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又尴尬的气氛就这么被一个狂放的饱嗝给打了岔, 冷凝的空气也仿佛就此破了冰,一直一语未发的梁泽率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笑低低沉沉的,像从鼻腔轻哼出来, 又像是直接从肺管子里戳出来的, 沉闷中带着点儿懒散的尾音, 官聆微微泛红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又红了一圈儿。

  “你丫嘲笑我?”他瞪着梁泽, 气哼哼的样子,那质问的语气就差叉着腰指着他鼻子了。

  梁泽没答话, 视线落到一直置于他左手边的盛酒器里,里面的量最多还能匀出一杯来。

  嘴角的浅笑霎时刹了车,梁泽不可置信的将视线重新转回官聆气哼哼的脸上,然后再转到对面仍旧一脸错愕的赵亦欢脸上,“都他喝的?”

  赵亦欢怔了好几秒, 迟钝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然后缓慢点了点头, “应该是。”

  梁泽:“……”

  官聆指着他,刚一张口就蹦出一个酒嗝,他闭了闭眼缓了缓从鼻腔里回旋的酒气才道:“喝你点儿酒怎么了?”

  这货显然已经喝多了,梁泽无奈, 又生怕自己一接腔官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蹦出来, 脸上虽有不悦,但态度还能称作良好,加之来之前是他自己要求演恩爱戏码的,所以语气也适时的放软了些, “你喜欢一会儿我让服务员打包几瓶带回去, 你想怎么喝怎么喝。”

  官聆白他一眼,脸一扭, “不稀罕。”

  梁泽被他当着赵亦欢拂了面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只好以退为进,呵呵笑道,“年纪小,喝多了就爱闹别扭。”

  赵亦欢:“……”

  好在官聆扔下这么一句也没再继续跟他呛了,脑袋往后一仰就靠着沙发椅背闭上了眼睛。

  这样对着个美女仰着面张着嘴睡觉着实有些不雅,梁泽更加不想让赵亦欢觉得自己品位差,所以即便他心里有些不愿意,但面上还是很温柔的扳着官聆的肩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他靠着自己左肩睡。

  不知是这样靠着比抻着脖子仰着脑袋睡舒服还是官聆即使喝多了意识也还挺清明故意在给梁泽递戏,梁泽将他拽到自己肩上靠着的时候温顺得像只小绵羊,跟刚刚扭着脸翻着白眼说不稀罕的人判若两人。

  不过这倒给梁泽省了不少事儿。

  赵亦欢目瞪口呆的盯着对面“依偎”而坐的两个男人,内心相当复杂。

  她觉得她有点冲动了,不应该在听了父亲的话后就火急火燎的给梁泽打电话,更加不应该约他见面详谈,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儿让人秀一脸。

  不过也得亏官聆不合时宜的打岔,原本僵持的气氛才能重新回归和谐。

  “抱歉。”此时被喂了一嘴狗粮的赵亦欢已经不觉得这两个字有多难说出口了,她重新将话题拐回来,有意为自己的失言找补,“事出有因,我们都想把这事儿解决了,并非有意冒犯。”

  梁泽淡漠的看向她,对这声歉意没有明确接受但也没表现出不悦了,他问:“梁行舟跟你们说的?”

  “他跟我爸说的。”赵亦欢说,“合同没有当场签,我爸还在考虑,毕竟这些话就算是事实,我爸也不可能轻易相信。”

  “这话是我跟梁行舟说的,亲口。”短时间里,梁泽的神情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冷漠,“就在今天中午。”

  中午和梁行舟用餐时,他故意说出自己没有管理公司的想法,甚至提起他故去的老爸,为的就是让梁行舟相信老头儿不会强迫自己干不喜欢的事。

  梁行舟信了,但同时也迫不及待的采取了行动。

  他给梁行舟下套时心里其实挺矛盾的,他一面希望梁行舟劝自己好好想想的那些话是真的发自肺腑,一面又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矛盾的双方在受到外界的干预后,真相脱颖而出,梁泽感到惋惜的同时还有点儿自责。

  如果自己没有跟梁行舟下这个套,如果只是平常的叔侄俩吃顿饭,会不会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答案是否定的,自老头儿腿疾发作很少去公司后,公司大部分事务都交由他这个小叔管着了,只有几个核心的项目还是由老头儿自己把控着的。

  但就如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样,吃惯了小虾米的人有天突然尝到了海参鲍鱼的美味,他还会回去守着他的小虾米过日子吗?

  人的贪欲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梁行舟亦是如此,当他从梁昌业手里拿过一样,就会想要更多。

  梁泽试探的套其实很明显,稍微谨慎一点的人都不会像梁行舟这样急不可耐,显然梁行舟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所以才会轻易信了梁泽的话。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赵亦欢不解,“你如果不打算接手公司那当初在裕园又为什么要承诺那个项目?”

  “连你都会发出这样的质疑,”梁泽啧啧摇头,“我那个小叔却坚信不疑了。”

  赵亦欢怔愣片刻,而后恍然的瞪大眼,“你诳他的?”

  “我只是在和他用餐的时候多聊了几句心里话。”梁泽视线落到桌上的菜肴上,好像突然就有了食欲,他重新拿起刀叉,边切肉边淡声道,“我确实没什么经营公司的心思,不过那是在几年前我爷爷身体还大好的时候,现如今你也看到了,我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再让他操心就真的是我不孝了。”

  “所以你故意放话给他,就是要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我打心眼儿里是不希望他有什么马脚的。”梁泽说,“实不相瞒,自我爷爷身体不太好后,公司的大小事务都是我小叔暂管着,但你也看到了,我爷爷大寿那天,作为唯一的儿子,他却并不在场。”

  “我回来也三个多月了,不但没有接手公司,反而连公司一个基层职位都没有,”梁泽将盘里的肉切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方型丁,执着钢叉慢条斯理的吃着,等口中的肉完全咽下去后,他才继续道,“我游手好闲三个多月,我这个小叔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们家的事我没兴趣。”赵亦欢接过话头,“今天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跟我父亲的想法不一样,我对映嘉未来的欺许也跟他不一样,你小叔给我爸画的饼,我并不看好。”说罢她手包里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项目的初步方案已经出来了,你可以先看看。”

  梁泽放下刀叉接过文件翻了两页,听赵亦欢道,“映嘉是软件起家,开发出的app目前在行业里能排到前五,如果直播这块越发火爆了,你猜你小叔给画的饼是什么?”

  “联合桓宇电子打造一流直播平台?”梁泽眼皮儿都没掀的说。

  赵亦欢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我觉得我没什么可指点你的。”

  “你们的用户基数大,而且用户粘性也高,”梁泽合上企划书放到一边,“如果真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话,效果应该也不错。”

  “这个饼太小了,”赵亦欢直言,“远远不够。”

  “所以桓宇未来的掌舵人才不可能是我小叔,”梁泽轻轻一笑,眉眼间捎带不屑,“目光太过短浅,对市场的敏感度也不够,难当大任。”

  赵亦欢端起酒杯,“看来今天这通电话我没有白打。”

  梁泽举杯跟她碰了一下却没喝,“你找我不单单是觉得我比我小叔更有远见吧?让我猜一猜,”梁泽执着杯托轻轻晃着,“你跟你父亲意见相佐,他不信任我,却信任我小叔,等他调查清楚我小叔说的话是否属实后,他就会跟他合作。”

  “对。”赵亦欢点头,“你不愿意跟我结婚,但有的人却是愿意的。”

  梁泽眉头一蹙,“你想给我当婶婶?”

  “瞎说什么呢?”赵亦欢恼羞成怒,“你小叔准备把他女儿嫁给我表弟。”

  “可怡才十八岁。”梁泽惊道。

  “可以先订婚。”赵亦欢言简意赅。

  梁泽陷入沉思,良久后点点头,“我知道了,等看过你的企划后,我会亲自带合同上映嘉拜访赵总。”

  赵亦欢脸上再次露出微笑,“那我等着。”

  来时夕阳西沉,从餐厅出来时却早已华灯初上了,梁泽扶着官聆慢慢走向露天停车场,远处黑灰色的天空挂着一轮长毛的弯月,预示着明天不再是个艳阳天。

  梁泽伸手在自己的西服口袋里掏了半晌才想起来车钥匙在官聆那儿,这人不知是真醉得不醒人事了还是装的,从餐厅出来就跟个行尸走肉似的挂在他身上,任你怎么拽呀抓的都不醒。

  梁泽拍了拍他的脸,官聆皱了皱眉没醒,梁泽便没再继续,直接在他身上找车钥匙。

  外套兜儿里没有,裤袋里也没有,梁泽准备把手伸进他的西服内袋时,旁边一对情侣牵着手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惊恐。

  梁泽没理会,直接把手伸进了官聆的西服内袋里,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时,梁泽紧拧的眉才松开了。

  而那对挪着小碎步且一脸八卦加不可思议表情的情侣小声吐槽的声音也钻进了梁泽的耳朵里——

  卧槽!这世道!男的跟男的都这么放得开的吗?大庭广众就急不可待的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异性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