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眼眸微垂,面上是一片沉静。

  他回望着桑卿道:“我应该知道?”

  “啊,”花应愣了一下,赶紧出言解释,“秋宫主处理完东面的妖族就赶回来帮我护法了,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觑着桑卿和严摩几人的脸色:“这件事应当是个意外,兮芜和严摩长老可莫要怪他。”

  “自然不会。”桑卿勾了勾唇,扬起一抹淡笑来,“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哦。”秋时若有所思,“兮芜,程策既已送入清风观,那便是清风道长的责任了。”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清风道长吓得额头冷汗直冒:“是,是我的失误。”

  “没关系,”桑卿回,“反正程策现在已经死了。”

  “死了?”花应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我杀了。”桑卿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说完,只瞥了秋时一眼,就兀自进了小筑,沈故跟在他身后也离开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严摩摸了摸鼻子,赶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同两人说了。

  花应一叠声的唏嘘,只道可惜了魏子林这孩子。

  小筑被一圈花圃包围着,放眼窗外尽是各色各样的花。

  桑卿在靠窗的茶桌前坐下,透过窗户看外面严摩和花应、秋时说话的身影。

  “师尊,”沈故在他对面坐下来,“你还好吧?”

  桑卿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无碍。”

  “只是看到他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觉得气闷。”

  “或许秋宫主是真的不知道呢?”沈故道。

  “他是一宫之主,百伏宫中若真有人偷偷炼制纸皮人偶,他不可能一点不知情。要么是有意隐瞒,要么就是他个人所为。”

  沈故顺着桑卿的视线,也朝窗外望了一眼。

  彼时,秋时正站在一棵樱花树下,那张清冷淡漠的脸被淡粉色的樱花衬得柔和了不少,他正微微偏着头,听花应说话,那神情十分认真。

  沈故有些不愿相信,秋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江姝烟墓中的尸骨确凿无疑,除非是秋时授意,不然应该没有人敢把程策的尸骨偷偷藏在里面,也更不可能将程策的替身人偶偷偷安插进清风观中。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桑卿道:“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揭穿真相了。”

  “嗯。”沈故点点头。

  忽而有脚步声响起,是花应他们几人走了进来。

  小筑中放了两张圆桌,还是他们几位掌门长老坐一起,几个小辈们坐一起。

  开了席,各种煎炒烹炸的美食都端上来,看得人食指大动。

  秋时就坐在桑卿旁边,举起酒杯敬了杯酒:“方才之事,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住。”

  桑卿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还是举起酒杯和秋时碰了碰:“我也带了情绪,话说重了些。”

  秋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天封阵迟迟修复不好,花应在里面苦苦支撑,我实在是担着心的。”

  “纸皮人偶的事,我听严摩说了,回去定会彻查一番。”

  他言语间十分真诚,桑卿干了杯中酒,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笑开:“好,那就有劳秋宫主了。不过,宫主可知真的程策现在何处?”

  “当年请了天令之后,程华和江姝烟就接受了天罚,程策和赵靖和定罪之后,我同严摩、花阁主、秦掌门一同商议,最后定了将程策废掉修为,送去清风观。”

  秋时微微蹙着眉:“他是在百伏宫的禁闭阁呆过一晚,但次日就由清风道长带人来接走了。”

  言外之意,程策很有可能是清风观那边掉包的,和他百伏宫没甚关系。

  “嗯。”桑卿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道:“当年的事也过去那么久了,我想找个时间带阿故去程华和江姝烟的墓前看看。”

  这话桑卿提的很自然,说完后就兀自拿了酒壶来,给秋时和自己都满上。

  他倒着酒,余光瞥见秋时下意识皱了一下又松开的眉,心下了然。

  “好。”秋时回答,“滢海边的风溪镇,就在郊外的那片山林里。”

  桑卿纤长的手指一下下转着酒杯,应道:“多谢。”

  这一餐饭吃的着实令人心累,总算散了席,桑卿便打算带沈故回去青峰。

  却不想,秋时破天荒开口邀请。

  “风溪镇就在滢海边上,你若有心带沈故一同去,不如随我一起回百伏宫住些时日。”

  桑卿挑眉:“好啊。”

  他大概能猜到秋时的用意,不过没关系,墓他和沈故已经提前去过了。

  而他眼下打算去探上一探的眠魂池,恰好就在滢海下面,倒是省的他再单独跑一趟了。

  既说定,桑卿便带着沈故跟着秋时、白廷一起去百伏宫。

  几人在滢海边的迎客台落脚,眼前一片苍茫,滢海水波荡漾,被微风吹起一层层浪花。

  白廷熟练的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茫茫海面之上便出现了一叶小舟。

  桑卿望着那熟悉的小舟,一时间有些唏嘘。

  记得上次他带着沈故一起来,还是八年前了。

  那时,了元、魏子林、程华和程策都还在,如今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小舟慢悠悠在海面上晃荡着,却是一转眼就到了跟前。

  白廷第一个上了船,然后是秋时,桑卿和沈故,四人立于小舟之上,小舟飞快的在滢海上驶开。

  金沙滩还是一如既往的耀人双目,色泽如金,沙细如粉的沙滩与碧蓝的海水相连,壮丽非常。

  四人下了小舟,步上沙滩,便见仙山被重重云雾围绕着,飘飘渺渺,若隐若现。

  沿着盘桓的栈道一路攀上,眼见天色已晚,秋时就让白廷带着桑卿和沈故先去客居休息了。

  百伏宫的客居都建在半山腰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玄尘派的雅韵园如今都空着,一间正殿两间偏殿,两人可以随便住。

  桑卿问了沈故想要住哪,沈故却还是选了他们之前曾住过的西配殿。

  夜幕降临,殿内点上了昏黄的油灯,仙鹤衔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给他们送了晚膳。

  奈何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只一人端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就着凉拌的小菜,西湖醋鱼和那碟糖醋小排都没有人动。

  “你答应秋宫主来百伏宫,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沈故的直觉很敏锐,虽然桑卿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有啊。”桑卿把方物从袖中掏出来,摆在桌上,“阿故也长大了,要不要一起喝点。”

  沈故有些诧异,桑卿主动邀他一起喝酒,这还是头一回,之前都是借口他还小,不让喝的。

  他没有回答,桑卿也没有再问,他兀自拎起方物酌满了两杯。

  淡青色的清透酒液散发出醇香微甜的味道,沈故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来,”桑卿把其中一杯推到沈故面前,“青梅酒,酸甜微辣,味道还不错。”

  沈故接过来,抿了一小口,一股梅子的清香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酸甜可口,酒香醇烈,味道确实不错。

  只是,他第一次喝,仅一杯下肚便上头了。

  桑卿为的就是这样,一杯一杯的劝,把沈故灌醉。

  答谢宴上同花应要来的一坛青梅酒很快被两人喝了个精光,当然主要是沈故喝的。

  少年双颊泛着红晕,眸光有些迷离的望着桑卿。

  “你故意的。”

  虽然醉了,脑子竟然还意外的清醒。

  沈故双手“啪”地拍在桌子上,俯身凑近了桑卿道:“说吧,你灌醉了我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少年的鼻尖都是红红的,说话间口中喷薄而出淡淡的酒香。

  桑卿坐的身姿挺直,唇角微扬,眨了眨眼:“没想做什么,喝酒解乏,就想让你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睡上……一觉。”沈故喃喃的重复。

  “对。”桑卿好看的柳叶眸微微弯着,“去睡吧。”

  沈故“霍”地起身,一把拉住了桑卿的衣袖:“师尊陪我一起睡。”

  喝了酒的少年力气出奇的大,桑卿猝不及防被他一把薅起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多大了,睡觉还要人陪着。”

  “要!”沈故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把人拉到床边,大次次抬手一推,桑卿顺势跌坐在床榻上。

  他想要快点把人哄着,好去探滢海之下的眠魂池。

  于是顺着沈故道:“好,那你睡,我就在这陪着你。”

  “嗯嗯。”

  沈故红着脸点点头,然后下一瞬,整个人直接扑了上来,将桑卿抱住,压在了榻上。

  “一起睡……”

  “你说的……”

  桑卿:……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可是沈故力气很大,将他抱的紧紧的。

  “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

  少年眼睛红红的,脑袋在他颈间蹭来蹭去:“休想!你跑不了了,我……抓住你了!”

  桑卿双眼望着头上素白的床帐顶,叹了口气:“不跑,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沈故用力摇头,他双手死死搂着桑卿的脖子,因为姿势不舒服而扭来扭去。

  桑卿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好像……有反应了。

  真是作孽。

  早知道就用迷魂散,或者干脆一棍子直接放倒,也比现在这样要好些吧?

  “别动了。”他拧紧了眉,抽出一只手拍了下沈故的背。

  “桑卿你不要我了。”沈故吸了吸鼻子,言语间竟然带上了哭腔。

  桑卿:……

  他额角青筋暴出,渗着细细的汗珠,伸手握在沈故的腰上,将他按住。

  少年立刻皱起了眉,嘴里哼哼着:“师尊,疼……”

  桑卿整个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