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十八岁生日,穆朝记得很清楚。

  这是他在去军校前最后一次生日,父皇给他腾出整个主宫办宴会,放了整整一夜的烟火,连夜晚都如白昼般辉煌。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顾送他的防护石是用金色丝线串起的,陪他长大的侍女为他亲手织了一条绣着太阳的手帕,他的副官亲自写了一本诗集给他,而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送给他一整颗星星。

  穆渊行将那颗星辰的控制权递到自己手上时,眉眼微微扬起,带着骄傲与欢喜,说这颗星星有“朝阳”的名字,每日有一个小时会如金子闪耀,足够照亮全世界的阴霾。

  他说他的孩子就像这颗星星一样,终有一天会驱散任何一处无可躲藏的黑暗。

  ……他做到了。

  他明明做到了,父皇。

  那为什么舍弃他?忘记他的一切,丢弃他如丢一块无人需要、让人厌烦的垃圾。

  “殿下?”

  “殿下!”

  被喊声唤回注意时,穆朝慢慢回过神,眼前也渐渐浮现了原本的景象。

  没有金线,没有手帕,也没有星星,也没有那个居高临下睥睨自己的皇帝。

  只有一桌凌乱的点心,一个神色担忧的顾流缨,还有——

  小顾?

  手中忽然多了几分热意,穆朝有些木地往下看:一杯热茶。

  是被硬塞到自己手里的,杯柄还握在别人指缝。

  穆朝抬起头,看见顾留钧身体往自己这边倾,一边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轻拿着那杯子,害怕热茶从杯沿溢出去。

  “殿下,”他看着顾留钧皱着眉问:“你还好吗?”

  穆朝一时间有些怔住,他下意识收紧手,将那茶杯牢牢捧在手心。

  有些烫,灼灼的暖意一点点蔓延,直直往手臂肩膀里钻,有朝心脏进发的趋势。

  对啊,对啊。

  穆朝回过神来。

  虽然现在他们都不喜欢自己,甚至还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但他们总是没有变的。

  笑起来一样,说话也一样,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唇,所以也会有一样的心。

  ……只要他努力,穆朝的心热起来:

  有没有可能他们会记起来?哪怕记不起来,那能不能重新接纳他?

  系统不是说了吗,说这是一次奖励,说除了什么主要剧情线其他都可以变。

  没道理小顾和父皇不行。

  顾留钧看他拿稳了,就把手抽了出来,恢复原本疏离的姿态。与此同时顾流缨焦急地问:“殿下?您有哪里难受,是不是之前的烧还没好——”

  他被穆朝一个轻轻的摇头打断了。

  少年还是窝在沙发里,脊背有些佝偻,一双手紧紧握着那杯茶,好像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没事,”穆朝看顾留钧一眼,眼睛里隐隐夹了坚定。他又望向顾流缨,重复了一遍:“你的生日会,我会按时到的。”

  大概是没想到穆朝还想着这件事,顾流缨原本伸出来想扶一扶穆朝的手僵在半空,而后又自然地收回去,改为一句贴心的安慰。

  “好,我会一直等待殿下的。”

  很快顾留钧就硬拉着顾流缨离开,那些跟着他们的佣人也鱼贯而出。

  等周围终于没有人时,穆朝问系统:“关于我的生日,你知道什么吗?”

  系统显然恭候多时了,他在发现穆朝反应奇怪时就开始检索原书剧情线,可惜没什么收获,眼下只能对穆朝表示否定:“宿主,我翻遍了整本书的内容,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设定。”

  说到这里,系统停顿半刻,闪烁着回答:“最有帮助的内容,是说您自小脾性恶劣阴沉,不受宫内所有人喜欢,尤其被穆渊行厌烦。”

  “……”穆朝没有对这句话表示什么,他反复缩起指尖又伸开,方才那杯壁的余温还留在手里,由灼烫变成模糊的温暖。

  穆朝用精神力朝系统说谢谢,系统闪了闪,没有回复。

  过了两天,仅剩一半的精神力不再那么痛之后,穆朝也终于能摸去训练场一趟。

  在精密的自我测试后,穆朝确定,这个所谓的“收取一半精神力”更多是指在“量”上的一半,在“质”上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在帝国的精神力测定中,质与量往往是相辅相成的。越顶尖的精神力,往往会具有同等级的庞大容量。

  现在的穆朝,说难听点,不过是一个拥有高阶精神力的空壳罢了。

  知道这件事后,他想了很久,暗自做了决定。

  9月24日前一天,有人来敲穆朝的门。

  往日里,会光顾的只有送餐和清扫的侍女,而这微重里带着谨慎的敲门声显然不是她们任何一个。

  穆朝开门前用精神力试探了一会儿,得出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他连忙打开,见到来人时露出了一个笑容,连语调都微微上扬:“小顾。”

  顾留钧就站在门外。

  他显然是刚从哪里赶回来,身上穿着制服,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一双颇具气势的眼睛沉默地看着穆朝,在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个是给你的,”顾留钧不准备进来,在门口站定后,将手中东西递给穆朝:“如果不合适,马上告诉我。”

  穆朝对这样的发展有些愕然。他接过那个盒子,掀开盖子——

  一套礼服。

  一套深蓝色、样式仿若帝国军装的军礼服,整整齐齐地叠在里面,最上面放着胸针和袖扣,都是同色系的宝石。

  穆朝看了那礼服许久,才抬起头,一双金瞳一错不错地望着顾留钧:“为什么?”

  顾留钧说:“殿下很少出席宴会,我怕你没有准备。明天就是阿流生日,希望你能来。”

  “……”穆朝的指尖抚了抚那衣服表面,触手柔顺,针织细密。他将那盒子往自己怀里倾了倾,说:“我知道了。我会穿的。”

  可能是惊讶于穆朝如此好说话,顾留钧挑了挑眉,利落地告别:“那就这样。我告辞了。”

  “——等等。”穆朝喊住他。

  顾留钧又转回来。他年长,此时高穆朝不少,随意一瞥都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小顾,”穆朝抱着那盒子,指尖按在上面微微发白:“小顾……”

  他一时情急,把人叫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整张脸都是局促,耳尖都兴奋得微微泛红。

  顾留钧等着他,不太有耐心的样子,步伐一直是要走不走的,但却一直不迈出去。他垂着眼睛,瞳孔里倒映出穆朝纤长浓密的眼睫。

  “你弟弟,”半晌才等来穆朝的声音:“顾流缨,他喜欢什么?”

  这个问话也超出顾留钧设想。他忍不住多看穆朝两眼,“阿流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性格很好,一定要说的话,更喜欢实用的东西。”

  实用吗?穆朝垂下头,脑海里纠结地闪过几个选择:他身边亲近的人不多,送礼的经验更少。

  “如果是你,应该什么都可以。”顾留钧语气逐渐变得不满,还带着些许凉薄的不悦:“阿流一向对你很好。”

  你却这样对他。顾留钧忍不住为自家弟弟不平,又开始感到愤怒。

  他语气这样有攻击性,穆朝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直低着头,一边手指搭在另一边手臂上,瘦得让人心烦意乱。

  那礼服会不会太大了?顾留钧忽然想,即使他之前已经问了服侍穆朝的侍女他具体的尺寸。

  可这已经是同身高下的最小号。

  “小顾,”他听见穆朝声音低低的,像一层薄薄的云雾:“如果我说,我的生日也是……”

  “什么?”惊觉自己盯着对方伶仃锁骨太久,猛地回过神的顾留钧惊醒般问:“抱歉,请殿下再说一次。”

  ……殿下。

  穆朝搭在臂上的手指陷了下去,留下几个月牙似的印子。

  “没事,”

  穆朝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明天见,小顾。”

  他轻轻弯起眼睛,是一个眉眼含笑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