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只有一把椅子, 吃饭的条件有些拮据,官聆扯过椅子让梁泽坐,自己倚着书桌站着, 说, “早知道就去你那儿了。”

  “嗯?”

  官聆摇摇头没说话, 猛然想起梁泽肠胃炎突发的事, 不由有些后怕,“你少吃点儿垫垫, 吃不饱一会儿出去吃。”

  梁泽好笑道,“我没那么娇气,上次就纯属意外。”

  官聆还是不放心,梁泽宽慰道,“上回跟你去吃酸菜鱼米线不也没事吗?肠胃炎那个真的就是个意外, 可能那天烤的鱼不新鲜。”

  官聆终于被说服了,这才安安心心的开始吃饭, 梁泽却琢磨着刘传宇那通电话要怎么开口提,官聆一直瞒着他肯定是有原因的,太直截了当了容易下人面儿,可是要迂回一点儿……怎么迂回呢?

  梁泽还是头一回在说话上吃哑吧亏, 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好点儿的开场白来, 倒是官聆衣兜儿里的电话突然震了起来,打破了他的思绪。

  梁泽大概能猜到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卓宇给他发过微信了,小区物业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赶来将砸门的人带走了, 但实质性的收获基本没有。

  来砸门的几个人自称是刘传宇借了他们公司的商业贷款, 逾期未还这才上门要债的,这种民间借贷本就乱七八糟的, 花钱雇人上门催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花样了,只要没有人员伤亡或造成重大损失,警察也不能把人怎么样,最多警告两句就放了。

  不出梁泽所料,打电话来的正是刘传宇。

  官聆没有刘传宇的号码,看着是串数字也没多想,直接就给接了起来,直到那边刘传宇的声音从听筒里慌慌张张的传来,他才下意识看了眼梁泽,梁泽也正好在看他,官聆避开视线,搁下筷子正打算去洗手间接,梁泽伸手在他胳膊上按了一下,“就在这儿接吧,我知道是谁。”

  官聆满脸诧异的看向他,听筒里刘传宇急切的问,“你还想不想要照片了?”

  官聆一时不知是该先问清楚梁泽话里的意思还是先回答刘传宇的问题,呆愣着杵在那儿,像个雕塑。

  梁泽本来还只是猜测,见官聆这副表情,百分百确实猜对了,他叹了口气,趁着官聆呆愣的时间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摁了免提冲电话那头的人道,“你现在安全了。”

  “暂时的!”刘传语着急忙慌的声音响彻狭小的卧室,“姓周的不可能这样放过我的,你要真想要照片,就得保证我的安全。”

  “我怎么知道你的东西是真是假呢?”梁泽说。

  官聆听着他俩一来二去的对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视线落到梁泽平静的脸上,心里既惊又惧,还夹杂着几分忐忑和不安,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你等着。”刘传宇扔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没了声音,不过电话并没有被挂断,一阵悉悉索索后,可能一分钟,也可能两分钟,官聆的手机跳出一条彩信通知。

  梁泽慢条斯理的点开信息,刘传宇照着相机成像拍了张彩信过来。

  “照片我自己洗的,”刘传宇说,“跟周崇谈条件的时候给了他一张,但我留了底。”

  梁泽睨了眼照片,点点桌子示意官聆过来看,官聆咽了咽口水,暂时将心里陈杂的情绪一并咽下去,凑过来看了一眼,大约是夜晚拍摄,照片并不怎么清晰,只能看到阳台上两个拉扯的人影,连脸都看不清。

  官聆皱眉摇了摇头,张口正欲说话,梁泽竖起手指抵在他唇间,冲电话道,“从照片上并不能确定上面的人是谁,你这笔买卖不划算。”

  “你这是要反悔?”刘传宇激动的问。

  “买卖都是相互的,你给我想要的,我才会拿你想要的来换,你要让我看到你的东西有价值。”梁泽说,“何况周家的地位可不凡,没有把握的事我也不敢轻易淌你这淌浑水。”

  官聆不由看了梁泽一眼,刘传宇好不容易主动联系他,可梁泽这是在干嘛?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这唯一手里有证据的人往外推吗?

  官聆情绪起伏,有些激动的推开梁泽的手,捡起桌上的手机打算先稳住刘传宇,不承想刘传宇却先一步开了口,“你以为做我们这一行的就只会拍拍照片?”

  官聆一肚子话卡在了喉头,他下意识看向梁泽,梁泽将人拽过来坐在腿上,就着官聆拿着手机的姿势冲刘传宇说,“我要你手里关于这件事的所有东西,现在你可以说你的条件了。”

  “我要离开双江家园,”刘传宇说,“姓周的肯定派了人在小区里外守着,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可以报警。”梁泽不咸不淡的说,“就说有人要杀你,警方肯定会保护你。”

  “那样我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了。”刘传宇情绪激动的道,“我拿不到股份和职位,不能连钱也拿不到,你如果真想要这些东西,就得按我说的做!”

  官聆慌忙在梁泽手背上按了一下,点点头,小声说,“答应他。”

  梁泽略一犹豫,“行,电话开着,我派人过来接你。”

  “你也不要耍花样。”刘传宇不放心的道,“我知道你很想要我手里的东西,你要是耍花样,我就把它们都毁了。”

  “想要钱,你就只能相信我。”梁泽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瞬间沉寂下来,之前的疑惑、忐忑、不安也纷纷涌上了心头,官聆下意识垂下眼眸,似不敢看梁泽的表情,他不清楚梁泽是怎么知道刘传宇的,但也大概能猜到梁泽会问些什么,不撒谎的情况下,一时间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低垂的视线落到腿上,恍然间这才发现两人的坐姿过于暧昧了,官聆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腰间的一只手给捞了回来,紧紧箍在臂弯里。

  梁泽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因为低沉声线和官聆内心的忐忑不安而平添了几分质问的味道,“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官聆心里一咯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难道要说自己就是死去的程斐吗?他找上刘传宇就为了弄倒周崇?梁泽会信吗?他自己都觉得很玄幻。

  退一万步讲,就算梁泽信了,程斐和周锦航的关系肯定也藏不住,到时候让他怎么面对梁泽?梁泽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他吗?

  太多的不确定了,官聆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也没胆量开这个口。

  梁泽见他久久不答,不知他是不想说还是要找借口,掰着他的肩让他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官聆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搁在膝上的五指下意识收紧,一下下揪着深色的西装裤,熨帖的布料被他一下下揪得都发皱了。

  梁泽伸手按在他手背上,一腔质疑堵得嗓子眼发干,这还怎么让他问得下去?

  半晌后,梁泽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梁泽若是直接问,官聆答不出,这会儿不问了,官聆本该松口气,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以前在梁泽面前撒过太多谎了,心意相通后他便不想再在梁泽面前说谎了,即便是隐瞒,也是不应该的。

  “我……”官聆的手背上传来梁泽手心的温度,心里的忐忑不安仿佛因着这热度消减了不少,他抬眸看向他,梁泽也正看着他,似在等着他开口,四目相对,官聆咬咬牙没有躲避,迎着目光说,“程斐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

  笃定的语气,这个结论从刘传宇口口声声的所谓证据中就能体现,梁泽却还是点了点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是你男朋友吗?”

  官聆怔了一下,不知道梁泽出于什么问这么个问题,但嘴比思绪更快一步的答,“是。你是。”

  “在不伤害到对方的前提下,我们之间可以有一些小隐私,有时这些小隐私还可以成为生活中的情趣,”梁泽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语气平和的说,“但小隐私不全然等于秘密,太多的秘密也不可能成为情趣,你懂我的意思吗?”

  官聆怎么可能不懂,梁泽弯弯绕绕的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换作他自己的话可能早就在知道一切的那一刻就开口问了,可梁泽没有,即便心里好奇,仍还是给他留足了空间和余地,官聆知道,即便自己什么也不说,估计梁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何况在刘传宇这通电话里,梁泽还帮了他大忙。

  官聆深吸口气,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般,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梁泽先一步开口,说,“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我来问你来答,如何?”

  这比让自己说轻松了不知多少倍,甚至给足了他撒谎的空间,官聆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刮过阵阵感动,他连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没有掉下过一滴泪,这会儿却眼眶发热。

  他忍不住翻手跟梁泽的相握,紧紧的,像抓着一块不真实的浮木,良久后他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你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周崇的?”

  官聆咽了咽口水,“一开始就怀疑。”

  “你知道程斐跟周崇的关系?”

  官聆咬牙点点头,“……知道。”

  “你做这些是想替程斐报仇?”

  官聆摇摇头,“我只是不想他含冤而死还被世人唾骂。”

  梁泽顿了顿,“我挂水的前一天你说去白岩区见一个朋友,那个人就是刘传宇?”

  “是。”

  “你怎么知道他的?”

  比起前面的两个问题,这个问题对官聆来说轻松了许多,他将自己给一间画廊找设计师时从陆海口中误打误撞的知道了另一桩新闻的隐情到刻意通过他认识了张非,再从张非口中得知了刘传宇的一系列经过说给了梁泽。

  “那天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梁泽问。

  官聆咬了咬唇,实话实说道,“这事可能会牵扯到周锦航,你跟周锦航十多年的朋友,我怕……”

  “你怕我帮他不帮你?”梁泽打断他。

  梁泽想起那天晚上在好吃街,官聆问他,“如果我做了什么伤害周锦航的事,抑或他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到时候你是会帮他还是帮我呢?”

  官聆从那时候起就已经生了这样的心思了吗?那他冲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是否存了期待?听到自己避重就轻的回答时,又是否感到失望了?

  官聆却摇摇头,“我当然希望你帮我,可你要帮他,也无可厚非。”说罢他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影响你们多年的情谊,也不想……”他犹豫着,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梁泽,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的耸了耸肩,“好吧,我确实不想你帮他,很不想。”

  “为什么?”梁泽跟他对视着。

  官聆深吸一口气,过往种种在脑海里闪回,他说,“一开始是因为周锦航对程斐的畜/生行为,我想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后来……”他顿了顿,长睫微睑,像不知如何开口,又像是不好意思,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你老撩拨我,让我时不时的紧张、悸动,让我贪婪的只想你的好只对我一个人……”

  “小傻瓜。”梁泽没忍住,箍在他腰侧的手往里收了收,隔着衬衫的布料在他腰间的软肉上轻捏了两下,“周锦航是外人,你是内人,我怎么可能去帮着一个外人。”

  官聆摇摇头,欺近梁泽,松开抓着梁泽的手,双手环抱住他,梁泽不知道,那时的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不清楚梁泽会不会站在他这边,实在是有太多的不确定了,所以他不敢赌。

  官聆心情复杂,既感动又无措,他觉得自己差劲透了,根本不值得梁泽这么对他,说他贪婪也好,无耻也罢,他只想把这份好牢牢攥在手心里,死也不想放开了。

  “后来你跟刘传宇达成了共识?”梁泽被他抱着,整个人埋在官聆的脸膛里,说话声音闷闷的,“你跟我说可能会跟我借钱,并不是培训班的创业基金,其实是答应了拿钱跟刘传宇换他手里的东西?”

  梁泽猜得八/九不离十,官聆点点头又摇摇头,想到梁泽看不见,才开口说,“我们没有答成共识,刘传宇太贪心了,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我不确实他会不会跟我合作,我一直在等结果。”

  梁泽虽然没见过刘传宇,但从通话里也大致品出来刘传宇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可以直接拿着证据报警却偏要找上官聆,为的就是再敲一笔。

  “今天在洗手间碰上周崇是个意外。”官聆继续道,“他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喝多了,打不过他,就拿照片的事威胁了他。”

  关于本该在宴会厅招待客人的准新郎为什么会出现在洗手间,梁泽想起倚在吸烟区门口的周锦航,个中曲折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了。

  不过梁泽倒是没想到官聆会直接拿照片的事威胁周崇,这大概也是他进门看到周崇掐着他的脖子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吧,不过倒是让梁泽联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轻轻推了推官聆,露出半张脸说,“刘传宇今晚会出事,可能跟你对周崇的威胁有关。”

  “啊?”官聆愣愣的看着他。

  “程斐死了一个多月了刘传宇都相安无事,”梁泽分析道,“为什么偏偏今天被找上门来?刘传宇曾经还拿照片跟周崇谈过合作,没谈拢都没事,怎么今天就这么巧合的被“催债”的人找上门了呢?”梁泽眯了眯眼睛,“宝贝儿,你打草惊蛇吓得他狗急跳墙了。”

  官聆惊讶于梁泽的分析能力,直接忽略了称呼,“那咱们要怎么办?”

  梁泽喜欢这句“咱们”,抬抬下巴说,“先看看刘传宇手里的东西吧。”

  官聆觉得梁泽说得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急。”梁泽说,“我叫卓宇去,他人脉广办起事来也方便,我们先吃饭。”

  “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官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其它顾虑,他自认为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泽顺着他的话道,“到时候好好谢谢他。”

  卓宇这人虽然贫了点儿,但人脉确实广,跟梁泽的关系也是有目共睹的,官聆稍稍松了口气,便顺着梁泽的话点了点头,“好。”

  “我呢?”梁泽突然反问。

  “嗯?”

  “你打算怎么谢我?”梁泽问。

  梁泽脸上一派祥和,眼里的波澜却很汹涌,官聆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居高临下的欺近他,问,“你想我怎么谢?”

  梁泽顺势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谢怎么样?”

  官聆浑身一颤,不知是被吻的还是被这句话给震的,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人跟他许诺过一辈子。

  “需要考虑这么久?”梁泽不满的磨着他的唇珠,语带不悦的问。

  “好。”官聆没抗住蛊惑。

  “那你还有小秘密吗?”梁泽轻声问。

  官聆浑身一僵,一股名为心虚的情绪爬上心尖,通过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没敢犹豫太久,下意识摇头,“没了。”

  “好。”梁泽拥着他说,“那我跟你说一个我的小秘密吧。”

  官聆抖着音嗯了声,梁泽贴着他耳际说,“你第一晚在豪景留宿的时候,我没忍住,想着你的脸撸了一发。”

  官聆:“……”

  “我说我喜欢好看的,”梁泽继续道,“不是敷衍,你确实很好看。”

  因为心虚,因为感动,因为溢满胸腔的喜悦和悸动,官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回抖,跟坐过山车似的。

  他用力收紧胳膊抱住梁泽,屋里光线太强了,刺得人眼睛发酸,眼前蒙了层薄薄的雾,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梁泽的肩膀上,心里无声的说:我只有一个小秘密,但终其一身都不可能告诉你,但我会用一辈子来谢你、喜欢你、对你好……来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给我砸雷和浇营养液的小天使们,鞠躬。

  看到评论在猜关于掉马的事,写文之初的设定就有掉和不掉两个设想,拉拉扯扯了这么多之后,我还是决定不掉。程斐重生成了官聆,两个秉性完全不同却拥有彼此记忆的人,他在完成一切后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崭新生活,那才是重生的意义。可能会有不赞同的小天使,哈姆雷特千千万,互不强求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