的面骂骂景延就算了,在景帝面前,他还是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

  “Nidhogg的人提出,让我们割让卡罗林撒在内的三颗星球,换小叔回来……”景佑有些犹豫。

  对于这个小叔,虽说是血脉至亲,但景佑从小到大其实也没见过他几次。

  景延出生的时候,景无阑已经十几岁了,那时候别说景佑,景佑他妈都还在玩泥巴。

  后来景无阑跟随大流起兵争夺皇位,几十年年没回过家。

  别说景佑,就连景佑他母亲都没见过公公婆婆几面。

  景佑家祖上应该算是帝国最古老的一批贵族,不然景无阑也没有角逐皇位的资本。

  但景佑爷爷是求稳的那一批贵族,景无阑提出要参与争夺的时候,他当时并不同意。

  景无阑和自己的父亲吵了一架,带着家族中愿意追随他的人离开,自此再也没回去过。

  景佑爷爷一直对外宣称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景延。

  他这举动相当于和景无阑断绝关系,无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和他无关。

  如果只看这些,很多人都会觉得他太过迂腐,也太过于保守。

  机会摆在眼前,结果他连去争夺的勇气都没有,活该他在景无阑功成名就之前就老死了,一天的光都没沾到。

  但景佑却不这样觉得。

  他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自己爷爷一面——在他病重的快要死去的时候。

  人之将死,身上的气息也会随之改变,那种陈腐的气味不是任何东西能够模拟出来的,只要闻到就会让人觉得压抑难受。

  但是,当时尚且年幼的景佑却隐隐察觉到,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其实不是老人身上散发出暮气,而是对方打量他的眼神——冷漠的,估量着什么的眼神。

  不像爷爷看孙子,像菜市场买鱼。他觉得景佑这条鱼不符合他的预期,于是对他格外冷淡。

  景无阑牵着景佑的手走到床边,让他叫爷爷。

  老人躺在床上,厚重华丽的帷幕遮住了他的脸,整个人陷在床上,只有一声声沉闷的咳嗽传来。

  景佑怯生生地叫爷爷。

  老人过了很久才出声,“这是你的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景佑走上前。

  景无阑挽起床帏,挂在一边的钩子上,露出老人苍老的脸。

  老人费劲地偏过头去看他,只看了一眼,他就皱起了眉:“omega?”

  景无阑加重了语气:“父亲。”

  “你有一个弟弟,你母亲应该告诉过你,”老人视线浑浊地看向景无阑,“我让他来见见你。”

  “不必了,我是带着佑佑来看您的,看完了我就走。”景无阑生硬地打断了他,“不用见其他人,将来我要是能成事,佑佑就是太子,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老人沉默片刻:“你弟弟是一个alpha。”

  “对,我知道他是alpha,也是您唯一的儿子。”景无阑道。

  老人被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见过老人,景无阑原本要带他离开,但是见过医生之后,两人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医生说他可能活不过月底了。

  在那半个月,老人没有放弃,一直想让景无阑见见景延,甚至搬出了他早已死去的母亲。

  最后还是景延自己站了出来。

  “爸,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的吗?这皇位是大哥打下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planA已经成功了,我都被躺赢带飞了,现在不是该直接摆烂吗?”

  也就是那时,景佑隐隐察觉到事情不是外界流传的那样。

  景延说——planA已经成功了。

  有planA,就该有planB,甚至planC……

  planA是景无阑造反,那planB是什么?

  要是景无阑失败了……景家就直接放弃他,全心全意保存实力,让景佑袭爵?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景家只有一个儿子?

  景佑想,这也太不公平了。

  景无阑要是赢,了景家全家受益。

  要是输了,他自己承担后果,无论如何,景延都是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的。

  但是,从纯理性的角度来说,景佑又不得不承认,这其实是一种相当聪明的自保方法。

  在古时候也有相似的例子。

  一个谋士家族同时出了几个优秀的后辈,又恰好身处乱世,几个后辈于是被安排在了不同的主公身边,帮助对方谋划天下。

  最后,无论是谁赢了,这个家族都没输,他们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永远保持理智不出错?

  景无阑可以不计较老爷子赤裸裸的偏心,但他忍受不了老爷子想把他辛辛苦苦拿命打下来的江山送给景延。

  要不是景延主动退出,景无阑和景延两兄弟的关系就要因为老爷子的一意孤行毁于一旦了。

  “割地?”景帝果断道,“不可能。”

  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可能这样割让给别人,拿谁威胁都不好使。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Nidhogg拖着这件事,一直不给个准话,我担心小叔会出事。”

  “那帮恐怖分子还拿他有用,不可能杀了他,最多砍他两只手来威胁你,让研究院保存好了,回来还能给他接上,接不上就安装机械的,一样能用,自己乱跑,怪不得别人。”

  景帝眼神冷淡。

  “至于赎金……要钱好商量,要别的一律不答应。”

  景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景佑发给Nidhogg的信函里让他们直接撕票,其实不是不在意景延。

  绑架这种事就是绑匪和人质家属的心里博弈,如果人质家属从一开始就表现得伤心欲绝,悲痛得绑匪说什么他们都答应,很可能给绑匪建立起心里优势,他们索要的筹码也会进一步升级。

  换而言之,如果景佑从一开始就表达出对景延的在意,那Nidhogg势必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到之后别说几颗星求,就是把皇位送过去,对方都不可能把景延放回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只要把他掌握在手里,要什么景佑都会答应。

  所以景佑从一开始就咬死了条件,仗着对方不敢真的把景延如何,直接挑衅他。

  他越是这样,景延才会越安全。

  就像景帝说的,最多被砍只手,自己乱跑怪的了谁,反正那些人不敢杀他。

  双方博弈到最后,只要对对方有需求,就一定会做出一定的退让。

  景佑的底线就是不割地,除此之外,如果Nidhogg索要钱财和安全署底下那几个人,都可以考虑。

  如果Nidhogg执意要帝国领土……

  景佑就只能带兵踏平Nidhogg的老巢,然后给景延风光大葬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