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千溜达在海南的稻田边, 高高的试验稻遮掩了他的身子,只露出脑袋,和懒洋洋摊在他头顶的花生米。

  曾经瘦骨嶙峋的可怜小猫咪, 现在已经是只超大龄老猫。

  体型微胖。

  但时千觉得没什么份量,只觉得头上软乎乎的。

  大龄老猫老到什么程度呢, 抓鼠小能手抓不到祸害庄稼的老鼠了, 巡逻也巡不动了。今天看到时千要出门,咪咪叫着碰瓷。

  时千努力走得稳当些,可感觉头上的一团好像没怎么动,他步子一顿。

  “哞哞?”

  花生米,你不会睡着了吧?

  可能得益于时千过来玩时灌输的那点灵气,他跟花生米的沟通,比其他动物顺畅不少。

  “咪咪~”

  快了,你再慢点就睡着了。

  时千用陈牛的语气严肃道:“哞哞。”

  花生米,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是一只老猫了。

  花生米拿爪垫软软地一拍牛头:“咪~”

  说话一点也不中听, 跟谁学的?

  时千:“哞哞。”

  跟陈牛。

  “咪咪?”

  陈牛是谁?

  能问出这问题, 可见花生米是真老了。

  老年多健忘, 人健忘, 猫也是。

  时千:“哞哞。”

  花生米,你变得有点重了啊。

  “咪咪——”

  我才不胖。

  花生米矜持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像是确认完腰身, 下一瞬猫猫就趴了回去。

  在这最后一站玩了半个月, 日子快过年, 出门浪太久的时千得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

  临别时,花生米趴在圆专家怀里,懒洋洋地跟老朋友道别:“咪咪~”

  下次来记得给我抓鱼啊。

  时千:……

  小老妹,我是一头牛唉。

  不过看在是猫妹妹、还给吸的份上, 时千还是能惯着花生米的。

  “哞哞。”

  好吧好吧,下次一定。

  两只动物打完招呼,王安磊也不舍地松开自己老师,转身去开车。

  车倒到合适的位置,时千踏进后面,车辆出发。

  沿路遇到一条河,时千踢一下后面的板子,发出声音。

  铛、铛、铛——

  清楚的三声,是时千要停车的提示。

  王安磊赶紧停下来,掀开后面的帘子,问:“牵牛花,怎么了?”

  时千头朝着一旁的河:“哞哞。”

  有河。

  王安磊看着河:“你要干嘛?下河洗澡?”

  时千往后面走,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就要去。

  一般来说,时千这么干都是有事。

  王安磊摇头失笑:“我看看,你又搞什么名堂。”

  王安磊下车,打开车后面的门,放时千下来。他的车改造过,门板半截加厚加固,还能放下来,当做临时的滑阶。

  时千从车上下来,走到河边。

  王安磊只看到他头在这里河水钻钻、那里探探,没一会就叼上来一条大鱼。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半年一人一牛在外面玩,偶尔几次遇到没吃的时候,都是牛解决食材,他负责做菜。王安磊已经见怪不怪。

  而时千则是对灵力的另一种使用方法,熟练了起来。

  时千把第一条叼来给王安磊:“哞哞。”

  工具人王安磊赶紧装好,乐道:“怎么想起来抓鱼了?抓肥的,我爱吃肥的。”

  接着又是好几条,时千也给王安磊逮了两条胖一点的鱼。

  捞上鱼,时千又指挥王安磊,让他往回开。

  王安磊想着大黄牛跟那只猫玩得好,明悟了:“敢情是给你的猫朋友带的,我就一顺带的。”

  “不过这样我还能再回去蹭老师一顿饭,不亏。”

  一人一牛两光棍,光棍地原路返回。

  刚送走他们的圆专家和猫,万万想不到,转头这两又回来了。

  时千叼着鱼袋子,丢给花生米和圆专家。

  花生米瞪大眼:“咪!”

  好大的鱼!好多。

  时千:“哞哞。”

  我厉不厉害?

  老猫咪慢吞吞走过来,蹭蹭自己很厉害的牛朋友,咪咪叫着撒娇。

  圆专家好笑道:“那你们再留留,来顿鱼宴,喝点鱼汤。”

  一人一牛又蹭了顿,吃饱喝足,满意地重新出发回家。

  ***

  回到家,王安磊还得去处理别的事,把时千和行李丢下,车和他的人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时千拖上自己的行李,来到家门前,碰响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后,时千以为家里没人,正想去医学院教学楼开始寻找南音之旅,就看到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陈牛沧桑不少的脸来。

  时千震惊:“哞哞?”

  陈牛,你咋一下老这么多?

  为表关心,时千还特意凑近去看,确认陈牛是不是身体病了或者有其他问题。

  陈牛伸手摸摸他的牛头:“没事儿,就是有点累着。”

  话罢,陈牛心情复杂地问:“成天儿在外面跑,你怎么都不累?”

  时千伸出一只蹄子,比划了一个“王”字。

  “哞哞哞。”

  跟着王安磊那个老头玩,那是休闲娱乐啊,怎么可能会累到。

  陈牛看见“王”字,也反应了过来。

  旅途还有个王安磊,怎么可能累到牵牛花。

  但……难道连王安磊身体都那么好,不起高反?

  陈牛试探性地问:“老王年纪不小了,去高地怎么样?没影响吧。”

  “哞哞。”

  他胆小,没敢上去。

  这句话不好表达,时千用蹄子写出来。

  “你的照片又是怎么拍的?”

  “哞哞。”

  ——多的是人。

  时千觉得陈牛今天不太聪明,尽问些傻问题。

  他又满眼关心地凑上去:“哞哞?”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陈牛又摸了摸他的头:“真没事,就是最后一站雪山,忙到最后起了高反,到了下面就好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

  时千看着他,小声:“哞哞。”

  别把脑子冻到了。

  陈牛已经把牵牛花上下打量了好几圈,更为确认——“牵牛花,你壮得像头牛。”

  时千心道:完了。

  看来是真把脑子冻坏了。

  时千无奈:“哞哞。”

  我本来就是头牛。

  陈牛发现他眼神不对劲,但只是笑笑,收拾了时千的东西,继续自己刚刚在忙的事。

  时千跟在他身后,看到陈牛把一本本相片翻找出来,打开来看。

  照片里有很多时千,也有很多家里的合照,见证着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回忆也一年又一年地增多。

  除了相册外,还有林南音做的记录本。

  她前些年工作忙,有时候并不能参与陈牛和时千太多的生活,忙碌之余,会依据多印的照片、剪裁下来的报纸,补上一些她没能赶上的时光。

  看到感兴趣的,陈牛就会拿起相机,再拍摄一张照片和剪裁下来的报纸的模样。

  弄得时千很好奇:“哞哞。”

  你这半年拍了些什么啊?说说看呗。

  陈牛看着他的蹄子忙碌,摇摇头:“不给你看。都说了这是晚年回忆录,至少等你到晚年再看吧。”

  先到晚年的,会是他吧。——这个念头在陈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转而想到人的寿命愈发地长了,又生出两分信心,他应该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至少,也能跟牵牛花活得差不久吧。

  时千无语:“哞哞。”

  当初嫌弃我老的人……是你陈某人自己吧。

  时千为了自己的好奇心,闹腾了陈牛好一阵,但最后还是没有达成目的。又过了些日子,时千都快把这事忘却。

  不给看就不给看呗,反正最后时千总能看到的。

  不过陈牛的拍摄还在继续,他有了新的爱好,开始爱上了记录生活,也学着享受起来,在一个已经普遍都算年华老去的时间点,变得更为成熟,也仍充满学习新事物的动力。

  时千四十岁的时候,林南音拿到了最为著名的国际大奖,比原本世界发生这件事的时间提前了几年。

  在这之后,大家开始送走许多老人。

  王安磊,王思安……大小王都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时千、陈牛、林南音认识的人、熟悉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

  但即便如此,身陷死亡之中,小家庭也没有太悲凄。

  死亡,已经逐渐是能够被接受的事了,即便悲伤。

  更重要的,还是过好活着的人的每一天。

  再后来,时千和陈牛一起看着林南音闭上眼睛。

  陈牛大病了一场,稳定三角的崩塌,这次的打击到了让他承受不住的严重程度,他痛失所爱。

  时千想了很多办法,想跟陈牛挤一张床,上去一只蹄子,正试图上第二只,床就开始摇摇欲坠;拿吃的哄陈牛,但陈牛胃口不好,跟他抢着吃也不香了;时千还装病骗陈牛,被一眼识破……

  随着时间过去,陈牛才打起精神来,开始整理林南音的一些资料和记录。

  他以垂垂老矣的身躯,用年老后学来的本事,坚持给他的爱人拍摄了一部传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林南音,视角深入,爱意浇灌,种种因素让林南音的传记前所未有的成功。

  很长一段时间,纪念的白菊都将她的墓碑重重包围。

  时千一度压力很大,他要是走在后面,可给陈牛拍不了啊。

  跟陈牛说起这事来,老头子陈牛笑得厉害,露出缺了的牙口来。

  “不用,你活那么久干嘛。活到最后,就没有人照顾你了。”陈牛道,“等你走了,我也给你拍。”

  也变老的时千看着他:“哞哞。”

  可你不是都拍了好多年了?

  他们的默契,让这样的对话也不必时千动蹄子写,陈牛就能从牵牛花的眼神中读懂。

  陈牛回答道:“还没拍完嘛。用现在的话来说,未完待续不太好。”

  时千冲他摇头:“哞哞。”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陈牛也想不到,最后是他和牵牛花的马拉松比赛。

  不过随着一年年过来,时千因为年纪受到全国关注、甚至到后面受到全球关注后,陈牛就预料到了结果。

  当他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躺在病床上,即将闭合双眼时,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牛。”

  轻轻的,像是在喊他的牛,也像是在说——牵牛花,牛啊,我还是没活过你。

  时千贴贴他的脸:“哞哞。”

  别担心我,我对做死鬼有经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