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因为血型稀有, 或者其他特殊的体质被人绑走,掏空器官大肆贩卖, 更甚至直接被当做了人体血库、人体器官库养着, 需要的时候就直接做手术摘除换给需要的人。

  景佑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

  前段时间雷诺公爵领地里被捣毁的那个地下城市中就有这样的黑色产业链。

  从几百年前到现在,这种透露着恐怖与荒诞气息的黑色新闻从来没有消失过。

  ABO性别分化之后,除了心脏肾脏血液这些常年供不应求的“热门商品”, 腺体也成了众多器官贩子趋之若鹜的对象。

  在机甲刚刚被研发出来的那段时间, 机甲对驾驶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能够驾驶机甲的顶级alpha直接被捧上了神坛。

  一个家族里是否拥有最优秀的alpha, 甚至能够决定一个家族的未来。

  在那段时间内,人们对alpha的追捧到达了极点, 无数家庭把生出一个顶级alpha当做翻身的资本。

  在这种情况下,一条全新的黑色产业链被悄然构建——人造顶级alpha。

  把出身寒门、尚且年幼无力反抗的顶级alpha的腺体摘除,移植给那些出生豪门但天赋平平的alpha,用人力来打造出稀缺的顶级alpha。

  这条路也成为了生不出顶级alpha的贵族家庭们“最后的出路”,靠人造alpha来维系家族繁荣的表象。

  这条产业链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 黑色买卖屡禁不止, 无数出身普通却不幸拥有了绝佳天赋的alpha因此悄无声息地丢掉了性命。

  直到AI机甲淘汰了老一代机甲, 才渐渐平息这种狂热浪潮。

  但是……

  “……我记得你们联邦那位沐恩少校就曾经腺体损毁过?”这还是沐恩扣下左珩之后,景佑调查他时候拿到的情报。

  腺体损毁比直接生理阉割还要严重。

  腺体被誉为人的第二心脏, 虽然摘除腺体之后不会像摘除心脏那样立刻死亡, 但也只是活受罪,出门吹个风都有可能进加急病房。

  还有随之而来的信息素紊乱, 腺体损毁的AO会持续性失眠和头痛。

  无论对alpha还是omega, 腺体损毁都是致命的打击。

  淮裴颔首:“对, 因为这件事, 他信息素紊乱了好几年, 连出门都是坐轮椅。后来还是用仿生材料造了一颗人造腺体,才渐渐恢复正常。”

  “这就怪了,既然沐恩的腺体能治好,一颗心脏而已,联邦做不出来吗?”景佑蹙眉。

  “不是做不出来……”淮裴道,“他们能做出来,但是……”

  但是什么?

  总不能是联邦这些人觉得杀个人比投入巨额资金研究人造心脏更方便吧?

  这也……太疯狂了。

  淮裴说:“理查德查出心脏衰竭后曾经使用过一段时间的人造心脏,准确来说,他全身的器官都换过了一遍,但是没有用。”

  “他做过太多次基因手术了,他是人,又不是铁,还会越打越硬,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拖到了极致,凡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一切他都做了。”

  “但就像被白蚁蛀空了的房子,只是粉刷墙壁是不起作用的,更换器官之后,仿生器官衰竭的速度快得超出他们的想像。”

  淮裴顿了顿,笑容讽刺至极:“为了让他继续活下来,那些人才‘不得已’铤而走险。”

  理查德那是什么存在,放在联邦整个国家的历史,他都是相当具有重量级的人物,没了他,联邦近代史都要少十分之一。

  他是整个威廉斯特家族的守护神,一块活着的金字招牌,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看着他去死?

  至于其他人……联邦领域内几百颗星球,加起来上千亿人口,消失个一两个而已,谁会知道呢?

  反正他们也不把人当人。

  景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底沉甸甸的坠的难受。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景帝已经病了很久了。

  早在他最开始生病时,就曾告诉他,不必费心给他续命,能治好就治,治不好算了。

  景佑试探着提了一句联邦的基因手术,被景帝严厉地骂了回去。

  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景帝这样毫不留情地斥骂。

  时至今日,景帝的话还久久回荡在他脑海里——

  “永生不是神赐的礼物,是潘多拉的魔盒。”

  “永生很好,但是……坐在皇位上的,不能是个长生不死的怪物。”

  景佑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这两句话。

  人人都说环境铸造性格,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的人会更加热情开朗,性格阴郁自卑的人往往有着不幸的过去,单纯的家庭很难养出工于心计的孩子……

  不是一定,但大多如此。

  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比起逆境,顺境其实更能改变一个人,而且是润物细无声的改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大概在金字塔尖待久了,很多人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人,也和别人一样呼吸着空气存活,沉浸在虚伪的狂欢之中,真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可惜,哪怕威廉斯特家族疯狂到这个份上,也依旧没能留住他们的守护神——守护神自己撂挑子不干了。

  谁也不知道理查德是经过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那是他的血脉亲人,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族,如果可以,谁会选择对自己的血脉至亲动手。

  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不是只有他的亲人才是人。

  做错事情就应该付出代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但是,事情因他而起,却不会因为他的不情愿而结束。

  最后,违背了信徒期待的神明被愤怒的信徒绑上了火刑架——

  那一天理查德究竟是为了什么赶去帝都星已经不得而知了,他乘坐的飞行器内安装的那颗炸弹爆炸之后,这位老人峥嵘的一生和所有肮脏的秘密全部葬送在了渺茫的太空之中。

  正如他所说,他的死亡并没能终结这罪恶的一切。

  罪恶的家族流淌着相似的血液,理查德血型特殊难以匹配合适的心脏,意味着威廉斯特家族的其他家族成员很可能也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理查德无法借助人造心脏活下去了,但淮裴的父亲却可以。

  他才五十多岁,从没有做过基因手术,以联邦早已扭曲的年龄观来看,他年轻的过分。

  只要他活着,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血液,还有他身上其他那些健康的器官。

  景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淮裴轻轻地吸了口气,视线落在桌子上:“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你能告诉我,你是为什么觉得……我父亲还没死?”

  他嗓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眼里的希冀小心翼翼得近乎卑微。

  他渴望着这渺茫的希望,又害怕这希望落空。

  “……除了卡尔,还有别的吗?”

  淮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有多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拼了命想要去抓那根浮木。

  但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又出现一个声音,一遍遍地否定着——

  就算是卡尔真的是他的亲弟弟,但这不意味着他的父亲就一定活着。

  说不定是联邦用了某种手段克隆的,或者根本就是一场诱骗他的骗局,或者……

  淮裴,不要期待。

  你期待了那么多次,亲手去查了他们死亡的真相,看见没有找到遗体时多开心啊,可后来呢?

  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感觉还没尝够吗。

  但是……但是……

  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希冀。

  要是这一次是真的呢?

  他的父亲真的还活着。

  虽然遍体鳞伤,但他还活着,活在宇宙的某一个角落里,等着他去救他。

  景佑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小叔被Nidhogg的人带走了,我重审了左珩,他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Nidhogg有一间实验室,叫做伊甸园,他们在这个地方进行很多不为人知的实验。”

  这一点也和雷诺公爵之前交代的情报吻合。

  而且这很可能就是他接受基因手术,并偷出培育卡尔样本的那间实验室。

  “他说,他亲耳听到,那些人提起了一个被称作零号实验体的存在。”

  “他们说,零号实验体拥有着最完美的基因——完美基因的评判标准是实验体是否符合金主需要。”

  淮裴猝然抬头,心跳逐渐加速。

  完美符合金主需要?

  能被选中挖出心脏换给理查德,还有谁的基因比他父亲更符合那些人的需求?

  “我问他知不知道其他信息,他说,他只知道零号实验体……”景佑闭了闭眼,“有一个儿子,而且,他的儿子在几个月前被联邦高层送来了帝国,Nidhogg的人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很久,私下里偷偷谈起,这才在交谈中被他偷听到了。”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猜测,这条消息一出,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地昭示了零号实验体的身份。

  如果零号实验体的儿子只是普通出国,无论是留学还是工作,或者吃撑了跑到帝国来旅游,以Nidhogg的权势和无法无天,大可以直接派人来帝国把他带走。

  但Nidhogg没有。

  他们的高层大发雷霆,却只能把气撒在手下人的身上,不敢采取任何举动。

  连Nidhogg都束手无策,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会简单。

  而联邦几个月前,恰好就有那么一个被大张旗鼓送到帝国的人——淮裴。

  这也是左珩谎称淮裴是他哥哥,一直想要寻找淮裴的原因。

  淮裴很久没有出声,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震惊到回不过神。

  细碎的额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景佑看不到他的眼神。

  景佑有些庆幸,因为他也不想让淮裴看到他的眼神。

  淮裴的父亲渐渐浮出水面,越来越清晰的真相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父亲……

  想到他垂垂老矣的身体,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离别……永远的离别。

  他几乎是难以自控地想……

  威廉斯特家族只是掌握了一半的联邦,就敢动这样的手脚,去制造伪神。

  他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是帝国的皇太子,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权利最大的人。

  他只是想留下自己的父亲而已。

  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了一次,难道还要看第二次吗?

  那时的他无能为力,但是时间倒转,他已经回到了过去,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成功阻止了即将到来的灾难。

  现在他有能力了,无论是和联邦开战强迫他们共享基因手术,还是做更多的……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父亲活下去。

  他手里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为什么连这都不可以?

  但就是不可以。

  景无阑已经替他选了一条路,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提前和他说了永别。

  ——“时间会腐朽他的思想,圣人尚且会有私心,何况是人……”

  ——“如果有一天我要老死了,死的时候哭着求你,骂你打你,哪怕是跪下来哀求你,你都一定,一定不要为了我去动不该动的念头!”

  景帝看出了他的想法,用自己的生命给他打造了一把枷锁,牢牢锁住了他所有的私心和疯狂。

  这是一个父亲历尽一生之后悟出来的道理,也是他临死前给儿子最后的一份礼物。

  不是皇位,而是对生命的敬畏。

  ——永生不是礼物,是惩罚。

  ——不要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景帝一遍又一遍地向他重复。

  还有淮裴……

  那些人为了一己私心毁了他的家庭,也毁了他的一生,如果连他也变成了那些人的模样,淮裴要怎么办呢?

  谁会喜欢一个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畜生一样的人?

  景佑用尽全力才把眼底的神情压下去,握着淮裴的手轻声说:“看吧,我没有骗你,他还活着,我们可以一起找出他,把他救回来。”

  淮裴脑海在巨量的信息冲击下一片空白,好像不认识景佑一样看着他。

  景佑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强打精神安慰他:“淮裴,我们的婚礼上可以有两个长辈了。”

  “景佑……”淮裴看了他很久,才确认似的叫了他一声。

  “嗯,我在。”

  说出这句话时,景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都指望着他。

  不能犯错,不能示弱。

  永远坚不可摧,永远稳如泰山。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他连自己父亲都救不了啊……

  景佑突然很想找个地方靠一靠,于是他绕过桌子走到淮裴面前,坐在他怀里,靠着他,依偎着他,紧紧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很少有这样亲近人的时候。

  景佑大多时候他都显得冷漠而理智,任何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会觉得他太过于强硬而不近人情,从没有人觉得他是个好亲近的人。

  但这其实是他长期以来保持的习惯。

  他年幼时,教导他的老师告诉他,做太子就是要这样,不动声色间让人臣服,而不是像只猫一样,让人一看就想要揉一揉他,他要做老虎,而不是猫。

  尤其是他还是个omega。

  所有人都说omega天性软弱,不适合做太子,他就越要做的好,让别人无可挑剔。

  在淮裴面前的时候,哪怕他尽力让自己变得温和好亲近,像个温柔又体贴的伴侣,但他举手投足间仍是上位者特有的强势。

  景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主动靠在谁的肩膀上,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搂着对方腰的举动。

  但这会儿他已经记不得要自己保持威严这件事了。

  他想安慰淮裴,也想从淮裴身上得到安慰,淮裴身上和他百分百契合的信息素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他拉过淮裴僵硬的手,让他环住自己的腰,整个人往他怀里缩去……就像猫一样。

  淮裴僵硬的身体慢慢放软,他低头看着景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

  怀里的青年看上去情况比他还要糟糕。

  就像是陷在了某种梦魇里。

  他只在那一次看过他这样的脸色——景佑得知他觉得自己是第三者插足时,察觉到他靠近时,在书房里故意演给他看的那一次。

  发生什么了?

  他察觉到景佑眼睫细微的颤抖,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问:“景佑?”

  景佑胡乱地点了点头,头抵着他的肩膀,闭着眼不想说话。

  细软的碎发落在脖颈里,随着他点头的弧度前后扫动,淮裴把他的脸抬起来:“你怎么了?”

  “不知道,”景佑说,“别问。”

  “你在害怕?”

  “……没有,闭嘴。”

  淮裴安静了。

  景佑闭着眼,平复了一会儿,把指尖的颤抖压制下去,才睁开眼。

  “淮裴,你恨他吗……那个移植了你父亲心脏的人?”

  淮裴垂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淡淡道:

  “……谈不上恨吧,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但我也不会原谅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在这件事里有多无辜,他都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我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共情一个伤害我家人的人,哪怕他不知情,哪怕他一直活在愧疚里,甚至最后拿命来赎罪。”

  对啊,伤害已经造成了,愧疚又值几个钱呢?

  景佑:“其他的人呢?”

  他拼命回忆前世,但他前世对于淮裴的印象太过于遥远了,两人在战场上那遥遥一见,竟然就是他一生中和淮裴最接近的时候。

  后来慕燃反叛,淮裴也叛出了联邦,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去报仇的吧?

  果然,淮裴说:“杀了他们。”

  景佑润了润嗓子,轻声问:“那你具体打算怎么办?”

  “原本打算……找个机会离开联邦,”淮裴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找机会积攒力量,给我父亲报仇,但是……”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离开联邦,就被景佑带到了帝国。

  联邦决定放弃他的时候,淮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还记得孤儿院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让孤儿们感恩国家的养育和栽培。

  他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

  于是,他怀抱着满腔热血,还有对父母的思念,沿着他们前进的道路出发了。

  他以为他是“子承父业”,一路高歌猛进,沿途收获了无数鲜花,也经历了无数黑暗。

  他从没想过要退缩,因为他是联邦军人的孩子,他不能给父母丢脸。

  直到……他在道路的尽头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尸骸。

  对祖国的温情和眷恋早已被磨灭干净,剩下的只剩满腔的仇恨。

  前路茫茫,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每走一步都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的时候,景佑把他要来了帝国。

  景佑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语:“那你来了之后呢?”

  景佑突然发现,他好像还没关心过淮裴的想法。

  一直只是他想怎么样,淮裴被动地配合着他,他获得的一切信息也只是他以为——

  一开始只觉得他识相,后来偶然发现这个人本质“纯良”,逐渐信任他,把他带到今天这个地位,但淮裴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淮裴眼神游移。

  景佑看了他一会儿。

  淮裴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一开始没什么想法,就想着活下来……不管你怎么羞辱我折磨我,都一定要活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佑默然:“所以你觉得,我要你来,就是为了羞辱你折磨你?”

  原来淮裴是抱着这种“必死”的心态来的?

  那他最初那段时间的小心翼翼,整天足不出户,就在自己卧室里撸猫撸狗……还真是很好理解了。

  跟什么两人的地位差距和恋爱中的主导权压根没关系。

  在这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虐待狂,要他就是为了折磨他,生怕一出门就被他抓到把柄吊起来抽。

  该感谢淮裴胆子大,没有直接把他当做贼一样来防吗?

  淮裴辩解:“……不然我还能怎么想?你痴心慕燃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别说帝国,联邦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出一两件来,我一开始以为你要给他报仇,故意挑了我来折磨。”

  他也冤枉好不好。

  慕燃被抓跟他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这黑锅就扣到他头上来了。

  联邦那么多好战分子,他算是很低调的了,结果最后枪打出头鸟,还是打到了他头上……虽然后来知道景佑不是因为慕燃才这样做,但他之前不知道啊!

  景佑:“……先说正事。”

  “如果……”淮裴停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等我几年,我……”

  “你什么?你一定会努力报仇,活着回来?”景佑斜睨他,“别傻了,你靠自己得努力多久才能做到,我才不会等你几十年。”

  淮裴小声说:“不会那么久的……”

  景佑笑了笑,“太子妃,你的思维为什么不能灵活一点呢?有现成的资源不拿来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淮裴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是……

  “景佑,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牺牲在了和帝国的战场上,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很渴望和平,我当时天真的以为,只要世界和平,我的亲人就不会死,哪怕后来我知道他们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死,但有些事情盼了太久了,已经改不了了。”

  淮裴看着景佑仰头望着他的双眸,低头在他发顶上亲了亲,“这些话听起来很傻吧?”

  景佑:“是挺傻的。”

  淮裴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

  其实不只是渴望和平,在他最开始得知他父亲身份的那几年,他曾经一度十分仇视帝国,更仇视为了一己私利发动战争的景佑。

  但事实告诉他恨错了人,景佑不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他为之效忠的联邦才是。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耍了一样,

  他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直直地奔着南墙而去,准备用铁头功把南墙撞到,或者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然而,他坚定不移地沿着目标向前走,走着走着却发现路没了,他一脚踩了个空。

  认贼作父也不过如此了。

  他上战场的目的其实没有那么纯粹,不单单是为了保家卫国或者为了生存。

  他有他的私心,他想给自己的父母报仇。

  哪怕把自己变成别人利用的棋子、或者成为别人手里的刀……他都无所谓,只要能给景佑造成麻烦就够了。

  有一点景佑其实猜错了。

  淮裴不是从得知他信息素的那天才开始调查他,他是从一开始就把他的信息调查得一清二楚,把他当做一生之敌来研究。

  当他发现自己和景佑之间契合度很高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不是为找到完美契合的伴侣而高兴,而是觉得恶心——

  他怎么能和杀父仇人有这样亲近的信息素?

  后来事实揭开的时候,他像是盲人重获了光明,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随之而来的就是愧疚。

  淮裴想,景佑只是想接回自己的未婚夫而已,他做错什么了呢?

  这场战争本就是联邦主动挑起的,联邦投入战场的全是AI机甲,也不存在伤亡,反而是他被人利用着处处和景佑作对,阻碍人家团聚……

  淮裴那时已经知道了联邦高层之间涌动的暗流,心知他们不会容忍自己继续高升,调令很快到来,看着那些人暗含紧张的表情,淮裴十分爽快地移交了手中的权利,离开了战场。

  在他离开一个月后,原本势均力敌的阵势被打破,联邦前线全线溃败。

  那时淮裴还没预料到,景佑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最后问联邦要的人竟然是……他。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如果由你出面,这就是两国邦交的问题了,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两国动荡,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是你给的,但我也是一个alpha,我有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

  “为什么你觉得这件事会影响邦交?”景佑更紧地搂住了他,唇角勾起一点笑容。

  alpha的怀抱很温暖,察觉到他状态不佳之后,淮裴主动释放出信息素,铺天盖地的包围了他,就像是泡在温水里一样——虽然这温水是伏特加的味道。

  他的脑子渐渐活络过来,连指尖都是一阵熨帖的酥麻,干脆彻底放松靠在淮裴身上,轻声说,“绑架你父亲的人明明是Nidhogg啊。”

  “可是Nidhogg后面的人……”

  “Nidhogg后面有人吗?”景佑说,“我不知道,你知道吗?联邦又知道吗?”

  淮裴愣住了。景佑的意思是……

  “有谁知道他背后有人吗?”景佑笑起来,“或者谁愿意承认自己就是Nidhogg背后的那个人吗?那他还挺勇敢的。”

  “Nidhogg只是一个恐怖组织,参与策划了多起恐怖活动,武装侵略帝国领土,进行走私和人口拐卖,现在还涉嫌绑架帝国亲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通缉他们?”

  景佑稍微换了一个姿势,窝的更舒服了一点:

  “我只是打击一个恐怖组织而已,为什么要和联邦对上,他们和联邦有什么关系吗?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Nidhogg当然和联邦有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

  Nidhogg就是联邦自己喂养出来的寄生虫,专门帮他们处理见不得人的事情。

  有什么好处吗?当然有了。

  先不说这次,就说Nidhogg私底下和雷诺公爵那一帮帝国贵族结交几十年,从帝国获取了多少利益?

  这种事联邦可不能干,谁要是干了,一旦被人捅出去,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叛国罪。

  但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干的多了,Nidhogg就不能和联邦沾上一点关系了。

  它是一个恐怖组织,也必须只是一个恐怖组织。

  只要联邦敢出手帮它,那就是不打自招。

  只是……不能提淮裴的父亲。

  他们不能让Nidhogg的人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他还活着的事,至少能瞒一天就要瞒一天,绝不能给他们狗急跳墙的机会。

  “所以说,太子妃,你这脑子真得练练,亏得我没有后宫,不然你活不过片头。”景佑懒洋洋地批评他。

  淮裴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后宫?要什么后宫?你敢找别人……”

  “你要怎么样?”

  淮裴面无表情,“我就跪下来给你磕头,一边磕一边说求求你不要抛弃我,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景佑:“?”

  “我还要去你新欢面前骂他,告诉他,被狮子保护过的omega怎么会喜欢上一条狗?”

  景佑:“???”

  “然后在我的朋友圈里写小作文,每天给你写一篇——”

  “你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

  “小东西,你怎么这么难忘。”

  “这场恋爱我帮你作弊你都不及格。”

  景佑彻底窒息了。

  淮裴瞥着他,眼里勾起一点戏谑的笑意:“还找吗?找了咱俩就同归于尽,我告诉你,我就是传说中的病娇,得不到的东西我就毁掉他。”

  景佑只觉得一言难尽,“不,你不是传说中的病娇,人家病娇挺聪明的,以你的智商混不进去,还有……”

  “你不该问我还找吗,而是问我招了吗,”景佑幽幽道,“你这简直就是精神凌虐,我又学到了一种新的刑讯逼供的方式,下次谁要是抵死不从我就用这一招,直接尴尬死他。”

  淮裴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笑起来。

  景佑任由他埋,重新闭上眼,“还有,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断网了,整天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看了,直接戒网瘾吧。”

  淮裴过了很久才轻声说:“谢谢。”

  景佑顿了一下,“说什么都没用。”

  淮裴搂着他,下巴抵在他脑袋上,两人紧密相贴,体温融为一体,他尤嫌不够,搂得更紧,脸埋在他脖子里,小声说:“景佑,我喜欢你。”

  “……甜言蜜语也没用。”

  淮裴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满足地喟叹:“不是甜言蜜语,我说真的,我喜欢你,特别喜欢,我不同意你找新欢,你想都别想。”

  景佑静了静,含糊道:“不找……”

  .

  现代化基地内,两排相对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五十三道全息投影投射出参加会议的人员虚影,投影上的人全部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让人看不起全貌。

  这是Nidhogg分布在世界各地的“股东”,也是Nidhogg的保护伞和通行证。

  这些人彼此身份保密,除了Nidhogg的首领,谁都不知道坐在虚影后面的是什么大人物。

  他们会定期给Nidhogg输送资源,然后向他们发布任务,有的是除去政敌,有的是换取资源,有的是沟通人脉……

  而这一次会议的主题,是半个月前帝国发布的一则通缉令。

  帝国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向Nidhogg组织及其相关成员发起通缉。

  并在通缉令中详细罗列了Nidhogg的种种罪行。

  除了走私这一类遥远的罪行,真正把Nidhogg置于死地的还是侵害帝国领土和拐卖omega,这两个问题都相当敏感,而且很容易引发普通人共情。

  然而最可恨的是,帝国并不满足于他们只被帝国的民众敌视,直接罗列证据,证实了Nidhogg的起源地和大本营在联邦,在两国民众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帝国一波高于一波的声讨浪潮下,景佑亲自出面安抚民众,告诉他们——

  真正的害虫其实不是联邦,而是游离在帝国和联邦之间的星盗,联邦也是受害者,成功拉到了联邦的同情。

  联邦迫于压力,紧跟着也发布了对Nidhogg的通缉令。

  短短半个月下来,Nidhogg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才打开的几条星际走私通道被接连查获,几个据点也被连根拔起,整个组织元气大伤。

  就连帝国后方的战场也收到了影响。

  景延被抓之后,第七军团不敢轻举妄动,Nidhogg一度占据了上风。

  通缉令一发布,第七军团迅速反扑。

  区区一个恐怖组织的力量,怎么可能和一支正规的宇宙舰队相抗衡,在这敏感关头,联邦也不敢给他们提供帮助,帝国短短几周时间就夺回了丢失的领土。

  第七军团反扑当天,Nidhogg首领怒急攻心,给景佑送了一封威胁信,大意是:

  你要是还想要你叔叔的命,就把人撤出去,把星球让给Nidhogg。

  景佑回的很快,总共就三个字:撕票吧。

  他拒绝协商,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他绝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做丝毫退步。

  首领想过要用淮岸来威胁景佑,但他又不想过早的曝光这张底牌。

  而且,景佑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不在乎,还能在乎淮裴的父亲吗?

  首领没有丝毫把握。

  会议结束,全息投影相继熄灭,等到参加会议的人全部离开,男人立刻愤怒地站起身。

  “他疯了吗?景延在我们手里,他怎么敢这样做的?他就不怕我把景延给杀了吗?”

  坐在他对面的人懒洋洋地翘着腿,“景延在我们手里又怎么样,杀了景延?”

  他哼笑一声,“我就问你敢吗?”

  男人霎时没声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在会议室里来回转悠,试图找出办法,让自己出了这一口恶气。

  520玩味地打量他,手里一支笔转的飞起。

  首领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在开玩笑,不知道我们最近的处境有多难吗?”

  “好像是哈,成功从阴沟里的老鼠升级成了进击的老鼠队,”520笑嘻嘻地说,“恭喜,我们人人喊打的程度得到了史诗级提升。”

  “……”首领暴怒:“你给我滚出去!”

  520耸了耸肩,起身走出门。

  这是一颗荒芜的废弃星球,环境不适合人类居住,也没有可供开采的矿脉,联邦和帝国都懒得来回收这种毫无价值的星球,长期被各路星盗占据。

  Nidhogg壮大以后,成功在众多不入流的星盗之中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十年前,这颗星球成了Nidhogg的大本营。

  基地不远处是大海,木板栈桥还是相当古老的款式,深棕色的木板一直延伸到海水中间去,碧蓝的天空和海洋融为一体,扑面而来的海风潮湿咸腥。

  栈桥和海水相接的地方撑着一把巨大的太阳伞,男人带着墨镜,穿着花衬衫和短裤,坐在太阳椅里悠闲地钓着鱼。

  和他散漫态度相对的是他的脖子上带着的明晃晃的炸弹项圈,细微的红光有规律的闪烁着,无声诉说着它的危险性。

  “让我猜猜,我后面的人是带我来这里的那个小美人,对吗?”男人头也不回地开口,语气悠哉。

  520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小腿悬空在海面上,托腮歪头看他:“你倒是淡定,你知道你侄子让我们直接撕票吗?”

  “……”景延推了推墨镜,诚恳地说,“这个问题,其实是可以讲价的嘛,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一次谈不拢,双方各退一点步,也就能谈的拢了……主要是你们也别太看得起我,随便要点钱就算了,要多了他是真的会让你们撕票的,到时候你们就得人财两空了,多不好。”

  520挑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故意被我们抓住?”

  “其实……”景延突然严肃起来,“我是来报恩的。”

  作者有话说:

  早!!*^O^*

  ps:新换了个封面(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