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谢怀恩还在正常打着伞, 越到后面越不对劲,他不为自己打,却朝傅承捷那边移, 尤其是他受伤的那只手,完全被遮住,一点雨水都淋不到上面。

  傅承捷发现之后慢慢停了下来, 接过雨伞,撑在两人中间。

  谢怀恩望向他,却发现他又往自己身后的位置靠近了些。

  谢怀恩微怔,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后跟正抵着对方的脚尖,明明之前还有比这更亲近的,这次却感觉很怪异,并且这种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烈。

  他忍住往前走两步想要拉开一点距离,然而身后的人很快跟上,他又继续往前走, 注意力全在身后,不知不觉就到了殿内。

  傅承捷收了伞, 抖落掉上面的雨水, 而后递给林齐让他拿下去。

  林齐似乎还没从刚才两人的亲密中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惊恐,愣了愣才接过雨伞,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谢怀恩是有目的而来,而且还不止一个,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需要先做什么。

  他回头望了望傅承捷, 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而且那眼神有一瞬让他莫名其妙地有些许恐慌,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还没等谢怀恩开口,他就靠近了些,说:“不是说,要给我上药吗?”

  谢怀恩愣了愣,本来还以为他不会轻易同意自己帮他上药,顶多就是敷衍一下过去,没想到他忽然间这么好说话,点了点头道:“啊......哦,上药。”

  他刚要起身去拿药箱,可是他忘了这不是他的寝殿,凭他自己是找不到的,于是傅承捷却在他动身之前就开口提醒:“东西在里面。”给他一种想法被看穿的错觉。

  谢怀恩一下子把药全部拿了出来,当着傅承捷的面一脸纠结地开始挑选起来。

  他不知道哪个是用来涂抹伤口的药。

  片刻,傅承捷无奈道:“你右手中的那个就是,另外两瓶是祛瘀消肿的药。”

  谢怀恩本来想把另外两瓶放下,但是想了想,又给一起拿上了。

  随后傅承捷一手伸出来给他上药,一手则拿着书,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

  谢怀恩专心上着药,不曾分心去看他在看得什么书,只是上着上着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的事。

  他看了看对方沉静的眉眼,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不显得突兀。

  他的视线过于强烈,傅承捷想要忽视都难,只好放下书,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谢怀恩心一跳,心虚地移开视线,然而刚才的话还盘旋在脑海里,控制着他的脑子,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等他说完,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与刚才只有雨声的安静不同,这是只有他们之间存在的静默。

  谢怀恩害怕之余还有点期待,希望对方能够把他的一面之词当真。

  半晌,傅承捷都不曾出声,只是缓缓地将手收回,而后起身朝一个地方走去,走到柜子旁,片刻拿出一个木盒来。

  谢怀恩好奇,想凑上去瞧瞧,但他又很忐忑,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后傅承捷又拿出盒子里的东西回来了。

  等谢怀恩看清他手里拿的什么时,整个人不由愣住,那是他之前送给他的书签。

  所以他一直把书签保存在盒子里?可是现在又为什么重新拿了出来。

  书签被放在摊开的书册上,而书页上的内容在谢怀恩眼中也逐渐变得清晰,那大概也是个互换魂魄的故事,只不过不是人和猫。

  谢怀恩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又很模糊。

  傅承捷看着他,说:“这个书签我有过一个相似的,而知道它样子的只有我......和覆雪。”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谢怀恩心跳漏了一拍,这是美人哥哥亲自为他取的。

  他曾解释说是因为自己一见到就要蹭上去然后翻滚,露出雪白的肚皮,而他背上的毛除了耳朵周围一圈外全是黑色的,这么看就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雪。

  他不曾知道自己是芸嫔养的御猫,也不知道自己在外头,别人都“亲切”地叫他“小二”,因为他的小主人是谢槐,而谢槐是“老大”。

  现在他知道了,谢怀恩想过他可能会后悔当初对自己那样好,可是他盯着对方看了半天,仍旧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一点类似的神情。

  他的神经终于不像刚才那般紧张了,双肩微微下垂,姿态放松了些。

  “所以,当时你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傅承捷继续说。

  谢怀恩微微诧异,“你早就猜到了吗?”

  “不,当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经历过后来的种种之后,我才开始有所怀疑,许多次我都以为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后来?”

  “嗯,你突然间变得过于......反常,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本想说热情,可是话到嘴边又换了词。

  听到这儿,谢怀恩脸颊渐渐地有些发烫,他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天天只顾黏着他,能不反常吗,不过他也并没有过刻意要隐瞒的意思,所以也无可厚非。

  直到谢怀恩又晕乎又清醒地和他聊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平静地相信并且接受了这一切。

  太顺利了,让他都止不住地怀疑这是美梦。

  但是很快,傅承捷的伤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药只涂了一半,剩下的伤口似乎在明晃晃地控告着他的始乱终弃。

  谢怀恩也顾不上说话了,继续拿起药给他涂了起来。

  傅承捷看着他对待自己这一微不足道的伤口都这么认真,目光不禁变得柔和。

  “好了,这么浅的伤口,你随意抓得都比这深。”

  谢怀恩动作一顿,耳根发热,头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

  已经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羞红脸,没想到话说开后,他反而变得拘谨许多。

  “那。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他的声音很小,但傅承捷还是听清了,他顿了顿,说:“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怀恩继续追问:“一只猫忽然变成了人,不是很荒唐吗?”

  傅承捷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微扬起弧度,淡然道:“自古改朝换代,巫师始终都占着一席之地,你觉得是因为什么?相比较而言,更离奇荒谬的事都曾发生过,虽然没有人亲眼证实,但也代代流传下来,被人们编到了这话本之中,无论什么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是有人信其有,有人信其无罢了。”

  谢怀恩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

  傅承捷继续道:“魂魄互换和谢槐转性相比,我更愿意相信前者。”

  谢怀恩听着他如此平静地说出小主人的名字,先是怔愣一会儿,渐渐地,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了。”

  傅承捷看着他的笑,微微晃神,轻咳一声后,再次将手伸到他跟前:“继续吧。”

  谢怀恩:?刚刚不是说不抹了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走而势弱。

  谢怀恩拿来的三瓶药用了两瓶,只因为后来他又发现傅承捷的胳膊有两处淤青,伤势不重,但还是需要涂药。

  他没有给人上药的经验,望着那两处淤青,总感觉无论怎么下手都会很疼,比渗血的红痕还疼。

  于是他的力度一轻再轻,指腹像两片羽毛一样拂过皮肤,泛起阵阵痒意,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傅承捷另一只拿着书卷的手微微握紧,显然有在紧绷。

  可是看谢怀恩这么认真专注,他又不好打断,只能继续硬撑到上药结束。

  等他磨磨蹭蹭上完药,已经接近辰时了。

  谢怀恩给药瓶盖上,而后悄悄打了个哈欠,眼睛瞬间变得湿润。

  傅承捷提醒道:“时间不早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闻言,谢怀恩醒了醒瞌睡,没等他说话,就自顾收起手里的药瓶哒哒跑过去放回原位置。

  而后像是没听到外面的雨声似的,径直走进了雨地里,直到倾盆大雨淋在他头上,毫无防备的他猛地一缩,迅速退回到屋里。

  这下他是彻底清醒了。

  屋内烛光黯淡,他看向发出动静的方向,却看不清那里之人的表情,应该不会因为他刚才表现得太笨而笑话他吧......

  傅承捷这才缓缓站起身,敛了敛神色,朝他走来。

  “我送你。”他说。

  谢怀恩下意识就要答应,可看到外面雨下得这么大,竟开始犹豫起来。

  他的寝殿离这里有好长一段距离,一来一回定要耗费不少时间,更何况他才刚上过药,就算他们不共用一把伞,他走这一趟也一定会淋湿手臂。

  思及此,谢怀恩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他?他也不太想一个人回去......

  傅承捷看穿了他的想法,终于把刚才想说却没说的话说完:“你若不想回去可以留下,这里多一个人也完全容得下。”

  谢怀恩一下子来了精神,眼中透着期待,嘴上却迟疑道:“真的可以吗?那......”

  傅承捷接话:“我让林齐把新的房间收拾出来,很快就可以住了。”

  谢怀恩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原本满是期许的笑容反而黯淡了几分,按理说不用冒雨回宫,在这里也有地方住,他应该高兴的,但好像和他想要的结果又不太一样,至于到底什么样他也说不清。

  但为了不给他再添麻烦,还是故作轻松地答应了下来。

  然而直到房间收拾出来,他进去躺下之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怕黑的。

  之前都是来顺守着他,所以没那么害怕,时间一长,习惯之后他竟然忘了。

  往常别人家的猫一双眼睛如鹰隼般在雨夜中来去自如,而他一到雨夜只能瑟瑟发抖地四处躲藏,现在变成了人,这个毛病依旧还在。

  谢怀恩拢了拢衾被,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有额头露在外面,被子很薄,半天没有被焐热,而且烛火未灭他就睡不着,可是他又不敢下床去熄灭,只能干熬着。

  傅承捷的房间就在隔壁,他默念着自己若出了事,对方一定会迅速赶过来,但依旧于事无补。

  眼看雨势全然不见小,甚至外面起了狂风,雨水混着风不停吹打着窗户,在窗户不堪重负漏出一条缝时,便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微弱的烛光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吹灭。

  周围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谢怀恩愈发的惊恐,甚至冒出了想要一举冲出房间,跑进隔壁寝殿的冲动。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直到风吹打着窗户的声音骤然加剧。

  啪!窗户彻底被吹开,窗棂拍打在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同时也打断了谢怀恩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只见他猛地掀开被子,慌乱地穿着鞋,随后颤颤巍巍地拉开门冲出去跑向了隔壁。

  他想先敲门,可内心的恐惧不容许他这么做,手一摸到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推开。

  所幸门没有栓,他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

  相比隔壁房间的冷清与黑暗,这里就给人一种很暖和的感觉,淡淡的熏香萦绕在他鼻尖,令他紧张的心情莫名舒缓下来。

  傅承捷对于他的突然闯入感到一愣,随后又隐隐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内的身影忽然跑过来,走到他床前然后......蹲下了,配合着委屈万分的表情,简直是可怜二字都难以形容。

  傅承捷:“......”

  还没等他继续问下去,谢怀恩就把在隔壁房内发生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倾诉出来,说到最后,就差直接把对方能够让他留下这一恳求说了出来。

  傅承捷听完,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他还特意叮嘱过林齐,把床褥换成厚的,窗户加固,不要被风吹开,然后再把烛光调到适睡的程度,结果他竟这般阳奉阴违。

  虽然林齐讨厌“谢槐”,但这就不代表他可以三番两次地无视自己的命令。

  感觉到袖子被拽动,傅承捷从凝结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那小心翼翼拽住他的白皙手指,脸上阴霾尽散,沉冷的目光变得柔和。

  谢怀恩怕他再让自己回去,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说,结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的手腕就被攥住,随后整个人被拦腰抱上了床。

  他睡前刚换的衣袍,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敞开了一大片,露出莹白纤瘦的胸膛,十多岁的少年这个体格还是偏瘦了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饭。

  傅承捷心疼一瞬,而后附在他耳边道:“覆雪想留便留,在我身边你永远是自由的。”

  热息不停钻入耳中,谢怀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偏手还被他握着,坐在他腿上半天找不到舒适的姿态,只能这般僵持着。

  不知为何,再次听他唤自己小名,总觉得比之前多了一丝缱绻。

  半晌,傅承捷终于肯舍得将他放下,替他盖好了被子。

  被子里暖烘烘的,谢怀恩熟透的脸藏在下面,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在身旁躺下。

  周围很快陷入黑暗,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直至过去了许久,到了觉得身边之人应该睡着的时候,他悄悄地挪过去,歪着头,像很久之前总是做的那样,把脸埋在了对方颈项之中,而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感受到身旁熟悉的依赖感,黑暗中傅承捷半睁着眼,眼中强烈的占有欲与极尽的温柔相互交织,不断地透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